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身后的随从倒是麻利得很, 马上就将自己的领巾给摘下来,挽成一团,塞进那人口中。
其他人却因他的叫嚣, 得了赵立的一句回话,也从这只言片语中敏捷地嗅到了些什么。
周大人?那个和杭县令说话的年轻女子么?她这么大的权力?连林浩远这一州父母都说捆就捆了,还上了枷板。
而且林家在这业州的势力如此之大, 难道她不知道么?却还敢对林家下手?莫不是真的是个林家都惹不起的大人物?
所以有人想,除了这是屛玉县来的,谁还有这样大的胆子?就
算是本地守备将军手握着重兵,也不敢轻易为难林大人。
因此大家在慌乱之中,虽不敢再出言多说什么的,但却疯狂地相互交换着眼神,很快就确认了周梨的身份。
又见那杭云深寸步不离跟在周梨身旁, 依照他们对于这杭云深的了解, 哪里还不晓得,只怕平日里所行之举,全然被这该死的杭云深给一一禀了上去吧?
想到此,当下一个个只觉得浑身瘫软,双腿不自觉地跪倒在地上,也顾不得担心这开口求饶之后,会不会也被塞了口。
但还是冒险求饶:“周大人, 下官错了!求周大人给下官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随后疯狂地将头朝地上凿起来。
周梨与杭云深的脚步不得不因为他们的此举而停下来。
这些人见此, 以为事有转机,头磕得就更疯狂了。
甚至有人痛哭流涕地诉说起自己以往的功劳,又说是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 只求周梨宽宏大量,开恩饶命!
可是这些人里, 有几个是真心悔过的?周梨难道还不知道么?目光淡淡地扫视了他们这跪地一片的官员和林家党羽,忽然微微一笑:“既然都知道错了,那接下来就好好去悔过,可不要说我没有给你们机会哦。”
她说的悔过,自然是去那白石矿山了。
但这跪地一片的众人却是没有反应过来,见周梨笑得如此人畜无害,轻言细语,几乎都要高兴地马上磕头谢恩了!
哪里忽然话锋一转,竟然是要他们好好地去悔过!
那反应过来的人,只觉得眼前一黑,这下是彻底没有希望了,不但这满怀的荣华富贵留不住,往后也要在那白石矿山起早贪黑了。
以往再苦再累,哪里能累得过苦得过在矿山上?更何况在那矿山之中,还随时随地都会发生性命之危。
他们又有过错在身上,真遇着了什么意外,衙门也不会花费一丝一毫的人力资源去救他们。
说来说去,仍旧是在劫难逃了。
如此,那些个吃不得苦受不得累的,当然是两眼发黑昏过去了。
又说这会儿,本来是早上,昨晚才下了大雨,人不算多。但因为这赵立和乾三各自带着三百号人分头行动。
试想那么多人马,整整齐齐地在街上走过,又是行色匆匆,如何不惹人注意?
所以这里早就围过来了不少老百姓们。
先前还有些害怕,不敢靠前,随后见着这些以往居高临下的达官老爷们一个个都好似那丧家犬一般,胆子方大了些,全都朝着前面挤进来。
自然也是将周梨与这一帮跪倒在地上的达官贵人们之间的话语听了个清楚。
晓得了周梨的身份,愕然又惊喜,尤其是见她如此雷霆手段整治这些贪官权贵们,心里是无不爽快,对她更是万分崇拜。
老百姓们欢喜的同时,也反
应了过来,为何匆匆下令将城门都给关闭了。
这肯定是怕林家的党羽将周大人到了三姑县的消息给泄露出去。
因此倒是没有人去反对城门被关之举。而且当下大家都在忙着看热闹,且不说能见一见这传说中的周梨大人,是何等幸运!便是能看到这些往昔趾高气扬的达官老爷们现在跪在地上哭哭啼啼求饶之景,他们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现在也不忙着出城了。
难道还比得过这城里当下的热闹?
而周梨他们行军一夜,又淋了大雨,如今自然是暂时做休整,也好趁机将林氏一党给捋清楚些。
这个时候,那街上跪倒一片的林家党羽也都被一一打入牢房之中,只等届时定了罪,便都发配到那白石矿山去。
说起白石矿山,周梨自然是想到了那个被陷害的温修允,当下只随意从这林家人中拉了一个来审问。
果不其然,这温修允当时就是因为和林二爷有过节,因此便被设计陷害,甚至都没有留给他申诉的机会,隔日就直接将他送往白石矿山去。
因此立即便让赵立那里打发人去营救。
说是休息,但这还有眼下缉拿下来的这些林家党羽,且数量之多,总不能都留给这杭云深。
周梨只洗漱换了身衣裳,简单吃了饭菜,便也是跟着那杭云深上了堂。
有她在堂上,那些个官员们,自是没有了以往的嚣张跋扈,也不要杭云深问了,一上来就迫不及待地坦白,甚至是道出了许多杭云深都还没有查到的冤案来。
周梨见此,心中实属是愤怒不已,一时想着难怪都说这天下打下来是容易,要坐稳却是难。
早前在屛玉县的时候,大抵是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那里聚集的也几乎都是有志之士,即便是有个别心怀鬼胎之人,但天子脚下也不敢随意乱来。
致使她误以为,这天下原本也算是好治理的。却不知在这眼睛看不见的地方,四处藏污纳垢!
当下这些林家党羽们一个个为了洗脱了身上的罪责,可谓是狗咬狗,掀出的陈年旧案更是不少。
索性周梨也直接将人随时对县衙外面播报。
因此除了这章玄龄在记载着当下堂中发生的一切之时,另外县里还动用了多名文书。
当然,县里如今可是拉不来这么多,毕竟大部份如今都是阶下囚了,与那林家和县丞们是同流合污。
所以周梨如今找来的文书,正是林浩远为了壮大队伍,在各处借来的人。
因此现在的文书里,有店铺里的账房,亦有各家少掌柜,反正识文断字的,如今几乎都在这堂中了。
所以一部份人来记载,一部份人则领了他们记载好的案件,立即就拿到衙门外面,取了一个喇叭来,高声朗读,顺便寻找这被害的苦主家人。
话说三姑县一下起了这么大的案子,几乎整个县衙都全军覆没了,所剩无几。
而且还来了周梨这样的大人物,因此几乎全县城的老百姓们都聚集到衙门附近了。
那来得早的得以挤了进去,能当面看着升堂;来得晚的,只能心急如焚地垫着脚尖在外面瞧。
忽然听得里头来了人,宣读里头的审问进度不说,且还将各案件读出来。
一来是叫他们共同听审,二来也是为了找受害者家属。
也亏得是林浩远这队伍起了大作用,眼下这些被擒住的官员们又都争相告发对方,所以一天的时间,知道的或是不知道的案子,一一都全部浮上来水面来。
还有关于那州府林家这些年各种敛财手段。
案子审问到晚上戌时左右,中途大家也就休息过半个时辰左右。
而到了这夜晚,来百姓们仍旧是在衙门口围得个水泄不通,来了不少苦主,连带着那木棉村的代表都来了。
周梨原本是叫他们今日来,哪里晓得这林家党羽们抖出了这许多案子来,一耽搁这些事情只能是明日在办了。
因此便叫衙门这边安排他们这些个苦主都先行住下,隔日在一一审理。
只不过打铁要趁热,周梨他们明日却是不能继续在这三姑县里耽搁了。
所以隔日一早,交代了那杭云深,便立即启程去往州府衙门。
杭云深如今的确是忙不过来,但周梨倒也不担心,毕竟那商连城派来的人,应该也快到了,届时可辅佐他将这些案件都一一处理了。
从三姑县去往州府衙门,像是当初林浩远来时的速度,不眠不休,一天半就能到了。
也是如此,当时周梨才下令将三姑县的城门关了,只进不出。
正是担心这消息泄露到州府里来。
而且甲字军还带人四处巡逻,但凡是有飞鸽,皆是射杀落地。
正经老百姓,那时候都想着看热闹,如何会想着对外放飞鸽?所以那个时候飞出去的鸽子,怕是十只里,没有一只是冤枉的。
当周梨的队伍出了三姑县,一路往南下而去,下午时候便离开了三姑县附近,算是进入了州府地境。
此处的天气应该算是正常的了,正逢这寒冬腊月里,寒风呼啸着,草地枯黄,山林萧条,飞鸟寂寂。
也是万幸这林浩远的队伍周全啊!什么都准备得妥当,连路上所需的炭火都早准备好了。
所以此时此刻周梨也是用上了小炉火,到了夜深之时,只在这路边的驿站里休息,只是队伍庞大,驿站也住不下,因此余下的人都在附近安营扎寨。
周梨原计划是继续急行军的,但是后来她想着这些人里,除了那赵立所带的六百号人能吃得消外,其余的人都是些普通老百姓。
早前就被这林浩远强行驱赶着急行军,如今若是再不给他们喘气的功夫,别到时候给人折腾出什么问题来。
因此也打算今夜休息,明日继续赶路,天黑之前能进城便好了。
只是可惜驿站很小,就一个小院子,如同寻常农家一般,里头除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驿长之外,便只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驿卒。
忽然来了这许多人,两人倒是不惊讶,显然此前已经见识过这林浩远路过的队伍了。
只不过随后发现如今队伍的官员换了人,这才警惕起来!后是从那赵立口中得知,老驿长方像是回过神来一般,连忙给安排房间。
可说是安排,这里如今总共也不过是剩下两间草屋罢了,且已是破旧不堪,这寒冬腊月里,外头大风,里面小风。
其实还不如自己搭建的帐篷,但是老驿长一片好心意,又十分热忱,弄得沈窕都没好意思拒绝。
进来却见周梨单手托腮盯着那破旧的窗柩看得像是出了神,还以为那里有什么稀奇古怪,也瞧了过去。
但实在看不出什么来,便直径走过去,拿手戳了一下,只听‘吧嗒’地一声,窗柩从上面连带着那糊得好好的纸,都一并落下来了。
迎面卷进来的寒风还夹带着些雪粒,顿时将脱了氅子的两人冻得咧呀咧齿的。
“我……”沈窕没想到,这窗柩已经腐朽到这个地步了,开口想解释,发现并没有什么用,当下还是先修补这窗柩才好。
就是不知上哪里去找木板。
然这时候却听得周梨说:“不必修了,我看老驿长如此热情,一定要安排我们住在着房间里,多半正是为了叫我见此情此景。”
“啊?”沈窕没有反应过来,不解周梨此话是何意。
这时候只听得窗外的风雪里传来章玄龄的声音:“老驿长是想告诉大人,此驿站该修葺了。”
“那就修葺啊!”沈窕不解,坏了就修,还要专程等姑娘发话才能修?又道:“本地官员的执行能力真差!”
“没钱拿什么修?”这时候周梨却是叹了口气,一面抱着肩膀起身,捡了氅子披在身上,示意她也赶紧穿上,别不小心着凉了。
一面又道:“从后虞建立之处,从金商馆里拿出来的第一笔钱,其实真正是用在这各处驿站翻修之上。尤其是今年的年初要举行科举,去年便已经大肆拨款给地方衙门,就是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各处驿站设施都给完善,也好供给沿路的学子们遮风避雨。”
她说到这里,环视着四周这破烂不堪的屋顶墙壁,“这笔钱,究竟是去了何处?”他们这一路走来,因是微服私访,所以并未走大道上,便不曾留意这些驿站。
也不知商连城在后头,他的大队人马走在这州道上,究竟是有没有发现端倪?
却不知商连城正因为队伍人马过多,所以想着那驿站就算再怎么大,也不可能住下他们这许多人,索性也不去专门能赶时间住驿站,就是走到哪里就住到哪里。
正是这样,便没有留意到这些驿站。
有的倒是拿钱翻修了,在外看倒是大模大样,可是真正走进去了,却是冰锅凉灶,几张烂木板搭建的便是床。
拨款还是没有用在刀刃上。
沈窕听得周梨的话,心中也是一时颇为沉重起来。本以为这一路上遇着些一手遮天的官员,已经算是大开眼界了。
哪里晓得,他们所看到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章玄龄那里站在窗外的风雪里,拿笔继续写。
沈窕拿了氅子披上,这才朝周梨道:“我去请老驿长来。”既是他有意而为之,怕也是想要周梨为其做主。
周梨颔首,又让人去找木板来将这窗户暂时钉住。
老驿长早就等着周梨的召唤,这进来,就立马跪倒在地上,不等周梨开口便道:“小老儿一个人有罪,还望大人莫要牵连别人。”
“你何罪之有?”周梨坐在炉火前,早就发现这炉火里的木炭下面,竟然都是些石碳,也就是煤,只是老驿长却将一些木炭遮挡在上面,怕也是不想叫人知晓他这石碳从何处来吧?
不过周梨当下并未着急问起石碳来源,一面示意他先起来回话。
而叫她这样一问,老驿长抬起那饱受风霜侵蚀的脸,目光落到甲字军们正在修葺的窗柩上,“小老儿只是觉得,再多言语,只怕叫大人听来,也不过是哭穷喊冤罢了,只有叫大人也体会夜宿这风雪一夜,才知晓驿站里的艰难之处。”
“胡闹,若是将大人给冻伤了,唯你是问。”沈窕听到这话,不免是有气,能说就说,还要做这些周折!
