刘永昌的阿娘王氏已经年逾七旬,早不在生意场面上走动,本朝人结婚生子早,刘家如今已经四世同堂,连王氏的重孙都已经在年头娶亲,她已然是当老祖宗的年纪。
可这家的主心骨儿却依旧还是王氏,想当年刘永昌的阿耶去世早,刘家那么大的家产,分家时也少不得一番撕扯,当年二十出头的老太太,孤儿寡母与几房叔叔妯娌拉拔下来,竟然震住了场面,一丁点儿没吃亏。
后来养活独子照看铺子,还把刘记越做越大,从开始只经营胭脂水粉到后来连着绮罗琳琅一应拿下,还把分店从长安城做到了东都洛阳,这份心思魄力,并不是刘永昌能比得上的。
夏日的黄昏彷佛只是一瞬间便来了,等到晚霞将天幕闹得金丝交错之时,沈熙薇和阿罗终于到了崇仁坊中。
马车停住,碧色的车帘一掀,露出沈熙薇的一张俏脸来,她提步下车,面前便是一座巍峨华贵的府邸,高耸的外墙,石雕的瑞兽,朱红的门柱,黄铜的门环,气派的乌头门上还挂着块烫金的匾额,上书:瑞安侯府。
阿罗随着沈熙薇下车,一抬头见着了瑞安侯府的高门,不禁怔了一下:“这!太气派了!”
放眼望向宏伟的侯门,阿罗心中莫名生出几分胆怯来,要么说民怕见官儿呢,这一扇大门,都有两人多高,人在门边,自显渺小,身份上的云泥之别昭然可见,还没开口说话,便矮了别人八分,这口便不敢开了。
殊不知这还不是侯府的正门,瑞安侯官居三品,正门冲着大街开,对着坊内的不过是人家的偏门。
阿罗心中有点打怵:“娘子,我们不是要去刘家吗?来瑞安侯府做什么?难不成要求着谢侯爷为我们主持公道?”
沈熙薇“噗呲”一笑,此等小事找瑞安侯,就好比后世在市场摆摊做小买卖遇见点纠纷,就要求着国/防/部长出面解决一样离谱,这样离谱的事情她自然不会干,且人家也绝不会管,差的太远了。
至于这高门嘛,沈熙薇今日却得敲上一回,虽然她要找的不是谢泠祐。
“铛铛铛。”沈熙薇拉响了门环。
大门一开,出来的是个灰衣仆从,他瞥了一眼沈熙薇:“你是何人?来瑞安侯府作甚?”
沈熙薇行了个肃拜礼:“儿是府上莺歌娘子的朋友,有点东西想交给娘子,不知小郎君可否行个方便?”
她说着话便递过去一个锦袋,里面是各色的口脂,本来是给自己留的,都没用过,如今派上了用场。
那小厮拿着锦袋摸了摸:“里面装的是何物?”
“女郎用的管状口脂,昨日郡主也在儿这里买过。”
“原来是素日给郡主供胭脂水粉的。”那小厮自语了一句。
沈熙薇赶紧趁机递过去半两银子,侯府的家丁,使钱也不能太寒碜,本朝小官的收入不过每月一两半奉银,半两银子给个家丁,绝对拿得出手了。
那家丁捏捏手中的银子,露出个笑来,神色也比方才亲切了不少,沈熙薇趁热打铁:“劳烦小郎君,若是能得见莺歌娘子便更好了。”
那家丁将银子收了,回道:“我且说说试试,至于成与不成的可说不准。”
“多谢小郎君。”沈熙薇一揖,便等在了门边,那家丁转身去了。
要说瑞安侯府这样的门第,往来采买之间,本就大有利润可言,主人家又看不上商贾,以至于素日里那些商贾,时长给主家身边亲近的婢子送礼结交巴结都是寻常之事。
只不过谢家从前是雄踞东都的旧族,才过来长安没有几日,因此来到长安城之后,找莺歌“联络感情”的商贾,沈熙薇还是头一个儿。
那家仆自不是第一日当值,对此等事情早就见怪不怪,来给莺歌儿献殷勤的,少不得也得给自己些好处,今日这女郎出手倒是大方,是个可结交的,便想着尽量把事情办成,因此,他这一趟格外上心了些。
他等在内院前探头探脑了半天,见着个熟面孔,才含笑上前搭话:“春桃姐姐。”
来人是个有点品级的丫鬟,见了这小厮一转头道:“你进来干嘛?”
那小厮堆上一脸热络的笑来,凑近春桃轻声道:“莺歌姐姐,此时得闲了吗?”
