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说罢, 沈窕才想起问周梨:“那钱家姐妹给的图,司马大人怎么说?”
“八成是真的吧,他这会儿已经带人去齐州了。”但因为还不敢确定, 也不知如何嘉奖这姐妹俩,眼下也还没报给朝廷去,便道:“方才听你这样讲来, 这郑家想来家风也不如何,不然也不会把儿子养成这样厚颜无耻忘恩负义之辈,钱小娘子那婆母怕也不是好对付的,眼下她们就这样回去,钱大娘子那里还有族里施压,实在不好办。”
沈窕听得周梨这意思,是有意插手了。“那姑娘打算如何?”
周梨自然是想要找个人过去, 但也不知叫谁去才好?当下只和沈窕说起自己的意思来。
沈窕听罢, “那也不急,钱家姐妹虽是着急回去和离,但如今那郑远恒下了大狱,过几日身上的伤势好转也要送去挖矿,他们姐妹俩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说是难得来这一趟,当是要将此处都给逛遍了才是。”
又说早前连挑选客栈都不敢住最好的, 就是舍不得银钱, 后来还是为了孩子们考虑,才选了这一间稍微好些的。
钱小娘子处处舍不得银钱,只恨不得手缝里都能挤出一分半厘给攒出些来, 哪里晓得那郑远恒拿了银钱去,挥霍无度。
如今她也看开了, 不打算节省了,与其给别人花,不如自己爽快地花了个干净。
周梨得了这话,点了点头,“这样想很好,人有时候当是自私些,才对得住自己。”
说着见沈窕收拾着要走,有些诧异:“怎的?既是来了,就这里住一宿,还要回去?”
“自是要回去的,我干娘到是不念叨,但贺叔叔你是知晓的,我若不回去,明日该听他念经了。”沈窕一脸无奈,不过虽是如此,那眉眼里却是怎么都掩不住的幸福。
是了,她亲爹在的时候都没这样关怀过她,反而是这贺知然将她做亲女儿无微不至地来相待。
也不嫌弃她笨,非得要将一身医术传给她,可惜她没那天赋。
“那你且去吧。”周梨也知晓贺知然对她的宠爱,便也是不多留了。
那一直在廊下跟孩子们玩的千璎听得她要走,不禁起身留她晚饭。
沈窕自是拒绝了。
千璎便又喊了柳相惜装了些院子里今儿才摘的菜,叫她拿回去,望着她走了,方问起周梨:“都这时辰了,元姨和姐姐可还没回来?今儿是不打算回来吃晚饭了?”
周梨也瞧见时辰不早了,但倒也不担心她们的安危,毕竟早上就说了今儿要去和云夫人商议,怕是晚些回来。
“那就不等,没准是在云家那头吃了才回来。”虽说已经订好了婚宴那日的酒楼,但新房最终还是打算设在各家,拜堂也是在各家,也就是那宴席在酒楼里。
所以她们自是要找人帮忙回来收拾房屋,那红绸团花,如何要装饰,又需要多少,自是要计算好等等。
反正听着没多少事情,但仔细铺展开来,却也是够她们忙一场的。
千璎听了这话,“明日就要请人来收拾屋子了,到时候人多手杂的,你屋子的门仔细锁好了,我到时候带着这俩小东西,是顾不上的。”
周梨连应着声,正说着那听得院外那中门被推开,只见挈炆也回来了。
这要成婚了,人走路都是带风的。
早前几天请了假,昨日开始便被喊去了路政司,每日去的时候都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回来却是精神抖擞的,可谓是将那不想去工作的心思表现得淋漓尽致。
见了周梨和千璎,顿时喜笑颜开,“你们两都在,正好我有事要托给你们。”
“什么事?”周梨打量着他,想起那崔央央和云予也是那日成婚,忙道:“大事可不要找我,我是不靠谱的。”
千璎也赶紧指了指脚边的两个娃儿,“我也做不得什么,不过如果你不怕他兄妹两个做破坏,你尽管说。”
挈炆那还没说出口的话,看着满廊下乱七八糟堆积的玩具,只能就这样卡在喉咙里了,“实在不靠谱。”
所以最终周梨也不知他是要找人作甚?直至隔日听得顾少鸢说挈炆请她去跟蓝黛作伴,万幸崔央央那边没有这样的习俗,不然她是分身无术的。
挈炆不但找了顾少鸢,还有陈慕的嫂子孟环君。
后来周梨才听说是那举月国的规矩,出嫁新娘是需要两位陪嫁娘子的。
向来只听说过陪嫁丫鬟,陪嫁娘子倒是头一次听见,都还以为是要一起嫁给那挈炆去。
但这孟环君不是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么?于是几番打听下,才从那些举月国人口中得知,这陪嫁娘子是女方的亲戚女眷,和那送亲娘子一般。
只不过这蓝黛身边无亲眷,就这朱邪沧海一人,所以便特意托付了挈炆帮忙找两个女眷来。
虽说成婚大体是遵循汉人婚礼,但那蓝黛的嫁衣却是他们举月国的,也是和挈炆订下婚事之后才开始做的,找了十几个绣娘加班加点。
为此,朱邪沧海这个做表兄的也算是为她尽心尽力了。
大祭司豫光原本在那日琉璃河畔已经死了心,反正陛下托付办的事情是没有法子完成了。
哪里晓得他这还没劝说这两位主子放过自己,别在给自己喂药了,就传来了蓝黛要嫁给那挈炆的事。
方一听的时候,他还觉得是好事情,虽说公主不能嫁给将来继承举月国的王子了,但两国联姻,这挈炆又是李仪的表弟,到时候只管提出要求,叫他们断了丰州那西域之路,只将西域这一片的经济都掌控在举月国的手里。
只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朱邪沧海就主动找到了他,打算将他的药彻底给停了,好叫他健健康康回举月国去。
不知为何,豫光却忽然生出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来,“不知公子这是何意?”
“我不走了,还请大祭司帮忙转达我父亲,往后他要将家主位置传给任何人都行。”朱邪沧海其实一直放心不下母亲,但是后来一想,弟弟虽还小,患了天生的哑疾,但却聪慧得很,不是旁的兄弟们能比得了的。父亲本就喜欢他,应该不会因自己而迁怒母亲,等自己安定下来了,再想办法将母亲接来此处
而依弟弟的资质,假以时日,想来也是了不得。
只是有些对不起弟弟,但人生很短,他想为自己活,这辈子欠了母亲和弟弟的,以后想办法尽量还吧。
豫光有些不解地看着朱邪沧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公子你在胡说什么?”
他听到了什么?这朱邪沧海居然要放弃整个朱邪家的继承权留在这里。
即便是这里的确是不错,可是在这里,他朱邪沧海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可若是在举月国,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没有听错,我决定留下来了,如同蓝黛一般,在此处安家立业,这一辈子也许都不会再回举月国了。”他的声音很轻,但是口气也很坚定。
豫光此刻满脑子都只觉得朱邪沧海是疯了,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彻底反应过来,“公子你糊涂!这后虞有什么好?”
“好不好,你看不到么?”然而朱邪沧海已经做了这个决定,因此也不打算听那豫光的长篇大论,只留下一句话道:“您好好养身体,蓝黛大婚后,您便启程回去吧。”
至于他此番前来的目的,提都没有提的必要性了。
豫光气得浑身发抖,不单是为了这朱邪沧海和蓝黛留下的选择,这一选择在他看来,等同于那叛国一般。
让人无法接受。
但他不知道的是,许多小神官这些天日日在外,对于这后虞的了解也越来越多,所以在蓝黛和朱邪沧海开了这个头后,他们也是起了留下的心思。
举月国的小神官,说起来这身份倒是响亮,但事实上他们都是最底层的贱民们,家中无法抚养他们,只能无奈将他们送往这月神庙里去。
可是即便是到了月神庙里,因为他们身份低贱,所以做的也是最脏最累的活,不然这一次的出使后虞,也不会轮到他们。
因为在那些身份高贵的神官们来看,这后虞才经过战乱,乃民不聊生遍地浮尸的苦地,且还要踏过这万水千山,危险重重,极有可能在途中丢失性命,他们自然是不可能来吃这份苦头。
因这差事就落到了他们的身上来。
且因为他们出生为最底层,他们这些人成年以后,还要强行接受那阉割之礼,以这个干净无垢的身躯去伺奉月神。
因为在举月国人普遍的认知中,最底层的贱民,是肮脏的,而想要继续往上,踏入月神殿里,那么只能进行这阉割之礼,才能彻底斩断他们身上的低贱。
而他们现在几乎都还没有行那阉割之礼,如今在这后虞,得知不少其他国家,甚至西域一些国家的平民都在此处落户做了生意,且有的还参加了公考,成为了十三属中的一员。
不免是叫他们有些蠢蠢欲动的。
留在这里做个正常人,怎么都好过回到举月国里去做个不完整的男人,且到了那月神殿里,还要如同女子一般敷粉抹脂,他们不愿意啊。
在举月国,神官和大祭司都只能是男人,女人有月信被视为不干净,会脏了月神的眼睛。
但是某些仪式上,又需要女人,于是就出现了用贱民们阉割之后,当做女人。
于是也是趁着这一阵子大祭司豫光养身体的光景,已经三五一群,二六一团,开始商议起来,如何想办法留下来。
而他们现在觉得最好的办法,便是以蓝黛公主或是朱邪沧海的随从或是奴仆给留下来。
为此他们是几次求道蓝黛和朱邪沧海的身前。
蓝黛终究是心软,同意帮他们,以自己随从的身份留下来,但想到这举月国的皇室们,似乎也都并非像是传统意义那样,出入奴仆随从成全。
于是只同他们说道:“我只能收留你们一段时间,你们要快些想办法自力更生。”
众人心想,只要能留他们一段时间也好,他们有手有脚,自然会凭着自己的本事留下来。
而大祭司豫光得知的时候,竟是无人愿意同他一人回去了。
来时候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归时只剩余他一人,等到了那举月国后,大家几乎是以为他们在沙漠中遇到了什么灾难,不然怎么就剩下他一个人呢?
但后来举月国的老百姓们听说,在大祭司豫光留在皇宫里一夜后,便有人传言,蓝黛公主和朱邪沧海,甚至是那些小神官们,都被后虞人给骗了,迷了心智,留在那里自甘下贱替他们为奴为婢。
一时在举月国中上下,引起阵阵的恐慌,不少人都谈后虞而色变,只觉得那里住着魔鬼,连他们倾国倾城的蓝黛公主和才智无双的沧海公子,都被迷惑了,永远留在那里堕落。
反正好一段时间,大约将近十年的光景,后虞在举月国的眼里,都是恶魔所待的地方。
直至十年后,朱邪沧海那个因为与他一样聪明,但却口不能言的弟弟朱邪沧月踏上往东的旅程,到了那个神仙一样的地方,才晓得原来这么多年,举月国人都被皇室和大祭司给蒙骗了。
他在灿烂如星月的盛世后虞,看到了已经成家立业的兄长和儿女绕膝的蓝黛公主。
他们的儿女每一个都健康聪明,没有半点皇室和朱邪家那样,总是病患加身或是身体畸形。
那一刻他才知道,兄长留在了后虞,不是因为被什么恶魔所迷惑,而是他单纯地想要做个正常人罢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的豫光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甚至还在考虑着然后劝说朱邪沧海一起回举月国,甚至想着蓝黛公主不能白白就这样嫁到后虞来。
但是他的话根本就没有人放在心上,哪怕身边的小神官们,心思都不在此了。
他这个大祭司的权力没有得到半点行使,没有人再愿意听他的话了,他此时此刻,不是什么高贵无上的大祭司,而只是一个寻常又普通的老人。
时间过得很快,挈炆和蓝黛,以及那云予同崔央央的婚礼终于是来了。
周梨最终是在早上抽空去了一趟章家,为这老太太做寿。
老太太今年九九高寿,除了她那身体本就健康,更为重要的还是子孙孝顺,所以前来祝贺的客人也不少。
章家也在门口摆起了长桌宴来,宴请那些路过的人。
总之好不热闹。
紧接着又是今日数对的迎亲
队伍。
这时候周梨才晓得,原来除了这两对年轻人之外,还有十对新人也是今日成亲,可见果然是个好日子。
她从章家这边赶回来,只赶上了挈炆和蓝黛拜堂成亲,等到了云家的时候,那头已经礼成了。
于是她又和宾客们一起跟着到酒楼里吃宴席,最终也不知究竟吃的是挈炆家的,还是云予家的。
反正是和她姐姐周秀珠一行人归家之时,已是二更天了。
那时候新人们已经先回去,倒是留下了他们这些亲属来帮忙收拾烂摊子,或是安排人送那些喝多了的客人们回家。
这样的日子,一下叫周梨想起了当年白亦初高中的时候,在酒楼里宴请也是这么个光景。
哪里晓得,这过了许多年,竟然场景重现。
万幸这个时候还有小一上官飞隽他们全回来帮忙了,但即便是如此,仍旧是一个人当三个人使。
她回去的时候,心想着还不如留在金商馆加班,最起码没这么累,脚底板因在酒楼上下窜来窜去的,如今火烧一般难受。
家里的马车都已经去送客了,她和姐姐们好不容易拦了一辆客马车回家,刚推开门,只见乾三如同一座雕像一般站在种满菜畦的小径上。
也是将走在前头,多喝了两倍的元氏个吓了一跳,连朝身后的周梨和周秀珠靠来,“我的个菩萨,这是甚?”
周梨连扶着元氏,只将目光望过去,见着是乾三也是十分诧异:“乾三,你在这里作甚?什么时候来的,怎不进院里去?”
而且都这个时辰了,他不是该在表哥身边么?
乾三一脸歉意,显然没想到会吓着元氏,随后才朝周梨拱手道:“遇着一件事情,要姑娘这里帮忙。”
周秀珠听得这话,便以为是公务上的,又十分紧急,不然乾三怎么跑到这里来等着?于是连忙和周梨道:“你忙要紧事,我扶着元姨进去,不过万要早些休息。”
“好。”周梨应了声,想着院子里这会儿柳相惜家的娃儿们该是睡了,也就没领乾三进去,见姐姐扶着元姨进去后,方看朝乾三:“有什么要紧事情?”
乾三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线,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周梨观他这神情,不禁猜测起来:“不是公务?”
方听得乾三闷闷不乐地说道:“主子送了筠娘子回去。”
为了热闹些,所以也是特意请了筠娘子等人来弹奏表演,还架了戏台子,点了好几出戏。
但是送就送,有什么稀奇的?周梨不解。
正要说乾三小题大做,忽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对劲了,只连忙问:“表哥自己送,乾一没跟着?”
“他不叫大哥跟着,大哥觉得不对劲,叫我来找姑娘。”大家都是成年人,那筠娘子又是个才貌双全的美人,李仪要亲自送人回去,其居心再清楚明显不过了。
但筠娘子终究是那等烟花之地里长大的,即便是如今是小有成就,可若是将来作为一国之母,怎么可能?
周梨也愣住了,但还是劝着乾三:“兴许只是知音罢了,你是知晓的,表哥也喜欢古琴,那筠娘子琴技了得,往昔表哥也不得空,难得今日挈炆大婚,又刚好遇着筠娘子,探讨一二也实属常情,你们倒不必这样紧张。”
不想竟听得乾三说过,“其实主子已经不是头一次和筠娘子单独一处了,早前就有四五次,都是属下跟着,因想着主子后院里如今也没个女人,他喜欢同这筠娘子在一处,便在一处罢了,只是没想到,主子待筠娘子却是不同别人。”
“这……”可是叫周梨能怎么办?撇开他是皇帝不说,他也是自己的兄长啊,难道自己兄长喜欢什么女人,自己这个做妹妹的还能跑去指指点点的?而且那筠娘子的出身也不是她自己能选择的,倒也不怪她。
周梨反正觉得真如同乾三他们所担心的那样,表哥真对这筠娘子另眼相看,那也是两人的缘份罢了,外人能如何?
只是可惜,表哥是皇帝,群臣们可以接受他娶一寻常人家的女子,但绝对还没到能接受他能娶青楼女子为妻的地步。
除非表哥将这筠娘子做侧夫人。
可是表哥偏偏又说过,想要一世一双人。
周梨有些晕了。
偏偏这个时候乾三催促起她来:“姑娘你主意多的,倒是快些想法子了,这天下到底才是初定,多少人的眼睛都盯着主子呢!我们也不是低看筠娘子,只可惜主子身份特殊,她实在不是良配。”
“我想想,你先别急,这事不是还没确定,也就是见过几次面罢了,也许真的就是知音。”周梨眼下不知事情全貌,只能往这一处想。
又晓得乾三说的没错,这天下初定,看似风平浪静,但这底下的暗涌急流却不少,如今又是样样新政在推行,大家能接受新政已经实属不易。
但叫他们接受一国
之君去娶一个青楼女子,不晓得多少人这心理上无法接受,是要乱套的。
于是叮嘱着乾三道:“此事也不要着急,当下是先捂住风声才是,等我明日去寻他,问个一二,如果当真是你们所担忧的那样,咱们再想法子。”
乾三听罢,自是赶紧去了。
只不过他来了这一趟,让原本就身心疲惫的周梨却是满腹担忧,哪里还能睡得着?
第二日也是与那柳相惜一般早起,没吃早饭便直接出门去了。
柳相惜只觉得她此举奇怪,按理今日该多休息多休息才是,昨日回来得那样晚。
但因周梨走得急,他也没问得个缘由。
而周梨这里,一个晚上翻来覆去是没能睡好,偏这个事情还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就是想要找人商量对策也不知商量什么。
因此天一亮,就匆匆起身,拦了一辆客马车,直接去找李仪。
还是乾三开的门,见了周梨大吃一惊。
实在是周梨今日的状态不怎样好。
“你主子呢?昨晚几时归来的?”周梨问着,一面往里去。
乾三跟在她身后答话,“约莫三更左右,听大哥说,他们又说了些话,喝了两酌酒,倒也没有什么逾越之举。”只暗自庆幸,万幸那时候已经晚了,筠娘子那边这个时候也没什么人,比不得那些真正的青楼里正是热闹。
所以没叫人察觉。
可偏偏是没有什么逾越之举,才让乾一几个更为担心啊!
周梨听罢,想着既是回来得这样晚,那自己倒是来得早些了,便道:“如此,我去客房等他。”
正说着,却见乾一从那小院子里走来,“姑娘来了,主子也起来了,属下去通传一声。”
片刻,那乾一便来请周梨进去。
这时候的李仪已经洗漱好了,厨房里也将早膳给摆了过来,因周梨的到来,也是多添了一副碗筷。
表兄妹两个对立而坐,李仪将乾一几个都遣了下去,拿了竹勺替周梨盛了一碗小米粥,又给自己盛了一碗,见周梨打量自己,方笑道:“你看我作甚?这个时候,相惜应该也才将菜买回家罢了。吃饭。”
周梨点了点头,却是不知如何同他开口。
哪里晓得周梨端起碗来,吃喝了一口小米粥,忽然听得对面一脸淡然的李仪忽然说道:“我的确心悦筠娘子。”
周梨当时整个人就像是雷击过一般,连喝了半碗小米粥压压惊,这才像是回过神来,有些难以置信地打量着李仪,试图从他脸色找到半分开玩笑的神情。
但李仪再一次口齿清晰地告诉她,“我心悦她,没有开玩笑。”
周梨这次十分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了,就是乾一他们所担心的那样。只不过也没忙着说什么,只将一碗小米粥都吃了后,往自己碗里夹了好几个薄皮晶莹透亮的虾饺,蘸水也不沾一点,全部一口气给吃下后,将碗筷放下,擦了擦嘴,才看朝李仪。
“那你怎么打算的?”
李仪似乎一点都不为此事担忧着急,慢条斯理地噘嚼着,整个人就这样坐在那里,有种说不上来的优雅贵气。
半响后,他才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我父亲子女不少,算上儿子得有七八个,我是最小的,但连他的面都不曾见过,也许他走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我这个儿子的存在。”
他话到此处,忽然神情一转,目光里多了几分凛然:“谁曾想,他们都死了,唯独我活着,可见这兰台所有的运气,都被我一个人给占了。你看当年那些人不知究竟哪一个才是我,苦心设计让马家坝子坍塌了,可我仍旧死里逃生,叫你们救活了。阿梨,你看我运气好吧?”
周梨点了点头,真要这样讲,他运气实属不错。
李仪继续说道:“母亲虽知晓我不是亲生骨肉,却待我如血亲一般无二,知晓我生母还活着,还让我们母子相见。父亲对我也好,完全将我做亲儿子来养,后来遇到你们,找到玉阳他们,所有的人都一心一意对我好,甚至将我作为他们所有人的主心骨和信仰,我的一举一动,都关联着他们喜怒哀乐。”
大家对他的好,他是明白的。
他一样也清楚,人不可太过于贪心,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江山已经在他的手里了,手下还有这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亲人们在一同努力打造父亲早前所期待的国度。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给毁掉了。
所以他喜欢筠娘子,也知晓筠娘子对他的情义,但也只是仅仅止步于这朋友之间的关系罢了。
因此他和周梨说:“你告诉乾三他们,不必太担心,我知晓如何取舍。”他已经下了决心,往后不会再去见筠娘子了。
她很好,值得更好的男人,而不是跟着自己,遭受天下人的非议。
她的曾经不是她所愿,但确实是发生了,自己不在乎,可是老百姓们却没有办法接受帝王拥有这样一位妻子。
当然,自己也可以如同历朝历代的帝王们一般,用那雷霆手段,反正自己是天下第一人,位高权重,掌管着无数生杀大权。
但是李仪不想,那样的话他与前朝的帝王又有什么区别呢?
“表哥……”周梨听到他的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自己还在犹豫,如何同他说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没想到他竟然一开口就道明,往后不在与那筠娘子来往。
那么这也就意味着,大家所担忧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说过,人不能太贪心,我虽是不才,但手下有那么这些能臣猛将,这个江山已经如我父亲所预想中的一样发展起来,我不会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将这一切给毁掉了。”这毁掉的,不但是贞元公留下的遗愿,更是天底下老百姓们再一次跌入水深火热之中的痛苦。
那样的罪过,他也担不起。
他想过,即便是他劝说过了群臣,说服了他们。
但是后虞的天下太大了,不是所有的人都满意他这个皇帝,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接受推行的新政,他们无时无刻都在找茬,随时随地都准备好如何将自己这个不像是皇帝的皇帝给推翻。
然后再回到了那个腐朽的旧时代。
因为只有那样,位高权重者才能真正随意掌管生杀大权。
他这样清醒,反而让周梨忽然心生出一种悲凉来,替他难过,“表哥,对不起。”
“你为何同我说对不起?”李仪笑问。
“我帮不上你任何的忙。”甚至她还是作为说客而来的。
“你没有错,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当要明白,该失去些东西,毕竟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我如今算是幸运的,唯独这情一字不能自己随心所欲罢了。”
可他越是如此豁达,反而还来劝起周梨,越发让周梨心疼起他来。
周梨和他一起出的门,只不过今日无大朝会,所以走了一段,周梨便下车离开了。
那乾一望着周梨在路边等客马车的身影,将目光缓缓收回来,只同乾三说道:“主子和姑娘,并非真正的表兄妹,可惜了。”
乾三听到他这话,明白了他言下之意,吓了一跳,“大哥,你莫要胡言。”不过是挺可惜的。
而李仪的那些话,始终在周梨心里起伏着,她是忽然就明白了何为高处不胜寒。
果然站在高处的人,一生就要受尽那孤独的。
这件事情,仿佛艳阳天里忽然卷来的一场小雨,落地后甚至都不留任何痕迹就消失了。
周梨忙起来也很快将此事忘记。
那韩玉真托付去往去珑州探消息的人也来了信。
消息是一早就到的,下午周梨回到家的时候,只见着元氏红着眼睛,子星一脸焦急,还以为是自己惹哭了姨奶奶。
“这是怎么了?”周梨起身抱起子星坐下,一头寻找子月的身影,自来兄妹俩都是挨在一处玩耍的。
元氏在哭,没顾得
上回她,是子星磕磕绊绊地用小奶音说道:“韩爷爷来了,说了一大堆话,姨奶奶就哭起来,他就走了。”
“嗯?你爹娘呢?”周梨又问。
子星继续回着:“爹爹叫叔叔喊去了,婶婶肚肚疼,娘娘抱着妹妹陪她去了屏姑姑家。”他口中的叔叔是挈炆,婶婶则是蓝黛。
如今蓝黛和挈炆成婚,已经有月余了。
“那大姑呢?”她姐也没在家么?
这时候元氏像是整理好了情绪,擤了一把鼻子,一面去旁边溪头洗手,一面说道:“今儿安之要放假,衣裳被子要拿回来洗,你姐姐接他去了。”
周梨这才想起,书院放大假了,得一个多月的时间。
这一个月里,十几个少数民族和汉人都有节日,索性就放大假,免得大家三心二意的,或是书院里人也凑不齐。
见元氏洗了手来,方问起,“韩叔叔同你说了什么?我白日里听窕窕说了一嘴,珑州那边来信了,样儿家的事情是打听到了什么?”
不想她这才问,元氏那眼泪也来了,一面哭一面骂着,“那天杀的人贩子啊!你不知道样儿多可怜,她叫人偷走后,她爹娘到处找她,没过两年她娘就郁郁寡欢病没了,也是一年后,她爹也因思忧过重,撒手人寰。”
说完,就哭得更难过了。
周梨也傻了眼,她早前听韩玉真说起此事的时候,还预想过这样儿为何流落到了吴州去,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般个结果。
心下也是心疼那样儿不已,一面问着元氏:“那人贩子呢?还有样儿可是晓得了?”
“人贩子天灾里听说就没熬过去,也是报应。样儿那里,怕是早就晓得了,那信一来,送了韩玉真这里,也送了她那里去。”元氏越说越是担心,忽然又责怪起那韩玉真来:“你说他一把年纪了,做事情也不稳妥,怎么还将萝卜崽那边的地址给留了。”
不然的话还能瞒着样儿说没找到线索呢!
这下可好,找了个晴天霹雳来,还不如不找。
周梨叹了口气,一时也只能说这人生百苦,各人有各人的苦处,见着元氏为此难过得很,也劝慰着:“好了,这事儿也是起先没想着的,哪里晓得这消息来得如此快捷,而且韩叔叔那头也是想着好心,叫样儿早些知晓自己的身世,如何料到她爹娘那样的好人,却早早撒手去了。”
只让元氏莫要在这里哭,还不如去瞧一瞧样儿才是。
元氏得了这话,当下便道:“也是,我去看一看这闺女。”只叫周梨照看好子星,忙去了。
她去了不多时,大家也逐一回来了,知晓了此事,少不得是替那样儿一家三口感慨一声可怜。
不过也是有好消息的,那蓝黛竟是有孕了。
这速度可谓是堪称与那柳相惜有一比,挈炆自是欢喜,又觉得不真实,明明他就是个孤家寡人的,父母早亡,好不容易有那样一个哥哥,却是连面都不曾见过,知晓他这个人,还是在他死了之后。
谁曾想这才成了婚一个月,便要做父亲了,叫他如何不激动?
只拉着柳相惜在月下喝酒,还要朝他讨问如何做好一个好父亲?
柳相惜哪里晓得,他如今也是摸着石头过河,这时不时的还引得千璎不满,只语重心长地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兄弟,长路漫漫,用你一生去求索吧。”
家里忽然多了个孕妇,那挈炆决定和柳相惜一同早起,也开始挽起袖子为蓝黛煮饭,没想到他在这方面竟然是有些天赋的,没过几日就抓住了精髓,伙食一下提升了不少,周梨他们也跟着沾光。
那勤勤恳恳煮了一年多饭的柳相惜也被比了下去,从此退居二线,专门替挈炆打砸。
他两个将厨房给占领了,元氏和周秀珠挤不进去,反而是放了假的周安之时常被喊过去帮忙杀鸡宰鱼的。
以至于上官飞隽休息回来,见家里的男人都在厨房里,他一个人跟着女人们在院子里嗑瓜子吃水果,反而有些格格不入的,只能被迫也到厨房里去。
一二来去,倒是也学了不少。
眼下又是要到中秋,那挈炆想着蓝黛他们举月国供奉月神,但和汉人的中秋却是完全不相同,所以也是打定了主意,这月饼上多用心些。
其实半月前那市面上各种风味的月饼就已经层出不穷了。
而这个时候,齐州的司马垣来了好消息。
第162章
那司马垣刚踏入齐州, 就先往那图纸上标注最为近的山川去,那看似其貌不扬的山川下,掘地三丈尺有余, 就确认了下面果然全是铜璞,当时激动得就带着人马勘测这铜璞分布面积有多广。
那时候他们带去的人,也只能做到如此, 至于要勘测还有多深,便不得而知。
但最起码,那时候统计下来的面积也不少。不但如此,还在旁边发现了不少炉甘石。
这东西炼制出来的锌与铜一起炼造,黄铜就出来了。
多少年以前,那老书所记载,听说那时候还没有探掘到金矿, 所以这黄铜当时便被当做黄金。
可见这炉甘石之稀少, 铜也只得是添置了这炉甘石一起炼制,方才能得黄铜。
不过如今流传下来的古器皿,其实多为青铜要多一些,而炼制青铜的技术看似简单,都只是加些明矾或是硝石,但也不知为何,如今这炼制出来的青铜, 总是和老祖宗们留下来的差了一截。
这炉甘石虽不算多, 但也是意外之喜。
但最叫司马垣最为兴奋的,还是在齐州另外一边,又找到了图纸上面所记载的铜矿脉, 而这里的铜矿里居然还夹杂着银矿。
如此叫他怎么不高兴?于是对于那张图纸也没有半点不信服了,当下也顾不得去往其他几个州府勘察, 就迫不及待地写信回来。
这是天大的事情,那钱氏姐妹敬献此等宝物,不知是给朝廷和这个国家带来了多少财富,所以司马垣在信中也和周梨再三强调,一定要重重赏赐才是。
当然,他给李仪的奏章里也提及了嘉奖之事。
也是因为此番他在齐州验证了这图纸真假之事,大朝会在中秋之前两日提前举行了,正是因为这矿脉确认了的事情。
那图纸上所记载的矿脉不少,且又七八种类不止,大家在商议于这几个州府建造锻造坊之时,也商议着如何对这献图有功的钱氏姐妹嘉奖。
当然,这个时候还有武将们提议,现在兵马算是强壮,粮草也丰盛,倒不如直接将那片也全矿脉的草原给攻下来。
不过这是后话了,李仪当前所最为在意的,还是将这后虞统一为主,那河州的前朝贵胄们,仍旧是他的心头之患。
而这钱氏姐妹的嘉奖之事,也叫人重新提起了封爵之事来。
这是迟早的事情,周梨不可能劝说李仪行那禅让制,而且周梨也不敢保证,下一个做皇帝的人,会像是李仪一样,能将皇位传给另外一个贤德之人,而非自己平庸的儿子。
倒不如自家子弟,自小看着长大教养,最起码能知晓是个什么心肺。至于百年之后的事情,看不见了,那也操心不了。
她只能保证自己活着的时候,这个世道是继续往前而行的。
所以或许也是带着几分私心,又或是她对这个时代的不信任,毕竟各种制度新政即便在推行,但也仍旧没有办法改变大家骨子里传统和制度。
李仪也趁着这个时机,追封了自己的生母以及养父母一家。
当然,那个不曾谋面过,甚至都可能不知道有他这个儿子的贞元公,也被追封为后虞太祖皇帝,生母为孝慈皇后。
养父母杜来财周香椿则被册封圣安王爷和圣安王妃。
当年也死在那坍塌事件中的杜佩儿也被追封为孝安公主,且三人皆会入主皇室太庙,享这无尽香火。
而杜屏儿则被封为文国公主,有自己的封地,不过她和当下大部份女子不一样,没有那么大的事业心,只觉得当下管着家里的医馆就是了。
韩知意这医术自然还是要在那杏林馆里当值,虽不是每日都要去,但心神终究都花费在了那治病救人之上,余下的繁琐杂物,自然再没有多余的心思了。
所以她拒绝是封地之事,也是如此群臣都对于她父母被追封用了这个‘圣’字而不在反对。
她拒绝了封地,紧接着被册封为定国公主的周梨自然也不可能再要什么封地,而且她要封地作甚?她自己本身也不建议,有封地就等于他们手里分到了土地,这对于当下推行的土地新政没什么好处,所以有个响亮的名头就不错了。
她的姐姐周秀珠也册封了翁主,早逝的父母还追封了爵位,连元氏都被册为端阳夫人。
周若素做了县主,周安之则继承了他祖父的爵位,只不过得他弱冠之年后。
又有那挈炆,当下算得上是这满朝里,真正和李仪有些血缘关系的唯一一人了。
延续了他母亲临安公主的封号,为临安王爷。
同样也是虚名,无任何封地,也无任何实权,就是个响亮名头而已,往后不用与官员们见礼,遇着那些品阶等级低的还要同他们见礼,然后在某些事会得些便以,且每年还能不劳而获得些俸禄。
李仪将他这些近亲属和开国功勋们都给封了个遍儿后,其中那柳相惜
一家三口,也是爵位加身,便是他母亲也得了个国夫人的封号。
又有那儋州顾家等。
最后终于是到了这钱氏姐妹,分别为物华县主和天宝县主,取的正是那绛州乃物华天宝之地,且是三代世袭。
这就了不得了。
只要她们的子女不触犯律例,这三代之后即便没了爵位,但所攒下来的财富和人脉也不可小觑了。
且这一次封赏即便是没有田地和府宅,但钱财宝物却是不少,尤其是那些宝物,大部份都是价值连城之物。
是多少殷实人家手握着大把金银想要求都求不来的。
不过钱家姐妹早在大半个月前就已经启程回绛州去了,起先周梨是起了心思叫人陪同而去的,生怕她们为此受人欺负。
但姐妹俩婉言拒绝,并不想给周梨添麻烦。
当下她们献宝有功,这册封旨意也随之下来了。
同时下来的,还有一道对于周梨的旨意,这中秋后,她与那白镜分管监察司,白镜镇守监察司,她则代替帝王巡游各州府。
而罗孝蓝回归金商馆,暂替她掌管金商馆事宜。
这是早前李仪没有和她提过的,所以拿着圣旨的时候她是一脸懵,事后只急急忙忙去找李仪,十分不解:“这样大的事情,怎么能交给我,何况我真去替你巡游,查到了什么不公不允之事,我也办不来案子啊。”
李仪早就料想她会来,自然是将说辞都给提前准备好了,“此事我与诸位大人深思熟虑后得来的结果,他们也都一致举荐你。”
“什么时候的事情?”居然背着她商量,周梨表示不满。
方听李仪掷地有声地说道:“一来,你是这后虞功臣,天下百姓无人不知你周梨,你比任何官员出去,即便你不代表我这个皇帝。”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干咳了一声,笑着改口:“朕这个皇帝。”
当了好长一段时间了,这个朕字他仍旧是忘记。
以至于前段时间不知是哪个闲着无聊,提了一句再自称‘我’,就罚他俸禄。
是了,他这个做皇帝的也是拿俸禄的,那的还是普天下俸禄最高的。
但也经不住这个罚。
周梨见此举,被逗笑了一回,“我当你是夸我,那二来呢?”