她的话将那老驿长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小老儿并未存心,只是这驿站来供路人休息落脚之地,眼下却还不如那山林野庙,小老儿一时慌了神,才……”
他紧张不已,解释起来也吞吞吐吐的。
说到此处,实在怕周梨降罪,牵连到小驿卒身上去,便又跪了下来:“所有一切都是小老儿一人所为,请大人责罚。”
“你起来吧,大冷的天,不要动不动就跪下来,膝盖你是不要了么?何况我责罚你作甚?这寒天腊月里,我只住一夜罢了,可你们却岁岁年年在此,要所责罚,也该叫你责罚我等才是,空为上官,领着朝廷的俸禄,却不知你们在下面过的是怎样的凄苦日子。”周梨觉得人的感情真是奇怪,当年在灾年里时,见过堆积如山的尸体,她也从未产生过这样的悲悯之心。
可是如今,想到了这老驿长在这样的风雪夜里,不知是熬过了多少夜,心里忽然觉得难受不已。
老驿长愣住了,没想到周梨不但没有责罚他的意思,竟然还将所有的罪过都揽在了她自己的身上。
此刻只吃吃看着周梨,一时也忘记了起来。“大人……”
这时候只听周梨保证道:“本官此番之行,必然是会彻查这驿站款项去往之处,到底是谁人如此胆大妄为。”
老驿长又愣住了,“大人的意思,修葺驿站的银响早就发下来了?”可是这后虞建立了几年,他也是一个子儿不见。
别说是修葺驿站的银子了,就是他们的俸禄也没有到手,所以这一来二去的,如今也只有他和这无家可归的小侄儿愿意留在此处了。
虽房屋不可在为路人遮风挡雨,但这风月夜里,却也能与过路人们一杯热水暖汤。
与老驿长一同进来的章玄龄此刻只替周梨回道:“后虞建国之初,第一笔款项就是金商馆拨下来,专门用于修葺扩建各州府大小驿站的。在去年为了让去往屛玉县参加科举的学子们有个落脚处,又一次拨银。”
老驿长震惊得苍老的瞳目在眼眶里震动起来,全然不敢相信,原来朝廷竟然没有忘记他们这最底层的人,更是几番几次拨银。
只是一分一毫,都不曾到他们手里来,这如今驿站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周梨:“所以……所以……”他反应过来了,所以今日他特意安排周梨住在这破烂的驿站里,分明就是报复错了对象!
当下心中自责无比,只又要跪下。
不过这一次叫周梨给拦住了,反而示意他坐下来,随后指着炉子里的石碳:“我还有一事想问,这石碳从何而来?”
老驿长一愣,倏地一下又站起身来,紧张兮兮的还要继续跪,嘴里则求饶道:“周大人,小的并非是有意私采矿源,实在是小的年老体衰,再上山砍柴已经十分吃力,所以平时得了空闲,便去了那乌鸦山下的黑河沟里捡回这些石碳来。”
周梨闻言,眉头不由得皱起来,心想那白石矿山乃采大理石之地,与这乌鸦山又相隔数里,那么这老驿长口中能从乌鸦山下面的黑河沟里捡回这些石碳,分明就是此处也有人在这里开采矿场。
不然的,石碳都这样粒粒分明暴露在外,为何地方衙门还不给设立矿区?也没有上报朝廷?
便直接问道:“那是别人在这乌鸦山上私自开采?”
老驿长如今也不敢有所隐瞒,也晓得周梨的官很大,连那林浩远都给绑了,也就一一禀道:“从全州地龙翻身那年,乌鸦山这一代就露出了不少石碳出来,当时本地知州同知等几位大人,与林家共同合作,这石碳便是到如今,也是由林家来掌控着。”
一开始林家其实没有什么大头,就是吃些边角料罢了,但是那林二爷太会钻营了,逐渐打通了各条路子,很快便将石碳的大权握在手里。
而现在就更不一样了,林浩远做了这业州的知州大人,这乌鸦山的石碳矿区也完全由林家来掌握大权。
周梨听到这话,忽然觉得痛心疾首,含恨说道: “此番科举,本是为了叫他们快速将地方政务掌握上手,方才将各官员返回原籍任职,不想却是方便了他们在本地拉帮结派,结党徇私。”
你与他方便,他还真得到了方便!
本来是担心将他们打发到别地,人生地不熟,又不了解地方的风土人情,不能在短时间里快速接受地方政务。
可谁能想得到的呢?究竟有多少官员是将朝廷给他们的方便用在这政务之上,而非是去光耀自家的明楣呢?
沈窕在一头听罢,气得不行,“又是这林家,果真这业州他们家是要一手遮天了!”
一面问起周梨,“可是要将那林浩远提过来问一问?”
周梨听罢,心想也好,这一路上顾着别的案子,又顾着赶路,都还没得空从他口中问半句话。
沈窕当下便去将人给提过来。
林家到底是显赫过,虽早些年也是在本地官员手下仰人鼻息,但与寻常商贾比起来,也是殷实人家。
所以这林浩远可以说是没有受过什么苦日子,加上他又是嫡子,所以即便林家如果真有那么一段艰难日子,也不会到他身上来。
因此可想而知,这些天的折磨,对于他来说,应该宛若地狱一般吧。
如果只是身体上的折磨也就罢了,偏偏还有那左云薇给予的精神上的折磨。
他拼了命的努力,科举考上了前一百名,当上了这业州的知州,不但将让林家名声更上一层楼,且还让林家摇身一变,成为了这业州第一世家。
可这一切在左云薇看来都一文不值,她始终都认为林家有如今的一切,都全是二哥的功劳。
当然,林浩远不否认,自己的二哥的确是个阴谋阳谋都十分擅长的厉害人物,林家也因为有他,才会在短短的几年里发展得如此之快。
尤其是今年自己在当上业州的知州后,更是让林家一跃千里,有了如今的一切显赫。
只是如果没有自己的努力,没有自己这个知州,就算二哥再怎么擅长钻营又如何?
还有自己对左云薇的感情,自己为了她命都可以不要,可她却再三践踏自己的真心。
加上又在孙大娘家的猪圈里遭了这一劫,如今仍旧觉得满腹都是猪粪,这般双重折磨之下,整个人竟然是在短短的几天里,形销骨立,头发干枯结团,散乱在头顶上,下午的时候还引来了一只乌鸦意图在他头上搭窝。
他从外面那寒冷的空气里被拖进,已经被冻僵来的四肢忽然感受到了房间里的这份暖流,一时间竟然是有些缓不过神来,整个人跄踉一倒,摔在了火盆旁边。
这时候更近距离地挨近了火盆,让他彻底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份久违的温暖,只恨不得立即将整个身体都扑在火盆上面。
所以当他慌忙蹬着脚,不顾那因为感染而如今生了冻疮的双手,就要往火盆里去。
吓得沈窕以为他要行刺周梨,一脚就给踹飞了。
人是飞出去了,但是他也将那本就岌岌可危的房门给撞坏了。
同样腐朽的门从中折断,‘喀嚓’的一声好清脆。
与这清脆一并传进来的,还有一股刺骨的寒风。
“嘶~”刚才修好窗户后,沈窕立即就脱了氅子,这会儿她站在风口,寒风吹来,冷得下意识地发出声音,一面也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
周梨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一时竟然是无力吐槽了。
章玄龄也愣了一愣,随后才忍不住道:“你就不能做一件好事情么?这这下好了,窗柩和门你都拆了。要不接下来你直接把墙壁也踹了吧,如此也好叫大家一次性修好。”
沈窕是半点不敢反驳的,垂着头摸着鼻子。
“小老儿马上修。”老驿长见此,立马起身来。
周梨却将他拦住,“叫他们年轻人修吧,老人家且歇着。”
沈窕得了这话,倒是轻车熟路地去喊人,只是这会儿却是凑不出木板来了,那能用的老驿长早就带着小驿卒修修补补的,刚才找来修窗户的,还是从他们自己的马车里那里拆下来的呢!
所以不多时,就听得砍树的声音。
新木头是直接用上了。
而这林浩远也被章玄龄给揪进来了。
刚才沈窕这一脚,叫他摔了一回,脑子倒是摔得清醒了不少,如今被提进来,只赶紧识相地跪下来,也不敢去肖想那火盆了。
“你可有什么要说的?”周梨问他。
林浩远想着,既然是提审,怎么着这刑具也要摆上一二吧?可是他在这房间里巡视了一圈,除了那简单的木板床铺和几张破旧的凳子和那一张旧桌子以外。
就是大家都围住的这个火盆了。
周梨见他打量这房间环境,“你是不是从未踏足进来过?”
“我……”林浩远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官道边上的驿站里,居然破成这副样子,比他家中奴仆们住的地方都不如。
他从来是不住这些驿馆的,觉得到这驿馆里,人来人往,什么人都住。
有时候衙差还带着囚犯来住呢!这种地方多脏啊!
做官以后,他就更不可能住在这种地方了,手下的官员也不会将他安排在此处落脚过夜的。
所以他竟是从来不知道,这驿站能破败成如此模样,说起来今日还是第一次涉足呢!
因此周梨的话,叫他哑口无言。
这时候只见周梨又开了口:“你在屛玉县参加科举时候的文章,我并未瞧过,但你既然能考入这一百名,显然策论也是写得不错的。我实在是想不通,你既然都能有那些远大抱负,为何到了这业州之后,所行之事,却是与你文章里所写背道而驰呢?”
林浩远却仍旧是呆呆地看着周梨,不知该怎么回她的话才是。
他难道说,他从未想过做官,只不过是祖母说,他要是想要庇佑左云薇,那就只能是求个一官半职,越大越好。
不然就依照左云薇这性子,往后再惹了人命官司,若是新来的知州不好对付,那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了。
所以他才发了狠力,考出了这个好成绩来。
他所做的一切,所求来的荣耀,都是因左云薇而起;可是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也是一样因为这左云薇。
想到此,他忽然悲从心来,眼角里流下眼泪来。
此举不禁引得众人眉头皱起,他有何脸面哭?这该哭的不是受他林家苦头的人们才哭么?
哪里晓得,这还没人开口质问他,他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是嚎嚎大哭起来。
将门外的沈窕都给引进来,探出半个身子瞧,只不解地又看着众人:“他哭起来了?不要脸,还好意思哭。”
不想她这一说,那林浩远却是听见了,哭得就更是撕心裂肺了。
周梨整个人无语,还是老驿长起身来,伸手拍了他背心两巴掌:“你到底是有何脸面哭啊?你看看这业州在你治下,到底成了什么样子?我这里还好,尚且还能遮风避雨,可是那纵容那七岔岩的山贼,可是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后生,天下可不止她九头鸟一个女人,你从前也是出息人,要找什么样的好人家姑娘没有?怎么就偏偏要对她上心?”
老驿长虽说年老,但是也心里门清,这林浩远是有大罪,但是他最大的两个罪,一个是任由林家打着他的旗子四处敛财横行
霸道,第二个便是这左云薇了。
林浩远听得这话,哭嚎声竟然就顿时哑然止住,扭头看着老驿长,颇有一种遇了知音的感觉。
奈何是那双手受了伤,不然如今他是恨不得一把握住老驿长干枯垂老的双手。
但眼里激动的目光却说明此刻他的心情,“你说的对,我定然是上辈子欠了她的,这辈子才一直绕着她转,她叫我出息,也叫我毁了,都是报应!报应啊!”于是又开始掉眼泪。
“别扯这没用的,分明是自己贪心太重,守不住本心还怪别人?那你纵容林家又当如何说?”章玄龄要记录,听得他这样鬼扯,分明就是有推卸自然的嫌疑,自然是不乐意。
林浩远却不赞同章玄龄的话,侧目打量了他一眼,顿时便出言道:“你并未爱过一个女人,你是完全不理解,那怎么会是贪心呢?那是爱!如今你可以这样说,可假以时日,你真的爱上一个女人,你就不会这样讲了!只怕到时候你无论使出什么卑劣手段,都要想办法夺取她的欢心!”
章玄龄闻言,放下说里的笔和白本,朝周梨问:“他这算是对我人身攻击,我可以用刑吗?”
但是此举叫林浩远见了,只觉得章玄龄是被自己说中了,气急败坏之下,要朝自己用刑。
而他自己又十分害怕,吓得忙朝后退缩着,嘴里连忙求饶,“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读书人,不要随便动粗!”
这副胆小怕事的模样,落在众人眼里,不免是再一次疑惑,当初尚书阁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啊?
千千万万人里,就挑了这么个玩意儿。
第172章
周梨觉得实在是没眼看, 扭头转到一旁去。
毋庸置疑,林浩远的的确确是挨揍了。
周梨即便是没有看到,但也听到了章玄龄那拳头落到林浩远身上的声音, 以及林浩远那爹哟妈哟的叫喊声。
这番热闹沈窕自然是不愿意错过,听得这里动手立马就跑进来,往周梨身边一坐, 啧啧地开始和周梨悄悄发表着感言:“书呆子还总说我暴力,你看他,打人专门打脸呢!”
可不是嘛,眨眼间,那林浩远就已经好似猪头一般了,牙齿也掉了两颗。
一旁的老驿长见此,觉得差不多得了, 虽然这林浩远是有些欠揍, 但还是出言阻拦道:“好了好了,小章大人你别把人打死了,周大人这里还要问话呢!”
章玄龄这才停下手,一面将袖子给放下来,活动了一翻四肢,才重新捡起他的白本和笔,然后正襟跪坐在周梨对面, 继续一副要记录的模样来。
这前后间的变化, 实在是让沈窕大跌眼镜,难以想象刚才他还挽着袖子动手打人,这会儿又像是个乖巧老实的书呆子一般端正地坐在那里。
于是忍不住和周梨说:“他这是有两张脸么?”