谢泠祐从洛阳来到长安是得到了武后长女的消息,因着怕节外生枝,简行而来,只带了胞妹谢清音以及婢女莺歌,管事儿吉祥一并来到洛阳,现下的家仆都是到了洛阳以后武后赏赐过来的,情分上自然和自幼服侍在身边的大有不同,莺歌也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侯府第一的大丫鬟,在侯府下人中很有些威势。
春桃听见那小厮打听莺歌,压低了声线道:“郡主今日去了乐怡郡主武攸岚府上,说是后日有个什么园会,且得商议准备,一早武家人便来接走了,且得用了晚膳才得回。没带着莺歌去,她今日倒是清闲。”
莺歌虽然年少,却是家里夫人看中才从洛阳带过来的,素日里面上活泼实质上心中却是有主意的,夫人安排也是为了看着郡主的。
可谢清音如今人到了长安城,总有潇洒一番的心思,武攸岚便又是贵女里的“前卫”人儿,谢清音怕是有出格儿的事儿,莺歌给夫人打小报告,因此便没带着莺歌。
春桃说完了话,蹙眉道:“好好的不去看门,跑来打听这些做什么?”
那家丁赶紧拿出半吊钱来放在春桃手上,又将沈熙薇给的锦袋交与春桃:“外面来了个商贾,说是从前给郡主供胭脂水粉的,想给给莺歌姐姐送点东西,我看她那意思,是想着最好能和莺歌姐姐见上一面。”
这样的交易大家心照不宣,春桃收下了那半吊钱,又打量了一眼那锦袋:“莺歌现下倒是无事,我去帮你去说说,见不见的,可保不准儿。”
那小厮赶紧殷勤道:“那便劳烦春桃姐姐了。”
莺歌打开了锦袋见是管状口脂之时,心中便知晓来人是沈熙薇。
莺歌来到长安之后,还没有和商户之间建立关系网,想着沈熙薇做人颇为识趣,可以试着交往,便道:“见一见吧。”
春桃含笑应了,转身就要出去通传,可莺歌却又唤住了她:“你莫去了,我自个儿到门口去见她。”
她说着话,便起身了,略略整理了一下仪容,便往门口去了,真说起来,她和沈熙薇不过见了两次面,聊过些无伤大雅的家常话,谈不上了解,现下主家不在,自己往府里领不明不白的人,终究不太合适。
她从府内走来,见是沈熙薇好好的立在一旁规矩的等着,心下觉得是个明白人儿,便开口道:“沈娘子。”
沈熙薇一抬眸,莺歌笑道接:“我正想着昨日与娘子聊的开怀,娘子便来了,可见是老天爷赐的缘分,但娘子怎的又再送东西呢,昨日的口脂钱我还没给你。”她说着便要掏钱。
沈熙薇赶紧拦住,既然莺歌肯见自己,便是审时度势之后打算继续接触了,所以她开门见山道:“我的好娘子,你可别莫说外话,儿今日真真是来给娘子送礼的,实在是有些事情非求着娘子帮忙不可。”
莺歌听了,略一蹙眉,面上却只道:“嗐,沈娘子说的哪儿的话,莺歌也不过是个下人。”
沈熙薇自然知晓莺歌不可能一口答应,但既然愿意出来,肯定是想听听她的说法,便道:“娘子自谦,儿不敢信,要说郡主千里迢迢的把娘子带到长安城来,自是看中娘子,把娘子当主心骨儿的,儿不过做些市井生意,娘子的面子都使不完了。”
沈熙薇这话讲得极妙,一来捧着莺歌她自然受用;二来也说明白了来意,她是知轻重的人,只是小买卖的事儿。
莺歌自然是能听懂话的,她心想先从小事开始办办很好,有个和关系户熟悉的过程,便笑道:“沈娘子的事且先说出来听听。”
沈熙薇便把发生之事一五一十的和莺歌讲了。
莺歌听完心里有了数,虽说刘家生意做的大,但到底是商贾人家,与侯门之间云泥之别,这点子小事儿她敢插手:“沈娘子说的刘记郡主从前在东都没少关照他家生意,想不到竟和沈娘子闹出了嫌隙,莺歌去帮着说和说和解开误会?”
莺歌自然知晓没有误会,不过是刘家看沈熙薇弱小,想抢她的,她以为沈熙薇是想找她做个中间人,让刘永昌把方子钱给付了。
“不敢麻烦莺歌娘子一手拖两家,参合进乱事儿,只求娘子带儿进到刘家,与他家的老太太见上一面。”
莺歌听了这话,心下略微震惊,想着沈熙薇果然有几分胆色,单枪匹马的便要去找刘家的掌家去谈,可转念又觉得刘家这种在行业内有头有脸的,哪会轻易承认自己仿冒别人的,真心劝道:“娘子即见到了老太太,不一定好说话。”
沈熙一揖:“儿想一试,求娘子帮忙。”
莺歌看她态度坚定,便不想多劝,沈熙薇张口求她一遭儿,人都见了,总要帮她一把,也好借此机会看看她的本事,左右就是自己一句话的事儿,便应下了。
不多时候,沈熙薇的马车便停在了刘家门外。
刘家的小厮,听到莺歌报了瑞安侯府的威名,急着跑去报信儿。
老太太此时正在修剪她的文竹,小铜剪子一点儿一点儿剪下长歪的竹叶,翠绿绿的一片,堆在乌木的桌案上,她听了家丁话,手中的活儿却未曾停下,只泰然道:“慌慌张张的做什么,侯府来人了,又不是侯爷来了,请进来不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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