“二来啊,你是三首辅之一,你比任何官员都有资格能代表朕这个皇帝出巡,陈老虽也是三首辅之一,可他这把年纪了,肯定是不能再遨游四海了,玉阳那里,眼下庾城之事快要得个结果了,那河州之事还要等他辅佐阿初,所以只能是你了。”
话是有道理的,周梨没法反驳,但她做不来案子啊!
这时候又听李仪说道:“我会让商连城随你所行,他背后还有甲字军队伍,你自是不用担心安危问题,且乾三往后也供你使唤。”
“那赏罚司岂不是就宋晚亭?”他一个人忙得过来?即便那白镜也仍旧在赏罚司,但他以后的重心还是在监察司啊。
“此事你不必担心,最近会有一次考核,兴许下面的小官吏能筛选出几个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升迁之事,除了立功之外,还有考核一条路来要走。
至于那些想要靠溜须拍马升官发财的做白日梦去。
李仪这里是样样做了安排,但周梨仍旧对自己代天子巡游之事不放心。
但圣旨已经下了,她还能怎么办?犹如那鸭子一般被赶着上架了。
忧心忡忡回了家里,对于中秋之事也是高兴不起来了,一干人见此,只劝着她,“四处去逛一逛还好,又没说叫你先去哪个州府,你自然是能自己做主,即使如此,不如去江南一带,还能见着阿初。”
这个主意好,白亦初如今在江南一带,是回不来屛玉县,那自己可以去啊。
但她明显高兴得太早了,晚些李仪就打发人将那册封钱家姐妹为县主的圣旨叫乾三带着过来,“主子说,叫姑娘顺道送过去,您如今身份尊贵,亲自将圣旨送到,也能更加证明陛下对于这钱氏姐妹俩敬献矿图之事的看重,以后指不定也有人效仿,将是国之大幸。”
“呵呵,他是逮着一只羊使劲薅呗。”周梨冷笑一声,但又能如何?只能是将圣旨给接了。
元氏起先还高兴,自己往后也非白身了,还能有朝服可穿,虽说往后得有皇后之后才有机会穿着一起去太庙。
不过太庙也还没建……
但不要紧,图个高兴嘛。
只是见周梨领了这样一道圣旨,那这一去不得是好几年了?又十分不舍,而且这接下来,那萝卜崽也要成婚了,成婚之后好陪同样儿回吴州去重新安葬她父母亲。
可惜周梨都赶不上了,更不要说是能看到蓝黛肚子里的孩子出生。
当下也只能收拾心情,阖家过了这个中秋之后,便也是着手准备启程之事,一面将金商馆之事都转交给那罗孝蓝。
而就在她启程之处,忽然接到那筠娘子的来信。
前阵子忙起来,已经完全将这件事情忘记了,且那乾三又禀,说李仪果然是没有再同那筠娘子来往了。
哪里晓得,筠娘子忽然找到了自己。
周梨本想拒绝的,但最终想着她到底是李仪的心仪之人,哪怕两人不能长相守,因此还是去见了。
那筠娘子将她约在琉璃河边上的一处小茶楼里,挑了个隐蔽的雅间,开窗一头是山,一头则是河。
也不知是不是周梨的错觉,只觉得一见面,她就觉得筠娘子身上带着一股攻击性很强的怒火,只不过不确定是不是对自己。
果然,那筠娘子见她进来,起身行礼,只不过举止十分敷衍,口吻也带着几分怒意:“妾身见过定国公主!”
那‘定国’两字,咬得尤其重。
周梨一时感慨自己这第六感果然是好使,但同时也十分纳闷,自己何时得罪过她了?
而且不是她要见自己么?怎么眼下这般光景,倒像是自己求着见她一般?
周梨脸色的笑容逐渐敛了下去,“不知筠娘子此番约见,可有何事?”
筠娘子坐下身,待自己那小侍女给两人倒了茶后,便示意她出去。然后看朝周梨,带着几分质问的口气,“妾身倒是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对,惹了定国公主的不悦,还跑到陛下跟前编排妾身。”
“嗯?”周梨挑了挑眉,不知道她是何处得来这讯息的。
“难道不是么?陛下与我一向好好的,只是那日定国公主去见过陛下之后,陛下便断绝了与我的来往,将我的诗文琴谱都一一退回来了。”她想是急了,这会儿也不一口一个妾身自称着了。
周梨听得她这话,方是有些反应了过来,感情是李仪和筠娘子分手的时候没说清楚?所以这筠娘子以为那日自己去找李仪,是从中挑拨?
她才没那闲工夫!当时还是叫乾三劝着去的,虽也是有心问一问李仪的打算。
但这摸着良心说,她还没问,李仪自己就开了口,说要断了这份情。
李仪既然都这样说了,周梨自然是没有再多过问,却没曾想,李仪这分手没跟人说清楚,反而找到自己这头上来了。
这锅她可不背。
但是见到这筠娘子,总觉得她不如自己所理想中的那样好,最起码还没摸清楚之后事情始末后就开始对自己发难。
当下便也只无奈道:“你既是这样想,那么我若是告诉你,那日我什么都没有说,你怕也是不信了?”
然后那筠娘子就笑起来,那个笑容看起来十分刺眼,带着些对于周梨这话的不屑和不信,“周姑娘,你从一个小小的农女到如今的三大首辅之一,还被陛下册封为定国公主,享如此尊荣,你觉得我会相信这话?像是你这样的人,还不知那胸中到底埋了多少心计,才能爬得如此之高。”
这话怎么听就怎么觉得让人刺耳,比她那笑容都让周梨觉得不舒服,对于筠娘子此前的好感和她琴技的赞赏,在这一夕之间都全部荡然无存了。
此刻心里甚至是庆幸李仪断得快,叫自己来说,她才是满腹心计之人。万幸李仪那里和她断得快,不然时间久了,真对她是情根深种,怕是往后这枕头风是要吹遍朝堂了。
周梨当下也是升起了腾腾怒火来,但看到筠娘子那一脸得意的表情,好似果然自己的生气是因为被她点中了要害的缘故。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随你怎么认为,如果再没有别的事,我便告辞了。”
说罢,也是起身要走。
哪里晓得筠娘子却忽然起身一个疾步上前将她给拦住,“你休要将你那些算计人的技巧放在我身上,我告诉你,我自小生在那种地方,可以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什么人某狗样的人什么居心,是好是坏,在我面前都是藏不住的。”
说到这里,忽然眼含着委屈,“阿仪与我本相处得好好的,我们对月当歌,论诗文辞赋,我抚琴他便吟诗,从日光灿烂聊到星月漫天,下至黎明苍生,上至帝王朝堂,没有不能说的,可因你他便断绝了与我的来往。”说到此处,她目光陡然一转,竟是带着几丝入骨恨意。
朝着周梨指名点姓地问道:“周梨,你是不是一直在害怕,有朝一日,会有一个女人超越过你?你害怕别人夺走你的一切!所以你才使出这下作手段来挑拨我与阿仪的关系。”
筠娘子的这些话,的确让周梨有些气恼!什么鬼话?她要是怕别的女子夺走自己的一切荣耀,怎么可能一次次提拔女官?但与此同时,她也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忽然觉得李仪能理智决绝地筠娘子分开,只怕不是意识到他人生得失。
而是……
她像是探出了个什么秘密来,忽然有些同情起李仪的情路坎坷。
新政的推行,和女子拥有男子同样的权力,的确是惠民天下,但这其中并不包括皇帝的女人。
所以嫁给李仪的人,注定了要与朝廷隔绝一切。
真正有那个能力的人,李仪也觉得不应该拘在他的后院里,而是到朝堂上来,和周梨一般大放光彩。
但此刻即便听得筠娘子说她和李仪相处时候的种种,风花雪月与朝堂政务共存,这明显是不可能的。
这恐怕才是李仪决定和她断了的缘故,甚至道别都没有。
可她却怪罪到自己的身上来,料定了自己和她从小在那青楼里所见过的大部份女人一样,喜欢在背后嚼舌根。
如此说来,她即便是有才华在身上,但这眼界到底还是有些狭窄了。
不然的话,李仪忽然和她断绝来往,她应该是在自身上找原因,而不是将错误归咎在别人的身上。
且还是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只凭着自己的心思猜想。
周梨又有些同情她,看着盛怒的她,只道:“你的过往,我从未有所歧视,且那也不是你自己能选择的,所以我从来没有低看你一眼,甚至曾经一度将你与那些大家们平齐,你一手创建了如今的风月馆,我甚至是对你产生过敬佩之意,我想来,表哥也是这样认为的。”
筠娘子一怔,显然没有想到周梨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且那目光坦诚得让筠娘子想在她眼里找寻半丝虚假都无迹可寻。
但她对周梨这番话,也只是短短的愣了一下,随后就反应过来,“你修得说这些话来哄我,你若真这样认为,就不会从中阻挠我与阿仪了。”
周梨忽然觉得,自己同情她没有必要了,也没有必要告诉她李仪和她分开的两个问题。
一来是她的出身,这天下初定,不服李仪的人比比皆是,所以她的确不可能为帝王之妻;二来就是李仪没有告诉自己的,筠娘子的野心了。
“随你怎么想了。”她轻轻笑了笑,转身头也不回就开门走了。
那筠娘子试图追出去,她认定了周梨的这个笑容是对自己的嘲讽。但又怕引起众人围观,只能不甘心地停在了门口,眼里的怒火和恨意又升了几分,只咬牙切齿地骂了周梨一句:“你自己命不好,嫁不出去,也见不得别人幸福么?”
这话也亏得是周梨没有听到,不然肯定是要挽起袖子和她反驳一二的。
什么叫她嫁不出去?要不是为了这后虞能统一,她和白亦初早就成婚,没准孩子都有了。
至于周梨临走前那个笑容,的确是有几分嘲讽的。嘲讽筠娘子既是聪明,又不算太聪明。
只不过这些她也不去追溯了,就当那过眼云烟,当下还是去将几位长辈们拜访了才是。
毕竟启程的人和日子已经定了下来。
但是她没有想到,她与筠娘子见面,且这聊天的内容被乾三听了去,一字不漏地转达给了李仪。
所以当启程前日她去同李仪告辞,那李仪眉眼间有几分尴尬,“本想还维持一下自己的体面,想要证明自己没有那样倒霉,果然是有个真心实意的红颜知己,没想到……”
周梨听得他此言语,反而是有些同情他了,做了这帝王,连一份单纯的感情都不配拥有了。
因此是叹了口气:“罢了。只不过往后你自己到底断干净些,这一次叫她觉得是我从中作梗,下次我不在,谁知道会不会又觉得是屏儿姐?屏儿姐可不是我,若是叫人欺负了去,看你如何是好?”
李仪为此事深感自责,表示以后实在不行,这婚不成也罢了,要不就在群臣推荐的女子里挑选一个。
反正他们推荐的,都是那宜家宜室。
周梨想着他如今也是而立之年了,天下虽有,但不得半分真心在手,便道:“说来到底是你这身份的缘故了,早年你当不要想着什么天下未定,不讲儿女私情。这下可好,你想讲儿女私情,人家却要和你讲天下权力。”
李仪也叹气,“谁能想得到呢?那时候不也怕真遇到一知心人,却不知前途如何,若是将人辜负了,也不好。”
“这是什么话?照着你这样说,那不立业成功就不能成家了?可是俗话说的好,先成家后立业呢!”又见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确是可怜,人家乾一都要妻儿了,乾二也成了婚,便道:“如若不然,你得空多出去走一走,将你这身上的帝王之气收敛收敛,最好是将你旧年在乡下那套样子拿出来,若如此真有人不知你身份,仍与你在一起,那我看也是个良配。”
这话李仪给放在了心里,“倒也未尝不可。”说到此处,忽然想起早前翻看过的前朝文献,讲的都是些离奇案件。
不过这些案件,明面上却是看不到的,就如同那河水潺潺,但哪个晓得底下埋葬了多少污垢?
于是便道:“你提议叫我将旧年行头拿出来,那你此番前去各州巡查,倒不如也这般行事,你微服到何处,届时叫连城将仪仗追随到何处便是。”
周梨也是这般想的,“是了,这如今各州府接连来奏,只好不坏,恍眼一看,好似着天下真是四海升平,海晏河清,只不过那银子尚且都有不喜欢的人呢!何况你这做帝王的。”
这种胆大妄为的话,也就是她敢当着李仪的面子说了。
李仪果然苦笑:“除了你,可再也没有谁敢同我这样讲话,近来连屏儿都开始讲究起来。”
周梨却只埋怨他,“天下的公务是做
不完的,你这份工得干到寿寝正终,所以急不得的,得空了多去屏儿姐那里,她念着你,却又怕耽误你的事情,念你也不敢找你。”
末了,又添了一句:“你说了两个‘我’,要被罚俸禄了。”然后哈哈一笑,便走了。
周梨手里还拿着对钱氏姐妹的圣旨,所以只能选择先往这西北往上,到了那绛州后,是否要去江南一带,还要再做另外的计划了。
也因这手里捏着钱氏姐妹被册封的圣旨,以及商连城那里带着对姐妹俩的赏赐之物,所以她也是特意去打听了一下那已经去挖矿了的郑远恒。
听说他被送去阿姊山挖矿后,他那青梅竹马得了郑家姐妹的话,果然去咨询了一二,得知自己和孩子是分不到一丁点钱财的。
于是起了将孩子丢掉的心思,她那儿子身体素来又不好,当时还在杏林馆里排队医治呢!连郑远恒给她买的那些贵重物品都一一卖掉,换了银钱在手里。
不过后来去看了郑远恒一眼,不知怎的就改变主意了,带着那儿子就往绛州方向去,也不给孩子治病了。
怕也是冲着那郑家财产去的。
而此番与周梨一同出行的,除了商连城的大队人马和乾三这个带品阶的护卫之外,还有沈窕也跟着。
以及一个文书。
也不是旁人,正是前阵子挈炆他们成婚那天过九十九大寿的章家老太太的孙子,也才弱冠的章玄龄。
其实这份文书能做的人不少,但这章玄龄字写得好,还写得特别快,而且这章家因为总是代代单传,且还总是老来得子的缘故,他们家归咎于肯定是身体不好的缘故。
所以这章玄龄从小也开始学武,他父母就指望着他正常年纪就能有孩子。
因此他既是写得好写得快,武功还不错,跟在周梨身边,有时候还能充当个护卫。
即便是不行,那遇到危险的时候,他这个记录巡抚大人出行史的文书也能自己保命。
不过得知他以后也要跟在周梨身边,沈窕不禁和周梨悄悄吐槽起来,“他们家总是老来得子,又一脉单传,难道没想过另走捷径?”
“什么捷进?”周梨以为她说比如纳妾?
哪里晓得她说,“□□啊,我看许多夫妻成婚多年没有孩子,收养一个孩子,立马就有自己的孩子了。”
这个说法有没有什么科学依据周梨不知道,但是事实上大多数还真都是如此。
也不知他们章家为什么没有领养一个孩子。
浩浩荡荡的队伍旌旗蔽日,很快就从屛玉县城出发,至临渊洼方向而去,翻越过紫萝山脉。
周梨先是乘在那四匹马拉的大马车里,过了临渊洼,从陈慕那里又得了不少好东西后,到了紫萝山脉,就直接走州道去往灵州城里。
拜见过了霍琅玉和公孙曜夫妻后,在灵州城外的马场里转了一圈,便正式上路。
她也是这个时候从那宽敞的马车里下来,带着章玄龄沈窕,以及在前面做斥候探路的乾三。
四人轻装上阵,一路穿越全州。
那绛州地接豫州,又与业州相连,东临燕州大地。
而周梨在全州微服私行,见民生安定,各处风貌也好,即便是有些刑事案件,但衙门都秉公执法,可见这陈大人治理是用了心的。
左右那磐州也是另外一位陈大人,周梨就不打算再走磐州业州了。
而是选择直接从全州上豫州去。
才到豫州,就得知了那司马垣如今竟然都还在豫州,显然着豫州的矿产之丰富,完全超越了齐州。
而这豫州又是紧连着那关外辽北,所以周梨在此处,还办了一两桩民间小案子。
其中一个,则是大家都认定了的清官难断家务事,入赘的女婿为岳家兢兢业业起早贪黑地经营,还要受岳家白眼冷待,连孩子也叫岳父岳母教坏了,于是他想要和离,受到女方蛮横的阻止甚至是人身伤害。
周梨私下调查清楚后,都没来得及等后面那商连城的队伍,就让乾三去那县衙里,知会那个她见过的小女县令给办了。
然后便直接朝着绛州方向而去。
且说着钱家,自从钱氏姐妹的父亲大富大贵之后,也是举家搬到了城里来,算得上是一方知名富贾。
不过即便是家中钱财万贯,但因钱老爷没有儿子的缘故,也是从来都叫人低看着。
而钱老爷因念着妻子与自己同甘共苦,也是没有想过要纳妾生儿子的想法,而且两个女儿几乎都继承了他的经商天赋。
至于族里,虽一面总是拿他没儿子的事情来打压,但也没有一个人劝他纳妾生儿子的。
到底他们还是怕钱老爷生了亲儿子,以后这钱家的银钱就不好这么拿了。
眼下周梨一身轻装打扮,还没到绛州城,而是到了钱家祖籍,也是族里人所居住的黄梨县,便开始打听起钱家之事来。
如今女子为商为官的不少,她也不必在女扮男装了,但却没用自己的真名,而是如同当初去往丰州木雅城之时用了假名字,李粥。
因钱家是做皮毛生意起家的,所以她此番给自己安排的身份也是个做皮毛生意的小户家小姐。
身边的沈窕是丫鬟,章玄龄是账房,乾三是车夫。
又因天已至黄昏,于是四人在黄梨县城里最大的客栈里入了住。这八宝客栈是客房酒楼两样同属经营。
他们要了两间客房之后,便在楼下大堂里吃饭。众所皆知,这但凡做跑堂小二的,哪个不是眼观四方耳听八方的机灵鬼?
所以一看他们这外地来的口音,就连忙上前打听,“几位客官,这是要打哪里去?”有时候给客人提供点消息,还能赚点外快,何而不为呢?
而为了周全些,周梨在豫州的时候,同那个小县令那里做了另外一套户籍,用来在外登记的时候用。
以免暴露了身份。
因此小二知道他们来至豫州,只好奇是要行往何处去?
周梨特意下楼在大堂里吃饭,正是等着小二来搭话,她也好打听消息。
如今也是顺势回道:“我家近年来做起了皮毛生意,特意来这绛州探一探路子,不知小二哥有什么高见?”
小二一听,当时就来了劲儿,“那这位李小姐你可是来对了地方,谁不知道我们这绛州皮毛大户钱家,原来本籍就是这黄梨县的,一年来在钱家手里经手的皮毛,不知几何呢!”
而说到钱家,想起近来钱家姐妹俩发生的事情,也是一时觉得有说不完的话,只可惜堂中还有旁的客人要招呼。
周梨见此,也不着急,只慢慢吃,等他得了空过来,方继续问:“我瞧小二哥乃八面玲珑者,想来在钱家可是有认识的人,可愿意帮忙牵连搭线,在下也想同他们家学习一二这皮毛生意怎么做才好。”
第163章
小二本来刚才对于钱家话题因为其他客人的到来而被迫结束而气闷, 如今听周梨再度提起,只将那抹布往肩膀上一搭,立马就跑过来, 十分得意道:“那李小姐你可是找对了人,小的我还真认识钱家的人。”
但他话到此处,忽然就将声音压低了几分, 神情也收敛了起来,“不过啊,李小姐啊,那钱家皮毛生意虽是做出了名头,但这一阵子,他们家里不太安平。”
周梨可不就是等着听钱家姐妹回来后的后续如何了,眼下一听, 自然是十分有兴趣, “小二哥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他们家不做皮毛生意了?”
小二哥摇头,一面耐心解释道:“你们从外地来,自然是不知道,钱家最近出大事了。”
“此话怎讲?”周梨表达出极其好奇的样子。
那小二哥的表达欲也很强,立即从别处了拉了张空闲的长条凳,坐了下去, 接过乾三递来的花生米, 一边吃一边说道
:“说起来,那钱老爷倒是个好人,发家后是在他们乡里修桥铺路, 尽了大力,不但如此, 整个钱氏的族人,几乎都靠着他家搬到了这县城里来,做了城里人,就是那些天灾的时候,也没饿着他们半分。”
只是可惜,他没儿子。又说老天爷不公平,钱老爷这也一个好人,也没给他一个儿子,两个女儿虽是出息,但大女婿性格怯弱得很,起先钱大娘子放手让他管家里的生意,又一茬就给人骗了货物,还担了官司。
也是钱大娘子四处奔走,花钱出力,才将他接回了家里了。
“那小女婿呢?”周梨又问。
小二听到她提起郑远恒,表情就更为激动了,顿时唾沫横飞地说道:“这个小女婿,叫我说不如那大女婿,大女婿虽不是当家做生意的料子,但最起码人还是个好夫君吧?可是那小女婿啊,不喜欢钱家小娘子,还为了钱娶小娘子。”
正说着,一个显然也知道他们钱家之事的本地人凑了过来,十分纳闷地插了一句:“这郑家的,不喜欢人家钱小娘子,怎么还能跟人生俩儿子出来?难不成那生儿子的事情,还是人强迫他不是?”
一帮人开启荤腔来,只说那钱小娘子身材娇小,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强了郑远恒等荤话。
大堂里的众人听罢,只哈哈大笑起来。随后就有人说:“那钱家姐妹俩去一趟屛玉县回来,一个要闹着和族里分家,一个则要闹着和离,其实吧咱们这些外人,都看得出来,钱家对族里对郑家,那是没得说,可他们钱家也是傻,那族里的和郑家这些年靠着他们大富大贵,现在她们不管,人怎么可能同意?”
这话一说,立马就有人附和:“是了,说钱家那边的族人,合力把钱大娘子告了,还要在族里挑选一个子侄过继给钱老爷,将来好继承家业。”
当初虽说在屛玉县,只听了钱氏姐妹的一家之言,但是她们将那等宝贵的矿图都献上去了,又短暂接触过,显然她们的话八九不离十。
而且那郑远恒在屛玉县的所作所为,也没有一件像样的。
如今事实也证明,钱家姐妹俩的确不错,但是这族人和郑家是真被他们惯坏了。
当下听得钱家的族人反而要告钱大娘子,便立即说道:“可是新律推行,钱老爷的钱财并非是族里帮忙赚来的,即便他年少时候在族中学堂读过书,但这些年不是修桥铺路,又重新盖祠堂请先生么?而且现在钱家的生意我听说都是钱大娘子在操持,族里人凭何告她?”
小二的连忙说道:“话是这样,可钱家族人可不答应,他们人多势众,而且还都去了州府衙门里告状,那位新任的风知州受理了此案,说起来也是今天开堂呢!”
又道:“虽说新政,那又如何?人家还是祖上传来的规矩,几千几百年了,哪里是这才刚推出的新政能管得了的?而且叫我说来,这钱娘子他们也真是的,赚了那么多钱,给族里花就花了,反正都给了那么多年,现在忽然不给了,人自然不答应的。”
说完了钱大娘子和钱家族人之事,又提起那钱小娘子和郑远恒和离的事情,大抵是这里因素过多,又是什么青梅竹马,又是什么外室,还有郑远恒还在屛玉县犯了事。
那屛玉县什么地方?那可是当今的天子脚下啊!
还听说被送去挖矿了!于是不管是小二哥还是这些客栈的本地人,对于此事都十分热衷,七嘴八舌三言两语就说了起来。
“我有个亲戚在衙门了作差,说郑远恒犯了案子被抓去挖矿是真的。”有人立即证明。
那小二也附和:“是了,前儿有个屛玉县来的客人路过,也说了此案。”
他这话似乎更具备权威性,大家一时都将目光聚集到他身上追问:“可是晓得犯了什么案子?”
小二其实就是随口胡编乱造:“说是强抢民女,你们说他那样一个文弱人,是真看不出来,敢在天子脚下犯这等事情,难怪一边说着不喜欢钱小娘子,还能和钱小娘子生儿子,感情他就是不能没有女人的公马。”
但立马有人质疑此话的真实度:“可是,他那青梅竹马不就是和他在一起么?他怎么还会缺女人?”
小二继续编:“那女人不是给他生了儿子么?生了孩子哪里还像样子,腰都比水桶粗了,抱着那女人不如回去抱水桶。”
众人听得这话,一阵哈哈大笑。
周梨眼见小二胡编乱造有一套,怕是真话是问不出几句来,也失去了兴趣,趁着小二和那些客人们说得起劲,也上楼去了。
沈窕和章玄龄走在她身后,并没有察觉到乾三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只对那小二随口胡编乱造十分不满,“他这样,没的说成有的,白的说成黑的。难怪紫萝书院第一年招收女学生的时候,传到各处已经变成要选秀女入宫了。”
周梨听到这话,不免也细思起来,这消息的落后,使得大家只听得只言片语就自己发挥将不齐全的地方给填满。
一个人就是一个说法,的确是不妥。
小事上就算了,可是遇着大事呢?这个时候不免让她想起了报纸这个东西,只是可惜现在书院还没有普及,如今除了屛玉县灵州等地,各处的免费书院还没建造起来。
什么时候建造,都在等着各地方的金商馆收入来源呢!
而有许多地方,金商馆也才开始入驻。
所以大家普遍不识字,即便是做出了这报纸,举国上下每三个月出一次新刊,将这三月里大小事情登报。
也没用啊!除非能雇人专门来一天来回循环读还差不多。
而且为了报纸的权威性,必然是要朝廷亲自来主持,但朝廷也没这么多人啊!花费又是不小一笔。
但方才小二的事情,也让周梨意识到,报纸必须要有的重要性了。到时候各方政策实行如何,也能在报纸上详细登陆,这样好过彼方对此方的好奇而产生的凭空猜测和捏造事实等。
至于这一类的刑事案件,也有必要登陆。
这一想,要登报的太多了,不由得停顿住脚步,朝着后方的年轻男女道:“到我房间,咱们开个会。”
沈窕和那章玄龄不免好奇,以为周梨是要为钱家之事,那章玄龄甚至已经拿出炭笔,写上了标题。
哪里晓得周梨忽然说起借小二胡编乱造的事,提出想让朝廷创办报刊,每一个季度出一次,也就是一年四次。
每一季度的报刊里,则登陆这三个月里的各大事件,甚至可以表彰政绩出众的州府官员和老百姓等。
沈窕听罢,自然是很赞成,“这样,看那小二还敢乱编不。”
章玄龄也觉得这个想法妙极了,当下便朝周梨建议:“可要下官将奏书写出来?”
周梨摆摆手,“先不着急,此事虽有了个大致眉目,但是普天下识文断字的人屈指可数,即便着报刊做出来了,送到了每一个州府,但是能花钱买的人只怕极少,且他们又不识字,说不定反而听了些许不全面的消息就捕风捉影。”
她是金商馆的当家人,想到的第一个自然是不能白白花费财力来做这些事情,不求赚钱,但最起码要求保证不亏本。
沈窕一听,立马道:“这有什么难,直接叫衙差大哥们贴告示的时候顺便读一遍就是了。”
周梨摇着头,“读一遍不行,那告示每天无数人看,又不见得个个识字。”而且就算每天重复读,大部份老百姓也不可能跑去告示榜前听。
沈窕想了想好像也是,双手拖着腮帮子开始苦思冥想。
章玄龄见了,不禁笑道:“这有何难?只要朝廷下一道命令,让说书馆的先生们在报刊发出后,连续说上几日就好了。”
沈窕立即拍手叫好,“这个主意好,看不出你这个老来子还是挺聪明的嘛。”
说书先生倒是可行,而且报刊里发布的消息,大部份绝对都是客人们愿意听的,即便是没有朝廷强行下令,想来他们也愿意说。
但说书先生,他们说书为了效果,少不得是要添加些艺术成分在其中了。于是周梨说道:“可行,朝廷也不必发布什么命令,倒是白大人那里,律法里怕要添一条,专门针对说书先生们说报刊之事,凡事必须实事求是,不可擅自更改报刊中所发布的内容。”
章玄龄点了点头,一面朝周梨问:“那这奏书是可写了么?”这报刊早日出世,也省得各人们听到一丁点的风声,自己添油加醋到处传播,这与原来的实际相差甚远了。
简直就是给朝廷添麻烦,造谣一张嘴,辟谣得给人跑断腿呀。
“如此麻烦了。”周梨想,大概提案已经出来了,细节是朝廷自己商议。
章玄龄笑了笑,“此事本该下官分内之事。”只觉得这一趟出来,虽说爹娘害怕自己吃苦头,但这分明就是一件好事情,可公费看一看这后虞各种新政所治理下的后虞,还能跟在周大人身边学习。
这如今不就很好么,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周大人的新提案。
沈窕在一旁看他写,见他那笔下行云流水般,片刻就给写完了,实在羡慕得很,嘴里则道:“现在你是姑娘的护卫,别一口一个下官,免得到时候漏了陷。”
一面又朝周梨问:“姑娘,咱们明日还继续待在这黄梨县么?还是直接去州府?”
周梨也在考虑,“我没想到这钱家的族人如此蛮横,竟然还告到了州府衙门去。”不过她也不着急此事,想要看看这风满月如何行事的。
又道:“等乾三回来再做商议。”
不过乾
三回来得太晚了,那时候周梨都已经睡下了,翌日一同到楼下吃早膳的时候,四人坐在那角落里,乾三才一边禀道:“钱氏族里,三位老太爷都已经去了,各路叔伯怕是不下十来个,又有他们的后代子孙,三亲六戚的全部邀上,就属下当前所知,怕已是百人有余了。”
“他们这是去告状还是去闹事?”周梨听得这钱氏族人去州府衙门的数量,也是愣住了。
沈窕啧啧两声:“难怪贺先生说以前皮毛生意最好做,可见钱家是真赚了大钱的。”养肥了这么多人,如今反而过来咬他们一口。
说罢,只和乾三章玄龄一般,等着周梨拿主意。
周梨心想,既然钱家大部队都去了州府衙门,那他们留在黄梨县也没有什么必要了,放下了筷子,只招手喊小二来结账,一头和几人说道:“收拾行李备车,直接去州府衙门。”
小二的有些遗憾,还以为能多住两日,自己也能多赚点赏钱呢!
但客人要走,他也没有胆子强留,还是牵马来送到门口,又说草料自己晚上还特意起来喂了两次,有一次还是上好的黑豆子,那马儿就吃一两多银子的黑豆,得额外要钱。
乾三当然不可能给他,“你这人,信口开河惯了吧?你们这客栈里的草料,最好的便是陈年的豆子,哪里有什么上好的黑豆?”
小二不服气,也没想到周梨这个主人看着如此和睦好说话,她这护卫如此不上道,“自然是我另外新买的,要不是看着你家主子是个和善人,你们的马儿休想吃到这口好豆子,别人的马想吃我还不喂呢!”
说罢,还不忘朝周梨看去,“李小姐,我看你也是个体面人,不会想赖这点料钱吧?”