周梨也没料到, 刚才暴力打完人后,章玄龄还能这么斯文, 心想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一面朝那林浩远看过去,大抵是刚才被打的时候爹呀娘的叫得多了,这会儿叫老驿长扶着勉强坐稳,已经不再像是此前一番大放厥词了。
什么爱不爱,情不情的,一个字不敢再多提,一面偷偷拿眼神瞧章玄龄,生怕自己再多说一个字,他的拳头又招呼过来了。
分明看着都是和自己一样的文雅读书人,哪里晓得打起人来那拳头仿若是铁铸的一般,疼得他三魂七魄都在身体里晃动起来。
一面又朝周梨看去,“大人,下官有罪,你要审要判,直接给下官一个痛快吧!”可别再动不动就打他了,他实在受不住,这还不如直接砍了他的脑袋好。
周梨这是第一次看到不能吃苦挨痛的,心想那往后到了白石矿山上,有他好受的了。“你有什么罪?皆一一道来,也免得本官再多费口舌问你。”
林浩远却是想着伏罪,但叫周梨这样一问,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罪?他纵容那左云薇,是因为自己爱她啊!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对自己喜欢的女人献点殷勤,怎么可能有罪呢?
但是他有些忌惮章玄龄,可不敢再将这话说出来,垂着头措辞半响,才吞吞吐吐道:“下官不该纵容左云薇,本为地方父母,应当多家约束才是。”
然而他说完,却发现大家都齐刷刷地看着他,十分不解。
直至周梨问:“没了?”这就没了?
林浩远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什么来,连忙说道:“我那二哥所行之事,我并不知晓,更何况我也拦不住!何况他是我二哥,旁人都知晓,我
总不可能做了这知州以后就同他断绝关系吧。”
所以那些人主动要给二哥送东西,要给林家钱送人,他怎么拦得住别人?
因此他觉得这也不关自己什么事情!自己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喜欢左云薇,不喜欢她的话,哪里有当下的一切折磨?
周梨听得他的这话,认认真真地将其上下打量了一遍,忽然就释怀了,放弃了,不打算再继续审问这林浩远了。
这就是个蠢货!而且他的认知了,他应当是没有触犯律法的。
无知!实在想不通这样的人,当初怎么就能考进前一百名去?是因为爱么?
如果是,那周梨也不得不承认,这爱情的力量可真是不小。
让他为了包庇左云薇,竟然能在科举之中杀出重围来。
叹了口气,也懒得再问了,只招手朝外面喊了两个人,将林浩远给关回去。
林浩远却不知周梨和众人如何想的,只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将他们给说服了。那如此的话,到了州府,应该就是浅浅责罚一回罢了。
至于左云薇,她的确是带人劫杀了路过的商队们,手里沾了人命,自己如今是顾不上她了。
反正她由始至终都觉得是二哥好,那她好好等着二哥来救她就好了。
而自己,往后余生当要为自己而活了。
待他退下去后,周梨也没有审问的心思了,何况寂夜深深,门也差不多要修好,便准备休息了。
老驿长起身告辞,再三朝周梨谢恩,不记他今日安排不周的过错。
而章玄龄那里,将方才所记录下来的一切给周梨过了一回目,确定无误后,也起身回去休息。
这个时候的风雪更大了,起先的那硬邦邦,吹落在脸上还叫人觉得皮肉生疼的雪粒垫在了底下,如今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来。
周梨睡前出去巡游了一圈,只担心那本就腐朽的马棚怕是支撑不住这些积雪,叫人随时清理。
还有这破败的驿站,怕也要叫人值夜,不然的话,要是这鹅毛大雪不停歇下到天亮,怕也承受不住积雪重量,天亮就坍塌了。
众人那里只应了,又多在人群里添了好几个火塘,老驿长还带着小驿卒一起搬了些石碳里加在里面。
如此一来,这火也能旺些,延续又久,自不会叫这些晚上在外过夜的众人受寒。
要说这石碳,的确品质不好,无烟无味。
周梨拿着火钳在里头翻看了几下,发现也没有夹层,几乎都是上好的精碳。
这还是老驿长从矿区下面的河沟里捡回来的,都尚且是如此品质,那可想而知乌鸦山里的石碳,质量到底是有多好了。
她便和整理铺盖的沈窕说:“本来我此前还一直想,冯家当初将女儿送去屛玉县,显然是有心成为这也业州第一家了。哪里晓得,比起着林家来,冯家反而是不算什么了。而且眼见着此处经济发展实在过慢,又不似别的州府有特产工坊,但如今看来,倒是我白白担心了,当下只要抄了这林家,倒是能肥了整个业州,届时可让人直接将路给修起来了。”
什么都好说,可以缓一缓,但是这路啊!迫在眉睫,这一路他们是深一脚浅一脚的。
若都是灵州那等通天大道,哪里还需要走这么久?一天半的路程,怕是能节省一半时间呢!
且还有那乌鸦山的石碳矿区呢!
只可惜如今要忙着进城去,不然她是有心去那乌鸦山看一看的。
沈窕闻言,想着业州这一路走来,的确不见什么。甚至都不如那绛州等地。绛州那一处,到底还有些牧区等等,可到了这业州,山川多歧路不说,且贫瘠百姓更是散落各处山洼间,行路十分难。
所以也赞同周梨的话,“是了,就算要弄什么发财的大计,也要路通,这路不通,里头出不来,外头进不去。等着路都修好了,做什么都方便呢!”不过有些纳闷,如今综合所得来各方审讯,这业州即便是从前有不少狂妄之徒,但如今除了七岔岩,全都为林家一支了。
连冯家都销声匿迹了。
所有的涉法之事,都是林家为头为主,真要清算起来,倒也是简单得很。
又见时辰的确是不早,便也是催促着周梨休息。
两人吹灯歇下,外头时不时听得马鸣声起,或是值夜巡游的队伍四处清扫屋顶马棚上的积雪声音。
不知是什么时候,周梨忽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便惊醒过来,只见刺目的白光从破旧的窗户外面照射进来,火盆里的碳已经快要熄灭了。
难怪屋子里会这样冷。
她连忙起身,赶紧往炭盆里添了些木炭,眼见着木炭燃了起来,才将石碳给放进去。
只是这一番声响,也将沈窕给吵醒来了,揉着眼睛朝窗户缝隙外面看去,“这就天亮了?”感觉才躺下闭上眼睛没多会儿呢!
“是天亮了,雪也停了,不过下了大半个晚上,想来积雪也不少,今儿路是难行了。”所以周梨也没叫急着赶路,打算让大家都吃饱喝好,再慢慢上路。
不然又没能休息好,还没能吃饱,到时候一个个在这大雪里饿得前胸贴后背,精疲力尽的,到了那城里,多半也好似难民或是乌合之众一般,如何能震慑那林家?
正是这样打算,所以她刚才起来,没忙着将沈窕叫醒。
眼下见沈窕和迷迷糊糊的,便道:“你再睡会儿,我洗把脸便出去转一转。”
沈窕‘哦’地应了一声,抱着被子重新躺下去。
周梨这里洗漱好了,便也开门出去,顿时迎面而来的白光,叫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老驿长已经起来了,和小驿卒在雪里掏他们的柴火堆,见了周梨便上前道:“这雪才停了片刻。”一面抬头望着明晃晃的天,“不过瞧着,应该是不会再下了,小老儿这里想着,一会儿烧个大灶火,给大伙儿煮点面汤喝。”
“有心了。”周梨点了点头,也知晓他这驿站里都有什么,所以见章玄龄已经起来,便叫他去做安排。
反正干粮果蔬什么的,这林浩远即便是急行军,但也是样样备好了,只叫他打发人来过来,与老驿长这里帮忙。
又道:“下了雪,白茫茫的一片,这路就不好走,人马都要费劲,你自己看着些,给驿站里留一个月的口粮,余下的今儿都给煮了吧,让大家吃饱些。”省得到时候在路上带着还费劲。
章玄龄得了话,立马便去做安排。
那乾三却是半夜就起来的,到前面去打探了一趟,只说四下皆是茫茫白雪,前面走个五六里,有个小村庄,叫积雪压垮了几处房屋,万幸是没有人受伤。
还有路上有不少地方,都因两侧树木不堪积雪重负,折断了下来,横栏在路中央,到时候也是要人清理,行程怕是又要被耽误了。
周梨听罢,有些诧异:“我问过老驿长了,此处每年逢这寒冬腊月,总归是有一场雪的,他们即便是没有银钱将房屋修葺好,怎么也没有做防护的意识?”
“这个属下还未打听得来。”
“也罢,你先去休息,一会儿早膳叫你。”见他靴子上都全是积雪,整个人风尘仆仆的,便叫他去小息。
人多力量大,到底是上千号人,队伍里头也是三十六行的人都差不多给集齐了,如今是各忙各的,不过是个把时辰,大家就热火朝天地将这上千人的早饭给煮出来。
除了有老驿长带人煮的面汤之外,且还有肉有蔬菜瓜果,倒是饱饱地吃了一顿。
又说这一夜的大雪,从此处驿站一直延升至城中,又正好要过年了,所以这一场雪的到来,并没有让人不喜,反而满怀期待地准备着过年事宜。
今年对于林家来说,这是非同寻常的一年。嫡孙子林浩远在这一年成为业州的知州,向来掌管庶务家业的林子桐也取了金商馆的馆主,还将其取而代之。
老太君对于这庶出的二孙媳妇肚子里的孩子虽没有多期盼,但她的嫁入,
使得林家锦上添花,所以对于她算是客气的。
老太君也十分重视这个年,因此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开始做准备了。
且不说那数不尽的鹿狍子大雁等各物,即便是猪牛羊也早早做了准备,昨儿一早她就叫人全部都给从圈里牵出来宰了,只等今日林浩远归来了,便开始祭祖。
谢谢祖宗们保佑,叫林家子孙后代们步步高升,荣华富贵享不尽。
这会儿看着满院的大雪,不免是忧心起来,只喊了管家来问:“按理远儿昨日便该到的,如今下了这大雪,别叫他将吉时给误了。”忧心忡忡地看了看天,十分担忧,“老二在何处?”心里只埋怨起那左云薇来。
管家只忙问道:“这也是年底了,各处的生意忙,如今二爷还要掌管金商馆的事务,一早就过去了。”
老太君听了,涂着厚厚一层珍珠粉的脸上,因她这眉头一皱,满脸的皱纹里顿时堆积了不少珍珠粉,似乎只要她一动,那些个珍珠粉就都会从她脸上洒落下来一般。
“什么事,能大得过远儿?更何况如今下了雪,你差人叫他,快些带着队伍出城去瞧一瞧,祖宗们还等着远儿回来呢!”老太君的偏爱明目张胆,没有丝毫掩饰。
管家听罢,却是有些为难:“可是今日金商馆……”
只不过管家的话还没说完,就叫老太君敲拐杖的不悦声给打断了。
老太君对于林子桐没有将这林浩远摆在第一位,十分不满,只认为他如今是不是觉得娶了那个姓朱的,插手了金商馆的事情,就能凌驾在远儿的身上了?
想到此,不由得无端对林子桐生出一股怒火来:“这个混账东西,真将自己当林家主子了?那金商馆在怎么样,难道还能大得过一州之主?”一面朝着管家吩咐道:“我让你去你就去!”
管家没法,心里实在不解,老太君莫不是糊涂了,小公子虽是有些文才,但却不是当家做主的材料,如今那衙门里也是一团糟,要不是二爷一直在打点,他怎么可能做个甩手掌柜?
而且这林家的生意,不管是小公子做知州前,还是做知州后,都是二爷在张罗经营,大权也都全在二爷的手里。
二爷如今还愿意敬着老太君,那是他孝顺,可是老太君也不能太过份了。
管家心中虽是替林子桐不服气,但还是亲自去了一趟金商馆,只不过将那老太君要他传达的话说完,便又道:“二爷,您对林家的付出,奴才们都是知晓的,小公子一味玩乐,您总不能就这样帮扶他一辈子啊!”
林子桐当然不想替那林浩远做一辈子的嫁衣,他林浩远这么多年能一直锦衣玉食,都只因自己在外辛苦经营。
早些年世道不好的时候,还要求爷爷告奶奶,到处做小伏低,那赵华高再此起疑的时候,自己甚至险些丢了性命,倘若不是那时候自己竭尽全力周旋,得了些粮食金银奉上去,如今哪里还有林家一说?
只是当时他还被祖母责备败家,如今还时不时地将这件事情来训斥自己。
可是她不想想,那些金银粮食若是不奉上去,她哪里还能有性命在这里居高临下地教训自己?
但是面对管家的话,他并未表露出什么,只是苦涩一笑:“那又有什么法子?谁让我是天生的奴才命,没有托生到嫡系夫人的肚子里呢!”林家的家规不算森严,但是在这嫡庶之分上,却是分得清清楚楚。
他林子桐的确是命不好,父亲是庶子,自己自然也是庶子了,当然比不得那林浩远金贵,是老太君的亲孙子,所以她百般偏爱疼爱,倒也可以理解。
只是有时候林子桐难免想,明明这个家自己一手操持才有了如今的盛景,便是今日林浩远要进祠堂去祭拜祖宗所有的一切祭品,都是自己来准备的。
可笑的是,自己却没有资格踏入祠堂中。
他兢兢业业为林家操持,可祖宗却不知道还有他这么一号人物。
有时候都忍不住想,索性林家祖宗也不知道自己,那自然是不会庇佑自己的,如此自己何必还认他们做祖宗?自己搬出去当家做主便是。
但就这么走了,想起小时候所受的一切苦楚,又万分不值得,而且也还没到时候。
他还是想等林浩远和左云薇成婚以后再说。
左云薇心悦自己多年,只不过年少的时候老太君不允自己与她多走动,因她是将军之女。
而自己一个庶出的庶出,有什么资格到将军家的小姐跟前去?
前朝覆灭后,左将军也不在人世了,按理老太君是看不上这左云薇了。可是左将军却留下那么多东西给她,将来她嫁给谁,那便是谁的。
所以老太君即便是不喜欢她,但仍旧将她当做是未来的孙儿媳,毕竟左云薇身后的财富也太迷人了。
只不过此刻管家却是不赞同林子桐的这话,“二爷,话可不是这样说的。”说到此处,只满脸防备地朝四周扫视了一圈,随后压低声音说道:“那王朝皇室,还有更迭换代的呢!”
他的意思,林子桐何尝不懂?可这不是还没有到时机么?“好了,我知晓你是为了我好,只不过当下还是以林家为重吧。”说罢,只朝几个心腹交代了些事情,便与管家一起上了回林家的马车。
朱彤云如何不知晓林子桐在林家的处境?只不过她觉得自己在屛玉县之时,什么俊男才子没有见过,但唯独没有见过像是林子桐一般坚韧不拔的人。
他仿佛是那残垣断壁里坚强而生的野草,看起来明明渺小又弱小,但他却以一手之力,撑着整个林家。
这让朱彤云十分震撼,从一开始的同情他,到心疼他,然后爱上他,只用了短短的两个月。
她哪怕知晓自己主动将金商馆教给林子桐不合理法,但是她实在是不忍心看到这么一个擅长经营的天才沦落在外。
所以便想,等这林子桐将业州的金商馆打整起来,做出了样子,自己再上书去给周大人,她素来是个爱才之人,想来一定会体谅自己的。
兴许还能不拘一格降人才,将林子桐真正录用,名正言顺做这业州的金商馆馆主。
只不过嫁了林子桐后,生活在林家这大院里,看到老太君对于林子桐的态度,她就更心疼林子桐了。
“夫君,你怎么回来了?”她如今已是有了孕相,一手扶着腰,一手捧着肚子,关切地朝他问。
这个时候,不是该在金商馆里忙么?
“我回来换件衣裳,浩远昨日便该回来的,今日还未到,又要忙着祭拜祖宗,祖母叫我带人出城去接他。”林子桐解释着,从朱彤云身边越过了两步,似才想起什么,顿住脚步回头伸手去扶她:“今日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若觉得哪里不对劲,一定要马上找大夫来。”
朱彤云满脸爱慕地看着他,实在想不到天底下为何会有他这样的好男人,既然能再外操持家业,内里又能帮忙管理庶务,且还如此关怀自己。
她微微一笑,只觉得受再多苦再多的累都是值得的了,反而因为听到他要去城外接林浩远,心疼不已:“这样大的雪,叫下人去不行么?”
“祖母的意思。年关了,不想惹老人家生气,何况走一趟罢了。”林子桐说得十分轻松,可是眼底的无奈又那样清楚。
朱彤云自然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对于那老太君又心生出一分不喜来,但想着夫君是个孝顺人,自己是万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半点对老太君的不恭,便只微微一笑,“那妾身伺候夫君更衣。”
夫妻俩一并进了房间,丫鬟婆子们放下帘子关了门,都止步于门前。
不过进了屋子,林子桐就赶紧扶着朱彤云坐下,“夫人快些休息,为夫哪里要你来伺候?更何况小时候生在那荒院里,年少时候又在外流浪过,什么苦头没有吃过,不过是换件衣裳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情。”
他总是能在不经意间将自己曾经的苦难给提起,引得这本来就十分为他过往经
历和如今处境心疼的朱彤云更难心疼他了。
但林子桐说完,却像是个没事人一般,换了衣裳,捡起氅子帽子,便出了门去。
走时只再三交代下面的奴仆们,要好生照顾着朱彤云,又叮嘱她:“我瞧大家都在忙着祭祖之事,许多地方的雪还未清扫,你不要到处走动了,当心脚下滑。”
“嗯。”朱彤云听罢,心里又是一阵感动,“夫君小心。”随后一路恋恋不舍地追着回廊转,目送他到了小院门口,才作罢。
林子桐这厢从自家的小院出来,也没去老太君的正院,便直接出了林家大门,这里早就有人安排了队伍,他直径翻身上了马,朝着城外去。
街道上的积雪已经早就被清理干净,两侧的屋舍上,也不见落雪,只能从那高大的杉树上看到些残影。
直至出了城,入目就是一片白茫茫的,官道上也不见人影,只有几串并不明显的脚印。
显然这一场大雪,将大家的旅程都给耽误了。
“二爷,全是积雪,这实在不好走。”随从有些担心,见马儿步伐蹒跚,什么时候才能行得一里路?
若是接到了林浩远尚且还好,若是没有接到,耽误了祭祖之事,回去二爷怕是要被老太君责罚一回了。
“那也没法,走吧。”他与下人面前,总是那个温和孝顺的二爷。
众随从们很是替他不值得。
只不过此刻林子桐却没有想这些,思绪反而是因为这皑皑白雪,回想起十年前在外流浪的日子。
父亲反抗了祖母,导致他们全家都被赶出林家,身无分文,父亲就是那时候死在雪里的。
饿得枯瘦如柴的母亲同他安葬了父亲后,哭着与他告别,他此刻仍旧记得那时候母亲的模样。
她抹着眼泪,将自己紧紧抱在怀里,“桐儿,娘从小在你外祖家受苦,原本以为跟你父亲,是熬出了头,可是哪里晓得这日子是越过越苦,好似一个坑跳进另外一个坑里,这样下去,娘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如今娘要走了,娘要去过好日子了,娘也想去看看福气是什么样子的,往后你自己好好活着。”
在他们娘俩抱头痛哭的不远处,一个牵着骡子的驼背男人在那里不耐烦地催促着,“你这个娘们,快些,别耽误了赶路!”
他的催促声,让母亲提前松开了环抱着自己的手,将她卖身给那驼背的五两银子全都塞入到了自己的怀里,然后哽咽捂着脸走了。
林子桐那时候呆呆地一个人坐在雪地里,不远处就是他爹的坟头,怀里的五两银子冰凉凉的,将他胸口最后的一丝暖意也带走了。
那时候他并未哭,只是一直盯着母亲远去的身影,她牵着骡子,驼背男人爬到了骡子上。
大雪里,骡子也乏了,不愿意走,母亲像是一头老牛一般在前面奋力地扯着绳子,试图凭着她那单薄的力量,能将骡子和那个驼背男人给带走。
可骡子仍旧是原地不动,那个坐在骡子上的驼背男人不耐烦了,他拿出了鞭子,但抽打的不是骡子,而是走在雪地里的母亲。
那一时间,林子桐只觉得背脊骨一阵剧烈的疼痛,好似那鞭子抽打在自己的背上一般。
然后他发了疯一般,忽然从雪地里站起身来,朝着他们的身影奔跑了过去。
那时候的他已经十四五岁了,却瘦弱得宛如八九岁的孩子一般,他也不知的哪里的力气,在那鞭子即将又要落在母亲身上的时候,他一把扯住了鞭子,猛地一拽,连带着那个驼背的男人也一起从骡子背上拽下来了。
驼背男人很生气,骂了许多难听的话,甚至要叫母亲将那五两银子还给他,他不买母亲了。
他的母亲,哪里是去享福,分明是为了让自己熬过那个冬天,所以将自身卖给了那个驼背的男人。
他的眼泪是这个时候才掉下来的,从怀里将那冰凉凉的五两银子掏出来,狠狠地砸向了那个驼背男人,“拿着你的臭钱滚!我们不要了,你滚!”
驼背男人骂骂咧咧的,哪怕他的驼背,但在雪里捡银子的动作很敏捷,很快就将银子捡起来,随后就举着长鞭,狠狠地抽打在了他们母子的身上。
那时候林子桐正要弯腰去扶雪地里的母亲,却不防这驼背男人拿回了银子,还要打他们。
他忙着护他母亲,后背被打得皮开肉绽的,便是如今那疤痕也如同丑陋的蜈蚣一般,吸附在自己的后背上。
他已经忘记了,那个驼背男人都骂了什么,反正都是些难听的话,只记得他终于打累了,牵着骡子走的时候,那骡子还是不愿意走,他就继续打骡子。
骡子生气了,后脚一踹,男人飞了出去,软软地落在雪地里。
等他们这满身伤痕的母子过去时,驼背男人竟然断气了。
林子桐壮着胆子,上前去从他的口袋里将那五两银子拿过来,然后和母亲担惊受怕地跑了。
他们不敢在多留,生怕官兵怀疑到他们的身上。
没日没夜地逃,一直往南边走,但不知怎就走岔了道,走到了芦州。
业州下接芦州十方州上乃绛州,左连磐州,右是珑州。
那时候开了春,萧条了整个寒冬的枯枝都冒出了嫩绿的新芽,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他母亲却在途中染了病,本该还足够他们过冬的五两银子在昂贵的药材前,很快就捉襟见肘。
那个傍晚,仿若乞丐的他们母子俩相互掺扶着,饥肠辘辘地走在那芦州热闹繁华的大街上,偶然间听得有人说,周记要关门了,今日剩下了不少卤菜,又便宜了破庙里那帮乞丐。
有人打趣,说这些乞丐们比他们这些老百姓们都要过得好,日日都能吃上卤肉。
是了,那卤菜里除了素菜,还有不少荤菜。
他不知真假,只是那时候实在是饿极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矮小瘦弱的他将母亲背起,打听了周记卤菜的位置,便背着母亲小跑过去。
他们家真的要关门了,是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小姑娘在柜台前收拾。
那一时林子桐却忘记了开口管她要卤菜,没想到她一抬头,看到了自己,露出笑容来,“你要么?恰好今儿剩得不少,回头除了萝卜崽他们的份儿,还能匀出不少来。”
她的声音暖暖的,好似那天边斜落的夕阳照在背上一样舒服。
她还说:“你们是从外地来的么?最近有很多从十方州过来的老百姓呢!你先扶你娘过来坐着,恰好我家今儿饭煮多了,我去给你们盛一些。”
她说完,把卤菜摆上桌子,就小跑着钻进了帘子,脚步声从穿堂里消失,很快又响起,随后帘子被挑起,她拿喊了一个比她漂亮的女孩儿一起拿了饭来,还有些汤。
一一给他们母子摆在桌上,然后叫他们慢些吃,她们得继续收拾摊子了,一边嘻嘻哈哈地聊着天。
那一顿饭,大抵是林子桐有记忆以来,吃得最香最饱的一顿饭,所以到如今,他仍旧记忆犹新,对于卤菜更是有一种几近疯狂的偏爱。
哪怕,再也吃不出那个味道。
吃完后,她说借给自己二两银子,叫自己送母亲去瞧。
她看出来了,母亲身体不好。
但是那二两银子,始终没有能救回母亲的命来。
林子桐将母亲埋在了芦州,然后他又回了业州,他不甘心,他也是林家的人,凭什么连个奴才都不如?
所以那二两银子,他至今未还。
那二两银子他不还了,他还给周梨更多的。
想到此,他回头看了看那逐渐与自己拉远距离的业州城,还给周梨一座业州城。
等着林浩远和左云薇成婚,差不多该收网了,从她在屛玉县的消息传来开始,林子桐就布局到如今。
第173章
“二爷, 这雪太大,马不肯走了。”前面的队伍停了下来,一个随从踩着那厚厚的积雪跑过来。
林子桐的思绪从回忆里抽回来, 眯着眼睛朝前面那蜿蜒破旧的官道瞧去,果然见着自己的队伍已经将整条路给堵住了。
他翻身下了马,到了前头去, 只见这些马一头头都疲惫地站在雪地里,顺着它们的健硕的腿往下瞧,只见着那马蹄歪歪扭扭的。不由得皱起眉头来:“谁安排的马?”
这马蹄早就该修了,马掌也得重新钉了,这是自己早前就吩咐下去的,怎么如今还是这副样子就罢了,还牵出来给他们这队伍。
随从闻言, 这才留意到马蹄上的细节, 脸色大惊,“是,是大老爷。”
他口中的大老爷并不是旁人,而是林浩远那个平庸又愚蠢的父亲,就是因为他,所以林子桐的父亲被逼迫离家,死在他乡雪地里。
他的眼睛一下就有些泛红了, 摸着马背的手指微微卷曲起来, 最终捏成了一个紧紧的拳头。
他什么都没说,可是随行的众人见他此举就反应过来了,必然是大老爷故意而为之。
可恨的二爷又不能拿他如何, 只能生生咽下这口窝囊气。
而且挑了这些个早就该修蹄子的马给他们,不但耽误行程, 接不回林浩远,让二爷回头被老太君责罚,大老爷还能成功取代这个让林家光宗耀祖的儿子,第一个去往祠堂里祭祖。
林家不但是讲究那嫡庶之分,更讲究这官阶高低。
所以林浩远今年也就彻底将他的父亲林长文取而代之。
按理来说,儿子出息了,他林长文该是脸上有光才是,可奈何林长文心胸狭窄,窄起来的时候,连亲儿子都嫉妒。
所以他才不会觉得儿子给他长脸,反而觉得儿子不孝,爬到他的头上踩他这个老子的脸,叫他在一旁同龄老友面前,脸面尽失。
可奈何这林长文虽是一把年纪了,却是还害怕自己的母亲,偏他母亲林家的老太君又十分偏爱林浩远这个嫡孙子,所以林长文也不敢对儿子如何。
如今只能在暗中使这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下作手段。
而此刻林子桐因想起父亲惨死之事,那情绪便有些激动起来,叫众随从看了,只觉得他是因为林长文此举而愤怒。
向来就觉得替他不值得的随从里,便有人愤声开口道:“大老爷也太过份了!他这样图什么?二爷冒着这风雪出城,接的可是他的亲儿子!”