周梨可不兴惯着他,也不吃这一套,“可以给,但是请将黑豆的票子给我。如今金商馆推行,但凡购买物品超过一两银子,店铺一般都会开票据盖章,你既是给我的马另外买了黑豆,那拿票换银子。”
小二脸色顿时就黑了,“当时夜已深,他们嫌麻烦没给我开票。”
那章玄龄站在周梨身后,看似文质彬彬的样子,但是出言就有些狠戾:“据新律工商法第二百三十五条,但凡店铺单桩买卖过一两银子,须得给买家开票,如若没有,小二哥可去衙门里举报,举报的赏银不低,比在这里与我们讨要这豆子钱要来得快。”
“你们!”小二气得指着几人,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说起来他用此等手法,已经骗了不少银钱,路过的外地客人们急着赶路,做生意的手头可不差这一两半两的,一般都不会起争执,便是心中不满也直接给了。
而他平日没少孝敬掌柜的,所以掌柜也不多管。
但是没想到,今儿遇到的这个李小姐,不是什么善茬。
本来想作罢,就这样算了,偏又吞不下这口气,心想别人都老老实实给了自己,凭何他们不给?难道就他们特殊么?
于是只蛮横地从客栈里大堂里搬出一张长条凳来,横挡在马车前面,“你们要是不给,今儿休得就这样走,除非从我身体上踩过去。”
众人没理会她,反而是以周梨为主,都在打量这并不宽敞的大路,那沈窕更是怀念起屛玉县的宽广街道,“什么时候,绛州也能重新将这街道规划。”
章玄龄在一旁解释道:“怕有些困难,此处街道两侧房屋基本完好,若是扩宽街道,老百姓们自然不愿意搬迁,到时候朝廷得多花银钱。”
“那这街道就这样了?”沈窕想朝廷有钱,那也是金商馆辛辛苦苦赚来的,和老百姓们的税赋,可不是这样洒水一般乱花的。
章玄龄继续说道:“当然不,如此花同样的银钱整改旧街道,倒不如直接建立新城区,至于这里的街道,从此改为巷子。”说到这里,只一脸求赞赏的表情看朝周梨:“姑娘,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的确如此。”周梨颔首,近来路政司的确是打算这样规划的。
银子朝廷是有的,但得花在刀刃上啊。
小二就这样大辣辣地坐在马车前,却无人理会他,见周梨一行人自说自话,完全没有将他放在眼里,气得猛地一起身,把凳子踹倒在地上:“你们到底给不给?还在这里说改街为巷,呵,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们是大官老爷么?”
但还是没人理会他,倒是沈窕发现原本赶车的乾三不在了,只道:“三哥呢?”
“报官去了。”周梨站在街旁,淡淡地说道。
小二这个时候也才发现,竟然就他们三人,一时也真担心起来,周梨去报官,但事情都闹到这一步了,他若是现在低头,街坊邻舍怎么看自己?以后还怎么做人?
于是也是硬着头皮说道:“报官小爷也不怕你们。俗话说的好,强龙还不压地头蛇,我不管你们在豫州什么小姐,但是到了我们黄
梨县来,可不是你们想怎么就怎么样的?”
他掐着腰,一条腿踩在倒下去的长凳上,学着从前那些地痞流氓的样子,胆子一下就上来了。
那一瞬,好似这黄梨县是他说了算。
但这话并没有起到一点恐吓作用,反而见到周梨忽然笑了,很开心那种笑,然后同她身边的小侍女说起话来。
周梨正同沈窕笑着说:“司马大人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没有足够的矿工了,你看这里来了一个现成的,刚才他踢倒凳子那动作,我看挺麻利的,往后下矿去,好使。”
沈窕听得这话,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使得那小二的觉得自己受到了天大屈辱,咬牙切齿地捏着两个拳头上来。
但动手他真不敢,因为没等章玄龄上前,沈窕就慢条斯理地解下了腰间的长鞭,当着他的面耍起花样来,又见那乾三果然带着衙门的人来了,一时才有些害怕起来。
今儿果然是踢着铁板了,“你你们,算你们狠。”一面快步走到马车前将凳子捡起来,要搬回客栈去。
但衙门的人已经上前来,“你个小瘤子,早前便规劝过你,你偏说我们多管闲事,那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今儿你该知道锅儿是铁做的吧?”
是了,以前衙门是来规劝过他的,毕竟新任的县令也是辛辛苦苦寒窗十年考上来的,中途还遇着天灾遇着战乱,等到了如今人到中年得了这一官半职的,当然是十分爱惜自己的羽毛。
何况他是从天子脚下那屛玉县走出来的,有了屛玉县美玉在前,虽晓得自己无力将管辖的县城变成第二个屛玉县,但也要尽力才是。
因此那清扫恶势力的时候,他就十分认真,也是将县城里那些不学无术拉帮结派的小混子都给抓了去挖矿。
街上总算是清明了些,少了老百姓们的怨声载道,毕竟那些人就是欺软怕硬,平日靠着欺负下面的小老百姓们。
但那是明面上的犯案,他好派人拿了。
就是小二这种行为,被敲诈的受害者不报案,他们也只能告诫小二的。
但小二明显是喜欢这种赚块钱的法子,将他们的话当做了耳边风。
哪里晓得今儿竟然真的有人去报案。
眼下小二被抓了,叫两个衙差真架起来,他急得挣扎着大喊:“冤枉啊,他们又没给我银子,抓贼还要抓脏!你们这是乱来,我要告你们,我要去州府衙门告你们!”
但却没人理会他们,反而是乾三在同另外负责此事的衙役头子说话,还不时地指着客栈里。
所以这后续,客栈的老板也犯了个包庇罪,被罚了一笔不小的银钱。
县老爷便让来观审理此案的老百姓们做公正,将这笔罚款充公,用在了县城建造书院之上。
而这个时候周梨他们已经启程去往州府衙门了。
早前就有那扫除恶势力的新政推行,那一会儿其实江湖上也是怨声连连的,不过最终各帮各派还是去做了登记,办下了证来。
这些帮派其实大都是在经商,几乎是称霸着各地的一方买卖。
不过这不是周梨金商馆的管辖范围,只要对方按时缴税,遵循金商馆各种律例条约,没有触犯,那他们就算是占领一方市场,那也是他们自己的本事。
至于那被抓去判了敲诈罪,又因客栈的掌柜愿意将功赎罪,将小二以前敲诈过的人都一一数出来,那客栈的账本上还能指清楚对方姓名。
所以小二这敲诈赚的钱还真不少,虽说一部份进了客栈老板的口袋,但他举报有功,又缴了不少的罚款,于是就从轻处罚。
但这样一来,他这客栈名声多少受损,以后还不知能不能继续经营下去。
而小二敲诈得来的钱财,他也一分留不住,将按照对方登记客栈时候的地址,走通宝钱庄的通道,原地返回去。
届时对方可在本地通宝钱庄将当初被骗的相应银钱取走。
可是小二返利一半给掌柜的,如今还要拿钱出来赔偿,自己反而将辛苦攒下来的辛苦钱也一并给配了进去。
此案办得漂亮,老百姓们也越发对这位新县令生了几分期盼。
与此同时,周梨他们经过一日的行程后,也终于进了州府城里。
后虞这几十个州府,每个州府的州府衙门城池,都是以大州府的名字命名,这是大虞时候沿用的,后虞也试图改州府衙门的城名,但暂时还没实施起来。
下午的时候下起了绵绵秋雨,此地已是靠北,这秋雨里也是带着几丝寒意。
所以到了城里头一件事情,大家都是先去买了一套厚实的衣裳换上。
在那屛玉县住久了,若是不去奇兰镇的话,哪里晓得什么是春秋?什么是寒冬?
沈窕有些不大适应,甚至都打算准备开始烧手炉了。
周梨觉得她有些夸张了,不过没想到晚上入驻了客栈里,正在楼下吃着晚饭,听着窗外那呼啸的风声,便听得掌柜的说:“这样子,怕是要来雪了。”
客栈又叫人敲响门,掌柜的打发小二去开门,顿时卷进来的北风,刀刮一样,冷得大堂里吃饭的人瑟瑟发抖,一个个拉紧了领子袖口,催促着掌柜的,“可赶紧将大堂里的炉火烧起来,这天也变得忒快了。”
掌柜的答着,没多会儿就将厨房灶膛里的碳火移过来大半,将大堂里的炉火给煨起来。
这天冷得忽然,煨酒的锅儿也一一搬了出来,小二的忙得团团转。
章玄龄没来过这绛州,不知此处天气状况,见此想着才是九月中旬,这绛州就如此寒凉,担心不已,“历年来都是如此的么?这入冬也太早了些吧?”就怕是天生异象,那些年的天灾,可是将人都给吓得留下后遗症了。
这话叫因为天气忽然变冷,小二忙不过而跟着帮忙的掌柜听到,只回头说了一句:“今年还好,前几年都是七八月飞雪,依着我看,是如今世道稳了,老天爷也没了脾气,这天气才恢复正常了。”
说罢,又问他们坐在这里离中间的大火炉远,会不会冷,要不要给添个小炉子?
倒也是客气和善。
周梨这边只拒绝了,想着吃完就上楼去,便不想麻烦他这里。
掌柜的过意不去,只叫小二给他们又打了些飘着窗花热羊汤送来,沈窕抬着碗大口喝着,“这绛州也是紧靠着辽北大草原的,如今九月飞雪,好像也不晚,听贺叔叔说,那辽北草原上七月飞雪是常有的事情呢!”
周梨上次路过此处的时候,正是凛冬,没有过多留意,如今得了这话,自然也是叮嘱他们主意保暖才是。
因此,吃完了饭,又出去了一趟,将冬衣给直接准备了。
成衣坊的老板娘见了,瞬间笑起来:“早前便要和你们说,该叫冬衣一并买了,只是那时候太忙,没顾得上,等我想起,你们都结账走了。”一面只连忙给他们介绍那垫着新棉的厚衣裳。
或是贵一些的毛料衣裳氅子,倒是齐全得很。
周梨怕冷,棉衣氅子一样不落下,护耳护手也都准备齐全,卖家倒是会做生意的,送了她一个小手炉。
等他们这会儿回到客栈里,房间里也已经烧好了炭盆。
沈窕还有些期待地望着窗外,好奇明日是不是真的会下雪。
只不过她还没等来大雪,倒是听得楼下热闹起来,原本已经躺下的她架不住好奇心,又穿好衣裳,“姑娘你躺着,我下去探一探。”大晚上的,这样吵闹。
没多会儿,她便回来了,显然是三步并作两步跑来的,气喘吁吁的,一进门就急促道:“姑娘,出大事了。”
“怎了?”周梨本听到楼下安静了,还不见她来,也穿着衣裳要下楼去。
沈窕喘着大气,一面急忙说道:“那钱家,那钱家的人疯了,昨儿他们告那钱大娘子,没成,今儿就跑到风大人家去围着,一百多号人敲敲打打的,将风大人将的半堵墙都敲完了,还趁乱跑进去解开了风大人的马,那马儿哪里见过着许多人拿着锅碗瓢盆乱敲乱打,受了惊吓冲到街上,撞了个产妇。”
那产妇也不是旁人,是这客栈厨子的堂姐家的儿媳妇。
所以出了事情,便是打发人来喊他去帮衬一二。
钱家的案子,闹得浩浩荡荡的,不少人都在留意,所以听得牵连了无辜人,自然是不少人气得骂起来,才有了刚才的吵闹声。
“无法无天了!”周梨的气血一下也翻涌起来,“衙门的差吏们呢?”知州大人都叫人拆家了,他们还无动于衷?
“还不知道,方才三哥出去打听了,章玄龄跟着厨子去瞧了。”那马儿虽是撞着了厨子表姐家的儿媳妇,但还没找着。
周梨也忙下楼,这会儿又得了新消息,说那马屁股上不知谁插了个匕首在上头,马儿才受了惊,这会儿在街上乱跑乱撞。
她急得正要去衙门,忽然乾三匆匆来了,只避开众人和她禀道:“这绛州衙门的人,都被孟州判调遣去剿匪了,如今只有几个老弱病残在衙门里。”
“这倒是巧了。”周梨知晓这孟州判孟写虎,是陈慕嫂子孟环君的堂兄,早前他也是在此处当值。
是原来旧官员中算是做的不错,所以被留下的那一部分官员之一。
乾三颔首:“是巧。”所以他是打算继续来查。
周梨自然是应允他继续查,又问起那马匹之事,乾三只说已经叫人给制服了。
只是说到这里,忽然又觉得不对劲,“那钱家的人,分明是在正大门去,怎么闹到后院马棚去,怕是有人故意使乱,如今风大人的马撞了人,只怕还要闹出人命来,到时候风大人怕也是脱不了干系。”
周梨也一下明白了他言下之意,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不可凭空随意猜测,“你先去查,余下的事情我叫窕窕和玄龄去办。”
乾三当下应了声,便去了。
出了这档子事,按理与她这个外地人也无关,但好在客栈里不少热心人,如今都跟着出去看看能否帮忙,所以周梨在这里一脸焦急,也没是太引人注目。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沈窕先回来了,眼睛红红的。
周梨见此光景,忽生出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掌柜的也围上来问,“如何了?”小二虽也跟着出去了,但如今还没回来。
“孩子虽是保住,但产妇没了。”说到此,一副意欲将那在马屁股上插了匕首的人杀了的冲动,“要是叫我晓得何人所为,必然不会绕过。”
掌柜的一听,顿时脸色也不好,只问天叫地的,“这如何是好?这钱家的人都疯了么?”
可是坏消息可不单只有一个,没过多会儿,大家还沉寖在那产妇生亡的噩耗中,又有人传言,说风大人受了伤,那黑夜里不知叫谁砸了头,那钱家人还肆无忌惮,十分嚣张地嚷着说法不责众。
然后就这样逍遥而去了。
周梨深吸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哪里还不晓得,如果只是钱家人,怕没有这样大的胆子啊,这背后还不知牵扯了谁呢!
一面按住那龇牙欲裂的沈窕,“我有事要你去办。”
第164章
她看到了屛玉县太平歌舞, 便以为这天下已是国泰民安了。
殊不知,原来理想中的国度也只仅仅存限于那一亩三分地罢了,在这看不到的城池或是乡间, 绝大部分的老百姓仍旧是处于那水深火热之中,完全不能为自己的人生做一丝主。
甚至性命都是任由他人随意主宰而不能如何。
沈窕去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下来的, 大堂的门留着一个缝隙,掌柜将两手揣在袖子里,焦灼地不断朝外望去。
只是每次回应于他的,都是那凛然刺骨的寒风。
“李姑娘,你喝杯热水暖一暖吧。”掌柜的娘子也出来帮忙了,她将烧得滚烫的热水倒进手捏的白瓷杯里,一丝暖意缓缓而升。
周梨收回和掌柜同样望着门外的目光, 朝她点了点头:“多谢。”
“谢什么?你们远道而来, 途经这绛州,还没让你们感受这绛州淳朴民风,倒是让这些个不怕遭天谴的土匪们吓着。”那火塘边还焦急等着消息的客人们,她男人在那头招呼,她也就顺势和周梨在这里坐下来,频频叹气。
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声音忽然哽咽起来, “你说这些个混账,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愿意过?做的都是什么勾当?平白无故害了人性命,是真不怕往后下地狱去么?可怜那孩子的娘,我也是瞧见过的, 如花似玉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叫他们害了。”
周梨也很难过, 难过里又夹杂着更多的愤怒。
这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来一场祸事来得那般突然,更叫她没有想到的是钱氏族人的胆子大得出乎意料,他们究竟将朝廷放在何处了?
又将那人命看作什么草芥?
“夫人放心,我相信朝廷必然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秉公执法,是谁胆敢在背后谋划?跑到堂
堂五品大员家中去闹事,又是谁人伤了马?届时一个不会放过。”周梨此刻还不知道整件事情的始末,但她却不会任由这件事情糊里糊涂就此了结,不管是产妇无辜生亡,或是那风满月被害。
掌柜娘子垂着头,显然对于朝廷也是不怎么信任了,“我们绛州地处这边陲之地,如今又已经进入了寒冬,消息传到屛玉县去,还不知是何年何月?那头即便是来了官员如何?就算正是个正直公大的,又有什么用?你看这风大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自己堂堂五品官员都护不住自己,朝廷来了人,怕也是强龙不压地头蛇。
是了,风满月堂堂绛州知州,都任由刁民欺辱害命,叫她又如何能相信朝廷呢?说起来,本来朝廷精简人员,并不在官员们身上花血本,布下那许多护卫,就是因为相信民风终究是淳朴的。
老百姓只要吃饱穿暖了,绝大部分人都是愿意守着老婆孩子好好过日子。
此举在屛玉县也得到了很好的证明,那边几乎没有什么案子。
可是如今看来,到底还是过于理想化了些。毕竟俗话说的好,温饱思淫欲,有的人吃饱穿暖了,反而要的更多。
一如着钱氏族人。
掌柜娘子见她抿着嘴吧不说话,叹了口气,反而劝道:“我也不曾料到,钱家的案子会引发这些祸事来,李姑娘你非本地人,还是不要掺在其中,等你那几个朋友来了,赶紧走吧。”
周梨感恩掌柜娘子的善意,可越是如此,她越不可能就这样撒手不管,置这些心存善意的老百姓们于不顾。
“多谢夫人。”她道了谢,捧起那杯水,没成想才短短一瞬间,就已经凉了。
掌柜夫人见此,意欲给她重新倒一杯,门外又一阵马蹄声响,掌柜的连忙上前去开门,周梨也起身过去瞧。
两扇大门一开,呼啸的寒风扑面而来,几人顶着寒风走出去,只见章玄龄正从马背上跳下来,麻利地将马就地拴在窗外的柱子上,朝周梨见了礼,一行人便往里走。
外头果然比大堂里所预料的都要冷,章玄龄那露在外面的几乎都已经冻得通红了。
“明大人已经在明家的帮忙下,带人稳住了局面。”明若是乃这绛州同知,原是马帮小姐,曾经也是同她父亲一同翻山越岭走过货物,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而她父亲明老大手下的马帮里百来号人,当初新政推行之际,便已经在衙门里注册有了相关证件。
众人一听,松了口气,那掌柜夫人也是有些解气道:“平日你们总觉得明大人这个同知是形同虚设,现在晓得了吧,这关键时候还要靠她来主持大局。”
周梨一听,难道这明若是没到衙门上任?便朝掌柜夫人细问:“这是什么意思?”
掌柜却道:“你莫要听我浑家胡说,那明大人倒是有心做点事情,可这原来没有她和风大人的时候,这绛州一直都是孟大人一手管着。”
那风满月虽做了知州,但却是个文人子弟,如今来上任了,做的也都是些文书的活计,至于那明大人,孟大人见她是一介女儿,原来又属于草莽出身,自是看不上,因此一直不曾将手中大权交出来。
所以这绛州还是在他手里掌管着,两人又拿他没个法子。
“可是算起来,两位大人到绛州已然有一段时间了,为何还没接任?”周梨微微皱眉。
“你有所不知,那孟大人是大有来头的。”大堂里一个人忽然开口。
周梨和章玄龄齐齐望过去,却见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
方听那人说道:“陈家晓不晓得?不说陈慕先生对我朝的贡献如何之大,便说那全州磐州两位陈大人都是他的叔伯,而且当朝三首辅之一的陈正良老先生,更是他家中长辈,如此之人,他不愿意放手权力,这明大人和风大人无权无势,又胆敢如何?”
话音刚落,就有人立即小声附和道:“也不知真假,我在别处听来的,说这孟大人原本是内定了的绛州知州,就等着朝廷颁任,谁知道半路杀出这风大人和明大人,你们想一个是风家上不得台面的庶子,一个又是马帮里出来的女子,那孟大人怎么可能甘心嘛?”
但是大家说来说去,竟是没有一个人说着孟大人和陈家是什么关系?
最后还是有人说,好像是姻亲关系,那陈家的一个儿媳妇,和这孟大人是兄妹,且人孟姑娘也有本事,也是做了官的。
如此权贵人家,谁敢招惹?
所以即便此番他要将衙门的兵力都调去剿匪,这两位无权无势只有虚名的大人,也不敢吱声啊。
章玄龄听到这里,这个时候已经觉得这位孟大人怕不是个善类,“可是,绛州地接豫州,且不说豫州那边有驻守大将,五万银甲大军,便是这绛州也有守备军,这剿匪之事,什么时候成了衙门里这些衙差的分内之事了?”
专业的事情终究是要那专业的人去做,这些衙差们也没有沙场作战的经验,怎么能叫他们去剿匪?
有人觉得章玄龄年纪小不通事故,但想着他见外面出了事情,作为一个外地来人,也是四处奔跑帮忙,是个好小伙子,就好心提醒道:“方才不是说了,这孟大人大有来路,他要作甚?这绛州哪个敢吱声?”
而且那守备将军又是原来反贼李木远的旧部之一,更不敢得罪他了,不然到时候一个谋反的罪名压下来,那可是灭族之祸啊!
说起此话来,不免是叫大家对于朝廷是失去了几分期望,“本想着朝廷着诸多新政推行,都是惠民的好策,可是终究是是难改这官官相护。”
“是啊,上头皇帝是虽是愿意给寒门子弟们机会,可到头来,他们就算自己争取到了,但终究是叫权门官宦世家给压着一头。”
房门紧闭,大家也是在这大堂中悄悄发起牢骚来,对于朝廷,更多的是对于孟写虎一手揽大权的不满。
周梨见章玄龄还另外有事要禀,便也是趁着众人没主意,两人上了楼去。
待到了房中,那章玄龄立即就道:“此前听闻这个时候衙门的人都去剿匪了,就觉得蹊跷,如今只怕真是这孟大人有意而为之。”他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是有些担心的,一面悄悄打量着周梨的神情。
毕竟周梨与陈家的关系交好,这是众所皆知的,早前那孟环君还替蓝黛公主做了陪嫁娘子。
所以一时也打不定主意,周梨会不会因为陈家和孟环君的关系,偏袒那孟写虎。
他的这点小动作,周梨是看在眼里的,对于他对自己的不信任,没有生气,反而是有些难过。
她自以为自打踏入朝堂一来,已经是秉公无私了,可是却仍旧叫才来身边的章玄龄怀疑。
自己尚且都被怀疑,更何况是此处的老百姓们了。“既是有了方向,便在此人身上查,如若真与他有关,严惩不贷。”
章玄龄得了这话,其实也判断不出真假来,但是他想到街上那惊马乱跑乱撞伤的场面,还是想要相信周梨。
“下官谨遵。”当下拱手应声,便退出房间去。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周梨也无心睡眠,听得外面的梆子响起,竟是已经二更天了,她起身走到窗外,却见窗外竟不知时候变得如此灼亮。
不想着推窗一看,鹅毛大的雪,已经将整个街道房屋给铺上一层了。
楼下的大堂里也安静了下来,客人们几乎都熬不住去休息了,她也倒在床上小息了片刻,忽然觉得一阵冷风卷来,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想要动手腕上的弩箭,却见那白雪荧光里,来人是沈窕。
不禁长长松了口气,“如何了?”刚说完,便闻得一阵血腥味。当即担心不已,只忙点灯朝沈窕照过去。
沈窕一脸庆幸,一头拉着自己衣角上的血迹,“姑娘别担心,这不是我的。”
说话间,一面将衣裳脱下,一面说道:“果然不出姑娘所料,那钱氏族人既然都敢去知州大人家里闹,所以钱家大娘子家里,也有人在那边作妖,我去得也刚好是时候,见那人贼眉鼠眼要放火,拦不急我就将手里的鞭子甩过去。”
指了指衣裳的血,“正是那时候溅的。”
也是那一鞭子,将那放火之人打得惨叫连连,因此将钱家人给惊动了。
万幸钱大娘子认得她,不然反而叫那个放火的人反咬一口。她又提及街上说发生之事,那钱大娘子便急忙将家中人慌忙转移到别处去。
也是如此,她这个时候才赶来,至于那钱小娘子,却是还没顾得上去郑家。
但是从郑大娘子那里得知,自打郑小娘子回了郑家去,一开始还好好的,后来就忽然病了,她父母几次过去都没见着人。
也是怕凶多吉少,正是这般,她才迫切地想要和钱家这边赶紧将这关系斩断,好一心一意救妹妹。
谁曾想这些个钱氏族人,早就已经被喂肥了,如今怎么可能就此放过她?还要害她全家性命。
周梨听完,且不说那钱小娘子如今在郑家如何?单说这钱氏族人
此举,已是到了随意草菅人命的地步,怎么可能容忍?什么法不责众?
叫她说一个也不可能放过了。
但周梨更清楚,自己就算是现在站出来亮了身份也没有半点用,一切还要等着商连城才行。“商连城几时到?”
毕竟那孟写虎都能无视朝廷安排过来的官员,那同样也可以无视了自己。只怕到时候还将自己做那冒充巡抚的贼子给杀了。
“早前说晚我们三天,可如今下了这大雪,他带了那许多东西,行程怕是要被耽搁了。”沈窕
不免担心起来,这雪也感觉没下多会儿,如今已经是快有那筷子长的厚度了。
“催他。”周梨不是有意为难,而是这绛州之事,怕是等不得了,哪怕现在还没有这孟写虎的实质性证据,但此人不敬上官,已是铁定的事实了。
好在商连城出身那甲字军,想来自己催促他行军,应该不会太过于为难人。
她和沈窕将那带血的衣裳剪碎,放了火盆子里烧个干净,三更梆子又响起来了。
两人本是坐在火盆边上说话的,感觉也没有过多会儿,竟然听得外面有扫雪的声音。
而天色已经是一片大亮了。
只不过这亮光有些叫人刺目,沈窕才开了一下窗户,就急忙给合上了,“卯时一刻还没到呢!”不过雪停了,又因这雪的缘故,所以将天色都给照得比从前还要亮了。
只是可惜雪是白的,有的人的心却是黑的。
掌柜这时候正起来扫雪。
“我去打点热水来。”沈窕知晓那小二的回来得晚,也不打算使唤人了,自己拿了水壶便下楼去。
片刻后回来,手里又多了半斤炭火,周梨接了过去拿着火钳往盆里添,“客栈的人都起来了?”
“小二和掌柜娘子也都起来了,还有几个客人,要赶早路,马上吃了就要走。”沈窕回着,有些担心章玄龄,“我方才到隔壁房间看了一眼,他们怕是一夜没来。”
那乾三尚且还好,这样的事情他怕是轻车熟路了,只不过那章玄龄,到底是个文书啊,虽是会些武功,但又没有什么实战能力。
别到时候反而露了马脚。
“洗把脸吃点东西再说。”周梨也心疼她在外奔走了大半夜,说着一面开始烧水。
哪里晓得掌柜娘子竟是随后送了水来,又端了些粥食上来,“雪厚,今儿街上怕是没有什么人,钱家的那些族人实在无法无天,如今也不知在何处,你们外地来的面生,别到了街上叫他们撞着倒霉,倒不如就先在这客栈里待着。”
周梨谢了她好意。
和沈窕洗漱吃了早膳,约莫就是两三盏茶的功夫,那乾三和章玄龄竟然一起回来了。
两人满身的风雪,脸颊都冻得通红。
周梨见了,只叫他二人先去换衣裳,又下楼去要了热水和热粥。
让直接送自己屋子里来。
为了方便,她这房间是个套房,有一间不大不小的客厅,既然是能会客又能做饭厅。
两人换好衣裳洗漱过来,想是因为有热水温暖的缘故,如今脸色已经恢复了些许,进来同周梨行了礼,匆匆喝了粥,便将这一夜查来的消息都一一禀上。
只听章玄龄率先说道:“那孟写虎有个妾室,正是钱大娘子二叔公的孙女,昨日这钱家二叔公和儿子才去见过她这个孙女,后脚那孟写虎就调遣着衙门的所有人,打着剿匪的名号出城去了。”
乾三接过他的话,“打听过了,说是剿匪,但并未听闻何处有匪人。”
“是了,那孟写虎将人带走,钱家的人就闹到了风知州家去。”章玄龄连连点头附和。
这时候乾三又说道:“且还查到一个线索,那风家的香铺,都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在掌管,此人风评自来都不如着风大人,因此从前就处处打压风大人,如今这风大人却扶摇登顶,他怕是那心中气不过。”而且两兄弟并不住在一处。
所以乾三细细查下去,发现这风大少爷和孟写虎还有所来往。
不但如此,那孟写虎早前与明大人的父亲就因为马帮生意有些过节。
这绛州山也是草原居多,所以滋生了不少马帮生意,这明大人的父亲只是其中一支。
与孟大人另外一个妾室娘家的马帮不相上下。
这一切联系起来,都全部归在了孟写虎这一条线上了,如今哪里还有什么不明了?
钱氏族人胆敢如此胆大妄为,正是因为这孟写虎在背后撑腰,他们才有恃无恐,甚至胆敢伤朝廷命官,随意草菅人命。
“等我去杀了他。”沈窕还是冲动,当下气得拿起鞭子就要出门。
但将周梨抬手拦下了,“人家是越长越是稳重,唯独你越长越是冲动。”一面朝那乾三说道:“你怕是还不能休息,得去郑家那边探一探,那郑小娘子听说在郑家病了,如今生死不知。”
她如今也李仪亲自册封的天宝县主了,身份尊贵,便是那孟写虎见着了她也要下跪,更何况是她那不慈的婆婆?
而此时此刻的孟府里,那孟写虎的小妾钱槐花正起来,便听得下人说她父亲来了。
她还没来得及梳妆,只披着衣裳就让人将她父亲请了进去,然后懒洋洋地打着哈欠问道:“如何了?”
那钱彪虽是她父亲,却如今钱槐花身份尊贵,因此见了女儿这钱彪不但没有半口茶润喉,反而要恭恭敬敬地站在她面前回话,“出了点岔子,那马没听使唤,姓风的如今还活着呢!”
钱彪说着,见女儿脸色变得难看,连忙又道:“不过你放心,他受了伤,砸了头,如今还昏迷不醒,能不能醒来都要看他的造化呢!更何况他家请去的大夫,我们都已经暗中打了招呼,所以女儿你就将心放在肚子里。”
钱槐花却是拧着眉头,一脸地埋怨着,“没用,叫你们办点小事都办不好。又不是不知道,大人最讨厌就是这姓风的,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不入流的庶子,也敢骑在大人头上作威作福。”
钱彪听得女儿发怒,也只能陪着笑脸道:“放心放心,大夫你爷爷都亲自安排人一一打了招呼,你要是不放心,晚些我再找几个人过去。”说罢,见女儿脸色好看了些,便是一脸谄媚地讨好道:“那闺女,你看爹和你祖父这次为了你,已经做了这么多,那你什么时候求大人将你弟弟安排在衙门里做事?”
钱槐花听他又提起弟弟的事情来,便一脸的漫不经心,口气也颇为敷衍:“放心吧,只要那姓风的死了,你们就是大功臣,到时候也不要我开口,大人就会给你们赏赐,要什么就由你们了。”
钱彪一听,顿时大喜,还欲说什么,钱槐花却已经是不耐烦地站起身来,“这天寒地冻的,我还得休息会儿,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好嘞好嘞。”钱彪虽是不满女儿对自己的态度,但又不能奈何,只想着等儿子到衙门里立了大功,升官发财后,看她以后见了自己这个老子,还敢不敢这样嚣张?
一路埋头从这深宅大院里出去,虽如今各处都被厚雪覆盖,也瞧不出什么风景来,但偏偏钱彪就觉得哪里都富贵,只盼望着儿子哪一日也这样出息,叫自己住上这般的大院子。
想到大院子,又不禁皱起眉头来,有些担心。方才他没敢跟女儿说,钱飞蒲那头全逃了,昨晚本来想着大队人马去风家,至于钱飞蒲那里,打发两个机灵的过去,一把火烧个干净就是了。
虽说钱家宅子是烧了,但以后钱家的生意都彻底到了他们的手里,所以那宅子没了就没了,比起生意上的大头,算得了什么呢?
可是去放火的两个小子都受了伤,说是被一个女人打的,他怀疑是明家那个娘们儿,但后来又是她带了明家马帮的人将钱家人拦住,想来她也分身无术。
所以没有什么线索,也就没和钱槐花提。
在怎么大的宅院,总是有走完的时候,钱彪从中出来,里头的仆人就迫不及待地关上了大门,这让他十分不喜,只回头狠狠地瞪了两眼,只觉得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最终将那试图踢门的脚还是放下来了。
他儿子就在侧门边上等着,站在那雪里,半截腿都在雪里埋着,咋一看矮了一大截。“你在这里做什么?”