只不过大家见林子桐站在马旁沉默垂头,便拉过那个仗义出言的随从,低声劝着:“好了好了,别给二爷添堵了,为今之计,当是想法子才是。”
又道:“都怪我等着急,没有留心,不然的话……”
然话未说完,那沉默着的林子桐忽然开口道:“不怪你们,谁能想得到,大伯会在这上头做手脚,你们说的也没错,咱这去接的,是他亲儿子。”说罢,便拔出自己长靴里的匕首来。
这匕首很锋利,一出鞘,寒光闪闪的。
众人不解,正当好奇林子桐此举为何意时?只见他硬是将一匹马生拉硬拽,到了旁边一颗两人环抱的老松树前面,将马拴在了那里,然后绕到看马屁股后面,解开氅子,将袍裾拉起来,扎在腰间,便一把抱起那马的其中一只后腿,将蹄子面朝着自己。
随从们这才反应过来,二爷是要亲自修马蹄子。
于是赶紧跑过去帮忙。
那匕首很锋利,林子桐也不比修蹄师父的技术差。不过想他从来没有林
浩远那样的好命,生在了正室夫人的肚子里,所以随从们都知道,这二爷小的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
林家的规矩又森严,他们即便是姓林,但却因不是嫡出的一脉,所以也是要自力更生,并不在林家白养的范围之内。
也是如此,他们活得如同林家奴才一般。听说二老爷他们都还在的时候,就常常从管事那里领活计,不然的话,怕是没得饭吃的。
后来二老爷不知为何惹怒了老太君,被赶出林家后,二老爷他们都死完了,等着将近两年后二爷回来,便也是什么都做。
正是如此,他如今会修马蹄,大家也不意外,反而越发同情起他,替他不值得。
心想他们这些奴才就算了,本身就是林家花钱雇来的,干些低贱的活儿到无妨。可是二爷是林家的人啊!从前便不提了,可是如今他为林家做了这诸多的贡献,可在林家眼里,仍旧是将他做奴才一般。
他自己是个忠厚孝顺的人,不愿意提,那是他的本份,可是他们这些旁观者看了,只替他委屈替他不值得。
不过话说回来,他这修蹄子的技术再好,也只有他一人,马却是二十多来匹,更何况也没有马掌,所以即便这些马蹄修好了,的确给马儿减轻了不少负担,但没有马掌钉上去,到底是觉得缺了些什么。
所以马儿没走多久,又开始撂担子了。
这时候随从里,纵使是那心平气和的,这会儿也恼怒起了林长文来。尤其是眼见着如今这天边黑云滚滚的,瞧着分明就是有要继续下雪之相。
而他们这马不愿意动弹,进不得退不得。所以现在也不说能不能接到林浩远了,就是他们这一行人想要回城里去,怕也是艰难啊!
这么多马,总不能财大气粗就丢在了路上,而且这雪如此之厚,兴许一会儿还要下,他们也不可能就这样靠着两条腿走去啊。
就在这样的无奈之中,忽然听得铲雪的声音。
这倒是奇了怪了,当下随从里有人不等林子桐吩咐,就自告奋勇地去打探。
片刻后就高高兴兴跑回来,高声叫道:“是公子回来了,是公子的队伍!”
他们只认队伍不认人,瞧见那长龙一般将官道占满,还专门拿人在前面铲雪,那除了林浩远带去的那上千人大队,实在想不出这业州谁还有这样的大手笔了。
林子桐闻言,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长松了一口气,“那便好。”也让属下别闲着,先将这一段路的雪给清理出来。
而他们这里有人去前面打探的同时,乾三也早就过来打探,且还在这里看了林子桐修半天的马蹄子。
他这修马蹄子也不白看,毕竟在看的时候,晓得了林子桐的身份,也从他这一帮叽叽喳喳的随从口中知晓了些消息。
如今正在马车里回报给周梨,“想不到那林子桐,在外面名声如此响亮,在林家地位却如此卑微。”
坐在一旁的沈窕听了十分疑惑:“他这样大的本事,怎么会甘心屈于别人脚下?难不成真是被他们林家的祖训给洗脑了不成?”
周梨也有些不明白,就目前来讲,不说以前这林子桐是怎么将林家在乱世之中一步步往上推的,就说是当下,林家所有的大权,几乎都是掌握在他的手里呢!
他怎么就心甘情愿回到林家那个牢笼里,对林家的嫡系们伏低做小?感觉就有些迷,不符合常理。
但如今还不知其中缘故,也没有往下判断,只看朝乾三:“如此说来,他们也同三姑县那帮人一样,没认出我们,觉得这便是林浩远的队伍?”
乾三颔首,“正是如此,可要将林浩远给带出来?”
周梨想了想,摇着头:“不必了,你直接带着甲字军的人上前,先将他拿下吧。”本来以为他在这业州也算是一手遮天的人物,到时候怕最不好抓的人就是他,哪里晓得他竟然主动送上门来,那怎么可能错过这个好机会?
再何况,她这又不是来业州常驻,还要去往南方找白亦初呢!怎么可能在路上白白浪费这许多时间?所以有好机会,自然是要把握住。
也是她这番话,那前面在路上带着随从清理积雪的林子桐,忽然就被从天而降的乾三带着甲字军们给拿下了。
他那一贯看起来温和又谦顺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些裂痕,只觉得哪里不对劲,那林浩远没有这样好身手的人,也没有这个胆量。
如果左云薇有,可左云薇也不会这样对待他的。
正是他疑惑之际,只听到乾三说道:“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这得来全不费功夫啊①,林二爷是吧?我们大人就是专门为你而来的。”
这话说得林子桐满腹的疑惑,但他却没有多问,倒是手底下那帮随从以为是林浩远所为,急得大喊大叫,更有人骂起林浩远来。
所以有他们代口,也不必他林子桐开口了。
一行人被捆起来,如同粽子一般扔在早前林子桐修马蹄子的老松树旁边,很快他便看到了前面浩浩荡荡而来的队伍。
这个时候心里还并不是很着急,更多的反而是好奇,林浩远哪里来的胆子?
因那乾三说大人,并没有说是哪个大人,因此林子桐与他的随从们都下意识地以为,就是林浩远。
只是随着这队伍越来越靠近,人还是林浩远带出去的那帮人,但是林子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眼见着队伍走到了跟前,他终于是反应了过来,没有左云薇的人。
就算是左云薇和林浩远在那马车里,可是左云薇的人怎么一个不见?
正当他好奇之际,队伍便停下来了,前面的人马纷纷让开道,只让马车到跟前来。
林子桐好奇地看着那马车,只见车子也停了下来,随后车帘叫一个姑娘给掀起,随后一张既是十分陌生,但又让他觉得很眼熟的年轻女子面容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林子桐不知为何自己会产生这样矛盾的想法,目光满是诧异地看着对方,忽觉得是万分亲切。
“林子桐,林家实际掌权人,没想到你这样年轻。”对方诧异的同时,周梨看到林子桐后,同样也觉得有些吃惊。
大家一口一个二爷,且此人行事老道,可谓是滴水不漏,短短几年里,就把这业州像样的世家和显贵之家都给一一铲除不说,还将他们的产业都牢牢抓到了自己的手里。
应该是个老狐狸一样的人才对。
可如今出现在她面前的人,不但年轻,最多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且还一脸不入世事的青涩感。
如果在大街上看到,周梨是如何都没有办法将他与这传说中的林二爷给联系到一起的。
而她的问话声,让林子桐忽然一怔,尘封在心底的某一个记忆忽然被打开,随后整个人的脸上就浮出了与他此时此刻身处环境并不相匹配的欢喜笑容来。
这笑容真真是由心而发,连沈窕都觉得这林二爷好像真遇到了什么开心不已的事情,叫他笑得那样开怀。
于是和周梨悄悄说:“他是不是疯了?”魔怔了,看起来怪吓人的。
林子桐的随从们也好奇二爷为何笑得如此猖狂?难道他与马车里的那个年轻女子认识?
然就在大家的不解之中,只见跪坐在地上的林子桐忽然挣扎着站起身来,就在乾三上前去要拦住他之时,忽然就朝着周梨双膝一跪,“姑娘,我终于等得你了。”
此话一出,又是众人一番愕然。
随从们欢喜,二爷果然认得这个年轻女官。
然而周梨却是凝着眉头,心想并不认识他,这话是什么道理?难道是什么阴谋诡计?
可就在此时,又听得林子桐说道:“冯家,赵家,钱家,孙家,他们我都替姑娘杀完了,如今只剩下林家了,且这几家所有的产业都在我的手里,如今全部奉上给姑娘,以还姑娘当年的一饭之恩,以及那二两银子的恩情。”
周梨自来就有那乐施好善的举动,不管是在芦州开店之时,还是在上京居住的那短暂的一段时间里。
所以这吃过她周家饭菜的人实在是不少。因此听得林子桐说一饭之恩的时候,却是想不起来他究竟是哪个?
直至他说二两银子,周梨目光一怔,几乎是从马车里站起身来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当年那个孩子是你?”
她这样难以置信,是有道理的,毕竟那时候她吃得饱穿得暖,养得胖乎乎的,个头自然是不落他人。
只不过这林子桐却因长年累月过着那吃不饱穿不暖的艰苦日子,又瘦又小,看起来七八岁的模样罢了。
如此一对比,周梨只觉得两人之间的年纪少说也是拉开了四五岁,所以称呼他一声孩子,倒也不为过。
“正是,难得姑娘还记得,只是可惜我母亲没有这份好福气。”林子桐此刻已然是因为周梨还记得他,而热泪盈眶了。
他那时候想活下来的缘由,就是要报复林家。所以他利用林家去对付那冯家钱家等。
本来是想等这些人家联手灭了林家,可是后来他改变主意了。
他听说周梨和她的小夫君被贬去了屛玉县,那段时间他考虑过去投奔,但是没想这边他还没处理好,天下就乱了。
屛玉县那边的消息也逐渐传过来,于是他便改变了主意。
他要将一个完完整整的业州攥在手里,交给周梨,还她当年的恩情。所以他将那些满腹贪婪的人都杀了干净,也将他们手里的产业都给接到手里来亲自管着。
现在他就只留着林家,一来是没了林家,自己的确是没有大树可靠,这些产业都攥在手里,是握不稳的。
至于他娶那朱彤云,只觉得此女实在不堪大任,怎么能将业州的金商馆交给她来管理呢?所以他只略施小计,便将这朱彤云娶了过来。如同自己所想的那样,这个女人太好骗了,很是顺理成章就将金商馆的大权交给自己。
甚至还默认了自己将那个不服自己的温副馆主给赶走。
也万幸,这朱彤云是叫自己给骗了,若是别的男人骗过去,这金商馆是真的就流到外人手里去了。
他也借着金商馆,将林家的其他族人都一一网络于其中。他要他们都死,给父母双亲去陪葬!所以如果只将他们安排到别处,只怕到时候追究起来,罪责并不严重。
因此只能让他们来插手朝廷的事情,这可是大罪。更何况他太了解林家这些人了,那骨子里的贪婪是与生俱来的,自己给了他们大权,他们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呢?
周梨却不知林子桐这心中这些个偏激的想法,如今只听得他说起他母亲已经身故,不免是想起那个春日暮光,这母子俩在她家里狼吞虎咽的样子。
她和莫元夕为了不让对方产生心理负担,便在外面慢吞吞地收拾卤肉摊,然后聊些闲话。
一直等他们吃完了才进去的。
当时她便觉
得那妇人脸色难看,便借给了对方二两银子去看病。当然,她也知道那二两银子可能不足以将对方的病症治好,可是那时候他们周家也才刚起来,又才赎了花慧,压根没有多少余钱了。
所以二两银子对于当时的她来说,就这样借给陌生人,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你,节哀。”她想了半日,却也是想不起什么安慰的话来,而且也不知对方究竟是哪一年走的。
“多谢姑娘还惦记,我母亲若是泉下有灵,必然是感谢姑娘的恩情和挂记。”林子桐又俯首朝地磕了一个头。
沈窕见了,只在周梨耳边提醒道:“姑娘,你这人这么厉害,你可别被他外表欺骗了,顾着与他扯旧情,把正经事情忘记了。”
是了,周梨叫他提起过往之事,还真将眼下的正经事忘记了。只是看着眼前满脸恭顺谦和的林子桐,实在是难以置信,那些事情都是他所操办的,不由得叹了口气:“你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啊?”
林子桐闻言,却是凄凉一笑,“大抵是老天爷注定了的,不过姑娘放心,杀孽罪恶都是我林子桐来背负。”更何况,他本身又活不了多久了。
无所谓的。
年幼时候的凄惨生活,就在他身体里埋下了祸根,更何况这些年他没日没夜地辛勤拼搏,身体早就已经提前透支,说是油尽灯枯一点都不为过。
他算起来,最多也就是两三个月的时间罢了。
只不过他这番话,竟是让周梨接不下去。哪里晓得这个时候林子桐又忽然开了口,“这些年,林家所有人犯下的所有罪,我都一一有记录在册,还请姑娘打发人去取来,就在我城东的一处院落里。”
又说那院落里的书房里,设置了怎样的机关,到时候派人过去,只消启动机关,便可将其中的一屋子证据都一一取来。
那些个证据,从外到内,有钱家冯家当年杀人的贪赃枉法的,也有他林家内宅里,嫡系如何凭着那所谓的‘尊贵’身份将那些个才智出众的庶出逼死或是打压的证据。
此话一出,不单是周梨听得瞠目结舌,便是林子桐自己的随从也都傻了眼,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这位看起来忠厚孝顺的二爷一般。
但他们作为奴才,这些罪都不在他们身上,所以听了,竟然觉得十分解气。
他说完各人的罪,又道:“其中,自然也有我的,有我如何利用林家对付冯家钱家等,还有我设计陷害那温副馆主……”
桩桩件件,由着他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再一次让全场哗然,尤其是他说到那朱彤云之时,情绪更为激动:“此女心性不坚,且又愚蠢,旁人只稍微一骗,她就信以为真,如此之人,怎可堪当大任?”
朱彤云虽不是自己亲点到这业州的,但在屛玉县的时候,她也是个吃苦耐劳,且在金商馆里政绩卓越者,大家都一致推选到外州府做馆主,也是有道理的。
朱彤云便是其中之一。
因此周梨听得林子桐的话,一时不知他是如何定义的所谓愚蠢。
是有些气道:“所以,你便索性骗了她,好过旁人骗她?”周梨简直是将林子桐心里的想法给说了出来。
果然,只见林子桐大言不惭地点着头道:“不错,此等愚女,将来若是为人所骗,这金商馆岂不是葬送与她之手?”
这也太自负了些。难道林子桐他自己就是好的么?哪怕他自以为是出发点上好的,可是他在做这件‘好事’之上,在无形中到底是带累了多少人?
反正周梨是被他气得不轻,挥挥手道:“将他先押下去吧。”然后又同乾三说道:“进城之后,你先带人他那城东的宅院,将证据拿到。”
乾三这里应了声,庞大的队伍因为林子桐这一场插曲后,继续往前行。
只是黑云这个时候已经从天边追到了头顶来,还没走多远,上空又开始飘落起雪花来。
虽说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②睡,但这积雪已经足够了,再下就是适得其反。
昨儿晚上这一场积雪,已经让沿途不少人家的房屋给压塌,路上更多是横栏的断枝,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怕是要引起雪灾来。
更何况许多人家到底还是没有那冬日里贮存果蔬的习惯,这时候要吃菜,不知道得扒多深的雪才能见到菜叶子呢!
再有日以继夜地被这大雪覆盖着,等雪融化之时,那白菜只怕也是坏在了地里,化水了。
也是如此,只与章玄龄这里商议着,只怕进了城第一件事情,先将林家之人拿下后,那七岔岩的土匪倒是顾不上了。
得先将这大雪后续的事宜安排妥当才是。
话说这路上,他们也经过七岔岩的地境了,只不过因为这大雪封山,那余下的七岔岩喽啰在山头上看到他们这长长的队伍,都以为是林浩远,自然是没有来阻拦。
只怕还在盘算着,什么时候收拾着进城去吃喜酒呢!
队伍还在路上盘旋,本就因积雪而艰难行走,如今又不断落了鹅毛大雪下来,所以行程就更为缓慢了。
而林家这头,老太君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进去祠堂祭拜祖宗的,虽是那林浩远为头为目,可是她却老早就将这些有资格进祠堂,或是没有资格进祠堂,只能在外听从祖训的林家众人都已经喊来。
如今依着辈份嫡庶之分,站满了整个院子。
满院子的人,老少皆有,自是有那等得不耐烦的,且还有朱彤云这个大着肚子的。
她自己身上沾一点积雪倒是无所谓,反正还有丫鬟撑着伞,她此刻牵肠挂肚的是在城外官道上的夫君林子桐。
雪越是大,她就越是担心,看着那个坐在祠堂外面廊下还抱着手炉的老太君,就生出些憎恶来。
眼见着老太太那热茶又等凉了一次,便朝身边的侍女递了个眼神。
那侍女见此,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
满院子都站满了人,既是林家的人,还有伺候他们,给他们撑伞的奴仆,所以密密麻麻的,少了一个侍女,也没人察觉出来。
很快老太太的茶又有下人换成了滚烫的热水,老太太看了一眼,却是又嫌烫,看了一眼就不在过问了。
这让朱彤云不免是焦急起来,那杯茶可是她专门为这老太婆准备的,一把年纪了,就该有老人家的样子,而不是站着儿孙们的位置作威作福。
更何况,她的亲孙子不过废物一个,如何能比得过自己的夫君?如今享受着夫君辛劳赚来的一切,却将夫君做奴才一般使唤着。
也是她故意打压夫君,连带着自己这个孙媳妇也跟着受气,试想且不说这是大雪天,便是寻常往日,也没有叫一个孕妇就这样一直站在院坝里头的。
所以这老太婆此举看似在为难自己,但到底是她那心里根本就没有将夫君放在眼里。
朱彤云觉得自己可以受委屈,但是她没有办法让苦了一辈子的夫君继续受这份气。
就在朱彤云盯着她,期待她喝下那杯茶的时候,老太君等得实在不耐烦了,使唤着人:“再打发人去看看,怎么还没来?”而且半点消息也没有,这林子桐别是死在了路上。
林长云作为老太君的亲儿子,院坝里第一个就是他。
他儿子林浩远不在,便要以他为首。他虽不知道儿子为何还没来,但是却晓得林子桐为何没消息来。
那都是因为自己精心替他做了准备啊!那些个马蹄早就该修一修了,不然走两步,那些马就算任由马鞭怎么上背招呼,都不会肯再多走一步的。
“母亲,您看这时间也不早,要不让儿子先进去告慰祖宗们吧?可不好叫祖宗们多等了。”林长云朝台阶上走了两步,身后与他举着伞的随从也跟着上前了一步。
老太君拧着眉头,打量着亲儿子,却是有些为难:“是不好叫祖宗们多等,只是今年远儿出息了,当叫他亲自去将这一喜讯告知祖宗们才是。咱们林家本就是靠老祖宗做了那五品大员才有今日的,如今远儿有本事,又得祖宗们的保佑,一做官就做了五品大员,以后也不知咱们林家要如何辉煌,这自然是要他亲自去同老祖宗们告知,也好求老祖宗们多多保佑才是。”
林长云听罢,心中自是十分不满的,心想远儿再怎么厉害,那自己也是他的老子,凭何就叫他越过了自己去?母亲莫不是老糊涂了?
若今日真是要等他先进祠堂,以后自己还如何在林家立足?本来大部份权力都在二房林子桐那个小贱种的手里,若如今自己还被儿子比了下去,还有何脸面?
于是仍旧是壮着胆子开口道:“可是母亲,这吉时就快要过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老太君就越发着急了,猛地一起身,竟然是将那茶碗给掀倒了。
在她脚边蹲着的长毛小狗儿旺财下意识地伸了舌头去添,丫鬟蹲在地上忙着清理残局,见此赶紧拦住小狗,但这时候小狗已经添了几口。
只是听得茶碗落地的声音,倒是叫后面的朱彤云整颗心都紧张起来了,可奈何这会儿前面都是些人头身影雨伞,她却看不到前面此刻到底是什么光景。
就在她忐忑不安中,忽然听得一阵狗叫声,这声音很奇怪,并不像是以往那般,仿佛有些痛苦。
随后就听得丫鬟大喊:“旺财吐血了!”
“旺财怎么吐血了?”
又有声音说:“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忽然吐血了?”
“它好像喝了老太君的茶水!”
最后这一句话起,顿时满院坝的人都不安起来,好像一石激起千层浪来。
当然最不安的是老太君,哆嗦着身子,颤颤巍巍地敲
打着手里的拐杖,“谁?是谁胆子这样大?”竟然敢朝她下毒?
老太君眼下看着谁,都像是给她下毒的那个,一会儿只拿拐杖指着这个,又指着那个。
当然,这会儿已经有人下去查了。茶水有毒,只要连带着茶叶来处以及煎茶的人,还有这送茶来人等审问一遍就是了。
只不过这还没审问出什么来,就有林家的其他人忽然大喊起来:“不好,快将那死狗抱走,祖宗的跟前,怎么能见血?这岂不是血光之兆?”
这最后一句话说出口,将愤怒中的老太君拉回现实来,人也理智了不少,忙让人将自己心爱的旺财给抱下去,又叫人来打扫旺财吐出来的那丝丝血迹。
但想着不知谁说这是血光之兆,心中到底是不安,便喊人去佛堂里,将里面的香灰都给拿来,撒在了这地面上。
这一系列操作完,管家那头也得了个审问结果,但是他却没直接告诉老太君,而是朝着朱彤云所站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才回了老太君:“是个新来的丫鬟,已经跳井自尽了。”那丫鬟是不愿意的,还道出了二少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让自己做的。
所以管家心一横,没法子,就将她推进了井里去。
朱彤云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了。
她是一时之气,才想着与这老太君下毒的,因此各处都没有做好准备,也没有想到这死老太婆居然没有喝茶,不然的话一会儿她断了气,林家必然是会乱成一团的,就她这个没出息的儿子,能成得了什么事?
至于其他的林家族人,哪个没有受过夫君的恩惠?那时候这整个林家,都将是夫君的。
而这所谓的祭拜祖宗,也轮不到林浩远了,当是夫君最为有资格走在最前头才是。
但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她竟然没喝茶。
不过那个丫鬟跳井自尽,是朱彤云没有想到的,虽然自己将她父兄的命脉都握在手里,但只要她一口咬定与自己无关,那等夫君回来了,自己也会想法子营救她的。
谁想到她竟然这样忠心呢?早知如此,那时候自己便对她好些才是。
她心里七七八八地想着,只觉得丫鬟已死,此事就与自己无关了。
而那个得了自己眼色下去的侍女,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就站在自己的身边,压根就没有人发现她中途出去过一次。
也正是她,同那个新来的小丫鬟传达了消息,甚至将准备好的毒药给了对方。
只不过主仆如今都默契得很,一言不发,如同大部份的林家族人一般,听着老太太在廊檐下咆哮咒骂。
第174章
老太君铆足劲儿骂了半响, 却见下面的人一个个拉拢着脑袋,鸦雀无声,于她看来, 是人人有份,个个都心虚了,所以才都不敢看她。
其中也包括他的亲儿子林长文, 这个没出息的糟心玩意儿,要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当年她早就给赶出去了。
也万幸,孙子孝顺又聪明,如今还给林家长了脸。
“都哑巴了么?”没人回应,她也觉得累了,踩着铺满香灰的地面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犀利的目光继续审视着所有人。
而就在此刻, 有人来报信:“老太君,城楼上瞧见公子的队伍了。”
听得此话,原本满是戾气的老太君顿时就换了一张充满愉悦的笑脸,“到了哪里,几时能进城?”问罢,不等那报信的下人回答,又继续说道:“叫他进城, 就赶紧回家, 直接来祠堂里。还有……”
她思略了一下,到底是有些看不上那左云薇,由始至终瞧中的, 都是对方身后左将军留下的宝藏。
于是说道:“左家丫头安排在客院,她虽和远儿订了亲, 但终究还没有礼成,咱也不可废了礼制。”不成规矩,不得方圆。
可事实上哪里是什么怕什么礼制不礼制的,她分明是觉得那左云薇就算曾经是将军之女,但也是一介粗蛮骄横的野丫头,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更何况现在已然是落草为寇了。
如此,怎么可能叫她跟着远儿进祠堂去,脏了祖宗们的眼睛呢!
届时只怕自己百年后,是要叫祖宗们责怪的,怎么给远儿娶了这么一房上不得台面的媳妇进门来。
以后又如何担当得起这林家的主母?
所以这老太君从来都打算,先将人娶进门来,就立即探寻宝藏所在。
反正那左云薇头脑简单,只怕到时候随便一问就能得结果出来。只要宝藏到了手,自己有的是法子叫她销声匿迹。
想到此,她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扫视着满院坝的林家人,不夸张地说,这满院子的人,她想叫他们死,就是阎王不想收人也不行,也只有自己想要他们活,他们才有活着的生路。
这个时候,不免就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感,那种掌握着一屋子人生死大权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心情舒畅了。
只是可惜,她垂眸就看到了自己握着拐杖的手,上面的皮肤皱皱巴巴的,仿佛干枯的树皮一般,且还布满了大小不一的黑色斑点。
她老了,若是她还年轻着,不要说整个业州了,只怕整个后虞,她都是能想一想的。
下面的人,并不知道老太太在扫视了他们这么一眼后,心里竟然产生了那样大的野心,只是听到林浩远的队伍终于有了音讯,便都松了一口气。
只要林浩远来了,仪式很快就开始,那样他们也能早点回去,而不是冒着大雪站在这风雪地里。
而林浩远即将到城的消息,也将老太太险些被药死的突发事件给压了下去,大家都暂且松了一口气。
朱彤云一样放了心,这林浩远回来了,也就意味着自己的夫君也回来了,若到时候真是运气不好留下了什么线索,但也不要紧,夫君一定会替自己清扫干净的。
因此也没有过多担忧,反而是第一次期盼着这林浩远早些回来。
只是等啊等的,大雪越来越大了,替他们这些林家人撑伞的丫鬟不停地将上面的积雪给抖落,但不多时伞顶上又堆满了积雪,让那本身就不坚固的伞骨有些岌岌可危。
原本安静的院坝里,便开始发出了疑惑声和低微的埋怨声:“怎么还不来啊?”
算着刚才说在城墙上已经看到的时间到如今,怕是从城里到林家两个来回都足矣了。
老太君也着急了起来,打发人去看,她纵使脚下踩着火箱子,可眼下也觉得脚冻得有些发麻发冷了。
她自己都觉得冷,更不要说那些个站在雪地里的众人了,更何况朱彤云还大着肚子。
朱彤云早就已经站不住了,但是为了不叫大家对自己挑三拣四,到时候牵连林子桐,所以她忍了下来。
只是她的心纵使坚韧,但身体的状况跟不上也没法子。她明显也是过大的期待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以至于忽然觉得肚子朝下坠痛的时候,她着急了起来。
身边的丫鬟察觉到她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如纸,忙扶着她。
如此一来,自然是顾及不到伞了。
随着伞落地,旁边的众人也发现了朱彤云的异样,不免也都着急了起来,有人则急忙朝老太太那里喊:“二少夫人好像有小产的迹象了。”
老太君一听,第一反应并不是关心朱彤云的身体状况如何?而是骂道:“好个娇生惯养的,这点苦头都受不得,试想当年我怀着远儿他姑姑是时,还在雪地里站了两日呢!”