“爷喊我来叫你,说钱飞蒲逃了就算,但得想办法将她的章子都拿手里来,这爷和大爷爷他们,已经带人去钱飞蒲家里搜了。”钱大宝回着。
“我们也过去。”钱彪一听这话,眉头就蹙起来了,虽是女儿出息,做了孟大人的妾,但这钱家的章子,却断然不能落到其他人的手里去。
父子俩匆匆而去,街上的雪无
人清扫,马车也行驶不得,只深一脚浅一脚,等他两个到钱大娘子家里,屋子里已经被搜个干净了。
昨晚那火没烧成,钱大娘子带着家人逃走的时候,也匆忙,许多贵重物品都没来得及带走。
如今他父子俩来时,值钱的东西都叫人搬得差不多了,钱彪的父亲只得了两个古董花瓶抱在怀里,在廊下见他父子俩才姗姗来迟,少不得是一阵谩骂:“没出息的啊,这是隔了几万里,你走这么久?好东西都让大家拿完了!活该天生苦命不得福贵,你自己的不愿意上进,现成银子到你手里都握不住……”
钱彪也生气,只觉得这些族里人也真是不讲半点情义,竟然也不想着给自己这里留一点。
他骂不得自己的老爹,就骂旁的族人,进了厅里去,见着满地狼藉,只一脚将那椅子踢翻,也开始翻箱倒柜。
有了昨日袭击朝廷命官的经验,今日他们进钱大娘子家里,如同土匪山贼一般,倒是轻车熟路了许多。
老百姓们见了,只慌忙避开,生怕惹祸上身去。觉得大约这绛州变天了,这钱氏族人此举,和战乱那会儿的流民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偏朝廷一点动作都没有,说是人都叫孟大人带着剿匪去了?可哪里来的匪?若非要讲,不就是这城里从黄梨县来的钱家族人吗?他们才是真土匪呢。
因此此事,又有街道厚雪,所以整整一日里,那街上都十分清冷,竟是十步难见一人,许多店铺而已索性关了门,一夕之间是满街萧条之景。
这是任由谁也没想到的。
前三中午左右回来,说那钱小娘子还活着,她掌管着郑家的生意后,各处的章子都是她来管着,虽说银钱肯定不如她姐姐那边多,但郑家也不可能放过她。
所以是将她关起来打骂,又拿两个孩子来威胁她交出印章。
但万幸着钱小娘子还算是聪明的,知道这印章只要一日不拿出来,娘三都有活命的路。
因此即便那边怎么折磨,怎么拿孩子威胁,她都不肯松口,就等着她姐姐和爹娘到郑家来解救自己。
没想到今儿一早,蓉娘却一脸得意地来告诉她,说她姐姐的案子,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风大人虽说是判了,但那又如何?她姐姐钱飞蒲不但没有得偿所愿,甩掉钱氏族人那一大帮吸血虫,反而害了那风大人都丢性命。
又说她姐姐家昨夜潜逃之事等。
也是说得钱小娘子心灰意冷,只觉人生无望,万事不公允,又后悔那时候不该婉拒周梨的好意,想着若是有人陪同一起前来,也许就不是这样的光景了。
但是后悔也没有用,眼见着两个儿子如今枯瘦如柴不说,还浑身的伤,又叫他们拖到自己的跟前来。
万幸钱小娘子要放弃之际,那乾三出手将孩子给带走了。
但因是白日青天里,郑家爪牙也不少,慌忙之下,带着两个受伤的孩子躲躲藏藏,好不容易才回了客栈里,和周梨这里禀了,便由着沈窕将孩子送去钱大娘子那里由他们照看。
如今一切都真相大白,就只等那商连城前来了。
但是那里晓得,隔日早上,忽然听得那孟大人剿匪归来了,然后抓了刺杀风大人的主谋。
周梨得知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错冤枉了这孟写虎,哪里只听得章玄龄怒道:“无法无天了,他们抓的乃是陛下亲封的物华县主一家。”
果然,这孟写虎是在绛州做起皇帝了,此处便是他的一言堂,分明昨日聚众闹事的是对风满月不满的钱氏族人,如今却将钱大娘子一家抓了去。
这如此是非不分颠倒黑白,他甚至都不做任何遮掩,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将人全都抓走了。
沈窕却是万分不解,“那一处院落,乃钱大娘子相公亲戚家里帮忙买的,怎会叫人发现?”若说是那亲戚出卖了他们,但人也一起被抓了去。
当下不放心,三人又出去探查消息。
昨日又下了些雪,所以街道上仍旧没有什么人影,清冷得很,好些旧街道还被大雪压垮了,那明若是带着自家马帮的人去帮忙,因此也顾不得此案。
而且,这案子也不是她能顾得了的。
周梨只觉得胸口突突地跳个不停,有种极其不安的感觉。
这样的不祥之感,她已经很绝没有感受过了,如此不免是让人心神难安。
生怕担心他们三人在外出什么意外?正心急如焚地在客栈里等着,时不时朝窗外望去,终于是盼来了沈窕的身影。
但是沈窕却满身的狼狈,自那窗户里进来,捡起包袱就拉着周梨:“姑娘咱们快逃。”
原来那些个大夫早就被钱氏族人收买了,本是为了让他们不去用心医治风大人,哪里晓得因钱小娘子两个儿子被郑家折磨得伤痕累累高烧不止,所以钱大娘子情急之下便找人去请大夫,反而暴露了落脚之处。”
不但如此,沈窕这一趟出去,因她腰间的鞭子叫人给认出来,如今钱氏族人已经找过来。
“乾三和章玄龄呢?”周梨快步跟在她身后,两人也顾不得同掌柜的招呼,只直接到走后院,打算从侧门出去。
“乾三将钱氏族人拦着,章玄龄就是个花架子,如今已经被绑了。”沈窕说起那章玄龄来,不免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一面拉开后门的门闩。
不想一开门,却见门外站着的却是一帮衙差。
见了她们俩直接就拔刀要拦人。
沈窕下意识地将周梨拦在身后,一面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与此同时将手里的长鞭给甩了出去。
长鞭带着一股狠劲儿,果然是起到了些恐吓的作用,叫那些衙差下意识退后了好几步。
沈窕见此,想要找一缺口带着周梨出去,忽然听得身后忽然传来声音,“拿下!”
周梨一回头,却见掌柜夫妻竟然被衙门的人悬刀在脖颈之上,她和沈窕但凡敢再往外走一步,只怕这好心的掌柜夫妻就此要人头落地了。
如此,纵使是有万千不甘心,周梨和沈窕都只能束手就擒。
说起来也好笑,衙门的口里,他们和钱飞蒲是同伙,成了那晚上闯入风大人家中,不但害得风大人至今未醒,且还惊马撞伤撞死无辜之人的元凶。
可分明,那个被撞到后难产而亡的产妇,是这客栈厨子的侄媳,厨子那时候也跟大家一起在客栈的啊。
但这些证据,却是一点用都没有,因为一切的因果,都由着那孟写虎一手来谱写,他说谁就是谁。
他如今偏向钱氏族人,毕竟钱氏族人帮他除掉了那风满月,朝廷本来就缺人,短时间里是不可能再往此处派遣信任知州了。
因此钱氏族人是有着大功劳的,以后也有可能还能用得上他们这帮莽夫草寇,如今帮忙定个案子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周梨一行人从客栈里被押着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二三十个衙役在街道前面铲雪,后面则是四匹白马拉着一辆华贵大车。
“是孟写虎的车撵!”沈窕眉头促成一团,怒火滔天地说道:“不知是多少民脂民膏铸造而成的。”便是屛玉县里,那李仪这个帝王的马车,也没有这等泼天的华贵。
第165章
在马车里的孟写虎自然是没有看到被押在跪倒于街旁雪地里的周梨和沈窕。不过即便见到了又如何?他本身又不曾见过周梨是个什么样子的?
如今的他宛若帝王一般坐在那美人美酒环绕的暖车里, 对于手下的人到底抓了多少个‘钱氏族人’并不介意。
反正差不多就够了,实在还不行,这街上随意再逮几个便是了。左右着绛州里有什么人, 各自又有什么后台亲戚,他是摸得一清二楚,如今哪个也比不得自己。
所以孟写虎并没有半点的畏惧。
车撵很快便从客栈旁边浩浩荡荡地走过去了。
沈窕不甘心地挣扎了两下, 又被提着哨棍的衙役们给按了下去。周梨生怕她性子冲动,惹出事来,只朝她使了个眼色。
她倒是想看看,这孟写虎到底要不要审一审他们这些所谓的‘钱氏族人’,还是直接下地牢,上了刑具后送去此处的矿区?
可那去风满月家中的钱氏族人太少了,即便是抓了钱飞蒲一家老小, 再加上周梨他们几个人, 人数上完全是相差太多。
于是即便周梨和沈窕愿意束手就擒,但掌柜,以及着整个客栈里的无辜路人都被一并给抓了,如今押送着往衙门里去。
周梨这个时候反而冷静了下来,可是身边却是那些无辜之人的哀嚎连天,胆小的责骂钱大娘子,只觉得一切祸端都是她引出来的, 若是不想同黄梨县钱氏家族闹, 怎么有这后来的事情?
胆子大的,则直接骂起孟写虎这个狗官不分青红皂白,指鹿为马, 包庇钱氏族人等。
但此刻过多的激烈言语除了换来衙役们的棍棒之外,并无任何好处。而且这路上, 竟又随意逮了几个在街上匆匆而过的普通老百姓。
其中有一个手里提着二斤煤油,忽然被衙役们逮住,吓得两腿发软面色苍白,“几位官爷,小的什么事也不曾犯……”
只是话还未说完,忽然叫其中一个眉目狠戾的衙役提着哨棍往背上敲去,打得他顿时就摔在地上,手里的煤油也从罐子里撒了出来。
那动手打他的衙役更是不满地骂起来:“就你事多,抓你就抓你,还要理由?”
此情此景,叫那些个在客栈里被逮的众人也是傻了眼。本来还以为他们是因为周梨等人,才被连坐。
如今看来,哪里什么连坐?分明就是这些衙役贪图个方便,见着哪里有人顺手就抓去凑数了。
如此没有天理,气得一群人浑身发抖,心凉了大半截,又有那煤油男子的前车之鉴,叫他们看到了这些衙役的残暴,因此也不敢再吱声了,一群人只凄凄惨惨地跟随着前面的队伍一起走。
到了一个岔路口,从一头的街上又来了一群衙差,手底下也如同周梨他们这个队伍一般,押着不少所谓的‘犯人。’
反正现在周梨他们是有理由相信,这些人多半也是无辜之辈了。
“姑娘!”沈窕不甘心,她当时束手就擒,是因为可以给掌柜夫妻二人求得一线生机,叫这些衙差将人放了。
哪里晓得,这些衙差不但不放人,连带着衙门里的不少人都给抓了,不但如此这路上还见人就抓,这等目无法纪之举,哪里还能叫她继续忍气吞声。
“你冷静些,再等一等。”周梨摇着头低声劝她,早前已经给了商连城消息,他若是行军,今日队伍是能到绛州城的。
可是大家不知现在这队伍里还有朝廷巡抚在,更不知道商连城的大队人马就要赶来了。
只想到极有可能被送去矿洞里,那就再无求生之路了!
是了,当朝是取消了死刑,可是那矿洞里,便是用死刑犯去最为危险的地方挖矿,如此矿区便可大大减小挖掘成本,因为即便是发生坍塌,死的也是这些死刑犯,死了就死了,朝廷又不会追究,也不用劳民伤财去救他们,那里甚至
是成了他们的埋骨之地。
或许他们是被判为了从犯,还没死刑犯那样严重,会被派往危险的矿区。可是现在他们尚且连那风满月家住何处都不知晓,却被当做是那日去往风满月家中的钱氏族人。那么到了那矿区,谁知道是不是和这城中又是一番光景呢?
且这整个绛州,都是这孟写虎说了算。
地方官员如此一手遮天,怕是那矿区上的管事,也是有学有样的,到时候能拿得出钱财的便可留在安全之地,那些家中拮据者,怕是真要代替死刑犯去往危险之地了。
告他,如何告?他的妹妹是陈家的儿媳,只怕这告他的人还没到绛州就已经被知晓,身首异处了吧。
大家的哀嚎抱怨咒骂声中,周梨虽知晓自己还没走到末路,还能等得那商连城赶来,只是看着这灰沉沉的天空,也不知此处的老百姓在这一片黑幕之下,到底是过着怎样的日子。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孟写虎只是陈氏的一个姻亲罢了,便如此胆大妄为,无法无天,视朝廷律法为无物!周梨也不知陈家对于他此举是否有所耳闻?但孟写虎之举,已是滔天大罪了。
街道上因为那孟写虎的车撵走在前面,所以雪已经是被清理过,但也让他们这些囚犯没过多会儿就被押送到了衙门。
绛州的地牢是衙门后方左侧,所以仍旧是要从这衙门旁边的小门进去。
但是队伍在衙门口,忽然就堵住了。在众人的喊冤声中,传来了一个女人愤怒的声音:“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周梨抬起头,目光越过前面重重叠叠和自己一样被随意抓来充当钱氏族人的路人们,但见本地同知明若是风尘仆仆地从马背翻身下来。
她从昨日就一直投身在这旧街道积雪清理中,顺便将那些房屋已经被压垮的老百姓们安置。
所用的人手,也都是她明家马帮的。
直至方才,听说孟写虎回来了。她便立马叫人来衙门,只想着衙役们回来了,终于可以让她家马帮的人回去休息。
哪里晓得,人没有叫来,反而得了个晴天霹雳。
这孟写虎胆子越来越大了,此前架空了她和风满月就算了,没想到现在竟然半点没有去追究往风家闹事,身上已经背负了人命的钱氏族人,反而在街道客栈随意抓了不少人来充当凶手。
那一瞬她气得浑身发抖,只觉得今年的早雪寒冬,也没有叫人这样刺骨。也是那时候她终于也明白了过来,自己的猜测没有错,风满月如今重伤不醒,只怕就是孟写虎有意而为之的。
早前本来明若是还抱着些侥幸,只觉得可能一切都是巧合罢了。
但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叫她不得不信。
孟写虎的野心何止于此?他不但是单纯地想要架空自己和风满月这个知州和同知的权力,他更要将这整个绛州都完全握在他的手心里。
前日明家的人听得风满月的惨剧,也看出了端倪,立即劝着明若是赶紧回家去,不然她就是下一个风满月了。
可是明若是见识过屛玉县的一切美好,她更还牢记着当初从陈正良大人手里接过任书时候许下的承诺。
她不信陈正良会包庇孟写虎,她更不信邪能压正!
所以她让明家的人都暂时回去,自己一个人驱马前来,不想正好看到这些无辜老百姓们就将被押送去地牢的场面。
胸中气血猛然升起,自然是没有过多思考,便出言阻止。
而被押解的无辜众人见了她,犹如见了救星一般挣扎着高声大喊起来:“明大人,我们冤枉啊,我们冤枉!”
冤声连连不止,一双双满怀期待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身上,那一刻明若是再也忍不住,龇牙欲裂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
见那些衙役反而不放人,还在这些老百姓们叫屈叫冤之际,棍棒加身。
“放了他们!”她几乎是嘶吼出声。
但却只得了为首的一个衙役头子不以为然道:“放了?明大人有孟大人的手书么?”他对明若是的轻蔑更是毫无掩饰。
“本官乃绛州同知,朝廷七品官员,乃他孟写虎的上官。”可笑这些狗眼看人低的衙役却管自己要孟写虎的手书!
但是这话却引得那些个衙役捧腹大笑起来,随后就有人直接道:“我等只认孟大人,不知什么朝廷从七品!”
一时间衙门内外的衙役公差们都附和起来:“是了,这绛州我们只认孟大人!”
明若是来上任那日开始就被各种无视,但她都忍下了,而且也没有人直接了当地开口不承认她这个朝廷命官。
可是今日他们公然藐视自己就罢了,却如此将轻视朝廷,此乃大罪也!只听‘哐’地一声,后头的周梨等人听得声音抬起头来,却只觉得一阵寒光刺目,等反应过来,已是听到惨叫声和怒骂声。
“杀人了,杀人了!这娘们儿杀人了!”
“快,去禀报孟大人!”
又有人喊,“快将这娘们儿按住,一个娘们儿竟然还想做官,骑到我们男人的头上来!”
沈窕见此打斗声和如此话语,气得挣扎起来,“姑娘,我忍不住了。”她要动手。
周梨这次倒也没有拦她,只叮嘱道:“小心些。”
沈窕几乎是一得了她的话,立即就挣脱开,从那衙役身上夺来自己的长鞭。
长鞭到了她手中,也是瞬间就如同灵蛇一般在朝她围上去的衙役中灵活地施展开来。
现场便这样混乱起来,前面的衙役们几乎都在围着那明若是,后头的则追着沈窕。
周梨见此也挣脱开来,余下的老百姓们纷纷效仿。
混乱中周梨只叫大家快逃,慌忙中见着那章玄龄竟然在前面押送的犯人里,只不过他此刻也挣脱开了,但并没有上去帮忙,而是一手拿着白本,一手紧握着炭笔,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周梨见此,大概知道他为什么有武功,还被这些衙役给绑了的缘故了。
又眼见着他如此忘我,那同明若是打斗的衙役已经将战场扩张到了人身旁,便急得大喊起来:“章玄龄,小心!”
不过她话音才落下,就见到那章玄龄忽然朝后退出两三丈,将那衙役的攻击躲开,但手中炭笔仍旧飞快地在白本上晃动着。
周梨暗自松了一口气,不想这时候,却见那些原本趁乱逃走的众人都停在了原地。
她抬头去看,只见衙门里不知何时跑来一堆弓箭手,如今正将那锋利的箭羽对准了这些无辜的老百姓。
两个身体结实的高大男人抬着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从衙门里出来,随后又是工艺精巧的小几,然后是一排穿着单薄,露出窈窕细腰的美貌侍女,分别捧着香炉茶果等出来。
不管是香炉或是盛放果子的器皿,还是那茶具,即便是隔得还有些远,周梨都看出来非同寻常凡品。
孟家是有些身家,但还不至于如此铺张浪费到这个地步。由此可见,怕也是如同那过份华贵的马车一般,皆是民脂民膏了。
她又在心中暗暗为这孟写虎添上一罪。
火炉也搬出来了,然后周梨便看到了那传说中的绛州第一人,孟写虎!
只见他未曾着官服,而是穿着一身绛紫色的华贵锦袍,外披着雪白的貂皮大氅。
也是了,他的官阶并不高,官服的颜色自然不如他身上这颜色能彰显身份。
只是他满脸油光,身材肥硕得很,这一身价值不菲的衣裳在他身上,体现不出任何价值来,即便粗壮的腰上还绑了条碧玉皮革腰带。
整个人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不入流的山贼暴发富的气息。周梨这一瞬忽然明白为什么当初他那政绩上看着不错,最终却没有被尚书阁那边直接任命为绛州知州。
而是保持原来的官阶了。
但见他笑眯眯地走出来,目光落在已经被迫停手了的明若是身上,满脸都是胜券在握的自信,但话语里却满是虚伪的关怀:“若是啊,你说你好好恪守本份就是了,为何要多管闲事呢?”
明若是满目的怒火,含恨盯着他:“孟写虎,你不得好死!”
孟写虎对于她的怒骂也不恼,反而笑得更高兴了,一手抚摸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是你不得好死,你说你一个女人,好好在家便是,出来和男人争什么?”更何况还想抢属于他孟写虎的一切。
不过这明若是比自己预想的还要蠢笨,所以他甚至很满意明若是的主动动手,只道:“本来我还想如何参你一本?如今倒好,你与犯人勾结一处,公然在衙门口动手劫囚。”
“你小小一个从七品,有什么资格上奏?”明若是其实知道孟写虎是有门路的,毕竟他背靠着陈家大树。
但她此刻已经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了,因为此时此刻这满衙门的其他官员和衙差们,没有一个站出来,这也就意味着孟写虎一手遮天。
因此她如今也只能呈口舌之快了。孟写虎最在意的就是他的官阶,所以明若是就提他的官阶,踩他的痛处。
果然,孟写虎生气了,脸上的笑容当场就凝固,随即暴怒着一脚就将那火炉子踢翻,滚烫的碳火顺着台阶滚落下来,将被押在台阶下的老百姓烫得惨叫起来。
但孟写虎并不觉得有什么罪过,反而觉得这人舌燥得很!一个眼色,脚下的衙差立即明了,一棍子打下去,那个老百姓当场昏死!
周梨想要阻止都来不及,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草菅人命。
而孟写虎带着几分得意的声音这个时候也响起来了,“从七品又如何?你当知道,我的堂妹嫁入了陈家,不说亲家那边本身就有一位首辅,便是那个女首辅,和我这堂妹也是最要好的手帕交。”
到底是交通闭塞,周梨等人被册封爵位之事,还未传到此处。
说到这里,他身体朝前倾了些,因肥胖而被挤得眯成一条线的眼睛里带着些居高临下的凶恶:“所以,甚至都不需要上奏书那般麻烦,只需要我的一句话,你们这些贱民,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人群里,忽然发出一个愤怒的声音,“狂妄,狂妄,太狂妄了!”不算大,但在这个算是鸦雀无声的现场,是那样的醒目。
众人将目光齐齐望过去,只见一个文雅隽秀的小青年正奋笔疾书,不知在写什么?离他相近的几个衙差围了过去。
他在些什么,周梨当然是知道的!
章玄龄正在记录着此时此刻发生的所有,自然是不允许那些衙差给抢夺过去,因此周梨和沈窕几乎是一前一后赶在那些衙差之前,跑到章玄龄跟前。
沈窕扬起手里的长鞭,周梨则暗自开动手腕上的迷离弩箭机关。
但孟写虎显然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敢挑战自己的权威,他甚至意识到了章玄龄在写什么?倏然起身,愤怒地命令着衙差们,“抓住他们,把他手里的东西毁掉!给我砍下他的手!”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衙差们犹如蜂拥一般,齐齐朝着周梨三人聚集而去。
明若是见此,虽不知他们三人到底是何方人?那小青年手里又在写什么?但见孟写虎又要残害无辜人性命,意欲过去帮忙。
哪里晓得她才动了一步,那孟写虎忽然一抬手,身后的弓箭手们,居然将弓箭对准了她和四周的普通老百姓们。
明若是只能生生将脚步停下来,“孟写虎!”
周梨眼见这孟写虎已经坏到了骨子里不说,还如此轻贱人命,当下也没有细想了,只按动手腕上的开关。
这个人已经没有留着的必要了,他所犯下的一起作恶压根就不用审判,只今日在场的无辜老百姓们就有权判决孟写虎的生死。
那弩箭本就是迷你型的,但射程不低,且命中率又极高,等众人反应过来,什么小蚊虫一般的东西在眼前飞过的时候,那孟写虎忽然将抬起的手放下来,满脸的痛苦表情。
这时候,众人才意识到了什么,不少亲信连忙围了上去,关切无比,又有人大喊大叫,让大夫赶紧来。
是了,周梨的弩射中了孟写虎,但并没有射中他的心脏和头颅,而是因为他面前重重叠叠的人影,所以最终周梨为了免伤无辜,所以只射中了他的肩膀。
也是他受伤,使得现场又开始了短暂的混乱。
这是任由谁也没想到的,居然有人如此胆大妄为,在众目睽睽之下射伤孟写虎。
但没想到孟写虎皮糙肉厚,那伤势并不严重,他也有些武功底子在身上,当下就给稳住了,怒火冲天地扫视着众人,“谁?”
自然是无人吱声。
这时候只见孟写虎用没受伤的那只胳膊将身边衙差的佩刀拔出,毫无预兆就要下台阶砍人,“谁,站出来?”不然的话,他是要将这满场的老百姓们都给砍了。
沈窕见此,想要替周梨站出。
却被周梨按住肩膀,“保护章玄龄。”随后大步走上前,“是我又如何?”一时间原本无数对准明若是的弓箭,又都齐齐落在周梨的身上。
周梨面无惧色,只大步走上前,以此拉开与沈窕和周边无辜老百姓们的距离,免得孟写虎真丧心病狂让放箭时,连累无辜。
待到了那台阶下,微微一笑,“你既与陈家乃是姻亲,那你当认识此物才是。”
说话间,周梨抬起手臂。
不想她这一举动,引得那孟写虎下意识地拉了个衙差挡在自己眼前,至于旁的弓箭手和衙役们,都齐齐将武器再次朝周梨又靠近了些。
他们的箭,也随时准备离弦。
但是周梨这次并未动手,只是将那手腕上平日宛若普通手环一般的弩箭展示给孟写虎看。
然这孟写虎和陈家的确是姻亲,这点不作假。
可是陈家发迹,也就是这些年罢了,早前的时候陈家虽也算是官宦之家,但比他们孟家也好不到哪里去,反正在那上京都是那排不上名号的。
便是那时候他所认识的陈慕,也还是个吊儿郎当的只晓得吃喝玩乐的纨绔罢了。
所以他如何见过陈慕这些东西?当下自然不信,哪怕自己肩膀上结结实实也挨了一箭。
但因他身体肥硕,如今受伤的也不过是肌肉组织罢了,并未伤到筋骨,因此对于周梨所展示在眼前的弩箭,认定了也不过是当个冒充品罢了。
所以他不信,在短暂的诧异之后,讥讽一笑:“不过是些杂耍把戏罢了,你休得骗本官,贱人你算个什么东西?怎么可能有陈慕的制作的良兵?”
“不信,那我在给你展示一遍?”周梨挑眉,一副欲欲跃试的样子。
她本意是想拖延些时间,此刻只巴不得商连城的队伍赶紧来。
只是没想到,她这话说出口后,那孟写虎竟然丧心病狂地抓了刚才挡在面前的衙差,居然要叫周梨将其做靶心。
那衙差当场就吓得面如土灰,两腿颤颤,求饶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周梨本还觉得他可怜,哪里晓得他下一句却是:“待奴才去抓一个贱民过来给您赏玩。”
孟写虎果然放了他,任由他去抓那些无辜的老百姓来做活靶子。
一时间,吓得那些老百姓们抱成一团,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周梨垂下眼帘,没有给那衙差挑选的时间,只将手臂抬起。
看似她对准的是那衙差,哪里晓得在放箭的那一瞬间,她忽然将弩箭对准了那孟写虎。
两人这次距离并不远,孟写虎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从她那手腕上小小弩箭里飞出来的东西。
果然不愧为习武之人,即便是身材臃肿,但也在第一时间一个鹞子翻身,竟是叫他躲了过去。
然后众人便听得一声‘刺啦’声,箭射穿了那铺着厚实皮毛的太师椅,直接钉在了孟写虎身后半敞的大门上。
孟写虎惊魂未定,面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有些难以置信,完全没有想到周梨居然会有这样大的胆子,一次二次朝自己动手,狂怒嘶吼:“抓住她!重赏!重赏!要活的!”
他在再三强调重赏之下,无数个人影朝周梨蜂拥而去。
沈窕见此一幕,一颗心都咔了在喉咙里,也顾不得那章玄龄了,“都这个时
候了,你还记什么?快些跟上我!”
章玄龄闻言,只将书笔都衔在口中,连忙朝沈窕背影追去。
周梨身上本来就不单这一样保命的东西,更何况此前路过临渊洼的时候,还在陈慕那里收刮了不顾少好东西来。
如今只连忙扔出一枚小型的烟雾弹,慌忙找缺口要逃,这千钧一发之际,却是听得乾三急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姑娘小心!”
“乾三!你没事吧?”他的出现,让周梨又惊又喜,最起码可以保证自己的命暂时不会结束了。
毕竟乾三是专业护卫,同章玄龄这个半吊子与沈窕是不一样的。
果不其然,随后章玄龄和沈窕的加入,在有这乾三,局势一下就稳定了。
不过也就是暂时保住性命,事实上他们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孟写虎显然没有想到一而再,再而三被周梨这个无名小卒,且还是他最看不上的女人挑衅。
因此当下也是下令全力抓捕周梨,势必要叫周梨生不如死!所以那些衙差们为了他一句重赏,也不顾那些无辜的老百姓了,一如潮水般全都涌了过来。
明若是如今也没猜到周梨的身份,但见也是义气心肠,又胆识过人,眼见着那些无辜的老百姓们不受威胁了,也连忙加入战场之中。
一时他们四人是将周梨团团围在其中。
可即便是如此,双拳难敌四手啊!几番较量之下,还是落了下风。
“不行,三哥你想办法带姑娘走!和我书呆子来断后!”沈窕说罢,看了一眼旁边的明若是:“明大人,你也一起走!”
明若是怎么可能走?
周梨也不打算拖累他们,“你们几个走,不必管我,方才孟写虎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他不会一下要了我的命。”
所以自己留下是最划算的,到时候等商连城大队人马来了,再救自己也不迟。
最多,最多也就是受些皮肉之苦罢了。
但是她的话刚落,就被乾三几人异口同声拒绝了。
“还想逃?一个也走不了!”孟写虎不知什么时候站到那椅子上的,居高临下地甚是着衙门台阶下被团团围住的几人。
此刻的他已经在想着怎么折磨周梨一行人了。
然就在此刻,忽然听得一阵阵急促马蹄,那沈窕和周梨心中都一时激动起来,还以为是商连城。
哪里晓得却传来一个暴怒声:“都给我杀,杀了这狗官,将小姐救出来!”
明若是大惊,只朝那人群外面望过去,却见是父亲带着自家马帮的人过来了。
她心中大喜,几乎以为今日是孟写虎的死期,大家都要逃出生天了。
哪里晓得另外一边,又是疾驰汹涌的马蹄声,就听得有个尖细的声音大喊:“保护孟大人!”
“何人?”周梨看朝明若是。
“王家马帮,是孟写虎的人!”明若是答着,只觉得接下来要面临一场真正的血战了,她将刀衔在口中,解下披风,一把将那披风带子撕下来,紧扎在额头上,满目悲壮地看朝周梨,“这位姑娘,我虽不知你们是何人,但我见各位侠骨肝肠,今日我等若是不幸死在这等贼人手中,还望姑娘你们能到屛玉县,去为我等求一个公道,还绛州老百姓们一片清明!”
她说完,也不等周梨等人回话,高高地举起手里的钢刀:“爹,我在这里!”
这一声‘爹’好似信号一般,瞬间就听得那明家马帮方向传来厮杀声!
明若是见此,也挥动着手里的钢刀,自己在前面开路,瞬间就是血溅满身,“你们走!”还不忘回头朝周梨等人大喊!
“我会还绛州清明一片!”周梨此时此刻只能自责自己的无能,不然的话该与她一起同副赴战场才是!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选择逃,而是朝身边的乾三几人道:“窕窕玄龄,你们帮明姑娘,我同乾三一起走。”
大大小小的战场,她也算是经历过不少的,哪怕这刀剑无眼,但此刻有个乾三,她手里的那些机关神兵,也是能起到些作用的。
两人配合得倒也不错,连带着周梨都已经投入这一场恶战之中。
然而就在这厮杀声中,忽然响起一道异样的声音,像是甲胄摩擦的声音一般,从远处传来。
周梨听得并不真切,奈何又被这数百衙役围住,还有那王家马帮的人堵住了另外一头。
所以根本就看不见声音传来的方向到底是什么光景?甚至一度是以为自己血见多了,产生了幻觉?
并不是她产生幻觉,而事实上,那街上的另外一头,此刻商连城领着甲字军大队人马正入城来。
然而那城门口,却被守城的士兵给拦住了,再得知商连城等人的身份后大惊,马不停蹄就要来这衙门里急报。
可是奈何这头正是血战汹涌,人海人潮,那骑马跑来急报的报子反而挤不进来,只能在外头干着急。
所以等着那如雷一般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靠近,众人才从酣战中不自觉地停了手。
都齐刷刷地朝着声音传来方向望过去。
一时只见那街头入目就是一片银光刺目,随后就是着银甲铁胄的甲字军骑着战马疾驰而来!
到底是当年霍轻舟手底下的亲兵,便是过了许多年,仍有当年的雄猛之风,只见那些战马在将士的驱使下,越过街边那半人高的石阶或是满街的狼藉,顷刻间竟是将此处团团围住。
章玄龄只赶紧取了纸笔,将甲字军这酷帅一幕给记载下来。
忽又听得一阵骏马嘶鸣长啸,银甲队伍让出一条大道来,几个举着旌旗的将士走在跟前,随后那便是穿着官府的商连城打马而来。
众人还不知他是何人,更不知眼前这队伍是当年霍轻舟手底下的甲字军,此刻都完全被这甲字军的威风凛然给折服了,忘记了当下在做什么,都呆若木鸡地盯着那为首的威武将军商连城。
沈窕几人心中却是一喜,浑身的戒备都解除了,顿时觉得满身轻松。
孟写虎此刻却同那明家和王家马帮的人一般,并不清楚这是何方人?心里想着豫州队伍不可能来此处?更何况他们还要镇守关口。
亦不是本地守备军。
只凝着眉头摆着官腔,欲上前询问商连城乃何人?竟是擅自带军队闯入他绛州城内?
然而他这话还没说出口,那明若是忽然反应过来,振声兴奋地高喊道:“是甲字军!”
她在屛玉县的时候,虽没有见过周梨,也不曾见过这当时在赏罚司的商连城,但是却有幸见过甲字军的队伍。
虽当时只不过当街匆忙而过。
但那飞驰的骏马和马背上英勇的身影,如今仍旧是历历在目。
第166章
霍轻舟虽早就不在这人世间, 只不过甲字军威名仍旧尚存。
众人听得明若是的话语,先是一愣,那些个老百姓们便顿时欢呼起来。
孟写虎也是在听到老百姓们的欢呼声后, 才从那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连忙跳下太师椅,也顾不得肩膀上的伤, 匆匆下了台阶,远远就朝着马背上的商连城打躬作揖:“还未请教将军尊姓大名,下官孟写虎,有失远迎!”
商连城却为理会他,早前就收到乾三的消息,说这绛州之事有变,并不如那豫州齐州顺利, 所以他便加快了行程。
哪里晓得天忽降白雪来, 使得队伍速度一下减缓了不少。
这时候偏又得了急报,只道周梨在城中遇到了危险。
如此,他也是立即急行军赶来。
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总算是赶到了,如今见着那被衙役们围在中间的周梨一行人,又见满地的鲜血横流,哪里还不晓得此前这里正在经历一场恶战?不敢再多想, 若是自己晚来一步, 是什么个光景?