满是嫌弃地责骂完了,她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来,连忙叫道:“快快,快将她送出去,别叫她这里见血。”这孕妇的血最脏了,又十分不祥,可别惊动了祖宗们。
或是给林家招来祸事!
朱彤云这个时候是真真切切觉得小腹朝下的剧烈坠痛中,还像是有数把刀刃在肚子里翻江倒海一般,疼得她满头的冷汗,四肢酸软。
所以即便听到了老太君的话,此刻也只能咬紧牙关,已经是没有什么力气去反驳了。只是这天大的仇恨,她却是给记在了心里头。
很快,她就叫几个身材强壮的婆子给抬出了院子,送回她和林子桐居住的小院,丫鬟也忙去请大夫。
而祠堂门口,并未因为她而影响半分,除了老太君叫人又去佛堂取香灰来,撒在了刚才朱彤云站过的地方后,一切皆如常。
只不过经过了这番骚乱后,众人对待着这老太君,心中的怨言自然是更多了些。
尤其是那些个女眷,心想朱彤云身份本就不一般,好歹是个朝廷命官,且还是二爷的媳妇,却都是如此待遇,那以后若是轮着了他们,哪里还会有什么好下场?
因此一个个都想着,怎么也不可能在这寒冬腊月里大肚子了。
她们可受不得这份苦楚和这份窝囊气。
老太君并未觉得自己此举哪里不对,她不是已经让人将朱彤云带下去了么?而且她这么做都是为了叫祖宗们高兴罢了。
因此并未在此事上多想,只翘首盼望着林浩远快些来。
终于又有人来禀:“队伍进城了。”
老太君一听,心生欢喜,想着既然已经进城了,那到府里也是几步路的功夫了,连忙叫人开始将提前准备好的祭品一一都拿过来,又将那香火蜡烛都给点燃。
只是做好了这一切,仍旧不见林浩远归来,她纵然是定性再怎么好,也不耐烦起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那左家丫头缠着远儿给耽误了?”好个不知轻重的东西。
但她并未骂左云薇和林浩远,而是骂起了林子桐:“远儿年纪还小,不懂得这祭祖之事如何重要,难道他心中还没分寸么?竟然任由他们两个年轻人胡闹,若是耽搁了,饶不得他!”
林子桐又背了一个锅。
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了,老太君的偏心,就是嫡系的专权罢了。
也只能在心中替林子桐不服。
大队的人马,的确是已经进城了,各家的人也都纷纷回去,只不过早前就在城外的时候就已经打过了招呼,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个人心中都有数。
周梨又在那马车里,所以并未有人察觉出异样来。
以为那马车里头是林浩远和左云薇,却不知他两个就在队伍后面的囚车里,只不过浑身脏兮兮不说,且满脸的污垢,如今囚车上又堆满了积雪,他们的脑袋几乎都要被积雪给完全淹没了,哪个能认出他们谁是谁?
若是两人的嘴巴没被堵住也就罢了,可是嘴巴又偏都叫人给堵住了。
而那赵立和乾三,两人进了城后,也是如同在三姑县一般,兵分两路。
只不过乾三这一次带去城东找那林子桐所说的证据,也就带了二十来人罢了。
余下的,则继续由赵立带着,先是不动声色地打发人去衙门,将衙门里该抓该捆的都给捆了,然后才去围着林家。
周梨一直没有下马车,所以章玄龄回来与她禀报:“回大人的话,那衙门里一共抓捕从林家犯四十五名,另外涉罪的衙役捕头若干等,如今都暂时关在衙门里。”
“赵立那边呢?”周梨问,一手挑起车帘,大雪未停歇,大家身上都堆满了积雪,一个个仿若那移动的白影一般。
“如林子桐所言,今日林家祭祖,但凡是有些身份地位的,如今都聚集在林家,剩余的那些个喽啰,倒也不打紧。”章玄龄回着,觉得真是老天爷都在帮业州。
虽然这
林子桐行事如今到底叫章玄龄觉得诡异,他见过报恩的,有献身有献财物的。
却是实在没有见过哪个是以身犯罪来报恩的。
想到他也是在短短些许年里,将这业州盘根结错的权贵之家都毁于一旦,所有的毒瘤汇集于他林家。
此举的确是大大方便了周梨这一次的行动,但他这行为举止,还是叫章玄龄觉得有些病态的感觉。
同时也是十分佩服他的本事,瞧着分明还是那样年轻。
因此也是忍不住想,可惜了可惜了,若是好好走正途,将来不知他该有多好的辉煌人生呢。
而马车里的周梨闻言,心想居然衙门那边都解决了,那如今也就直径去往林家,当下也就朝章玄龄发话,“那就去林家吧。”
随后放下了车帘。
队伍在城中停顿许久后,以林浩远马车为主的队伍,终于朝着林家方向去了。
也是托了这一场大雪的福,衙门里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也无人察觉。
以至于这队伍就这样顺顺利利的到了林家。
甚至那马车到了林家门口,那管家还迎出来赶紧叫人将大门打开:“公子总算是回来了,老太君那里早就等不及,公子就直接乘着马车过去吧。”
只是管家说话的同时,目光到处搜寻,却不见林子桐的身影,一时不免是有些纳闷起来,甚至还有些怀疑地看朝林浩远的马车。
但转头又想,林浩远那里有这样的大的胆子?便想着,兴许是二爷有什么要紧事情要处理,先去忙了。
反正这祠堂他又进不去,何苦到老太君跟前去给添堵呢?
马车里的周梨和沈窕听得管家直接叫他们乘着马车进门的时候就惊呆了。
听说过那些个大世家们在府里转悠,也是要乘轿撵。
但那也仅仅只是后虞那些数得上名的大世家罢了,这林家与之比起来,算得了个什么?因此十分好奇,只叫沈窕挑起小小一角,两人朝外望去。
只见这府邸里,竟然果真是修着车道,由此可见,这府里到底是有多大啊?
从前大门进去,并未从前堂里路过,而是从侧边车道一直朝后而去,一路上便经过了四五个一丈多高的大门,三米宽,月洞门等小门更是十来个不止。
这么大的府邸,实在是难以想象就坐落在城中央。
沈窕不停地咂舌,心想这皇宫里怕也不过如此了。反正在他们屛玉县,除了山鬼神庙有这样大的话,十三属也好,那扩建后的衙门也好,皆比不得此处的华丽和宽敞了。
周梨先也是惊叹了一回,后才想起:“可见吞并了业州各家的产业后,连带着这府邸也没漏下。”又指给沈窕看,方才他们先走的那条大道,只怕本身就是原来的街道罢了,两侧的那些大门,本身就是原来各家的门户。
沈窕闻言,只觉得真真是长了见识,难怪如今进府要乘
马车。
话说除了周梨这马车进来以外,且还有赵立的一百多号人,另外将近五百号,则都分别围在了林家外面以及衙门。
管家起先纠结那林子桐为何没有一同跟随而来,便没有仔细留意这队伍。直至如今,才忽然发现,这队伍里除了这辆马车是公子林浩远的,余下的所有人,竟然都十分面生。
虽说赵立他认识,那守备军的将士他也知道,可是不明白的是,他们跟着进来作甚?而且一个个手握着钢刀,分明都是一副准备作战的样子。
于是便壮着胆子追到马车旁,“公子?”
不等他斗胆问一问,车帘就掀起了,沈窕从中探出头来:“有什么事情么?公子这一路上车马劳顿,如今还在闭目养神,有什么事情与我说便是。”
丫鬟也面生,管家的心里就更不安了,但也不敢多质疑。
林家在业州算得上是第一世家了,所以管家想过很多可能性,唯独没有想过有人会敢动林家,更没有怀疑过林浩远会被抓了,这车里也不是林浩远。
更没有怀疑过林浩远究竟在不在马车里,如今见着面生的沈窕,第一个反应却是,她是左云薇的人。
因为看到了沈窕那露出来的半个身子,穿着的都是劲装,分明就是习武之人。
不是那七岔岩的,又是哪里的人?一时想起老太君的交托,便着急起来,连忙道:“如此,想里你们小姐也是累极了,不如让小的这里领你们小姐先去客院里休息,等公子祭祖完了后,再去拜见你们小姐。”
沈窕心里疑惑,方才叫管家一盯的时候,稍微紧张了一下,还以为叫他发现了什么。
如今听得这话,反应了过来,这管家分明是将自己当做左云薇的人了,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客院?我们小姐去客院作甚?她马上也是这林家的人了,难道去祠堂看看也不行?”
当然是不行,老太君一再交代了。可是管家却没有那样大的胆子直接将这话说出口,只苦不堪言地解释着:“这风雪不小,说来也是为了体谅小姐,怕你们小姐劳累辛苦。”
“我们小姐不嫌辛苦。”沈窕也不知到他们林家祠堂还有多远 ,生怕他再和自己说下去,发现什么,便索性将帘子放下,不再理会了。
管家见此,一时是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回头见那赵立骑马跟上来,又十分不解:“赵大人,你这又是作甚?”
怎么?他也要去林家祠堂么?
赵立马蹄都没停一下,绕过他直接朝前面的马车跟去,声音则从上方传来:“大人在路上遇到了行刺,如今还没抓到凶手,本官既然是拿人钱财,自然是要□□,你可莫要挡我的路,若是我不带人跟着去,谁知道那刺客是不是已经提前埋伏在了哪里,忽然跳出来伤了大人,你可是负责得起?”
赵立将这一番话说完,他自己的佩服自己,没想到他一介大老粗,竟然也有这出口成章的一日。
一时间也是好不自豪,将腰板给挺得直直的。
管家却是从他这话语里,一下得了这么个天大的信息,顿时也就理所应当地认为,林浩远归来得这么晚,是因为在路上遇着刺客的缘故。
而叫赵立这么一吓唬,一时想起为了过年事宜,林家这里也是另外雇佣了不少奴仆回来,少说百来个,没准真是有刺客混在其中。
于是也不敢再拦赵立了,只忐忑不安地跟在他身后跑。
毕竟林浩远虽是无用,但他那五品知州的身份却是实打实的,对林家可是大用处啊!
如此这般,周梨这队伍是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便到了那祠堂前面。
这里马车终于是再也进不去了,马车里的周梨也是要出来露面的。
那赵立见马车停下,赶在了管家之前,先一步挤到马车旁去,抱拳询问道:“大人,可要与属下一同进去?”
周梨坐在马车里,也没忙着先下来,“不必了,就按照原定的计划行事吧。”
她说完,管家刚好追来,但也听到了这马车里传来的陌生女子声音,心想又是左云薇的丫鬟?
正是疑惑时,那赵立一转身,刀柄就往他肩膀上一敲。
管家满脸难以置信,只是所有的疑惑震惊都没来得及表达出来,人就软软地倒在了雪地里。
至于祠堂门口的婆子们,也发现了异样,正要大喊,哪里晓得上百人的刀齐刷刷地抽出来,寒光与白雪相映,当场就吓住了她们,一个个哆嗦着不敢再出一声大气。
然后便眼睁睁地看着赵立带人涌入祠堂院里。
很快,里面就传来了怒骂责斥声音。
不过这声音很快就变成了恐惧尖叫。
马车里的沈窕拿着伞,率先从马车里钻出来,一面将大伞撑开,一面仰头看着这天幕上洒落而来的鹅毛大雪,惊呼着:“这雪可真大。”回头才伸手去扶周梨。
周梨这会儿已经披好了氅子,但在马车里暖和惯了,这忽然出来叫寒风一吹,还是觉得有些冷,下意识伸手拉紧了领口,“是呢!雪是大。”目光则朝着那祠堂门里望去。
这个时候赵立的守备军们,已经将里头的人给接二连三拉出来了。
一个个捆成着手,串成了一串。
但是大部份的人都还没从这巨大的变故中反应过来,往日里又因这林家人的身份,居高临下惯了,所以哪怕此刻成了阶下囚,嘴里还是骂骂咧咧地叫嚣着,等着要赵立好看的狠话。
又见到从林浩远马车里下来的周梨,并非是左云薇,更是惊诧 ,她是个个什么身份?怎么在林浩远的车里?只不过周梨虽为着官服,只一身寻常衣裳,相貌也不是那等倾城国色,但仍旧能从这诸多人影里叫人一下就注意到。
无他,只因她那一身凛然气势,实在是叫人难以忽略。
正常人都能看出来,她绝非普通人。
而此时,那原本怀抱着暖手炉,脚踩着暖脚火箱的老太君也被带出来了。
她并不冷静,但却没忙着去纠结为何忽然这守备军如此胆大妄为,将他们林家所有人都给绑了,只认为这一切的发生,都是因为有人要药自己,反而将自己的爱犬旺财给毒死了,致使祠堂门口见了血,所以果然是招来了血光之灾。
所以此刻她只
大喊大叫着,“果然是有人要害我林家,到底是何人?如此下作手段,叫我林家祖宗跟前见了血!”
虽不知她是根据什么来认定此时此刻的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因为那一丝及时清理掉的狗血引发的,反正她如今叫人从那门里拖出来,和所有林家人一般扔在周梨跟前的雪地里,嘴里还在咒骂叫嚣:“赵立你好大胆!便是你们将军也没有这般的胆子,等我远儿来了,将你的狗头给砍了。”
赵立此刻可没有功夫与她争着口舌,只让属下的将士们将这满院子的人都拿下后,便开始清点。
但是周梨站在马车旁边扫视了一圈,并未见着朱彤云,心想她如今不也是这林家人么?怎不见她。便问道:“朱彤云呢?”