当即翻身下马来,直径从那拱手在自己跟前的孟写虎身旁路过,大步朝着人群里走去。
孟写虎见此, 有些急了,不知商连城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又来这绛州作甚?只连忙急步跟上商连城的脚步, 一面不死心地继续说道:“将军来得正巧。”随后竟然就指着明若是和周梨已经周边那些无辜老百姓痛
心疾首地说道:“将军,这明大人不知为何,趁着钱氏族人不满风知州所判得的结果,撺使其害风大人性命,下官剿匪回来,还未曾休息半分,就匆匆赶来准备将其拿下,每曾想他们竟然拘捕,公然反抗……”
他说着,步伐有些跟不上商连城,见商连城也不回自己一声,到底是心中不安,生怕他不知自己的来路,于是连忙又道:“将军,可是认识陈正良老首辅?他乃……”
但是,这次话还没说完,就忽然觉得一股杀意刺目,吓得他浑身一怔,忙将未说完的话止住了。
只不过那心中不解,既是甲字军,那跟陈家关系应该当是极好?为何如此漠视自己?难道他还不知道自己和陈家是姻亲关系么?
正当孟写虎不解地想着,忽见那身穿银甲的商连城朝着人群里的周梨抱拳行礼:“属下救驾来迟,还望公主恕罪!”
“公主?”孟写虎难以置信地看着商连城,一头又看着人群里略为狼狈的周梨。哪里来的公主?他怎么不曾听说过?正当心中疑惑时,只见那商连城忽然拿出一卷明黄圣旨来。
说起来他即便是在前朝和这后虞的官场也算是混了些年,但还是头一次亲眼看到圣旨,那种对于帝王至高无上权力的恐惧,还是使得他下意识就屈膝跪下要接旨。
余下众人见此,也都纷纷跪下来。
后来圣旨里说了什么,孟写虎已经完全记不清楚了,因为听得一半的时候他就满脸的恐惧,但更多的是怨恨,恨周梨竟然来了绛州没有知会自己一声,还混在这些刁民中,害得自己让人将她也一并给押来做替罪羊。
那时候他便晓得就算自己是陈家的什么亲戚都没用了,只浑身无力地瘫软在地上,顿觉天昏地暗。
而老百姓们同样是惊诧,不过更多的是惊喜,护国公主周梨代天子巡游,这孟写虎就是算和陈家是姻亲那又如何?哪里还能逃得过?毕竟他连护国公主都要给杀了。
当下只老百姓们只激动得齐声高呼吾皇英明万岁,公主千岁!
且又说商连城这如此浩大的阵仗进城了,又是甲字军,又有了公主仪仗和巡抚旌旗,自然是引得了不少人争相观看,到底是何方来人?
所以消息传到孟家大宅的时候,那孟写虎的夫人得知后,一脸的快意,只同下座一帮姬妾炫耀道:“想来,陈家那边到底是念着我们老爷的功劳。”不然怎么可能来了这么大的阵仗?指不定就是专门来册封自家老爷的。
那姓风的一个庶子,姓明的更是个女人,总不能是为了这两个不入流的黄毛小儿来的吧?
一帮姬妾听罢,那阿谀奉承的话自然是不要钱一般地说出来,“是了老爷为了绛州呕心沥血,早该给老爷升官了,不然妾身都要为老爷叫屈了。”
那钱槐花更是满怀期待,心想孟写虎升了官,那以后他这个位置可不可叫弟弟来坐着?
虽说心里怨恨父亲重男轻女,但到底是自家人,在这深宅后院里,自己也不见得一辈子都宠,终究还是要靠自家人的。
什么人亲都比不过自己的亲弟弟,因此就算是心中对这个酒囊饭袋的弟弟怎么不满,也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举荐他做官。
只是她这么一想,竟然发现那些个不要脸的女人把好话都给说尽了,便擅自做主道:“如今老爷升了官,少不得是要添物添件的,这院子虽是宽敞,但如今咱府里人丁兴旺。”目光落到两位姨娘身上去:“两位妹妹又有了身孕,怕是以后这宅子也转不过来身来,妾身便擅自做主,将城南翠屏湖边上的大宅收拾出来,劳烦姐姐挑个好日子,咱们也好搬过去。”
那翠屏湖边上的宅子,是钱飞蒲出钱修的,从她成婚第二年开始到如今,是经历了前朝到这后虞,总共是修建了十年有余,其占地只宽敞,装潢之华丽,多的是飞檐楼阁,奇石珍花,甚至半个翠屏湖都在那大宅里。
说是这绛州第一豪宅,也是名至实归的。
一年前便已是竣工了,但那钱飞蒲在外经商,听得那屛玉县的帝王都过得如此简洁,一时也不好直接搬进去,所以宅子如今一直是空着的。
不但如此,连出行有时候都自己赶马车,仆人也不带一个。叫钱槐花想,这就是天生的贱命穷命,活该要给钱氏族里挣钱。
而她如今只想着,钱飞蒲姐妹殒命是铁板上钉了钉子的,那翠屏湖的大宅,自然是落到了钱氏的族里。
虽没有分到自家二房,但那又如何?自己的夫婿是这绛州第一人?难不成除了他,还能有谁比他更有资格搬进去?
所以即便是还没同钱氏族人那边商量,她就直接许下了这话来。料想他们知道了,也不敢如何?
孟夫人一听,心里自然是欢喜。毕竟谁不想住好宅子呢?因此这会儿瞧着满脸狐媚样子的钱槐花都顺眼了好几分,“槐花妹妹你一向都如此贴心,也难怪老爷偏爱你一些。”
其他姬妾虽是嫉妒,但又能如何?如今也只能开口朝钱槐花道谢。
满室温香,孟夫人和孟写虎这一帮美妾们正是欢喜说笑,外头这时候又来了人。
大家正是欢喜地想着孟写虎升官以后,要如何大势祝贺,搬到那翠屏湖的新宅子里后,又要如何宴请宾客们。
忽然见进来禀事的小厮一脸的苦瓜色,张口就来了一句:“夫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那孟夫人顿时就不喜了,只直接将手里的茶碗给朝小厮扔了过去,出言责斥道:“什么不好了?大喜的日子,难不成没人教你如何说话?”一时怒火起,只朝外面的管事喊道:“孟家是白养着你们了,一天天的在府上好吃好喝,不求你们能有什么大本事,能为老爷分忧解虑,可竟然连句话都不会说,要这张嘴还有何用?”
小厮被砸,也不敢躲,直愣愣地就挨了一下。
茶水虽是不烫,但却将额头砸了个口子出来,如今见孟夫人还在出言训斥,吓得只连忙跪倒在地上解释,“夫人,真出事了,小的方才出门去,就听那街上的人说,咱老爷叫人绑了。”
“嘁!”孟夫人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自然是不信:“在这绛州,有这个胆子的人还么出生呢!”只不过她才嘲讽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坐直了身体,“你细细说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厮倒是想细说,可是他才出门去就听得那风声,吓得不轻连忙就回来了,具体如何也不晓得。“小的就听那些刁民们说,孟家完了,老爷叫那些什么甲字军给绑了。”
“不可能!”孟夫人倏地一下站起身来,怒目圆睁,满脸不信,“咱们老爷乃陈家的姻亲,谁人敢?”
“小的也不知啊,可是外面都这样传。”小厮正说着,额头上的疼痛让他也清醒了几分,若是孟家要完,那什么白大人的新律法,大人犯了事,他们这些个奴仆怕也逃脱不了干系,到时候还要连坐,心里不免是生出了几分不满来。
心想他一个奴仆,每月也就拿那点月钱罢了,平日里隔三差五还要总受这一帮主子们的气,凭何到时候要同他们一起受罪?
但又不确定这传言有几分真实。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趁早赶紧跑时,只听得外面传来匆匆的疾步声,随后只见管家连乌角巾都歪歪斜斜的了,整个人狼狈不已,满脸焦灼,“表妹,大事不好了,咱老爷叫那商大人给绑了!甲字军还要来抄咱的家,快想法子吧!”
这管家,正是孟夫人的表兄。
孟夫人闻言,这才信了几分,但又觉得不真实,一时间只觉得头重脚轻天旋地转的,伸手想要叫丫鬟扶自己,却见眼前来来回回全是人影,却是任由自己怎么抓,一个都抓不住。
终于还是倒在了地上,摔下去的时候额头还磕在了椅子上。
不偏不倚,伤口与刚才她砸小厮的正是同一个位置。
这疼痛同样让她脑子一下清醒了不少,只见方才满屋子恭维的丫鬟和那帮阿谀奉承的姬妾,如今一个不剩下了。
一时脑子里只想起一句话来:‘树倒猢狲散’!
然后便昏死了过去。
而那些个姬妾仆从们,甚至是孟夫人的管家表兄,这会儿都在忙着打包银钱逃命去。
只不过他们可没那样好的运气,甲字军这个时候已经将孟家的府邸团团围住了。
这一日里,可以说整座绛州城都不安宁,在风起云涌中度过的。但不同的是外面的血雨腥风却没有叫老百姓生出半点不安,反而一个个高兴不已,只拍手叫好。
先是听得孟家被抄,所有老小奴仆一个不剩,全都被下了地牢,随后又是那钱氏族人,上百号人,连衙门的枷板铁镣都不够使了,还是现去杂货铺里买来的草绳,将他们全都给捆了。
还有王家马帮,原本已经在这孟写虎的扶持之下,算是这绛州第一大帮,也逐渐在吞食其余马帮的生意地盘,哪里晓得这转眼间,大厦将倾。
而且晚上就查到那风大人受袭,其中不单是孟写虎同那钱氏族人勾结,更有那风大人的嫡兄长的手笔。
于是也一起被绑了。
地牢里一下关了这足有上千号犯人,自是拥挤不堪。
但如今也没顾得上,因为这雷霆行动还未完结。
随后又听说郑家被查了,不过那钱飞萍并未在其列,众人只好奇这郑家就一个老太太在家中带着小姑子,和那郑远恒的妾室罢了。
就算是郑远恒在屛玉县犯案,但好像也不是什么大案子,应当是连累不到她们这里才是?
不免是好奇得很。
好在众人的好奇心,隔日下午就得了结果,原来是那钱飞蒲和钱飞萍早年在外进货的时候,救了个老人,得了一份矿图。
前一阵子她们去那屛玉县寻找郑远恒,也顺势进献给了朝廷,也就得了这天大的功勋,分别被册封为物华县主和天宝县主,甚至还世袭三代人。
这消息一传出去,顿时引得全城沸腾,谁能想得到钱家姐妹摇身一变,竟也是有爵位在身上了,从此以后她们那后代子孙,也都是显贵之家。
如何叫人不羡慕?这会儿个个都盼望着也能得她们这般的机遇,这可比那去寒窗苦读十年要好太多。
但这样的机遇,还不知是得有多大的功德才能换来的呢!大家也只能羡慕了,想着往后若真得了什么宝贝,也要献给朝廷去,没准真能像是钱家姐妹一般,得这份好运气呢!
她姐妹两个做了县主,钱飞蒲要与钱氏族人分家,自然是没有人不同意了,毕竟她的功勋,眼下更不可能叫那些狼心狗肺又歹毒的钱氏族人一起享受。
没过几日便由他父亲做主,将她们家上三代的先祖遗骨都给迁出来,随后自立门户。
她父亲自己做了族长。
且妹妹钱飞萍那里,也和离成功,因那风满月还在昏迷中,所以此案是明若是来办的。
等她姐妹俩将这些繁杂琐事给办好,已是十日有余。
这段时间里,周梨等人又收到了无数条那孟写虎草菅人命的案子,与商连城审完,章玄龄竟是记满了厚厚十本白本子。
他所犯罪孽,便是下十次地狱都难消去了。
还有他府上之人,从犯无数。至于那些个丫
鬟仆人,往日里也没少仗势欺人,甚至有的奴仆还在外有命案,强抢民女等。
所以最后审下来,孟写虎家,还有王家马帮,钱氏族人那头,以及风满月的嫡兄那里,竟然还有七百多号犯人。
且犯了死罪的竟然达一百人之多,其数目之恐怖,要说此处乃一人间地狱,哪个能反驳?
尤其是这案子开始审后的第三日,甲字军就在各处的河滩或是宅院深井,或是城外荒坟地里,就挖出了无数具被害人的尸体。
有的甚至早就被野狗啃噬,尸骨残缺不全。
实在可恶,天理难容。
商连城决定暂时留在这绛州,等着那司马垣来了,将人亲自交到司马垣的手里去。
他不信这孟写虎还能改写人生?逃出生天去。
这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里,周梨日夜审查案件,没有几日能休息好的,如今一切也算是尘埃落定,听说那风满月也醒过来了,但身体终究是受创,还要卧床养病半载,因此周梨便让这明若是暂代其权,大事与风满月这个知州来商讨。
可即便这绛州满城的尘烟已经清扫完毕,但一想到这此前远在屛玉,完全不知此处的老百姓们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完全受了这地方官员的蒙蔽。
心中还是自责得很,她以为朝廷的管理系统已经十分完善了,但是没曾想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却不知是黑是白。
一时间也觉得,这监察司的重要性了。
且只有自己一个人带队出来,完全是不够的,后虞疆土如此之宽广,还不知自己猴年马月才能巡视完呢?
若还有如同着孟写虎一般的官员,岂不是叫他们白白逍遥鱼肉百姓几年?如此要枉害多少性命?
因此在章玄龄将那些卷宗文书都要让人送回去之时,又叫他帮忙代写了一封奏章。
正是提议多派可信官员四处巡查。
章玄龄觉得这提议甚好,只靠着周梨这一个队伍,的确是远远不够,此番还是因为有这甲字军帮忙,不然仅仅靠周梨来的话,还不知这么多案子,要审到何年何月去?
而她终于清闲了半日,那钱家姐妹也前来谢恩。
谢的是天子的赏赐册封之恩,也谢周梨的救命之恩。
可是说起来,周梨只觉得惭愧,“我早年的时候,也是经历了不少大风大浪的,那时候死人见得甚至还比活人要多。可是随着天下安定了,在屛玉县里待太久,我竟是忘记了恶人到底有多恶。”
说到这里她就无比后悔,早前发现这孟写虎不对的时候就该先出手,擒贼先擒王,就是杀了他也无妨。
而不是傻傻地等着商连城来,走一切正常的程序。
如若不等,就不会有那日衙役们将无辜老百姓们抓去替那钱氏族人顶罪之事。
毕竟群龙无首,只怕那时候他们还反而听起明若是的指令来呢!
虽说最后老百姓们没受到性命之危,但却也多受了皮肉之苦。
因此是自责不已。
钱飞蒲闻言,却道:“公主何必自责,您又非那大奸大恶之人,如何能想得到这些人竟是坏到了骨子里头去?何况此番大家都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反而都感激公主能亲临绛州,一扫这满城阴霾。”
又说那明若是虽也是女流之辈,但却是一心一意为老百姓们做事,只是可怜了那风大人。也万幸命大福大,即便是钱氏族人从中作梗,叫他没能及时得到救治,但好歹是挺过来了。
这时候她和妹妹钱飞萍反而后悔起来,“说起来,都是怨我们早年心思太过于狭隘了,眼界不够宽广,明明自己都有能力养活了这么多人,却还因为是这女儿身,就心生自卑,把希望寄托到旁人身上去。”
试想若不是她给钱,钱氏族人的队伍如何能如此壮大?不说是那天灾战乱时,就是寻常时节,像是他们这般好吃懒做,能不能吃饱穿暖都是问题了。
因此当下也朝周梨表示道:“我与妹妹商量过了,以后这钱倒不如拿来给衙门里,早早将本地的书院修建起来,让女孩儿们也能早些入学,多学些道理,往后也免得如同我姐妹一般糊涂。”
除此之外,她们还要大力支持衙门里修建绛州的路桥,虽不能指望像是澹台家那般,但也希望能将这绛州的路都铺满。
这一份心也实属难得,回头周梨只同沈窕说:“她们晓得知恩图报,也不枉然陛下宝库里赏了这么多珍宝下来。”
沈窕赞同地点着头:“是了,要是这世间多是她们这样投桃报李之人,那该多好,老百姓们都享福了,姑娘你们也就少操不少心。”不过沈窕最为在意的,倒不是这样深明大义。
她最上心的,到底还是城中如今传出的各样八卦。
俗话说的好,人生似鸟同林宿,大限来时各自飞 ①,果不其然,此番这案件能一个接着一个快速告破,多是那些个曾经的相爱夫妻,比如孟写虎与孟夫人以及一干妻妾。
又或是那孟写虎同王家马帮的手足兄弟情,
反正这用金钱权力培养起来的各样感情,在这性命之前薄弱得几乎一口气就能给完全吹散了。
所以那时候他们相互撕咬,好似那笼子里争夺抢食的恶犬一般。
只是最终的结果,是各自身上的命案越来越多,刑罚越来越重,此处之外,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好处。
可即便是如此自身也求不得半分好,但只要看着对方下场也不比自己好,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两败俱伤,似乎是他们此刻最好的选择。
甚至那孟写虎最疼爱的嫡长子,居然是孟夫人和她那管家表兄所生,小女儿又是同府上一位精壮年轻的侍卫所生。
她作为正室夫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说那些个姬妾们了。
“听说还不敢告诉那孟写虎呢!生怕他一下给气死过去,反而便宜了他。”沈窕说着,其实是有些期待那孟写虎知道自己捧在手里疼爱,用心培养,打算作为继承人的嫡长子非自己的血脉后,会是什么样子?
一面又道:“还有那郑家的人,如今晓得天宝县主的身份,竟然还好意思求着上门来。”本来那郑家母女俩的罪也不算太大,在衙门里的时候被打了板子也就放了的。
但是她们为了讨好如今是县主的钱飞蒲,竟然将那蓉娘母子来都给药死了。
这下好了,本来不用去挖矿的,如今非得手上沾了人命,就
算是想体恤她两个一个年老体衰,一个年少都没用了。
周梨闻言,忍不住叹道:“果然,你想不到坏人有多坏,也一样想不出这蠢人到底有多蠢。”这明摆着逃过一劫了,她母子俩偏要剑走偏锋。
如此赶着去挖矿,谁能难得住?
“可不是嘛,现在甚至有人怀疑,她俩是不是叫人给蛊惑了去?”两人说罢,沈窕便问起周梨来,“那姑娘接下来打算去何处?”
商连城是要留下来的,一来是等那司马垣,二来此处也还有许多后续要处理,只靠着那明若是肯定是不行的。
周梨原本是打算既然都来了这绛州,那就穿越过燕州,去往完州连州等地转一圈。
但是如今已经给朝廷上了奏书,因此也盼望着他们能多派钦差代天子出巡,所以她也就不打算继续往北上,还是想去往江南之地。
便道:“南下吧。”
沈窕一听,自然是欢喜,“好嘞,那咱几时启程?”一面又劝道:“虽像是孟写虎这样的大恶之人不多,但我觉得有了这一次的经验,咱还是听商连城的劝,带着十来个甲字军跟着同行吧?”
周梨这个时候也不逞强了。
眼下究竟不是那乱世也不是天灾,只要为了活命,也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只要威胁到自己的性命就动手。
现在还要看对方到底是好是坏,不然就是随意草菅人命了。可是等自己去查的时间,若对方果然不是什么好人,怕自己性命已休矣。
因此也就答应了:“这次,咱还是伪装成个小商队吧,这样带着几个护卫,也不算太扎眼。”
她这里和沈窕商议好,便在这绛州又重新拟了假的身份,伪装成皮毛商人,转南而走,不过五日就出了绛州地境,进入业州。
绛州已然是寒冬凛然,不想到了这业州,仍旧是秋高气爽之际。
他们队伍的运气尚且还好,在日落之前,到了一处小村庄,此刻两旁田间里,正是割下的一捆捆稻穗,那些个已经晒干的,老百姓们正趁着这天阳落山之际,最是阴凉的时候给背回家。
条件好一些的,拿牛来驮。
除了这村子外面数不尽的良田之外,各户人家还有不少槡田。也是如此,村庄看起来比别处的要富裕不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鸡舍猪圈。
这会儿夜幕正来,随着他们这些陌生人的到访,各家也是犬吠声不止,一时引来了不少村头河边玩耍的小童们。
很快就有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迎出来,只朝周梨几人问是何方来人?
周梨这里自是将在绛州新编的身份说来,怕老人家不信,又拿了路引给他瞧。
不想这一耽搁,太阳彻底落山,换了月亮爬上来。老人家高举着她递上的路引,想要借着月光看个清楚。
章玄龄和乾三见此,将马车上的灯笼摘下,凑过去几分。
老人这才看清楚了,将路引递回给周梨,“原来绛州来客啊,那随老朽进村子吧。”一面又同周梨解释:“当下世道虽好,但也是仍旧有山匪强盗的,我们村子土地又肥沃,从来都是那些强盗眼里的香饽饽,所以李姑娘别介意。”
周梨连忙道谢,让乾三等人去拉车跟上,方同老人赞同道:“老先生警惕些是应该的。”一面则朝他打听起山匪之事:“我等从绛州而来,虽无货物在身上,但却也是有浅薄身家,若是遇到了强盗,可怎好?”
沈窕凑过来,也道:“是了,若只要钱财还好,就怕还要伤我等性命。”
老人闻言,便是劝道:“那山匪里有厉害人物,我便是告诉了你们他们在哪个山头也无用,倒不如听劝,绕路从水路上过吧。”
“既是如此才猖獗,衙门便不管么?”周梨问,才经历过绛州之事,如今她对于自己看不到的州府,都有种不信任感。
老人还没言语,忽然一个跟随着他们队伍看大马的小孩说道:“官匪一家亲,怎么可能剿匪?”
“你小娃儿别胡说!小心惹祸!”老人一听,吓了一跳,只扬起拐杖就拍起那小孩来。
小孩不服气,“我才没有胡说,我跟我娘上集市去,都听说了,咱们知州大人为了那九头鸟,送了好多聘礼过去呢!”
小孩说完,生怕老人在拿拐杖敲他,拔腿就跑。
老人果然是追不上,跑了两步就气喘吁吁的,反而引来旁边院子里的狗叫得越凶了。
“老先生小心些。”周梨上前去将老人扶住,倒是没有再多问这知州大人朝匪头下聘之事。
当下只随着老人一起到了村长家中,听了村长的安排,在村中一户宽敞的人家借宿落脚。
运气也好,正好赶上晚饭,吃的虽都是些乡里人家常见的果蔬饭菜,但是这一顿饭,反而叫周梨觉得亲切无比,好似又回到了年少时候在芦州乡下的日子。
一时也是好生怀念,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过上那田园生活。又想年少之时,自己雄心万丈,想要以女子身份堂堂正正出来做生意。
事实上她也做到了,但是并没有当时以为的那种自豪,反而多的是操劳疲倦,更想回到乡下去过上那归园田居的日子。
不免是觉得好笑,年少时候的梦想,和现在的梦想交替了。
如今的她,梦想便是过上当年在芦州时候的田园日子。
吃过饭,便在院子里休息,瓜田李下,蛐蛐声不止。按理说此处又不是屛玉县,这个时节了,该是没有蛐蛐才是。
但因此处地势环境的问题,所以这一片便是到了十一月初都还暖和如春,当下收割的稻谷,也是第二季,所以才比寻常地方的要晚一些。
不过在继续往前走,翻过了前面的山脉,只怕那一片业州地带,又是漫山遍野的冰凌花了。
乾三几人出去转了一圈,用队伍里的马给老乡们驮了不少稻谷回来。也探清楚了小孩儿口中官匪一家亲的事情。
与周梨回禀道:“那个九头鸟,原本就是前朝业州守备将军的女儿,从小习得了一身武术,前朝覆灭后,她父亲便趁乱占据了那七岔岩,但因当时并未作恶,大军路过之时,也只将他们做帮派处理。”
但没曾想,这九头鸟的父亲去世后,她到底是年少,经不住手底下人的劝说,也不愿意在山里过那贫穷日子,所以便开始了所谓的‘劫富救贫’之事。
当然他们也不能白做好事,于是会从中抽取一半的好处,余下的
一半再分给贫穷的老百姓们。
周梨听到这里,十分纳闷,“当朝对于女子多宽容,她既然有一身好武艺,完全可以去参考,没准能接替他父亲当年的位置,要是真有本事,往后也做个女将军。”
乾三回道:“那九头鸟从小被惯坏了的,哪里受得了朝廷的规矩?她早前便放下话来,宁做匪头自由自在,也不拿朝廷俸禄受那等窝囊气。”
“如此说来,当年她父亲做这业州守备的时候,怕是没少受气。”周梨说着,又问:“她如今手上可有犯了命案?”
“有,大约四五桩的样子。而且专门打劫的就是我们这种外地来的商队,叫她原话说,我们这些商队都是为富不仁之辈,抢了点银钱有什么?就算死了,也不足惜。”乾三其实十分怀疑,这九头鸟到底是不是前朝守备将军的女儿?
她是怎么就认定了,行商之人就一定都为富不仁了?而且如此残害人性命后,还能这大言不惭,不像是将军家教出来的姑娘。“那方才老先生说,村子常遭匪徒又是怎么说?”
第167章
她这样一问, 乾三脸上多了几分愠怒,骂道:“属下是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无耻之辈。”
原来早几年乱起来那会儿,前朝已经很久没有继续给地方守备军拨粮草, 所以那会儿守备军是自己开垦耕田,但因天灾频频,颗粒无收是常有的事情。
如此便是朝四下的老百姓们征收粮食。
可那时候他们尚且都无余粮, 又更何况是老百姓们还拖家带口呢!而且比起他们,老百姓们还要承担各种税赋,那即便是真有土地在手的,等缴完了各种税赋后,已然是所剩无几。
更何况,大部份都是租种地方乡绅土豪们的佃农罢了。因此可想而知的,当时这左守备朝老百姓们征收粮食并没有得到什么收获。
而当下他们落脚这小村庄木棉村, 那时候这土地还握在地主们的手里, 但好在此地的良田肥沃,又能种植两季,所以收成尚且还可。
因此除去了各种税赋和地主家的粮食之外,老百姓们剩余一二,勉强能果腹。
所以比起别地老百姓来,此处便略显得富裕了几分,因此那左守备是打算将木棉村老百姓们的粮食给征收走的。
老百姓们自然是不愿意, 当时还闹得不小。
只是最终粮食还是没有握住, 也是那年,这村子里也饿死了不少人,人口骤减。
便是周梨他们如今落脚的孙大娘家, 也死了个小女儿和几个孙辈。
“他们的仇恨就是这样结下的,粮食虽被左守备给拿走了, 但因当时村子里极力反抗,所以并没有得到任何感恩之心,反而叫整个七岔岩现在都记恨在心上,左守备还在的时候尚且还好说,如今他走了,他那女儿便肆无忌惮,隔三差五便要带人来这边转悠一回。”
如今这绰号叫做九头鸟的左云薇,虽不抢粮食,但每次带着她那帮喽啰来,都要策马于田间奔跑。
她倒是尽兴了,可是如此一来,马群踏过之地,粮食几乎都被糟蹋完了。
周梨听完他的话,沉思片刻,“当初设置这科举,一来是国中的确是无人可用,二来也是想给天下学子一个机会,就怕他们白白辜负了这光阴。可是当时那三试虽是能检验个人能力,却不能检测他们的人品与三观。”
她是想不通,这左云薇此举,跟那‘劫富济贫’是一点都不靠边,隔三差五跑到这村庄来破坏农作物,在周梨看来,更是单纯的坏。
所以这样一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吸引着这位业州的知州大人,竟然甘为红颜折腰?
如此,这三观分明就是有大问题。
“正是如此,不才匆匆设立了监察司嘛。”乾三也没有料到,这些人衣冠之下,真是各种禽兽心肠。
一时又朝周梨问:“那姑娘接下来什么打算?咱们是要继续走这七岔岩附近的路?”还是听着村中人的建议,绕道走水路,避开这左云薇。
“自然是要走七岔岩。”她本意就是代天子微服,路有不平处,就要替老百姓们铲平,怎可能还绕道走?
不过有了当初的前车之鉴,还是与乾三说道:“给商连城去信,将这边我们暂时收到的消息给他。”也好让商连城心中有个数,安排好时间过来。
前有那一手遮天的孟写虎,如今周梨对于这个业州的一把手林浩远也要多加防备,是万不可再像是绛州那般任由人宰割了。
乾三得了她的话,自是去给商连城发出飞信。
待他退下,那也在村子里帮忙的沈窕也回来了,所以这会儿也是满头的汗水,打了一盆水来胡乱洗了脸,就搬了一张小板凳坐到周梨跟前,“没想到这农活干起来这么累,难怪飞隽和嬛嬛如今一个个力大无穷的,感情都是这样慢慢练出来的。”
“怎么,地里都收完了?”周梨虽是坐在院子里纳凉,但也听到了远处那乡间小路上的热闹声不断。
沈窕颔首:“本来有些新割才在稻桩上晾了两天的,要缓三五日才收回来,不过今日有我们的马,村里就赶个趟儿,都给收回来了,如今都堆在打谷场上。”
一面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接下来多半都是好天气,晒一晒过两日就能脱粒了。”又有些惋惜:“可惜了,临渊洼那边材料不够,不然那个安装了齿轮,可自己脱谷粒的脱谷机做不出来。不然哪里需要这样麻烦,在地里的时候就可以直接脱谷。”这样能更方便晒干。
虽她看到也有在地里手动脱谷粒,但到底太慢又费人。
这脱粒机做不成,正是因为齿轮材料没有。所以可想而知,钱家姐妹进献的那矿图到底是有多宝贵了。
这时,她们借住的主人家孙大娘抬着一个小簸箕过来,里头都是些洗干净的瓜果,她热忱地递到周梨和沈窕跟前:“今儿全靠你们了,不然我们怕是还要忙好一阵子呢!”
说到这里,目光朝着院子外面在溪边洗漱的甲字军小分队,隔着这孩童高的泥土墙,月光下依稀是能看到他们健壮的膀子。
孙大娘心想真是干活的好手,忍不住和周梨夸道:“我从前也见过不少商队,但是像李姑娘你队伍里这样健壮的,还是头一次,他们别都是练家子吧?”
周梨笑着回道:“是会一些,毕竟这出门在外嘛,我又是个女流,若是真遇到什么,也能指望他们。”
“那感情好。”孙大娘说着,一面抬着簸箕欲欲跃试地想将瓜果也送到溪边去。一面则和周梨劝道:“李姑娘,你们是好人,所以即便你这队伍里的人都是练家子,但我老太婆还是要奉劝你们一句,绕道去走水路吧,那七岔岩里,怕是得有七八百人,且个个以前都是战场上下来的,杀人不眨眼。”
说到此处,少不得是要和周梨沈窕两人描述一回那些被七岔岩劫杀了的商队们,到底是有多凄惨了。
身首异处,尸骨无存啊!
顿时也是将沈窕气得跟着一起骂起来,只说那左云薇丧尽天良。
聊了一回,因时间本就不早,便也是洗漱准备休息。
只不过才吹灯躺下去,沈窕忽然爬起身来,她身旁的周梨立即就警惕起来,“怎么了?”
沈窕凝着眉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只道了一句:“咱们应该没这么倒霉吧?”连忙下了床去,刚开门就见乾三在外头,“你也听到了?”
“是。”外面有一阵马蹄声,但他们的马没有这么多,也都拴起来了。“你保护姑娘,我去看看。”
沈窕连忙应了声,回头却见周梨也穿衣起来了。
“莫不是那左云薇又来了?要真如此,往后出门,咱得看看黄历了。”周梨将灯盏点燃,掌着走过来,“乾三此前说过,他们也不进村,就是在外头糟蹋田地罢了,你不必管我,过去跟着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
沈窕却是不为所动,寸步不离地跟着她:“那不行,今儿我们才将地里的稻谷都全部运送回来了,她若是带人在田里奔马,没看到粮食,万一心生恼怒,跑村里的打谷场来怎么办?”
沈窕就是随口一说,但没有想到,她今日有些乌鸦嘴上身的迹象。
那左云薇一行人今日在北边打猎,想着都已经快到这山窝窝木棉村,算着时间这会儿正好是他们的二季稻丰收,如今只怕都晾在田里。
于是索性就带着人马,如同从前一般,在他们的田间地头跑一圈。
他们当初明明有粮食却不愿意给守备军,那自己就叫他们现在吃不成。
从那隐约可见的马蹄声,很快就夹杂着他们兴奋的口哨声和马鞭挥舞的声音在田坝里传进村里来。
声音咫尺再近,仿若在耳畔。村中人对于这声音几乎是有一种恐惧感,如今全都齐齐被惊起身来。
不过想到方才都将稻谷给收回来了,不禁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哪里晓得那左云薇带着人在田间地头跑了一圈,很快就发现地里根本就没有一颗粮食,想到这木棉村的人手脚如此之快,都给收回去了,心中不免是一阵恼怒来。
“兄弟们,咱可不能白跑一趟,随本寨主进村子,到打谷场一日游!”随着她带着兴奋和恶作剧的高呼声,一匹匹马紧随在她身后,果然朝着村子里冲进去。
目的正是那打谷场。
如今周梨和沈窕与孙大娘一家焦急地在院中等着,听得他们的声音在田坝里回荡了片刻后,不但没有远去,反而越来越近,一个个不由得都提心吊胆起来,“他们不会进村吧?”
沈窕闻言,正要
去打探,那书呆子章玄龄却一下推开辕门进来,“他们冲打谷场去了。”若是叫他们只是骑马踩一圈,倒也无妨,就怕这左云薇心腹太小,做出什么反常之举。
可几乎是章玄龄话音刚落,忽听得村子里有人大喊:“天杀啊,你们这是作孽!”
周梨一行人都以为是左云薇动手伤人了,急急要去阻拦,哪里晓得这时候只见打谷场方向,一道红光骤起,随后众人便闻到了那熟悉的稻草焚烧味道。
孙大娘见此,急得只叫起来:“他们这样作孽,那是粮食啊!粮食啊!不怕天打雷劈么?”村里人虽不指望这二道粮食吃饭,但这些粮食都是他们辛辛苦苦,一滴滴汗水辛劳换来的,就等着到时候拿去市场能卖个好价钱,新年时节也能添新衣,过得喜庆些。
周梨听得孙大娘声音不对,连忙回过头,却见孙大娘浑身发抖,两眼一番,摇摇欲坠,急得忙大喊:“孙大娘?”
一面眼疾手快拉住她的手臂,但那孙大娘体现远超周梨,周梨这跑过去本欲扶住她的,没想到反而被她一起带着倒在了地上。
那沈窕和章玄龄在门口,赶过来之际已是晚了。
至于孙大娘的儿子媳妇们,都去城里做生意了,唯独一帮孙子急急忙忙围上去。
话说孙大娘大房大屋,家中如此宽敞,正是因为她还有六个子女。
不过大儿子在城里开了一家铁匠铺子,生意还不错,其他几个兄弟也跟着去帮忙。
媳妇早前还在家里农忙,但这夫妻是一体,自然是没有长久分居的道理。所以孙大娘主动揽下了看孙子们的任务,劝着媳妇们去城里找自家男人。
算起来,过两日他们也要回来收庄稼的。
如今她昏倒在地,是把一帮孙子孙女给吓着了。
好在还有沈窕几人,七脚八手将她给扶着到屋子里去,掐人中又灌水,人才缓缓醒来。
周梨被她带倒,擦伤了手臂,倒也无妨,所以如今见人醒了过来,立即朝沈窕等人吩咐道:“让乾三将那左云薇拿下,余下的人赶紧救火去!”
‘救火’两字一下让孙大娘恢复了不少神志来,猛地爬起身来,招呼着孙子孙女们,“快拿盆拿桶,咱救火去!”
粮食这会儿能否救回来他们不知道,但是那打谷场紧挨着几户人家,若是火势蔓延过去,是要出人命的。
如此,众人立即是分道而行,周梨也与孙大娘他们一起去救火。
而此时可,那左云薇骑在马背上,看着火势疯狂在打谷场里蔓延,火苗瞬间就吞噬掉了那堆得高高的稻垛,不禁扬起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让你们知道,和我左云薇作对,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哈哈!”
一帮小喽啰似乎也很满意眼下火光滔天的美景,肆意地欢笑着,压根就没有将这里的村民给放在眼里,甚至见着他们提着水桶拿抬着水盆过来,意图将这大火扑灭,更觉得好笑不已。
简直是不自量力!
那左云薇见此,仿若老百姓们如同脚下蝼蚁一般,忽生一种至高无上的感觉来,这种可随意掌控他人生死的感觉实在是叫人飘飘欲仙。
听着耳畔喽啰们的欢笑声,只举起手里的弓振臂高声问道:“兄弟们,爽不爽快?”
此刻的他们完全沉溺于这种兴奋感和成就感中,半点没有觉得此刻所行之举到底是多么的伤天害理。更没有想过,这些老百姓里会有人反抗。
而且此刻所有的村民,几乎都投身于这救火大业之中。
只是没想到左云薇的话音刚落,忽然觉得眼前闪过什么,等她反应过来,发现混身上下却是动弹不得,胯下也非自己的黑马。
她被人凌空掠走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脚下那不断转变的环境,满目大惊,随后尖声怒骂起来:“哪里来的混账,还不赶紧放开本寨主,小心本寨主要你狗命!”
只是她的怒骂并没有什么作用,反而是因为她忽然在人群中被劫走,致使了她那本就是乌合之众的喽啰们忽然惊慌,乱了起来。
一个个满身戒备地朝着四周望过去。
但是并没有什么用。有了绛州之行,周梨如今是下了命令的,不必遵守一切程序了,当断则断。
反正这些人,都是有人命官司在身上的,杀了又何妨?
所以有了她这话说,不说是这些个训练有素的甲字军能一击对方要害,便是沈窕和章玄龄,也不用此前那样顾忌什么,只大胆出手。
如此一来,少了那些个规矩缚手缚脚,自然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周梨的整个队伍,除了她几乎都在对付随行左云薇来打猎,到此放火烧毁庄稼粮食的喽啰们。
而且那左云
薇还已经被乾三给擒住了,所以周梨也是安心地和老百姓们一起救火。
只是天干物燥,火势虽在延升到打谷场旁边的人家时被扑灭了,但是这整个二季稻,却是生生地被毁掉了。
虽不是第一次被他们毁掉辛劳苦作得来的粮食,但这一次左云薇带人在打谷场中放火,险些害了性命。
让老百姓们实在是忍无可忍,又见对方在周梨队伍的攻击下,群龙无首,气势全无,便都气急败坏地抄着那手前之物围过去。
有锄头的拿锄头,没锄头的拿扫帚,一时间便将那三十四个喽啰给打得落花流水,最后全都给绑了起来。
左云薇难以置信的看着一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扔到自己身边的兄弟们,火冒三丈。
她不管是从前的左家大小姐,还是当下的七岔岩当家九头鸟,都从未受过这般羞辱。
自然是吞不下这口恶气的。
可奈何那乾三将她动穴哑穴皆封住,如今她除了能拿一双眼睛表示自己的不满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忽然,那个绑走自己的劲装男子走了过来,一把又将自己给提起。左云薇十分不满这个姿势,只觉得他完全不尊重自己,将自己拎小鸡一般提着起来,叫自己在这一帮兄弟面前威风全无。
所以当她乾三将她的穴道解开,她第一时间不是去挣扎身上的绳索,而是气急败坏地朝乾三怒骂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胆敢碰本寨主!还敢将本寨主如此拎着,本寨主是不会放过你的。”
但这怒吼才落,顿时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疼痛起来,整个身体也被扇倒在地上。
她甚至觉得嘴里有几丝腥甜,阴恻恻地抬眼看过去,却见是一个好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好得很,竟然敢打本寨主。”
“打你就打了,怎么还要挑个日子么?”沈窕揉着掌心。
显然刚刚这巴掌她也是用了大力的,她的手都略有些疼,所以那左云薇嘴里都被扇出血了。
从未被如此羞辱过的左云薇如何能吞得下这口气,正要张口,忽然见打自己的那个姑娘让开,她身后竟然还站着一个姑娘。
不知为什么,对方明明也是穿着寻常,相貌也不是如何出众,但左云薇总觉得她身上有一股旁人没有的气势威压。
这时候只听得对方开了口:“挑两个人放开,让他们去业州通知林浩远,我们便在此等他。”
那林浩远不是已经与这左云薇下聘了么?那如今他的未婚妻被擒,想来他也能专门为此跑一趟的。
乾三那里应了声,当即就去那些被打得跟猪头一般的喽啰里挑了两个受伤算是轻的放掉,叫他们带话去给那林浩远。
而左云薇听到周梨等人的话和安排,顿时满腹大惊,他们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可为何不但不放了自己,还敢让人通知林浩远,难道他们不知道林浩远是什么身份么?
还是这些人的身份,比林浩远还要高?“你们想干什么?”她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一面暗自打量众人。
“哗啦”地一声,一股尿骚味以左云薇为中心点疯狂地散开。
原来是孙大娘将自己攒了几日的尿,提来泼在了她的身上。
那可是她攒了好几日,准备拿去和水淋菜苗的,如今倒是便宜了左云薇。
左云薇以为被擒,已是她人生中最耻辱之事了。
哪里晓得,那仅仅是一个开始罢了。
如今她直接愣在了原地,一动不敢动。
她怕自己一动,从头顶顺着脸颊流到鼻尖的拿地黄色液体,会落入自己的口中,只紧紧抿着嘴吧。
孙大娘此举是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她成功恶心到了那左云薇,但这刺鼻夸张的味道,也一样让周梨等人不得不退避三舍。
最先领着周梨他们进来的那老焦叔反应过来,只朝孙大娘责斥道:“咦,阿中他娘,你怎么如此糊涂,你要抛屎洒尿,你好歹也等李姑娘他们将话问完啊?你这样给弄得脏兮兮的,好似蹲在茅房里一样,还叫人怎么问?”
随后朝周梨看过去,抱歉不已:“李姑娘,你看这?”他虽不知道这个李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是他以前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刚才她手下的那些人围剿这七岔岩匪贼的时候,他仿佛好像看到了战场上两军交战的情景。
只不过一方训练有素,异常勇猛;而另外一头则是些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因此也猜测周梨,怕也不是什么寻常的商人了。不然的话她手底下这么有这样训练有素的将士?
还有她明知道这左云薇和本地知州林浩远关系匪浅,还将人绑了。刚才 又放了人去给那林浩远传话,看她此情此举,似乎根本就没有将那林浩远给放在眼里。
这不是一个寻常商人能有的素养,所以他心里已隐隐有了怀疑。
只不过并未想到屛玉县,也没想到什么巡抚大人,只是猜测,周梨肯定背后有比这林浩远更大的靠山而已。
完全没有想过,周梨本身就是传说中的大靠山。
“罢了,晾她一夜。今日大家也都乏了,先去休息,至于今日被烧掉的粮食,以及以往被他们踩坏的庄稼,等那林大人来了,必然是要朝他讨个公道。”周梨回着。
虽说这些伤天害理之事,皆是这左云薇所为,但若没有那林浩远的包庇,她也不可能如此肆无忌惮。
不过此前那林浩远并非此地知州,不过是一方小小县令罢了,此人早前还参加过前朝的科举,和白亦初他们还是同一届。
但因这林家在地方上,也是小有名声,早前也出过五品大员,族中又有那擅长运作之人,只凭着家中这位五品大员而将家族给经营起来。
不管是名声还是财富,在本地都算上的是权贵之家了。
也是如此,那林浩远与这左云薇算是青梅竹马。因此就算以前这业州并非是林浩远为第一人,但也能保这左云薇平安无祸事。
而众人这时候听到周梨的话,只当她是安慰大家罢了。
又想着她要在木棉村里等那林浩远来,怕也不过是托词罢了,因此并未放在心上。
如今大家都乏了,心里虽说是十分心疼那辛苦劳作得来的粮食就这样被付之一炬,但也只能认命。
想着明日起来,再将这些贼人好好惩治一番,然后想办法送走。
只是他们村子里商议,这些山贼肯定是不能放回去的。那等于是放虎归山,这等小人怎么可能感恩戴德?只怕往后反而要来疯狂报复呢!
但交给衙门,又等同于放虎归山,一时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好?
他们即便是有心想将这些匪贼都杀了,但也没有那个胆子,一时是陷入了僵局,没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而周梨回了孙家这边,问起乾三来,得知着木棉村去往州府衙门,快的话一来一去就是六天的时间。
便道:“既然他与这左云薇情深意重,不畏流言与对方身份,都要喜结连理,那想来得到消息必然是快马加鞭而来,索性咱们就在这里等。”又想明日要同那村中的管事者们商量。
就怕他们不愿意,若真是如此,那时候只能是如实相告自己的身份了。
不然他们多半是不敢冒这个险,将这些贼寇留在村子里,还要等知州大人前来。
如此做了打算,周梨也安心入睡。
按理这乡里人家,又是寂静,便是有些声响,也是周梨十分眷念的哇叫虫鸣。
可因为左云薇这一伙山贼如今就被困在全是稻谷废墟的打谷场上,天还没亮,他们不知为何就在那里嚎叫起来。
一时间将村里的狗都给惊起,汪汪汪地叫个不停,实在吵闹。
于是周梨也是不得不早起来。
事实上村里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被吵起来了。
“怎么回事?他们嚎什么?”周梨问。
沈窕快人快语,“被屎尿憋的,又被绑了手脚,不方便解手,又要面子,不肯拉在裤子里,所以在那里喊起来了 。”
又问周梨:“那左云薇被泼了一身尿,今儿不但没散去,反而更刺鼻了,咱真就让其他人就这样拉在裤子里?”那到时候得多臭?不用走近村口打谷场,怕在这村里都能闻着味道了。
“不然呢?你还要去伺候他们大小便?”不过就这样任由他们拉在裤子里,全挤在那打谷场上的话,的确是臭气熏天。
实在不妥当。
便又道:“不然你喊几个人,剪些活麻来,驱赶他们去田坝里吧。”
沈窕一听,立即拍手叫好:“好主意,到时候还能肥土又臭不着咱们。”就是得绑好了,不能叫他们趁机逃跑。
而一头孙大娘的孙子们听到周梨的话,要用活麻去驱赶,顿时一个个兴奋不已,主动请缨:“窕窕姐,等我们去河边割活麻,那个得带上皮手套。”不然一会儿手如何受得住?
沈窕自然也知道什么是活麻了,乡里人家最是喜欢用来恐吓孩子。
不听话,活麻打屁股,叫你火辣辣疼个不停。
而周梨和孙大娘留在家中帮忙煮早饭,只是这还没煮好,就听得打谷场那边传来鬼哭狼嚎一般的惨叫声。
左右邻舍闻之,纷纷是跑过去看。
只见着这些个往日在马背上威风八面的山贼们,被活麻赶着跄跄踉踉往地里去。
孙大娘见了,只觉得是万分解气,掐着腰骂道:“这些丧尽天良的玩意儿,要不是怕手里着杀孽,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劝着将他们杀了才是。”
这般大的阵仗,自然是将村里昨夜秉烛夜谈
,商量着如何安顿这帮匪徒的村长等人给惊动了。
解气归解气,但睡了这一宿醒来,他们的脑子都清醒了许多。到底还是要为村子以后的长远做打算,这帮人怕是动不得的。
虽是心有千万个不该,可谁叫这左云薇的后台是本地最大的父母官呢!
而且说白了,这天高皇帝远的,这业州还不是他林浩远一个人说了算?即便是有同知和州判等官员又能如何?哪个大得过林浩远?又有哪个的家世比得过他家?
到这最后还不是都要朝他低头。
所以在经过短暂的绝望后,他们还是选择了低头,虽是求不得安宁,但好歹将性命给保住了。
哪里晓得就出现了这一幕。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无奈之下,只能让昨儿领着周梨他们一行人进来的老头,“老焦叔,人是你领进村子里的,你去找来,叫他们想个法子,将人放了也好,带着离开村子也好。”
老焦叔在村口看得正人解气爽快,忽然叫村里这几个管事喊来,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忽听得他们这话,一时是傻了眼,不敢相信这帮人半点血性都没有,就打算这样任人欺辱了?“你们什么意思?”他将话问出口。
“不是我们愿意做这乌龟王八蛋,实在是咱们得为后代子孙做考虑啊!逞了这一时之快,怕是往后子子孙孙都要受苦受累了。”村长率先说道。
他言之有理,以为村中族老也附和:“是啊。”
“可他们这几年来,毁掉我们多少庄稼粮食,好不容易能报仇一回,你们就要这样算了?”老焦叔到底不甘心啊!那些粮食又不是地里自己长的,从耕耘到收获,不知下了多少劳力在里面才得来的呢!
“那又有什么法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九头鸟的来路和眦睚必报的性子,如今她也要做知州夫人了,我们如何惹得起?”村长说着,想到周梨帮他们出了这口恶气,到底是行侠仗义。
便又道:“那李姑娘一行人是好意帮忙,此事还是不要与他们扯上关系,你叫他们今日赶紧离开吧!等回头我们将那九头鸟收拾好,亲自带着去州府里给林大人谢罪,但求他大人大量,往后不要再追究我们才是,大不了这以后多出来的那一季粮食,咱送给九头鸟得了。”
“胡闹,你这样将来,错分明在他们,却要我们子孙后代给他们做奴隶,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老焦叔到底是怒了,此刻只恨自己年迈提不动刀了,想着若是年轻之时,他一把斧头在人群里抡个遍儿,就将这些匪贼的脑袋都取下来了。
众人听得他这番不甘心的怒吼,也只能频频叹气,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一面催促着他去劝周梨等人。
老焦叔却是站着不动,“我不去,人家看我们被欺辱,好意帮忙,我们反而要将这匪徒送回去,还要给这些畜生赔罪。”
但见大家都为此事愁眉不展,便想起昨日的猜测,“你们也别太沮丧了,我昨儿看那李姑娘的人动起手来,比那战场上的将士都要干净利落,指不定是有什么大来路。”
又说:“看她当时叫人去通知那林狗,一点都不怯场,指不定真是大人物呢!”
昨晚周梨语气淡淡地打发手下放了两个匪贼去传话之时,他们也是在场的,当时只觉得万分解气,却没有细想。
如今叫老焦叔一提醒,果然觉得那周梨是气度不凡,没准真是大有来头的。
但把全村希望寄托在这种没有十全把握之上,实在也不敢冒险,正是要继续劝老焦叔。
得知他们聚集在此处商讨那匪贼们去留问题的周梨便来了。
章玄龄手一手拿着白本,一手握着炭笔,随着周梨的步伐进了厅堂里来。
至于乾三,这个时候吃了早饭,便去那田坝不远处守着这帮匪贼,可不能叫他们真逃了去。
众人见周梨,皆是大惊,一夕间齐齐朝她望过去,“李姑娘。”
周梨点了点头,朝众人打过了招呼,方问:“小女听得几位长辈在此商议,不知如今得了什么结论来,又是作何打算的?”
村长到底是有些不好意思将此前商议的话当着她的面说出来,毕竟太过于窝囊了。
他们这么一大帮男人,反而不如周梨一个小姑娘行事大气。
所以只能眼睛去看老焦叔。
老焦叔自然是将村长这点小动作看在眼里,十分瞧不上,“你看你这窝囊样子!”随后转头朝周梨问道:“李姑娘,昨日你所言,果然是当真,就要在我们这木棉村等着那林知州过来?只不过敢问李姑娘,那林知州来了后,你又当如何?”
村长见他问这没用的,心急如焚,只急得忙朝周梨看去。
这时候只听周梨说道:“我此番前来,正是要与诸位告知,大可不必担心,那林知州若当真来了,我自有法子来对付他,也可彻底解决村子常年受匪徒骚扰之事。”
“什么法子?”老焦叔其实也不知为何,他昨晚见识过周梨手底下那些人的风采后,心里就莫名地对周梨的话产生了信任。
但无奈村子里其他人却不是这样想。
所以此刻他便是步步紧逼,追问起周梨来,一定要问出个因果,不然这村里如何能安心?
他嘴上虽是骂着村长窝囊,但何尝又不理解他,说到底都是为了村子的以后着想罢了。
不然好好的人,谁愿意像是畜生那样跪着说话?
周梨见大家目光齐锁在自己的身上,这老焦叔又一定要得个结果,便晓得只凭着三言两语,是难以叫他们信服的,索性便从袖袋中掏出一物来。
众人只见她不言语,身后那个看起来文俊的小子就知道提笔飞快地写着什么。
便都将目光聚集到她手里的金牌上面去。
几个加起来将近四五百岁的老人,面面相觑一回,最终目光都落在老焦叔和村长身上,一面急促地问道:“这,这是个什么东西?上头有字,写了啥?”他们不识字啊。
老焦叔和村长两人眼睛瞪如铜铃一般大小,但仿佛还是看不清楚一般,他们俩又凑近了一些,两张脸几乎都要贴在牌子上时,两人双腿忽然一颤,‘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满脸大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几人见此,愣了一愣,虽不知周梨手里金灿灿的牌子到底是什么?但见着村长和年轻时候上过战场,有见识的老焦叔都跪下喊万岁了。
也都齐齐想效仿,一面争相去观摩那金牌子。
只不过这时候周梨却已经将牌子收起来了,“此番本官代天子微服巡游,所到之处,皆如天子亲临!如此,敢问本官可有权力将这七岔岩山贼团伙留在村中?可又有资格审判那林浩远包庇匪贼?”
第168章
这次大家是没有一点犹豫, 尤其是村长和老焦叔,声音更是颤抖不已,“有有有有!”
一连好几个有, 却也无法平息他们心中的巨大震撼。
皇帝亲临!这是代表皇帝亲临啊!别说那林浩远只是一个本地世家的知州罢了,他就是什么皇亲国戚,这会儿也不怕他了。
不过兴奋之余, 老焦叔倒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好奇,想着既然这李姑娘都将金牌拿出来了,便趁机问道:“敢问李姑娘,你队伍里那些个护卫,可是甲字军?”
他的话,难免是叫周梨对他高看一眼,眉头微扬, “老先生见过甲字军?”
老焦叔更为兴奋了, “小老儿年轻时候上过战场,有幸见过甲字军!”此时此刻,虽没得到周梨的答案,但他心中已经是有数了,其心情之激动,实在是难以言喻。
周梨闻言,听得他年轻时候见过甲字军, 那该是霍轻舟鼎盛时期了, 正是在边境对抗辽北贼寇之时。
而这老焦叔见过甲字军,可见
当时也在边境上,一时对他也是肃然敬起, 只走到跟前弯腰亲自将他扶起,“原来老先生曾经也是保卫家国的将士。”
“不敢当不敢当, 小老儿当时在那伙头军里,并没有真正上过战场。”这是老焦叔的遗憾,未曾亲身参与,只曾远观过。
为此,不免是有些觉得不好意思,承受不起周梨这个钦差大臣的掺扶。
这时候却听周梨说,“那老先生就更厉害了,据我说知,伙头军中人个个皆非寻常之辈,尤其是经常急行军,你们同别的将士相比,除了要带自己的日常行礼之外,还要将厨房里的一切家伙什都给背上,且速度也不比那轻装上路的要慢。”
老焦叔闻言,眼睛里顿时多了几分光彩,没想到他们这种从来都被人诟病的伙头军,有朝一日竟然能得到夸赞。
不过周梨所言的确不假。
所以老焦叔一时也是心生出几丝自豪来:“多谢李大人,这许多年了,还是头一次听人夸赞。不过李大人所言的确不假,我们伙头军里,个个身强力壮,其力气之大非同寻常人能比得了。”
只是可惜现在自己年迈,不然必定是要给周梨比划一场。
周梨听得他唤自己李大人,方想起自我介绍来:“抱歉,昨日原本只打算在此留宿一夜,没想到正好遇到着七岔岩的匪贼。”说罢,只拱手行礼:“在下金商馆周梨。”
不管是金商馆,或是周梨,这两个密切紧联的名字,都已经传遍了后虞疆土。
此刻不管是老焦叔和村长,还是在场的其他村长管事,皆是愣住了。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见到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如今后虞的许多新政都与她脱不了干系。
而且现在他们不但是见到了,周梨还亲自为他们主持公道,这等殊荣,只叫人恨不得立即奔走告知亲朋好友去。
周梨见他们一个个又重新跪下,连忙道:“各位快请起,我还有一事相求。”
几人陆陆续续起来,“大人严重,小老儿等可不敢当,还请大人吩咐。”
“还望诸位暂时帮忙隐瞒我的身份,不然人多嘴杂,若是传开了,我怕那林浩远来时,我便见不得他的真面目了。”
众人一听,正是这个道理,连连答应,只说便是家中最亲近的人也会瞒着。
这重要性他们是知道的,若是那林浩远知道周梨在此,怕摆出来的就是另外一张脸面了。
“多谢了。”周梨朝他几人又一礼。
几人如今知道了周梨的身份,如何敢受礼?又赶紧拜回去。
不想这一拜,老焦叔忽然就留意到了旁边奋笔疾书的章玄龄,“这位大人是在?”
“这位章大人,乃我的随从文书,记载一路所发生之事。”周梨解释着。
老焦叔几人一听,立即便问:“那方才一幕,也要记下来?”好像看这章大人,就一直未曾停过笔。
周梨颔首。
不想这几个老人忽然激动起来,一下全都围到了章玄龄身边,压不住满身的兴奋问道:“章大人,你怎么写我小老儿的?”
又有人后悔,“早知如此,今日我该将过年的新衣裳穿上才是。”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瞬间是将章玄龄团团围住。村长也后悔今天头发都没梳就来了。
他们这样紧围着,一时也是叫章玄龄有些展不开手臂,抬头望着一张张殷切又激动的面容,无奈苦笑:“各位,不用在意这些细节,而且这样正好,各位的形象我记载起来也是鲜明十分好分辨。”
大家松了口气,但是随后又担心,刚才有没有说粗话等等?
周梨却是想起一事来,只向老焦叔问道:“老先生,你既是早年的老兵,可是去地方衙门做过登记?”
说起此事来,老焦叔就十分激动,“大人啊,你说这人分明都是一张嘴两只眼睛,怎么就天差地别呢?咱这知州大人是个衣冠禽兽,但咱们这三姑县本地的杭县令却是个极好的人,早前得知我以前上过战场,是到处帮我找证明,叫小老儿我一年还能得朝廷一两多的抚恤银。”
一两多说多不多,可说少也不少,而且登记上去了,这是白得来的。
他怎么可能不欢喜?除此之外,家中在余下的其他政策上,都有优待。比如那税赋,他们这种军户之家,即便如今户籍不在了,但只要上过战场的人还在,又有证据证明,就能减税。
周梨闻言,倒是松了口气,可见这朝廷命官,也不全然都是那一丘之貉,以民为本的仍旧是有的。
所以也不是那么丧气失望。
但这杭县令是个什么来路,她并不清楚,回头同乾三打听起来。
那乾三虽说从前是在皇帝李仪的身边,但这种地方上的小县令也不见得都一一要经皇帝过目做主。
所以乾三也是不知晓,便去骑马去城里打听,顺道也去探探,看看有没有州府衙门里来的风声。
他去了两天两夜,第三日中午回来的。
而这几天里,老焦叔他们几个的确是守口如瓶,没有将周梨的身份泄露出去。
但是对于周梨一行人,态度明显是有着天差地别的变化,这让村里人十分费解。
不过并没有去多想,这村子自来就十分和睦团结,即便是有不少外姓人家,但也是拧成一条麻花线的。
所以见村中长辈们没有将这九头鸟一群山贼送回城里,果然是要按照那李姑娘所言,就在村中等着知州大人来赎人。
他们是不知道为什么周梨有这样大的底气,但见村长他们都不着急,也就没有多想,还能隔三差五去田坝里出口恶气。
毕竟加上今年村口打谷场上被他们烧毁的粮食,这九头鸟总共是毁坏去了他们五季粮食,他们怎么可能不恨?
解气的同时,也发现了村长他们的异样。
这几日里只见他们好似那过年一般,每日红光满面不说,压箱底的新衣裳新鞋子都给穿上了。
更夸张的还有老焦叔,把媳妇梳头的头油都给挖出来抹在头上。
害得老焦婶担心不已,还以为他是有了二心?
哪里晓得他同村中其他几个族老管事一样,收拾得人某狗样的,却没有往哪个老婶子跟前凑,反而是朝着那个总是拿着白本和笔的文俊小青年身边凑。
让行为举止,让人费解的同时,不免又有些担心他们几个的
精神是不是有些异常。
仿若鲜花一般被几只老蜜蜂追捧的章玄龄也很焦灼,自打几位老先生得了他的身份后,他就是上个茅房,都能与他们巧遇。
更不要说月亮升起时,他在村子后山上悬挂下来的瀑布洗澡时候,一个皱巴巴的老头忽然从水里冒出来,当时给他下得三魂七魄都忽然飞出去了。
然后对方还不自知,往耳朵上簪了一朵野生的千层菊:“小章大人,你要写清楚了,我小老儿今天耳朵上有花,能和那几个老头区分了吧?怎么样,好看么?”
章玄龄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村中一位叔祖辈的,方松了一口气。
他的生活受到了极大的困扰,但是周梨和沈窕两人却是过得安逸不已,唯独是那乾三跑前忙后的,脚不沾地。
而在田坝里的左云薇一行人,从第一天早上开始嚎叫着要解手,没得松绑反而被押着往田坝里去后,终究是没忍住,就地拉在下体里了。
他们这些男子倒是还好,可怜的是那左云薇,忍了一天,还是扛不住,湿了裤子的时候,忍不住痛声大哭起来。
只不过她的哭声并没有得到村里几个值班监守他们的嫂子同情,反而厌恶地朝她吐了两口唾沫。
左云薇十分不理解,她不过是带人踩了他们的庄稼罢了,他们怎么能如此对待自己一个女人呢?他们又不是没有吃的?
而且错在他们身上,那时候分明还有余粮,都舍不得拿出来。自己这几年来带人踩踏他们的庄稼,不过是想要叫他们长个教训罢了。
更何况他们不是有一年两季粮食么?自己又没有赶尽杀绝,明明都给他们留了一季的粮食,他们不知道感激就算了,竟然这样丧尽天良地对待自己。
因此当她忍不住,崩溃得嚎嚎大哭起来的时候,不但没有得到同为女人的那几个村妇们同情,反而朝自己吐起唾沫来。
这让她越发的不解,越发的觉得委屈,心中更是无比后悔,只气急败坏地朝她们喊骂起来:“你们这些刁民!早知道你们这样不知恩图报,我第一次来就不该留你们性命,该一把火将你们整个村子都烧了才是!”
只是并没有人回应她,几位村中大嫂只远远地坐在田埂上背风的地方纳鞋底。
她们这个位置选得好,这些山贼们,屎尿如今都在下体里头,这一两天发酵起来,那臭味可谓是刺鼻熏天。
于是她们专门挑了这个好位置。
而这臭味引来的苍蝇更是无数,第三日的时候,就有苍蝇产卵。
众所皆知,这东西的繁殖能力和生长能力都极其恐怖,那左云薇的嚣张也被尽数磨去,开始哭着求饶起来,正好今日值守的又是几个村中大嫂,便妄想求得她们的同情心。
只凄惨地哭道:“嫂嫂们,同为女子,你们何必如此为难我?我如今也不求你们放了我,只求你们让我到河边的田里去洗一洗吧。”再不洗,她身上也要生蛆了。
而且下体难受得厉害。
其中一位嫂子却是冷冷看了她一眼,“同为人,你当时怎么不替我们想想?可晓得为了这地里能长出粮食来,我们到底是受了多大的苦楚?”
可是这左云薇骑马耀武扬威而来,将庄稼踩踏完毕,就吹着胜利的口哨扬长而去。
不是没有去衙门里告过,但是那时候衙门里的官员去不敢招惹,好不容易挨到了乱世安定下来,来了一位杭县令。
这位杭县令倒是愿意为他们做主,奈何却有余力而心不足,反而还叫人打了一顿,在床上躺了半月不止。
听说杭县令晓得了他们的冤情,帮忙上书朝廷去,但信还没出县城,就被那林浩远的狗腿子给拦下来了。
又叫杭县令给打了一顿。
可谓是无法无天。
所以现在左云薇不管做出任何楚楚可怜的模样来求饶,大家都不会心生恻隐。
不然,如何对得起全村人几年的辛苦劳作?如何对得起为他们出头反而被连累的杭县令?
而周梨如今随着乾三回来,也晓得了这杭县令的来路。
也是绛州本地人士,但原籍却不是这三姑县,而是另外的县城,且也是一方富庶家的子弟。
只是却比不过那林家显赫。
但虽从小也是锦衣玉食,却是光明磊落襟怀坦白之人。他也曾经去过屛玉县,但三考成绩总分都不曾靠前,所以最后得了这个三姑县令的七品官阶。
可即便当时去屛玉县参加这第一届科举的人不少,可从中挑选出来的人才想要将这各州府的大小衙门填满,还是遥不可及的。
所以几乎都是用来新旧臣子来搭配。
如今他这三姑县里,除了他这个县令之外,余下的都是原来县丞等,都是原来的旧臣子。
所以他一人之言,一如当初那绛州城里风雪月和明若是的艰难,可谓是踽踽独行。
“听说因他为这木棉村的村民们出头,惹怒了那林浩远,如今林浩远一声令下,他杭家的生意也受到了灭顶之灾,是岌岌可危了。不但如此,这三姑县旁的官员,为了讨好那林浩远,背地里与这杭县令使各种绊子不说,甚至是找人明目张胆将他拦在回家的路上打了一顿,那林浩远都心知肚明,分明就是有意纵容!”
实在是可恨啊!
好人都一样,坏人却能坏个千万种。
让这对家国朝廷都满腔热血的乾三愤怒不已,当即只朝周梨请求道:“他的人马,再迟也就是后日便能到,那时候只请姑娘允属下将他的首级取来。”
“若有特殊情况,你只管动手。”但若是没有,周梨想着这样一个年轻力壮的青年劳力,还是留着挖矿吧。
乾三搓拳磨掌,心里这会儿难免是有些私心,只想着就算是没有特殊情况,他也会想办法弄出特殊情况来,一定要替此处百姓们手刃了这狗官才是。
不想那算计之心明晃晃地暴露在周梨的眼里,不免是让周梨有些头疼起来,“杀了他的确是能解一时之气,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留着他,让他在那黑暗无边,永不见日光的矿洞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反而只能不停地劳作,这不是更让人觉得痛快么?”肢体和精神上一同受折磨,才是真正的痛苦。
更何况,还能为国家出点绵薄之力呢!
沈窕手里拿着连架杆,凑了过来。这连架杆在屛玉县已经见不到了,那边因为陈慕的缘故,这些需要手动用大力气的农具早就已经淘汰了。
所以沈窕初见到的时候,只觉得稀奇怪股,就见一根一米多长的手腕粗木棍上,用手掌差不多长的绳子拴住几根比木头长出一些的竹片。
而这几个竹片又是抓耙方式编在一起的,只没有爪罢了。又有那民间的荤话谜语说:‘女高男矮,男的抱着女的甩’,谜底打的正是这连架杆。
这样高举甩下来,很容易让稻谷麦子黄豆子油菜等颗粒快速脱下来。
但也是要技巧的,不然甩几下,人就累得精疲力尽了。
沈窕已经觉得自己掌握了精髓,欲欲跃试。
孙大娘早前将地里的黄豆子收回来后,因为一直忙着稻谷之事,就没有顾得上,如今天朗气清,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便从猪圈楼上一一抱下来,沈窕帮忙出力气打。
而村里出了这等事情,村里各家就早已经去了消息,不叫在外务工的儿女回家,免得那路途上遭了七岔岩土匪们的报复。
所以如今仍旧是一帮孙子在跟前一起帮衬。
但虽然都还是小孩子,可人多力量大,一个个猫儿一般敏捷地爬上圈楼去,都不必去搬竹梯。
然后从上面见那一捆捆扎得紧实的黄豆子都给扔在铺着石板地的院坝里。
沈窕那里挥动着连架杆打了几下,早就已经晒干的黄豆子立即从黄豆荚里蹦得四处都是。
惊得孙大娘赶紧让停手,忙又去隔壁邻舍家里借了不少麻袋来铺在边缘上。
如此一来,这黄豆子就跳到麻袋上,好过跳进旁边地里沟里更容易收拾些。
这厢沈窕趁着她和小孙子们在边上铺麻袋的功夫,便插嘴道:“先不要送他们去挖矿,常言说的好,要致富先修路,这木棉村因地势环境,独天得厚,一年两季粮食,这整个三姑县里,唯独他们村子有这等殊荣。”
只不过这县处于大山深处的山坳里头,地势低洼,好在又有四五条小河流横穿而过。
所以即便遇到山洪水泄,也不担心这村子被大水淹没。
万般好,可谓算得上是一方金窝窝。
可同样的,此处地势那丛山峻岭里,要出去实在是千难万险,各家同别处的老百姓比起来,虽是有粮食,但也还没有达到家家户户都能养得起驴马的状态中。
所以他们这辛辛苦苦攒钱,为的就是哪一日能将这路修起来,到时候能让驴车通行了,小孩子们也不用总是困在这大山里。
所以沈窕此刻正是打算,到时候拿林浩远带人来了,别就这样放他去挖矿,让他带着这些七岔岩的土匪们,替木棉村将这朝天大路给挖通了才好。
孙大娘在一旁铺着借来的麻袋,听着他们三人一会儿说叫林浩远这个知州去挖矿,一会儿又说要留下来先给他们木棉村挖路。
虽不知是真是假,但也是将她听得个心惊肉跳的。心说这李姑娘他们的商队到底是做什么皮毛生意的,胆子也忒大了。
自己以为他们将七岔岩的山贼给捆了扔在田坝里,又要这业州的知州大人亲自来赎人,此举已经是惊天动地了不得了。
谁料想他们这意思,分明不是打算等那林知州来了,拿粮食银钱赔偿就完事的。
他们根本就没有打算将人放走。
听得她那心是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沈窕的建议周梨觉得很实用,于是朝乾三看了过去:“听到了吧?能不杀尽量不杀,咱先给留着干活,到时候直接累死跟你杀死有什么区别?”
而沈窕见周梨已经采纳了,也就不在多言,忙去问一面侧耳听他们说话的孙大娘:“大娘好了没?”
“好好,好了。”孙大娘闻言回过神来,连忙答应道。
沈窕方扛着连架杆过去了。
到底是习武之人,这掌握了技巧,黄豆子又都几乎晒干了,打了个二三十个来回,几乎都从黄豆荚里脱出来了。
接下来只将这黄豆荚黄豆杆拿抓耙给耙出去,便是黄豆荚碎末和黄豆子了。
那乾三这时候也已经去搬了木风车分离。
这道工序之后,黄豆子是颗颗分明,可以直接装袋了,到时候要吃的时候,便用簸箕筛一筛,将那些木风车没有分离出来的杂质挑拣出来,便可以下锅。
这些黄豆看着虽是不多,但若是孙大娘带着孙子们一起做,到这一步怕是得天色擦黑才能完工。
而且就那木风车,她自己一个人也搬不动。
因此十分感激,也顾不上此前听周梨他们说要让林知州去做矿工之事,只赶紧挑捡了十斤豆子泡起来,准备明日给做豆腐吃。
如此这般,周梨翌日也是早起来帮忙。
泡发了一夜的豆子鼓鼓胀胀的,周梨喊了两甲字军的侍卫来帮忙推磨。
孙大娘见他们年轻人手脚快,一下就碾了一大桶的豆浆子,立即就去烧大灶,架上了大锅,只将这些豆浆都放进去。
腾腾大火下,
豆浆子很快就翻滚起来,这时候早就拿出来的过滤架子和纱布都准备好了,只拿一根长绳子从梁上甩下来,吊着沥架,纱布四脚就固定在上面,煮过的豆浆子一葫芦瓢一葫芦瓢地舀进去,真正的豆浆和豆渣便就此分开。
豆浆经过纱布过滤,支架的摇动中,豆浆很快就将纱布下面的木桶给装满。
孙大娘欢喜得很,见这些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跟着搭手,自己就在一旁口头指挥,居然都有些赶不上。
当下留了些豆浆给大家喝,解一解馋,其余的豆浆又都倒回锅里去,这个时候她去村里人家要的卤水来了,倒入热锅里的豆浆中。
沈窕只觉得自己端着一碗豆浆到院子里喝完回来,豆腐竟然都已经出现在锅里了,孙大娘笑眯眯地拿着小筛箕往里按,一面将锅里多余的汤水给舀出来。
这一锅是用来做干豆腐的,所以一点汤水都要给沥出去。
余下的一锅便是今儿的午饭,豆花。
孙子孙女们早就去菜园子里采了细葱芫荽,用来做油辣椒里的作料,那叫锦上添花。
业州一带都是喜吃辣椒,所以这豆花加上油辣椒,算得上是一顿美味菜了。
又有新蒸的米饭,便是周梨一向胃口小,都吃了两碗饭。
回头和沈窕算着这些天在孙大娘家吃喝,怕是将人家两三个月的口粮都给吃了。
毕竟他们这队伍里,几乎都是最能吃饭的年轻小子,每顿少不得是要吃个三大碗。
就这十斤豆子做出来的豆花豆腐,一顿就给吃完了。
那豆花既是汤又是菜,做出来的干豆腐用油炸后,在过一回碱水,切成丝来爆炒,自有一番风味。
一个个吃得腰圆膀粗的,坐在院子里或是门廊下面休息,忽听得村口传来口哨声。
原本一开始是乾三带着甲字军的兄弟们在那边监守的,但后来周梨让他去城里打听那杭县令的消息,所以他便撤下来。
村中人见他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办,便也是主动揽下了这活来。
家里有男人的男人过去,没有男人的则是女眷去,反正就坐在那里。男的若是去了,便在那里编织箩筐等手工活儿,女人也不闲着,纳鞋底缝衣裳。
而如今这口哨声,正是村里猎户做来引野狍子的,只叫守在田坝里的人拿着,但凡有异动,便吹响哨子,好叫村里人做准备。
当下听得这哨子声音响起,一院子的人,不管是周梨一行人还是孙大娘与孙子们,一个个都停下手里的动作,只齐刷刷朝着村口外,捆绑那些土匪的田坝方向望过去。
哨子声音很急促,分明是来人不少。
“只怕当真是那林浩远来了。”周梨扬起眉头眺望而去,一面朝身旁的乾三说道:“你算得果然不错。”
昨日乾三还说,最迟也就是日后就到。
哪里晓得这林浩远来得如此积极,可见这左云薇在他心中的份量果然是不低。
可越是如此,越是叫周梨心中愤怒。
这林浩远不是不知道左云薇所行的都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却还如此包庇纵容,护她犹如掌上珠。
该说他是个情种呢!还是说他目无律法,徇私枉法纵容包庇!
“走吧。”叫她看一看这情种长个什么样子,看到如今蓬头垢面满身大粪的左云薇后,似乎还能满怀深情将她揽入怀中。
而当下她一声令下,十来个甲字军已经整齐列在她身后,左右又有手握着长鞭的沈窕跟对那林浩远怒火三千丈的乾三。
待一行人出了辕门,这几日饱受老焦叔他们‘骚扰’而不堪受扰,躲在房间里的章玄龄手拿着白本和笔夺门跟上来。
村里人这几日里,看着那被绑在田间地头的九头鸟众人,只觉得十分的解气,那时候是没有多想后果。
然这会儿听得那急促不断响起的哨子声,到底是有些心急起来。
所以当这些年轻后辈们急急忙忙朝着村长和村里几个族老叔伯找去,却见他们一个个虽是着急,但从他们的眉眼里竟是看不出半点恐惧和担忧。
甚至是有些兴奋!
对,就是兴奋!这叫年轻人们不免是捉摸不定,甚至是怀疑起来,难不成他们真是老糊涂了,还没预想到这接下来的恐惧吗?
但即便是如此,几位长辈好似那是胸中有定海神针一般,健步如飞地跑去看热闹。
他们面面相觑一番,“那咱也看看?”原本他们还想着举家逃山里躲一躲的,但是看着光景,好像也不用了。
毕竟真要有事情,一般道理来将,村长他们不是跑得更快么?
更何况人对于八卦的本能从来就不低,如今见着既然看起来都没有性命危险,这么大的热闹,不去看看岂不是枉活一辈子了?
于是接二连三,大的带小的,一个个都朝着村口挤过去,一时间全村的人都涌到了村口打谷场里。
这个打谷场位置好,正好能一眼将田坝里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是不敢真像是周梨等人,走到田坝里去的。
这会儿虽没看清楚那林浩远林知州到底来了没有,但是却见着黑压压的一大群人,旌旗蔽日,轿马成群,顺着着盘山路望过去,这大队人马竟然是一眼看不到尽头。
不说是村里的孩子,便是老人们活了一辈子,也不曾见过这样大的阵仗,当下一个个完全处于那巨大的震撼之中,完全忘记了害怕,也忘记了对方是来讨伐他们的。
周梨就站在捆绑那左云薇田坝不远处的高坎上,这里有一个小坡,斜边上是村子里废弃了的烧砖窑。
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人影长龙,少不得是要讥讽几句了:“这业州知州的依仗排场倒是比绛州知州大。”
沈窕却是如何都没有料到,居然会来了这么多人!又实在佩服,他们是怎么将轿子从这山路里抬进来的?
还有那后面的队伍,分明是带刀到矛,不免是有些心虚起来,只朝周梨悄悄问,“姑娘,你怎么这样沉得住气?他们要是上来就直接动手,咱们怕是没得半点胜算啊!”
毕竟对方人多势众。
“怕有什么用?”周梨也没想到啊!这林浩远会带了这么多人了,浅浅一望,上千有余了。
于是只将满怀期待都放在了乾三的身上,“怎么样,可是有把握?”
“本来是没有的,但是一想到商将军不知几时能到,属下也只能拼命一搏。”乾三也是满目的吃惊,但
凡早前得来的消息,晓得林浩远会带这么多人,无论如何他都会提前做些准备的。
最起码在这山里弄一两个陷阱,牵绊他们的行程也好啊。
他若是不全力一搏,大家怕都是在劫难逃了。
“那好,你现在就去吧。”周梨说道。
乾三一怔,这人还没到跟前?就去?
只听周梨说道:“咱如今也只能投机取巧,杀他个出其不意了,不然真等他到跟前看清楚了我们的人,你哪里还有机会出手?更何况以我多年的经验来讲,反派都是死于话多,你看那话本子上不都这样。如今这林浩远带了这么多人来,怎么可能不先发言两句?最起码也要探一探我们是个什么身份,怎么有胆量将他的未婚妻都给绑了。”
沈窕十分赞成周梨的话,连说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又忙扬起大拇指点了个赞,随后也朝乾三语重心长道:“三哥,我们所有人的性命,都托付在你身上了。”
这时候只听那执笔的章玄龄也幽幽来了一句:“兵临村下,主托乾三,欲擒贼子……”
乾三没继续听下去,默默地抽身离开,很快就消失在了小坡附近的林子里。
他虽是去了,可周梨其实也是没有把握的,如今也是将手腕上的小弩箭给架起来,“若真有万一,乾三没得手,咱也先了结头目再说。”一面示意身后的甲字军们,也将藏在便衣轻装下面的□□给亮出来。
他们分明是在这里商量对策,如何逃出生天。
可是此情此景落入在打谷场村口的老焦叔等人眼里,只觉得果然不愧为天子钦封的护国公主,大敌当前,临危不惧。
村中晚辈们见他们一个个点头赞扬的表情,表示十分不理解。这时候孙大娘从人群里挤出来,“老焦叔,你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我昨日打黄豆的时候,还听到李姑娘他们说要让这林狗官去挖矿!”
众所皆知,这挖矿就等于是前朝的下大狱,甚至还是常常要受酷刑的那一种。
只不过她话语问出来,却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准确答案,反而听得老焦叔他们几个老头子就更兴奋了,一个个敲着拐杖,或是抚着下巴的长须,满怀期待。
好似真的已经看到了那林浩远挖矿一般。
而此刻与周梨他们担忧心情不一样的,是这满身屎尿的左云薇等人。
左云薇一开始没憋住小的,尿在了裤子里,那时候只想,自己身上是那个老泼妇泼洒的尿,自己又坐在地上,就算是湿了裤子大家也看不到,至于尿骚味,自己身上本来就有。
但即便如此,当时还是叫她崩溃大哭。
可那只是个开端。
这村里人实在可恶,不给他们松绑解手就算了,竟然还有人捂着口鼻过来喂他们东西吃。
好似喂猪一般,一人端着木盆,一人拿着木勺子,挨个往他们的嘴里塞。
起先左云薇是不想张口的,可是身体在饥饿之下,已经不受她的思想控制了,所以即便送来的不是美食,还以这种羞辱的方式投喂,她的嘴巴还是本能地张口了。
吃下去的确是叫腹中爽快,但问题又来了。
所以最终她也和所有的喽啰一般,没忍住,大的也在裤子里堆着了,又有一群群苍蝇在身边飞来绕去的,可想而知这日子到底是有多煎熬。
现在林浩远来了,且还带来了那么多人救她。按理她该是高兴的,可是想到现在自己这副样子,她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她从来在林浩远的面前,即便是落草为寇后,仍旧是他眼里那个英姿飒爽的小女将,是他眼里的红日,叫他一生都心甘情愿在后追逐。
可现在自己是什么样子?便是那街边的乞丐都比自己要干净。
她无法想象出,自己以这副狼狈的样子出现在林浩远的眼前是什么光景。
于是她趁着林浩远的队伍还没到跟前,朝周梨嚷着要谈判。
周梨也好奇,此刻左云薇胜券在握了,怎么还要和自己谈判?所以准备去一探究竟。
却是弄得沈窕和身后的甲字军们紧张兮兮的,生怕左云薇耍什么花招。
没想到周梨走了过去,她开口却是要周梨立即给她找一套干净的衣裳来,还要沐浴。
只要周梨做到,她就给周梨他们留全尸,也愿意留下村里的小孩的性命。
周梨听到她恩赐一般的谈判条件,愣了会儿,才恍然笑起来:“没想到,你都是阶下囚了,还如此重视形象管理,活该那林浩远对你情根深种。”毕竟大部份人都是喜欢美好的事物和人。
但是她不同意。
第169章
左云薇听得周梨说那林浩远对她情根深种时, 即便如今是满身的狼狈落魄,但仍旧是止不住嘴角扬起来的得意笑容。
只是可惜她那笑容还未曾完全绽开,就见周梨竟然转身走了。
左云薇愣了片刻, 才反应过来,顿时是勃然大怒,“贱人, 站住!”她从来是不屑骂人的,尤其是骂女人,想着大家同为女子,在这世道也是艰难,可是没想到这周梨如此给脸不要脸,竟然敢拒绝自己的提议!
周梨没有停下,倒是沈窕气得顿住了脚步, 扭头扬手想要抽她一巴掌。
但是旋即看到左云薇一身的污垢, 到底是嫌弃,便想换自己的鞭子。
不过到底那鞭子她也没甩出去,她抽了正在奋笔疾书的章玄龄的剑,然后当做荆条往那左云薇脸上抽了两下,“叫你嘴贱!”心想要不是得留着挖矿,自己直接给她抹脖子了。
章玄龄听得腰间‘咻’地一声,愣了两下, 连手里的动作都停下来了, 听得沈窕的话,一时也是急得跳脚,嗓子都有些喊破了:“你做什么!那是我的剑!你为什么不用你自己的鞭子!”
“她那么脏。”沈窕这时候已经将章玄龄的剑给还回来了。
只是她嘴巴里回复着章玄龄的这句话, 比刚才她骂左云薇嘴巴贱,还要叫左云薇觉得难受, 甚至刚刚脸上挨抽的两下,都不算什么。
她脏,只怕生来从未遭受过这样的酷刑,即便是她还在襁褓里时,生活不能自理时,也不曾这样脏过啊!
但是却没有人去理会她撕声揭底的骂声,章玄龄此刻只将书本夹在胳膊里,提着自己的剑飞快朝旁边的小河跑去。
片刻后才提着那还满是水渍的剑回来,看沈窕都是满目的怒容。
沈窕自知理亏,抿着嘴吧不敢多言,只眼观鼻,鼻观心。
周梨本来还怪紧张的,毕竟大军压境了,那乾三此行也不知可否顺利,但叫沈窕这么一闹,心情倒也是轻松了几分。
又见章玄龄还因沈窕此举气急败坏地数落,便出言调解道:“好了好了,回头扣她的月钱赔你。”
“凭什么?又没坏,他那剑有那么金贵么?”沈窕自然不愿意,她才看重了一个武器,托江湖上的朋友打听了价格,正在攒钱买呢!
“那你干什么不用自己的鞭子?”周梨问她。
沈窕急道,“可我是为了姑娘你出头。”
周梨看着越来越靠近的队伍,只见着午时正阳之下,那队伍后面的军队逐渐显露出来,刀戟泛着刺目的光芒,不由得叹了口气:“唉,出什么头啊!呈口舌之快有什么用?叫我说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扣钱呢!”
说罢,盯着那前面已经看得清楚来人五官的队伍,也不知那轿子里的是不是林元浩,只觉得棘手不已,“他怎么这样穷讲究?这山里还要乘轿子?”不下来,让乾三也不好动手啊!
于是便朝身后的甲字军护卫队吩咐道:“准备好放箭吧,瞄准轿子就是了。”她想这么多人,总有一两支能中,不能那么倒霉一支不中吧?
何况这箭飞出去后,必然会引起前方队伍的骚乱。
对方队伍虽犹如长龙,但在这山路上并没有什么优势可言,前面的队伍受到攻击,后面的队伍营救根本就不及时。
所以这么一看,也不是没有胜算!更何况,不是还有左云薇这个最大的筹码么?
林浩远能为他大动干戈前来,可见在这林浩远的心里,她的地位的确是非同一般。
而且左云薇现在地里浑身脏兮兮的,已经和那些喽啰们混为一谈,分不清楚什么男女了。
即便是那林浩远真杀到了跟前来,也不见得能在一瞬间找到他的意中人。
而沈窕和章玄龄听得周梨的话,一时也不没再闹了,神情颇有些凝重起来,一副随时准备赴战的表情。
与他们这小坡上气氛相对于较为紧张,打谷场里的村民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看得津津有味,都好奇这周梨到底有什么底牌,怎么大军都要压境了,他们怎么还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周梨当然不可能再动,她正在瞄准轿子呢!当下启唇轻轻道了一声:“放!”
顿时‘咻’地一声响起,随后接二连三的弩箭犹如脱缰野马一般,直接朝着那百米开外的轿子飞过去。
这样的袖珍小弩箭,压根就叫人看得不清楚,如果不是一连十几支齐齐飞出去的话,怕是那轿子前面举着仪仗的衙役们还没发现呢!
但发现又如何?大部份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危险,第一时间的反应是去躲,然后才会想起他们本身的职责是什么。
只是这个时候已经晚了,箭已经飞射入轿子里。
吓得几个轿夫顿时就松了手,轿子忽然间失去了平衡,连带着人一起滚落小路坎下去。
周梨纵使离得远,也看得清楚,那路坎虽说也就两米罢了,但如果那里头的林浩远是个文弱书生,这摔下去后怕是有的受了。
而沈窕见着这一幕,只忍不住吃惊道:“就这样一帮乌合之众,居然扯虎皮吓唬人,早晓得咱直接冲过去就算了。”
周梨扯着嘴角,看着那乾三的身影随着慌乱中的衙役亲随们一起跳下路坎去,竟然无人察觉。
只不过接下来众人一下就将歪歪斜斜,都已经摔坏了的轿子围住的时候,里面是什么光景,却是瞧不出了。
抬手眺望了一阵子,那围着轿子里的团团人影退开身,乾三将一个人给从轿子里背着出来。
众人都殷切担忧地跟在后头,只不过等着乾三到了路上,脚下忽然腾飞而起,背着那受伤的林浩远就直径朝前跑。
后面的人似乎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乾三不是他们的人,愣了一愣,有管事想要开口叫人放箭,但又怕射伤被乾三背在身上的林浩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劫走了。
关键这人还是他们主动送给乾三的,当下只气得直跺脚。
周梨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只觉得仿佛若同闹剧一般。早晓得如此儿戏,她那么紧张作甚?
乾三将人扔在她的脚跟前,“你们这箭射得倒是准,将他两个手臂都钉在了轿子上,轿子滚下去的时候,把手臂上的伤口都撕拉开了,这一双手往后怕是废了!”
沈窕看稀奇一般蹲下身去捡起他的两只手臂一看,箭明显乾三已经拔了,但是穿透他两个手腕的箭伤却被是撕扯出长长的一条伤口,青筋白肉翻飞,她自己看着都觉得好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作孽啊,这么个废物怎么
就叫他做了本地知州?”
周梨也想知道!但这个时候必然是不能去怪陈正良他们的尚书阁,毕竟当时几十个州府的官员任命,其中出现一两个参差,是在所难免的。
只干咳了一声,“先绑了吧,手废了就废了,力气还在,以后也能运送矿石。”说完又朝乾三确认,“他真的就是林浩远?”如果是,那真的太废了。
“这还有假?”沈窕觉得就是,不然怎么可能带着这么多人来,分明就是自己胆怯没勇气,又没出息,所以虚张声势罢了。
乾三也道:“是,属下跟在轿子外面一段路,可确认。”
“先弄醒吧,让他叫人都先退下!”周梨说道,虽然林浩远带来的这些人暂时不敢动手,但好歹让林浩远喊一声,免得一会儿他们急了,忽然放箭乱伤无辜。
乾三得了她的话,只蹲下身,往那痛得昏死过去的林浩远鼻间放了一物,那林浩远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呛着一般,剧烈地咳嗽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但一入目就见着是些陌生面孔,急得他只拿手撑着地面就要爬起身来。
只是这一动作,顿时将他拉回了现实,那手腕处撕心裂肺的疼痛叫他凄惨叫出声来,实在是没有一点男子汉该有的模样。
好叫一旁的沈窕嫌弃,“至于吗?”又不是去了半条命。
林浩远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是在轿子里稳稳当当地坐着来缉拿这一帮胆大包天的‘刁民’么?怎么就忽然受了伤?
那时候轿子里忽然飞了箭进来,他都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轿子就侧翻,一阵天旋地转里,被钉在了轿子上的两只手腕的伤口被生拉硬拽,疼得他生不如死。
好不容易忍住了,忽然一帮人朝着轿子扑进来,没给他一点缓冲时间,猛地一下将手腕上的箭拔出,当时就给他疼得灵魂直入云霄去。
现在还云里雾里的,天旋地转好不真实。
就在这时候,忽然听得一阵嘲讽声,然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究竟是谁在旁边说风凉话?正要抬头寻找,却是对上一张年轻女子的面庞。
这女子有一张鹅蛋脸,杏眼瑶鼻,虽算不得上多么国色天香,但从她的脸上,也看不出半点小家碧玉的温柔窈窕,反而那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一种他说不上来的压迫感。
叫他下意识就对这女子产生了一种惧意,只觉得她如果想杀自己,就是真的要杀,而绝非是恐吓自己一样。
心里这样一想,他就蹬着两条腿,下意识地朝后缩了缩,虽然效果并不大。
“你就是林浩远,业州知州?”周梨审视着眼前的林浩远,对于这种懦弱的男人,仔细打量对他来说真的是一种残忍。
简直是一无是处!就算这张脸还算是端正,但露出来的怯弱和恐惧,一下就将整张脸都给拉低了几个档次。
刚才她还在心里劝慰自己,当时尚书阁那样忙,还出了真假梅应和的案子,尚书阁顾不过来,不可能面面俱到,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现在她真想问一问,究竟是谁眼睛出了问题,这林浩远单一看人,应该就能看出来,不可能担当得起一方责任啊!
“我,我我我是林浩远。”林浩远心慌慌地回着,说完后又下意识反应过来,“本官就是业州知州,那等刁民,竟敢谋害朝廷命官,本官要诛你九族!”总觉得哪里不对?怎么是真的啊!不是假的?他的手好疼啊!
而就他这么个货色,说起威胁人的话来,还吞吞吐吐的。
所以对于他这些所谓的‘狠话’,周梨都没做理会,而是示意着他:“让你的人原地休息,若敢上前一步,我就在你身上划一刀。”
周梨这后面的话,一下让沈窕来了兴致,立马从长靴里拔出自己的匕首来:“姑娘,让我来,我活好,会避开血管经脉,不会让他一下就死了。”
不想那林浩远实在是不经吓,听得沈窕那欲欲跃试的话,又看到了泛着寒光的匕首,当时就吓得两眼一翻,又要有那晕过去的意思。
乾三忙给一声冷喝止住,林浩远浑身激灵颤抖,脑子也清醒了几分,朝着前面喊:“你们都不要过来!”
而一旁的章玄龄,则将这林浩远的总总如鼠胆小之举一一记下来。
林浩远虽怯弱胆小,但在他带来的那一帮人眼里,到底是高不可攀居高临下的知州大人。
所以这话喊出去,是有用的,原本一直急不可耐,意图冲上来救他的队伍,就此停了下来。
周梨见那林浩远因那两只手腕上的伤而疼得浑身发抖,便叫人给他将伤口简单捆扎起来,这便带着往村里打谷场去。
又
让人去提了那左云薇来再辨认一回。
到底是不是这林浩远。
实在是这林浩远没眼看,周梨实在不敢相信,尚书阁会做出这样错误的判断来。
但是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大想去田里提人。
最终是围着林浩远打量,将他做猴子一般围观的老焦叔等人举手道:“我们去。”
但哪里能叫他们几个老头子去?所以村里几个嗅觉不大灵敏的人便过去了。
很快,就将那满身污垢的左云薇给拖来了。
顿时那身上的臭味是熏得满腹好奇、意欲围观的大人小孩都退避三舍。
左云薇完全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被绑的那田间,刚好是视觉盲区,压根就看不清楚上面的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看到远处那山里盘旋的浩浩荡荡人马忽然慌乱起来。只不过慌乱了一阵,竟然就原地停下,不再继续往前行走半步了。
以她对于林浩远的了解,心里不免是生出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来。
事实也证明她的预感是对的,因为她刚被扔在地上,才抬起头来,就正好对上了那疼得五官扭曲成一团,但自己仍旧能辨认出来的林浩远。
她既是大吃一惊又是大失所望,两种表情在她那满是污垢的脸上轮番交错变换,气得胸口堵得厉害。
但那可笑的是将她做红日来追逐,爱而不得的林浩远却嫌弃又厌恶她身上的屎尿臭味,只觉得身前忽然放了几天没有换的马桶,臭得下意识就要朝后退去。
只奈何两手不能用,只能拿两条腿不停地朝地上蹬,实在是起不到什么作用。
林浩远根本就没有认出她。
毕竟左云薇第一天就叫孙大娘泼了一身的隔夜尿,后来一路拖拽到那田里,不知多少尘土都粘附在了她的身上脸上。
所以原来的容貌此刻压根是看不出来半分,何况身上又是这刺鼻熏天的味道,那林浩远如今仿若惊弓之鸟一般,都退避不及了,如何能闲静下心来认她?
可他躲避嫌恶的表情,却叫左云薇看得清清楚楚,顿时怒不可歇:“姓林的,你休想我会嫁给你!你这个废物!”
脸上满是污垢,是没法叫林浩远辨认,但这因为补水不足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却叫林浩远认了出来。
他嘴巴因吃惊张得大大的,仿佛能塞进一个鸭蛋,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浑身上下都满是粪便味道的泥人,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他从小恋到大,好不容易同意嫁给自己的左云薇。
几乎是条件反射,他就张口否认:“不,不,你不是云薇姐姐。”他的云薇姐姐仿若天上最灿烂的星星一样明亮,怎么可能会是眼前这个满是臭气熏天的泥人呢?
左云薇的一腔怒火,忽然因为他这句不承认自己的话,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感。
但是她并未再向林浩远证明自己的身份,而是将所有的火气都发泄到了周梨的身上:“你满意了?你把我的一辈子都毁了!你这个女人不得好死!你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周梨觉得左云薇有病,而且是大病。她难道现在才意识到,她的一辈子都毁掉了么?但不是自己毁掉的,而是从她第一次轻贱老百姓的们的辛劳,自以为是要‘劫富济贫’的时候,就已经彻底毁掉了!
至于满意不满意?周梨当然不满意现状。毕竟她因为这林浩远的大军压境,而草木皆兵地紧张防备着。
哪里晓得对方这样不堪,连虚晃一枪吓唬人的本事都没有,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抓住了。
坦白地说,有点让人觉得无语。
“先关到一起。”周梨扶了扶额。
沈窕却有些发愁:“关哪里?”这林浩远还好说,但这左云薇也太脏了吧?
这时候只见孙大娘自告奋勇地从人群里挤出来,“关我家的猪圈,我把大猪赶到牛圈里去,反正牛圈里闲着。”
她家虽有牛圈,但却没有牛,所以牛圈相对干净。
但是猪圈就不行了,现在还好,那盛夏的时候,臭气熏天,苍蝇蚊虫环绕不断。
众人一听她的话,只觉得这提议好,立即是主动上前帮忙。
周梨却是有些发愁,这林浩远是拦住了,可是他带来的这上千人,到底要怎么安排才好?
总不能就叫他们这样站在路上吧?更不可能真等商连城来了。
于是思略再三,见林浩远有村民们招呼,便带着随行众人一起朝着那林浩远的队伍大大方方地走过去。
那林浩远显然没有想到,在这山水之间,还有人会对他堂堂知州大人图谋不轨。
又有可能他林家的名声过于响亮,再有他这个知州大人的身份加持,所以这一路上,四下皆是对他臣服尊敬。
以至于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会人敢对自己动手?所以他这长龙队伍,走在最前面的是那最弱不禁风举着仪仗的队伍。
然后便是他这知州大人的轿撵了。
至于他带来的大队人马,甚至是比绛州那府衙里都要像样的军队,则在最后方。
他胆敢这样松懈,其实都是因为一个误会。一直以来,这左云薇在他的心中都是那最无敌的存在,所以听得她被一伙山窝里逆来顺受的村民们劫持,还要他亲自来解救的时候。
便以为是左云薇与他玩笑罢了,毕竟这般事情,也不是没过。
早前左云薇就为了试探他的真心,叫属下的喽啰传话到知州府衙里告知自己,七岔岩的下属们反了,将她给囚禁起来了,要林浩远救她。
第一次的时候,林浩远的确是心急如焚,立即就召集人马,快马加鞭到了七岔岩,到的时候发现她正和‘囚禁’她的下属大口喝酒,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想试探自己的真心。
林浩远并不恼怒,反而觉得她愿意给自己这样的机会,是不是代表接受自己了?
所以当第二次消息传来,左云薇又受到危险的时候,他仍旧是义无反顾去救了。
如同他预料中一样,那左云薇并未受伤,却因他匆匆赶来救人而并不整齐的队伍有些嫌弃,嫌弃他带来的人太少了。
当时还说若是真遇到危险,他带去的那几个人还不给做人墙。
于是这一次,也就是第三次了。
他已经给左云薇下聘,很快就要成婚了。
人说凡事不过三,因此林浩远也当她这一次仍旧是考验自己。
作为婚前的考验,于是林浩远也是在最短的时间里集齐了人马,凑足了上千人浩浩荡荡前来‘营救’。
这一次他又快,集来的人马又众多,他想左云薇应该是挑不出半点错来了吧?
也正是因为以为和从前一样,因此林浩远并没有半点防备的心情,以至于那乾三轻而易举就将他抓到了。
其实他当时看到两个逃去报信的小喽啰一身鼻青脸肿的样子,是真的担心了一下,以为左云薇真的遇险被困。
但一想到前两次的测试,他便觉得自己多想了,倒是左云薇为了逼真些让自己相信,还真是做得越来越像样子了。
更何况后来打听到所在的地址是这三姑县的木棉村,就觉得更不可能了。
如此这般,他也是大大咧咧就来了,连个斥候都没打发到前面来先探一探消息。
又说他这些人马是短时间集结而来的,所以除了衙门的一部分人,其余的都是他花钱高价雇来充当门面的。
所以这些人在他被抓走后,都慌了神,如果不是怕射中林浩远的那弩箭又忽然飞来,他们早就想要趁机逃走了。
如今见着周梨一行人到跟前来,分明对方才是十几个人罢了,但他们这一千号人却感觉到了一种强大的威压,一个个吓得就下意识地本能朝后退去。
这光景落入周梨的眼中
,心里是纳闷啊!就算那林浩远是个窝囊废,但这手底下上千号人,总不可能连个血性汉子都没有吧?
正当她疑惑之际,那抬轿子的一个脚夫‘噗通’一声,竟然就率先跪倒在地上求饶起来:“女侠饶命啊!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如果不是林大人给的银钱多,小的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这一单生意的。”
原来这轿子是他的,其他的人也他花钱找来的。
当然,衙门也是有轿子的,他林家也有,但这山路难走,那些人林浩远也信不过,怕他们抬不稳轿子,所以便在外另外雇这些最能下苦头的脚夫了。
周梨一愣,颇有些难以置信:“雇来的?你叫我如何信你?”
不想她这话一问出口,其余的脚夫连忙也跪下求饶起来。
他们身后余下的见此,又说是某个商会的,因进来商会中生意不大好,所以大家都闲着,掌柜的说林大人这里有好处,又管饭还能混熟脸,他们就跟着一并来了。
一人开口,随后出言的就更多了,甚至是那后面举着刀戟的,听说竟然还是给守备军那里花钱租来的。
也是叫周梨一行人大开眼界。
不过看朝前面举着仪仗的八个衙役:“你们呢?”总不可能是花钱找来的吧?
几个衙役早就已经跪在地上来,生怕也受牵连,毕竟他们眼中周梨一行人才是实打实的匪徒,所以可千万别惹他们不高兴,不然就像是林大人那样的下场。
于是连忙道:“小的们倒是衙门里的,可素来左寨主时常假意出事,要林大人来营救。从前小的们也参与了,倒也没有什么危险,也就没有多想。”
可哪里晓得这一次,狼真的来了。
早知如此,他们是断然也不会跟着来的。
这几日还日夜兼程赶路吗,累得半死不活的。
“所以除了这几个衙役和他林家的二十多个护卫之外,遇到的上千人都是雇来的。”章玄龄已经在他们谈话之间将一切给记下来,如今也总结出了人头数量来。
纵使他觉得自己如今也算是见过些许世面了,但如今也是有些震惊的。更是忍不住出言疑惑:“他林家,未免也太有钱了,且那守备军竟然还朝外出租军队人马,这是拿朝廷的银子赚自己的钱。”
这人群里,也不是没有那聪明的。
一开始还以为周梨他们是真正的土匪,所以吓得不轻,但随后看到他们的言谈举止,不免是开始怀疑起周梨一行人的身份来。
所以一个小子听得章玄龄疑惑林家的大手大脚,就开口说道:“此处的金商馆,乃林家把持着。”自然是有钱。
此言一出,大家目光都齐齐落到周梨的头上来。
周梨也没想到,这会牵连到自己的头上来,只连忙细想起来:“业州的金商馆负责人,乃朱彤云,怎和林家扯上了关系?”
那人一听周梨一下说出业州的金商馆负责人乃是朱彤云,心中大惊,更是连忙道:“女侠有所不知,那朱彤云朱大人到业州不久,便与林家二爷喜结连理,没过两个月便有了身孕,自然是不宜再操劳这金商馆诸事,便由着林家二爷帮忙代理。”
说罢,又连忙自报身份,“小的是八珍馆的跑堂,也是因人数不够,临时被打发过来的,女侠叫小的铜钱就是,有什么事什么要问的,只管差遣小的便是。”
周梨闻言,气得脸色都变得难看了几分,“朱彤云纵使是有了身孕,且还有两位副馆主,难道还忙不过来么?”竟是要那林家人来插手?他们就如此坐视不理?
这些副馆主莫不是吃素的?更何况除了这两位副馆主,还有其他的人呢?难不成自己也和尚书阁一般,挑了一堆废物到这业州来?
那铜钱又说道:“女侠有所不知,那朱馆主嫁到林家那日,温副馆主就因在她婚宴上喝醉了,轻薄了一位良家女子。又说那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所以那温馆主隔日就被打发去了白山矿场。”
那温修允有妻有儿,且他娘子还是个美貌温柔才女,如果不是如今有孕,也是随着他来业州上任了。
他怎么可能喝醉酒后就去轻薄别家的姑娘?
更何况此人是她周梨金商馆的人,其人品酒品如何?她心中都有数,如今哪里还不懂,分明是这林家所为。
“那常鹏庭又在作甚?”她怒问道。
铜钱心头一怔,只想着自古一来,有如此胆量对待朝廷命官的,除了那乱世之事,盛世之下的山贼土匪们,可没有这个胆量。
而如今乃太平盛世了,这姑娘又一身正气,还熟知这业州各个官员身份,只怕果然是叫自己猜对了,来路不小吧?
一时也不敢有所隐瞒,只殷勤禀报道:“常副馆主如何,小的是不知晓,不过小的这里倒是有个小道消息。”
“什么小道消息?”沈窕好奇地问道。
便听得铜钱说道:“起先小的也说了,是那八珍馆的跑堂,所以此前林二爷没少到咱八珍馆去,每去一次我们掌柜的就要叫苦连天几次,然后就要将库房里的好东西都给找寻出来,叫小的们找马车过来,送过去。”
但并未送去那林家,而是直接送到常副馆主和朱馆主家中。
“不过温副馆主那里,却是一次没送过,小的是个好奇心肠,就偷偷去打听,说是那林二爷与温副馆主有过节。”但至于是什么过节,就不是他一个跑堂能打听得来的了。
章玄龄这时候将铜钱说完的最后一个字给写好,当下收了笔朝周梨看过去:“姑娘,如果这跑堂所言属实,只怕这温副馆主果然是蒙受了不白之冤。”
且这林家在业州,妄图一手遮天,还有那朱彤云,不管她是否知情,但这温副馆主之事过大,她与那常鹏庭都知情不报,且还放手给她的夫君林二爷掌管金商馆。
此等之举,分明就是将这朝廷之业据为己有!徇私枉法!
实在是令人愤怒!她当下只朝那乾三吩咐道:“将业州守备军队管事叫来问话。”
乾三应声,很快那负责带领六百多号人马跟随林浩远来此的守备军小管事就到周梨跟前了。
这小管事原本想着,即便林浩远被抓了,但那又如何?他们是守备军的人,这些山贼应该是不会如何的?除非他们活腻了!
到时候他只管带人回去,如果林家追究起来他们为何不救林浩远,那就是得另外加钱的事情了。
可是没想到他走到跟前,虽是认不得周梨,但却认出了章玄龄,也知晓他在十三司里当值,如今却一脸恭敬地跟在这个浑身上下都有种威严,叫人心生压迫感的年轻女子身前,就知晓不妙了。
即便是不知眼前的年轻女子是周梨,但怎么看都不是平凡之辈,当即也不啰嗦了,连忙屈膝半跪在地上,“末将业州从七品游牧副尉赵立,见过大人!”
此言一出,不说是那早就猜测到些许的铜钱,便是周边其余的人,都给惊了一身的冷汗!
“朝廷与你们俸禄,你们却又在为谁办事?”周梨冷冷地看着地上跪着的游牧副尉。
那游牧副尉的肩膀不禁又低了几分,头也不敢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平生第一次赌,竟然就赌对了。
但这并不见得是个什么好事!一面只哆哆嗦嗦地回道:“启禀大人,末将并不知此番林大人来这木棉村所为何事?只知晓情况紧急,便立即带人跟来。”
“是么?”周梨挑了挑眉,显然这个小游牧副尉在后头,并不知道前面这些人已经把他们卖掉了。
那都是林浩远花钱从守备将军那里将他们雇佣而来的。
第170章
周梨说罢, 虽说心中有怨气,但又能如何啊?到底最先要解决的,还是将这一路上的人都处理了才是, 总不能叫他们就这样守在这山路上。
于是朝那乾三示意了一眼。
随后只见
乾三拿出之前周梨给老焦叔他们的那块令牌来:“此乃陛下钦赐金牌,见金牌犹如面见天子。兹护国公主周梨代天子巡游诸州,以平天下不白之处, 如若遇贤德亏损之辈、枉法之徒,有权依律处理!”
那游牧副尉赵立虽说只是个小小的从七品,但到底是听说过周梨大名的,当即只吓得又将脸朝地面贴近了些许,“下官邺州守备军从七品游牧副尉,见过吾皇万岁!公主千岁!”
乾三的声音不小,周边四下跪着的人都听到了。
但这对于他们来说, 比林浩远被抓走了还不真实, 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呆若木鸡跪在远处,痴痴仰望着周梨和乾三手里那面金牌。
这个年轻姑娘是公主!是那个传说中的三首辅之一的周梨,可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山里?
直至着赵立颤抖着声音呼出口,机灵的铜钱最先反应过来,连忙附和着,一面朝地面磕头, 一面高喊:“吾皇万岁万岁, 万万岁!公主千岁,千千岁!”
他这一喊,余下四周的人也都连忙附和其中, 一时间只觉得众人声响震耳欲聋。
那后头的不知是什么情况,只隐隐约约眺望着, 瞧见了赵立跪下来,忽然又听得前面的呼声,人人也都跪下来,自也没有半点犹豫,连忙跟着学起来。
一时蜿蜒山路上的人马,站着的跪下,马背上的也赶紧跳下来,一个个连忙跪倒在地,跟着前面的一起高声呼喊。
顿时那声音是起起伏伏不绝耳。
这般大响动,每次数十数百人跟着齐声高喊,声音扩散到了四周的山岩上,又回荡过来,自是冲破至村中。
老百姓们一个个大惊失色,又欢又喜,只见老焦叔村长等人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连连围上前去问:“老焦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帝来了我们木棉村么?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啊?”
也有人追着孙大娘问七问八。
但孙大娘哪里晓得?只说自己寻常时候偶尔听他们说,要叫这林浩远去挖矿之类的话。
谁曾想,人竟然不是胡说八道,而是实话实说,当下也是惊喜无比。
在得知周梨便是当朝唯一的女首辅,那位霍家后人白亦初的未婚妻后,可谓是激动不已,眼下是恨不得将周梨他们用过的碗筷坐过的台阶都当宝贝一般。
更不要说他们住过的房屋了。
而这声响,村中人听到了,关在孙大娘家猪圈里的林浩远和左云薇自然也没有错过这高呼声!
只说这左云薇臭气熏天,没叫那林浩远认出来,愤怒不已,那时候心中可谓是怨恨周梨万千,但与此同时也觉得这林浩远并没有那样爱自己。
不然的话,当是自己化成了灰,他不应该也能认得出来么?可自己不过是被那些刁民故意而为之,弄脏了身体,他就辨认不出自己来。
因此两人到了这猪圈里头,她对于受伤的林浩远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眼见着林浩远在那堆积满了猪粪的泥坑里站都站不稳,也不去多管,只自己找了个靠墙的地方坐下来。
坦白地说,她十分满意这个关押自己的地方。
这样一来,有了周边糟糕的环境做对比,自己身上的屎尿似乎就没有那么凸出醒目了。
眼看着那林浩远颤颤巍巍地摔倒在泥坑里,因那一双手腕受了伤,几番几次挣扎着爬不起来,她反而讽刺笑起来:“真是风水轮流转,好报应啊!”
林浩远太疼了,那好不容易被简单包扎过的手腕,如今泡在这泥粪坑里,伤口简直是钻心疼一般,眼泪都给他疼出来了。
可是仍旧还没从泥粪坑里爬起来,反而因为因此扑倒在坑里好几次,即便他紧紧闭上了嘴巴,可还需要鼻子呼吸。
几番几次后,鼻子里俨然已经满是臭粪味了,他不停地干呕,那一路上吃过的山珍海味,如今都从口中喷洒出来。
可是挣扎两下,自己又摔在自己的呕吐物里。
由始至终,左云薇就在一旁淡淡地看着,后来见林浩远的脸摔在他自己的呕吐物里,反而乐得哈哈大笑起来,只觉得万分解气。“叫你嫌弃我,现在你以为你又好到哪里去?”
林浩远已经放弃挣扎了,勉强利用双腿的力量,翻了个身,不至于满脸都在泥粪坑里。
但这样平仰,耳朵里一会儿又灌满了,实在叫他难受得很。
不过叫他更为难受的,还是这左云薇的举动。他知道左云薇没有那么爱自己,可是自己那样爱她,不求她能回以同样的爱,但好歹见着自己深陷泥潭,好歹来帮自己一把。
可是她不但没有,反而在那边放声肆意地嘲笑。
林浩远那时候忽然觉得,一颗真心就算是再有多少深情,但一次两次这样被人践踏,终究还是不可能以往如初。
所以他朝左云薇说出认识以来,最为过份的话:“云薇姐,你既然不爱我,为何要三番五次戏弄与我?”
前两次就算了,可是这次自己因她身陷囹圄,她无动于衷丝毫不感动就算了,居然还那样嘲讽自己。
她也不想想,自己如今所遭受的一切,不都是因为她而造成的么?
只是左云薇听到他这话,自然是没有好脸色,“我三番五次戏弄你?原来你竟然是这样想我的,果然你也没有那样爱我 ,虚伪!”一面轻蔑地看着躺在泥粪坑中的林浩远:“更何况,你要是有出息,怎么可能是现在这副样子?如果来的是林二哥,这会儿已经带我远走高飞了,也就是你这个废物,亏得还带了这上千人马来,却还让自己成了阶下囚,我要是你这会儿都羞愤撞墙了。”
说罢,不解气地又重新骂了一句:“废物!”
废物!废物!林浩远听着,只觉得悲哀不已,“我为了你,远去那屛玉县参加科举,勇夺前一百名,成功当上了这业州的知州,便是想要与你方便一二,好好保护你,让你继续做你想做的事。可是你怎么能如此想我?”
越想又越不服气,林家这些年明显都不景气了的,要不是自己一举夺得这业州的知州官位,林家怎么可能有现在的地位?
二哥又算得了什么?于是他红着眼睛朝着左云薇嘶吼道:“你口口声声说二哥有出息,那他怎么没有给你考一个知州回来?几次三番,怎么也没见他来救你一次?”
这就说道左云薇的痛处了。
众所皆知,她从小就喜欢那林家二公子,可偏偏三公子对自己穷追不舍。
而林二公子却从来不曾正眼看过她一回。
所以左云薇最后选择这林浩远,到底还是想要气一气那林二公子的。
心想他有什么好?庶出也就罢了,现在读书还不如林浩远!林浩远最起码还是这业州的知州大人呢!
如今的林家还要靠林浩远呢!
可没想到却适得其反,那林二公子不但不生气,反而快速地和那业州新来的金商馆馆主朱彤云走到了一处,还成了亲。
她气不过,终于也是答应了林浩远的求婚。
且一次又一次地折腾林浩远,其实也就是要叫林二哥看看,就算他不爱自己,林浩远也将自己视若为珍宝。
可是现在,她的所有骄傲都被林浩远击得碎裂不可补。
索性她也就顺着林浩远的话道:“那又如何?我仍旧喜欢林二哥,只爱他一个人,他就是比你这个废物还好,好一千倍一万倍!哪里像是你这个废物,白白占着林家的嫡子位置,得了那么多宠爱和资源,也不过才考上了个知州罢了,若是林二哥有你这诸多的好处,必然是能做首辅的。”
男人嘛,就算是平日里再怎么窝囊,但是自尊心到底是不能容忍旁人践踏。更何况这个践踏的人还是他真心实意爱过,捧在手里害怕摔碎了的女人。
所以听到这话,林浩远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和勇气,倏地从泥粪坑里爬起来,好像也顾不上手腕上的剧痛了,竟然健步如飞地跑过去,将手里的粪泥都往左云薇的嘴巴里强行塞进去,仿若疯狂入魔了一般:“我叫你说,说,说过够!你那么爱他是吧?那你看看现在他会不会来救你?”
左云薇手脚上是有绳索的,她凭着自己那点武功底子,到了这猪圈后勉强维持好身形,靠墙坐下,不至于像是林浩远那样狼狈。
但如今面对这发疯了一般朝自己扑过来的林浩远,还是防备不得,只能将头转到一旁去。
可那平日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林浩远,如今却仿佛是力大无穷,居然不顾手腕上的伤,硬生生将她的头给掰过来,把那苦涩发咸的猪粪往她嘴里塞。
左云薇当时就吓得两眼圆瞪,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从前口口声声说爱自己,对自己唯命是从的林浩远,竟然敢这样对自己?
也就是两人的撕扯之中,听到了外面传来铺天盖地的呼喊声:‘吾皇万岁万万岁!公主千岁千千岁!’
两人当时身体都僵在了原地,一个忘记了憎恨埋怨,一个忘记了发泄报复。
只都立着耳朵仔细倾听外面的声音。
最后是林浩远先松手了,跄踉朝后一退,又跌坐在泥粪坑里,同样溅得满是泥粪污点的脸上,全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满是惊恐的眼睛看朝左云薇,朝她求证:“你,你,你也听到了么?”这并不是自己的幻听!
左云薇自然是听到了,但是见到林浩远又露出这窝囊样子来,十分看不上,将嘴里被林浩远强行塞进去的泥粪都吐了出来。“听到了,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难道你还真相信,那皇帝好好在屛玉县待着,怎会忽然跑到这业州的大山里来?”
所以,她觉得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可林浩远胆子小,却不这样想,刚才的勇猛过后,如今所剩余的只有满腔的担忧,手足无措地坐在原地,“若是真的,那怎么办?”完了完了!他想一切都完了。
想着好不容易辛苦得来的一切,都要因这左云薇付之东流了。
所以他在沉寂了片刻后,再次抬起头来,对于左云薇却是满脸的仇恨,“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若是真来了天子,不但你我要完,林家也会完了的,我二哥他也不会放过你!”
想是因为他提到了林二哥,使得左云薇原本还幸灾乐祸的心情忽然变得紧张担忧起来,一面只喃喃道:“不,不可能的,皇帝怎么可能来这里呢?”
“皇帝不可能来,可是公主呢?你难道没有听到他们喊公主?”前一阵子,朝廷册封周梨为护国公主,其品阶之高,权力之大,前所未有。
另外还册封了两个献宝的女人为县主,使得不少人都恨不得将家中的祖上留下来的宝物敬献屛玉县去,从帝王那里换个一官半职或是爵位回来,从此以后便可飞黄腾达了。
左云薇不知为何,听林浩远说公主,一下想起了那个年轻女人,嘴里只不甘心道:“这怎么可能呢?”那个女人看起来那样普通,怎么可能会是公主呢?
更何况公主哪个不是倾城容貌?而且金枝玉叶,怎么可能到这等偏僻的山窝里来呢?
但是,她想起周梨在她面前展现出来的种种,也不像是寻常的女子,心下就更为害怕起来。
“你这个祸害!我祖母说的对,你就是个祸害!要不是看在你身后还有当年左守备留下的军令和不少财物,你以为我祖母会留你到如今么?”林浩远曾经,甚至可以说在一个时辰前,他都还爱这左云薇。
但是现在不爱了,自然就能理所应当地将左云薇被偏爱的缘由给道出来。
让左云薇知道,林家对于她的礼遇和客气,不是因为她本人,而是因为左将军留下的一切。
这话,到底是让左云薇多年建立起来的自信心顷刻间就坍塌了。
她一直以为,林家对于自己的一切尊重和看重,都是来源于自己的处事能力。
哪里晓得,原来他们觊觎的一直都是父亲留下来的军令和所谓的钱财罢了。
那军令不可能调兵,但却能作为钥匙,开启父亲在前朝乱起来时,搜刮到的无数钱财。
所以林家从来都不是对自己示好对自己偏爱!
他们由始至终爱的,都是父亲留下的财宝罢了!
他们毁掉了自己的自信,所有一切都在忽然间倒塌!
“小人!卑鄙小人!”左云薇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怒意,不顾手脚上的束缚,挣扎着起身,竟然坐到了林浩远的身上。
这一刻,愤怒中的她是起了杀心的。
两人在猪圈里打得泥粪滋啦地,外面的孙大娘听得了凑过来,意外听说什么左将军战乱时候搜刮来的财宝。
当然是第一时间赶紧去禀报给周梨。
周梨这厢才将这一帮人给安排好,毕竟人口数量极大,还是早日给带离此处才是。
正好现在还未天黑,便打算提前启程去往那州府衙门,至于除了林浩远和左云薇之外的囚犯,到时候便交给着三姑县的县令。
也正好在三姑县停留一夜,将这林家党羽一并给铲除掉,还此处老百姓们一个清净之地。
所以速度要快,即刻启程,半夜便能赶到三姑县,可将那林家党羽都杀个出其不意。
刚打算要与木棉村众人告辞,忽然听得孙大娘来找,道出这一秘密来了。
自是十分感激,又朝孙大娘道:“此番我们便要启程去三姑县,明日让村中人去往县城衙门里,将你们村中受害的庄稼损失都一一禀报上去,县衙自会处理。且还有你们打算修路之事,如今有这些囚犯在手,人手足够,村中可去人到衙门与地方官员商议,早些将路途打通,以后出入也方便不受困。”
孙大娘自然明白周梨的意思,是要拿这些囚犯给他们做工。
当下是感激不已,又想着早前周梨说要赔偿他们粮食之事,那时候只想着是周梨安慰他们的话语,哪里晓得周梨竟然是真的做到了。
孙大娘当场激动得恨不得要给周梨磕头。
不过周梨自然是不允,只道这后虞新律,如若不见圣旨不上公堂,皆是不用磕头。
所以见孙大娘此番举动,连忙先一步将她给拦住。
孙大娘又问:“那猪圈里的那两怎么办?
周梨答道:“这样带着,的确是臭气熏天,我已是让那守备军里的游牧副尉赵立带人将他们去河里涮一道,随后就拉着上路,直往三姑县衙门去。”
如此这般,周梨一行人也是简单收拾行李启程,村中人见他们走得如此急促,但因感激周梨此举,解救他们出水火之中不说,且还替那些枉死在左云薇手下的商队们报仇雪恨,连忙是将家中能摘来的瓜果都一一送上来。
又道:“还望公主殿下。”说着公主殿下,又觉得别扭,只笑着改口道:“周姑娘您千万不要嫌弃,这都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周梨捧着那满怀的瓜果,也是由衷感谢众人的爱戴之情:“我知晓,这是你们现在能拿出来最好的一切,我反而受之有愧。多谢!”说罢,也是捧者着这些瓜果,朝满村来相送的众人作揖告辞。
村中人连连送别,一直到那村外豁口,才不得不止住脚步。
随后老焦叔等人开始商议,明日都派谁去县里做代表。
想到从此以后不用饱受这庄稼被毁坏的苦楚,还能有人帮忙修路,自然是欢喜不已,满村沸腾。
只高高兴兴选出合适的人来,等明日就去县里头。
而周梨带着着大队人马,按照这林浩远的原路返回。
不想这才出了木棉村地域不过三四里罢了,就遇得乌云沉沉,苍天竟然是下起了滂沱大雨来。
这于冬日里,自然是少见的。
好叫周梨着急了一回,就怕再有个什么异样天气。
好在后来听铜钱说,这一带一向如此的,季节不稳定不鲜明。
周梨闻之才松了一口气,放心了些。
可大雨当下,路途也就艰难,更何况这边并未有着磐州等地的宽阔铺石州道,所以队伍也是走得艰难。
照着这光景,就算是马不停蹄行军,也是要在东方破晓之时,才能到达三姑县城了。
好在大雨在晚上子夜时分,终于是停了下来,但大雨侵洗过后的路面却是湿滑不已,好几匹马儿都打滑了,险些滚落到山崖下面去。
然就在他们艰难行军之际,离那县城约莫还有五六里之时,就见着前方来了一队人马,却是人是人,驴却是驴,不见一个车马,一个个人满是泥泞狼狈不已。
赵立如今只想将功赎罪,不等周梨开口就主动上前去探查,片刻后便奔来禀报:“禀报周大人,前面那小股队伍,乃是三姑县杭县令。”
“他为何半夜行至此处?”周梨问。
赵立闻言,只尴尬地将头放低了些:“杭县令在城中听得林浩远带着大队人马将至木棉村,不放心就带了些人来。只不过受到城中其他官员和林家势力阻拦,此刻也才走了五里多罢了。”
听得这话,周梨实在是想不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这官员坏的坏到骨子里。
好的呢!又过于公正愚厚了,处处都受人欺负。
也是叫她无奈!
不由得叹了口气,“吩咐下去,原地休息半住香的时间。”一头又让那杭县令上来回话。
可怜那杭县令,如今好似泥坑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是白日里午时,才得知着林浩远带着大队人马去往木棉村营救左云薇之事,虽不知是真,还是如同以前那左云薇的恶作剧
一般。
但既然事发点在木棉村,到底是叫他心中不安,他这所管辖的三姑县,天气极其不稳定,四季实在不分明。
也就出了一个好地方木棉村,若是再叫这些人糟蹋,那怎么给人活路?
所以虽不知自己赶到能做些什么?他也不能什么都不去做!可奈何他调遣人马的时候就遭到了主薄县丞的干扰,后来出城之时,又是百般受阻。
明明从县衙到城门口,才不过是半住香就能走完的路程,他硬是走了一个晚上。
出城那一刻淋着这瓢泼大雨,只觉得是苍天落泪,怜这百姓之苦啊!奈何他力小微薄,实在不知能做到哪一步?
于是就这样跄跄踉踉地艰难在雨水中行走,可马匹也没有像样的,唯独两头驴,却是在大雨里如何都不愿意再走了。
但杭县令也不能财大气粗地丢在路上,无奈只能拉着他们深一脚、浅一步继续往前走了。
可驴除了叫驴,还叫倔驴,就是不走。任由那杭县令好言相劝,甚至的爷爷都喊了,仍旧是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打了也不听。
好不容易等雨停了,它们才肯行动,只把杭县令后悔得,早知如此,不要去找这两头驴,不叫它们耽误行程,怕是现在也快要到木棉村了。
不想忽然见得前面山路里出现火光,随后那举着的火把犹如长龙一般盘旋在这山路上。
当时他就觉得大事不妙,怕是这林浩远已经回来了,那岂不是木棉村的老百姓都遭了秧?
虽说不至于叫他给赶尽杀绝,但必然是要受些皮肉之苦的。
正当是愧疚自己这个地方父母没有庇护好他们,心中难受之际,忽然听得马蹄践踏泥水之声。
等他拄着棍子抬头眺望过去,马竟然已经闪现到跟前了,上头坐着的正是这业州守备军的人。
只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对方就先问了些问题。
他当时就有些懵了,只一一答了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以往着拿鼻孔看人的守备军,如今怎么竟然这样客气?
还没等他想通,对方又来了,只道:“大人请你到跟前说话,杭县令请随下官来。”
他杭县令是七品朝廷命官,这赵立的游牧副尉,却只是个从七品,如今在他跟前自称下官,也没有什么。
但杭县令却觉得奇怪了,往日大爷一般的人如今对自己这样客气?懵里懵懂地跟着他一起到了那庞大的队伍之中,心中实在是捉摸不定,他们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是发现赵立停下后,杭县令却不见林浩远的身影,反而是个陌生的年轻女子。
赵立则恭恭敬敬地朝她禀道:“大人,杭县令已到。”
周梨看着这杭县令,的确是有些落魄的样子,浑身上下,也就是那张脸还干净些,余下地方全是黄泥巴。“你便是三姑县的县令,杭云深?”
杭云深看着眼前的周梨,仍旧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反而将那赵立急得不行,连忙朝他使眼色,急得直接脱口而出:“杭大人,快些回周大人的话啊!”
周大人?哪个周大人?州府里什么时候来了个女官周大人?杭县令在心里想着,忽然终于是反应过了,只瞠目结舌地看着周梨,“你,你你你是周大人?”
是他想的那个周大人么?看着年纪倒也是符合的。
周梨知道他为什么受欺负了,官是个好官,的确一心为民,这点毋庸置疑,就是这个脑子是过于老实了些。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一面颔首应声:“正是。”
“那!”杭云深忽然一肚子的话,竟是不知道该先问哪一句才是。
这反而是将一旁的沈窕急得不行:“那林浩远等罪人,已经一并拿下,如今正要带去城中交给杭县令来处理,顺便将他林家在三姑县的党羽都给铲除。既然杭县令此刻在这里,倒不如与我们大人细说如今县城详情,到时候也好方便些。”
杭县令听得沈窕炮语连珠的话,不免是有些羞愧,连忙赔罪道:“是属下太过于激动紧张,实在不敢相信,周大人会出现在三姑县境内。”一面只连忙将那城中林家党羽以及与之勾结的人员都一一道出。
周梨问起此处金商馆事宜,果然那林二爷掌管了业州的金商馆,这治下各县城里,也是他林家的人。
无法无天,既然敢算计到她周梨的头上来。
当下便启程往城里去。
这一耽搁,果然是东方破晓之际,那城门刚开时,他们的队伍终于是到了城中。
守城卫一看这么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哪怕个个脚下满是泥泞,但也不敢怠慢。
毕竟这是知州大人的队伍。
除了知州大人,谁还有这样大的排场?
只恭恭敬敬地请进城里来。
而周梨在来的路上为了方便将这林家党羽一网打尽,只让人将那林浩远脖子上的枷板给取下来,如今只将他固定在那马背上。
如此一来,也不要叫周梨四处去查询抓捕,那些林家党羽以及攀附林家的其他官员,就都如同闻到花香的蜜蜂一般,轰然围上来。
可怜那林浩远,虽是外面披上了干净衣裳,但是那内里,昨晚的滂沱大雨并未将他浑身的泥粪都冲洗干净。
可想而知现在他到底是有多难受了,偏偏被封住了动穴哑穴,不能言语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就这么自投罗网。
这些人围上来,马屁是没边界地拍着。
一说:“林大人果然是威武无敌,一日之速便将左寨主救回来,想来左寨主必然是心中万分感动,不知下官到时候可有机会喝上一杯喜酒?”
提到这左云薇和喜酒,林浩远却觉得胸口喘不过气来,使得那他觉得带着臭猪粪味道的呼吸又顺着喉咙重新返回到胃里来,直叫他腹中汹涌翻腾,有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奈何他现在想要弯腰都是一种奢求。
而这拍马屁的人见他不言语,面无表情,反而是目中怒火中烧,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说错了?惹得这知州大人不欢喜?心中十分纳闷,只赶紧退到一旁,让自家随从将带来的礼物送上。
是一株琉璃簪,一看就是女子用物,分明就是要送给左云薇的。
但林浩远仍旧没有什么回应,反而引得一旁的人暗自嘲笑起来,只挤到跟前,也继续拍马屁,奉上自己的礼物。
此前那人本是心中不安,但后来见大家都与自己一般境况,倒也安心了不少。
却不知就在他们围着林浩远这一瞬间,那赵立已经听周梨之言,带了三百人将此处团团围住,余下的三百人交由了乾三,去往衙门里将余下还未来之徒一起绳之于法。
现在当大家纳闷于林浩远的奇妙态度之际,忽然发现四周都围满了兵马,正是好奇这赵立此举何意?
然还没问出话,就见着忽然来了一人将林浩远当着众人之面,提着下了马,随后枷板就上了他的脖子。
杭云深此刻也出现在众人眼里,那县丞见此,只急得跳脚大呼:“疯了疯了!杭云深你是疯了还是魔怔了,活得不耐烦了?还不赶紧放了林大人!”
一时又急忙招呼那赵立。“赵将军,快些将这反贼杭云深给拿下来。”
赵立的确是驱赶人马围上来,但是却没有将杭云深如何?反而是一个个将他们的肩膀按住,双手反剪。随后就给捆住了。
众人大惊,惊慌不已,这时候总算发现异样之处了。
只见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一个年轻女子,把杭云深正一脸浩然正气地同她禀报着什么,还时不时地朝着被捆了的众人只过来。
而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引来了不少老百姓们都争相望着,见此情此景,虽不知周梨到底是什么来路,但看到这林家党羽都被捆了,自是皆大欢喜,奔相告知。
更是将此景做热闹来看。
一时间里里外外,竟然是围了不少老百姓。
周梨见此,不禁是有些担心,自己人还没到城里,反而这风声先传过去了。所以立即朝杭县令吩咐,让他暂时将县城门封锁,如此才能更加稳妥地封锁消息。
只不过这么多林家党羽,甚至是上着枷板的林浩远都在其中,叫老百姓们如此指指点点的,自然是挣扎不已,甚至还有那没弄清楚事态严重性的,还朝着赵立破口大骂,只叫嚣着:“你别以为你是守备军,林家就不敢动你!”
赵立心想,守备军的身份又不是免死金牌,但是如果现在不跟着周大人混,自己性命怕是难保了。
至于自己的上司,自己现在也没法子了,只希望他能聪明些,早些能感悟到风向变了,赶紧趁着周大人还未到州府衙门,急忙派兵去将那七岔岩的山匪都剿灭。
兴许还能将功折罪呢!
如今见这些不识时务的官员还骂自己,也不敢过多还嘴透露信息,只示意伸手的随从,“嘴巴给他塞上,别吵到了周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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