赵立闻言,正要在人群里寻找,忽听得林家这堆囚犯里,有个丫鬟说道:“二少夫人方才有小产之相,先回院落里了。”
赵立一得这话,便立即道:“属下这就立即将人拿过来。”
周梨颔首,因见林家但凡有些身份的人,如今都聚集在了这里,便道:“若是人手宽裕,金商馆也去一趟,将该带来的人都领过来。”
林家这样大,倒是不必再去另寻别处了,这里便是最好的审问公堂。
赵立很快就下去了,林家这时候也有人开始打量起周梨来。
刚才只觉得周梨身份不简单,如今听得她和赵立的话,哪里还不明白,怕真是个什么大人物,于是不免也开始担心起来。
唯独那老太君,她可不认为周梨一个小女子,能有多大的本事,反而认定了周梨就是七岔岩的人。
所以出口就朝周梨质问道:“是不是左家那个小贱人,将远儿留在了七岔岩?”还让周梨来林家这番行事,必然是知道了些什么,所以专门来给自己这个下马威,可怜自己的远儿单纯,必然是受她挑拨离间了。
但事实上目前为止,周梨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只是听得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叫嚷,才将目光望了过去,却见是一张抹着厚厚珍珠粉的长脸,且那太阳穴深陷得恐怖,分明就是个尖酸刻薄的相貌。
沈窕在一旁说道:“这应该就是林家老太太了,你看叫人众星捧月惯了,如今就她喊得最嚣张最响亮。”然后回头寻找章玄龄的身影,“书呆子哪里去了?”
话音刚落,只听得身后人群里传来章玄龄的声音:“忙着呢!我可没有功夫与你嘴。”
沈窕撇了撇嘴巴,“我就是想看你记下了没有?”回头又和周梨说话。
而周梨这个时候,也懒得跟着老太君解释自己究竟是不是七岔岩的人,只让人如同那在三姑县一般封城,只许进不许出,且各处信鸽等都要留意着,万不能透露半点风声出去。
毕竟那七岔岩,如今还没得空去清理,可别叫他们得了风声逃了,到时候山高水阔的,到哪里一个个去抓捕?
安排完了这一切,便在林家人瞠目结舌中,叫人将林浩远林子桐以及那左云薇,都一起带了过来。
左云薇和林浩远早就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那左云薇是因为身上满是污垢粪便的困扰,神情萎靡了些,但靠近了,大家从整体上还是能辨认出她来。
问题在于那林浩远,在驿站里才叫章玄龄狠狠打了一顿,如今还鼻青脸肿的,也就是老太君将他认了出来。
便是他亲爹,也没认出他是林浩远。
只不过此刻将他认出来,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自己都落魄成了这个样子,那还怎么指望他来救林家?所以老太君在认出他后的短暂激动后,顿时惊慌失措起来,朝他哭着问:“远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家众人一听,也都将目光齐齐落到林浩远的身上,下意识就认定了他肯定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才惹得林家遭受这灭顶之祸!一时对他都是埋怨不已。
却不想,林浩远叫老太君哭着询问,怒视着林家众人,恨声质问起来:“你们还有脸问?我倒是想问问你们,打着我这知州的幌子,在外究竟是做了多少好事情?”
说罢,用他这与生俱来最算是有气势的一回目光,落在了他爹身上:“你,到底在那花楼里害死了多少年轻的小姑娘?你自己说!”
林长文大惊,他喜好那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虽是还未长开,既没有成年女子的风情,也还懵懂不知,但他就喜欢这种水灵灵的小姑娘。
只是可惜这些小姑娘都不经玩。
的确是死了几个。但这事儿他遮掩得很好,没有几个人知道。所以如今听得儿子的质问,怎不好奇?但想着都是清理干净了的,并不承认,“你个逆子疯了么?怎么如此冤枉你自己的父亲?”
林家众人也是震惊不已,真没想到大老爷居然还有这样的嗜好,一时间是窃窃私语。
但是林浩远并不是要他承认,也没有指望他承认,如今听得林长文反驳不承认的话,也没多言,转而又朝几个林家人看去。
一一是将他们自以为是都遮掩得十分隐蔽的坏事道出来。
于是林家人群里的声音就更噪杂了。
显然他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做的这些事情,看着衣冠楚楚,哪里晓得分明就是个衣冠禽兽。
甚至还有那兄嫂之间的不堪。
老太君听得这些个事,气得浑身发抖,眼睛圆凳,却不想这个时候林浩远的眼睛却看朝了她。
他这个冰冷甚至是含着些无端恨意的眼神,让老太君忽然有些不安起来,“远儿,你这样看着祖母作甚?”
林浩远却哭着朝她嘶吼起来:“他们该死,可是你更该死,如果不是你执掌林家,使得这家风不正,怎么可能惹出这许多祸事来?”一面看朝那自打被同他和左云薇带来后就沉默不语跪坐在雪地里,如今身上已经落了不少积雪,仿若雕像一般的林子桐。
只不过他的目光也就在林子桐身上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便朝在场的林家众人扫视过去,“林家的子弟,何止是眼前的这些,多少人都死在了你的手里?”
说到此,目光陡然一转,又重新回落到了老太君的身上,“说到底,你才是这个始作俑者,你害死了那么多人,他们都是林家的骨血。”又抬起下巴看朝众人身后通往祠堂的大门,“你口口声声敬祖宗,可是你当着祖宗的面,不知是杀了他们的多少后代子孙!也是你,引起了今日这番祸端的,林家的覆灭,你才是罪魁祸首!”
老太君懵了,她做错了什么?她是杀了不少林家人,但那都是些试图肖想他们嫡系的侧支和庶出罢了。
而且她做的这些,不都是为了保证嫡系的地位么?说到底林浩远也是受益人!
所以她觉得委屈,心想任何人都可以指责自己,唯独林浩远不可以。
但是此刻却不容她争执解释一声了,因为林浩远这时候看朝了地上如同雕像一般的林子桐:“二哥,你满意了么?林家终于如同你所期望的那样,覆灭了。”
林子桐没有抬头,身子也没有动一下,只是轻轻地回应了一声:“嗯。”
两人这对话,让林家众人都摸不着头脑。
可是林浩远知道,林家完了,因为刚才他所指出的每一个林家人犯下的滔天大罪,都是林子桐暗中收集而来的。
且林子桐还保存了,所以谁都逃不了。
他其实那时候也才知道,知道这些个以往看起来慈祥又和蔼的长辈亲人们,原来在背地里竟然是这副丑陋的嘴脸。
他的世界观再一次崩塌。
这是他在失去了所谓的爱情后,第二次对人生产生了怀疑,如今的他心如死灰,一如这林子桐一般,只求速死。
而早前因为有小产之相,被送到院落里的朱彤云,在周梨他们围住衙门的时候,就已经请了大夫来。
如今也是吃了一粒安胎丸,安心地躺在床上。
那赵立带人闯进院子的时候,她正和丫鬟感慨,早晓得老太婆这样避讳,她早就嚷着肚子不舒服,早些回来不在那雪地里白受罪了。
又有些担心那丫鬟虽是投了井,可也怕这林浩远回来后,老太婆继续查,若是查到那丫鬟的父兄都在自己的手里,怕也会牵连到林子桐。
于是和丫鬟商议着,快些先一步将此事告诉二爷,好让他去处理。
毕竟如今朱彤云身怀六甲,也不好在外抛头露面了,主要老太婆鬼话太多,到时候又叫二爷为难。
不想这时候忽然听得院落里传来阵阵噪杂声,随后就听得丫鬟叫喊。
朱彤云这贴身丫鬟闻声,不由得蹙起眉头朝窗口走去,正要责斥院落里的人,怎么大喊大叫的,若是吵到了朱彤云休息可如何是好?
但她话都还没说出口,就看到了赵立手中闪烁着银光的钢刀,顿时心生不妙,急急忙忙回头朝朱彤云喊道:“二少夫人,大事不好,赵立带人杀进来了!”
众所皆知,赵立让林浩远给雇佣去了。
所以他这话说出口,就让朱彤云下意识以为,是林浩远终究是按耐不住,要将自己的夫君除掉了。
当下也是一下紧张起来,慌忙起身。
不想到底在那雪地里站了大半天,如今又忽然紧张起来,小腹便又开始不舒服起来。
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来,只是气急败坏道:“林浩远他疯了吧?我与是他一样朝廷命官,他胆敢!”一面急匆匆地叫丫鬟拿了披风来,忙就去开门。
此刻她只挂记着林子桐的生死安危,至于自己不管如何,乃朝廷命官,那林浩远怎么可能拿自己如何?
她气势汹汹走在前头,丫鬟忧心忡忡地跟在身后,随着房
门大开,果然见着那赵立带着人马整整齐齐在院子里站着,似乎就专程等着她一般。
“赵立!你这是以下犯上!”朱彤云这倒也没有说错,她的品阶远在这赵立一个小小的游牧副尉之上,到底曾经也在屛玉县的金商馆待了一段时间,什么真正位高权重的人她没见过?
所以自然是不会被眼前此景吓到半分。
赵立手握着钢刀,面对她的怒咤,露出个微笑来:“今儿还真就有这个权力以下犯上了。得罪了,朱大人!”随即只朝身后的人示意一声。
只见那些将士还真就上前了,一时便将朱彤云给拿住。
朱彤云双目圆瞪,显然如何也没有想到赵立会有这样大的胆子,试图挣扎着,口中也不断提及自己的身份,甚至都顾不上那隐隐作疼的小腹了。
至于她那丫鬟也慌了神,本来见朱彤云方才半点不担心,底气十足,也是将其做那定海神针来看待,哪里晓得这赵立竟是如此无法无天。
朱彤云被拿住了,院子里的其他下人也不敢再多做挣扎,只认命地任由这些官兵们押着出了院落。
却发现这越走,竟然是往那祠堂方向去。
朱彤云见此也就更加确定了,这赵立果然是被林浩远给收买了,但仍旧是不死心,只朝赵立问道:“他许了你多少银子,我翻倍!”她即便没有那么多银子,可是金商馆有啊!
只要当下将自己放了,便有的是机会对付林浩远。只不过朱彤云实在是想不通,那林浩远平日里看起来只知晓风花雪月,莫非着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伪装罢了。
她想必然是这样的,如此才能将夫君麻痹,所以今日方得以杀个出其不意。
想到此,又忍不住骂了林浩远几句。
而赵立听到她居然要许银子给自己,只觉得好笑,“朱大人,下官可不是原来那个赵立了,如今我赵立即便爱财,但也是取之有道!更何况朱大人你有钱么?还是觉得那金商馆的银子,便是你自己的?”
朱彤云听到他爱财取之有道,只觉得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心底只认为,肯定是林浩远又另外许诺了他什么。
第175章
只不过思来想去, 林浩远也不过是区区五品知州罢了,或许在这业州是真能做那土皇帝一般,可是举国上下这么多州府, 最不缺的便是知州了。
所以又能许得了什么给他?
正当朱彤云疑惑时,只听得前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都老实些, 说的就是你这个老太婆,还叽叽歪歪的。”
但这个熟悉的声音并没有让她产生半点兴奋和喜悦,反而一种不祥之兆涌上心头来,只急忙将目光朝前面搜寻而去。
她没看到说话的沈窕,但却站在风雪里的那个熟悉身影。
周梨披着氅子,因沈窕没在边上,所以她自己撑着伞, 此刻正面对着林家那一堆人。
留给着朱彤云的, 其实也不过就是个背影罢了。
可即便是背影,朱彤云也再熟悉不过了,她几乎已经因为这巨大的震撼,忘记了自己大腹便便,竟然就这样提着裙摆急匆匆跑上去了。
见着她此举,那赵立也未叫人去阻拦,反而在她身后侃笑道:“朱大人, 如今你可信下官的话了?”他不做好人不行啊!这周大人可就在跟前, 且神出鬼没的,别哪天自己正在做坏事,刚好叫她抓着, 那可如何是?
所以是断然不能抱半点侥幸之心的。
如今这一路上也算是带功立罪,逃过一劫了。
他的话, 朱彤云是听到了,但是却已经没有功夫顾及他这里了,只匆匆朝周梨跑去。
周梨听得了身后雪地里传来的急促脚步声,回过头去,果然看到了捧着肚子的朱彤云。
脸比从前圆润了几分,不知是真的在这业州比屛玉县过得开怀顺心,还是因为怀孕的缘故。
她挑着眉,对方愣了一下,似乎是在看到她的脸后,才真正地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双膝一曲,跪倒在了地上,“下官朱彤云,参加大人!”
“起来吧,身子要紧。”她犯的罪,自然是不可饶恕,只不过肚子里的孩子终究是无辜的,周梨自然不会那样不近人情,让她在雪地里跪着。
朱彤云满腹的不安,一面艰难起身,她不知道周梨是什么时候到的,又怎么忽然来了这业州,林家这帮人都被押在此处,又是何意?但当她看到一旁失魂落魄的夫君林子桐,心忽然急促起来,忙朝周梨看去:“大人明鉴,下官因有孕在身,不似从前方便,这才请了自家夫君帮忙代劳,还望大人对他网开一面,错都在下官的身上。”
她将罪责揽得如此之快,周梨到是有些意外,不过林子桐的罪,又何止是越俎代庖?只不过想起林子桐这些所作所为的目的,忍不住在心中叹起来。
不知怎就到了这一步。
因此看了看朱彤云,并未言语,只让沈窕到跟前来,不知与沈窕低语了几声,便自己撑着伞,随着甲字军的两个护卫,往这林家大堂去。
至于这雪地里跪着的林家众人,也自然是要往那边带过去。
朱彤云见周梨就这般上马车走了,愣了两下,作为直隶下属,她下意识地想要跟上去,哪里晓得沈窕却是忽然拦了过来:“朱大人,留步吧。”
沈窕在金商馆里,只能算个外编人员,并不似朱彤云也没一般是朝廷命官。
但她的主子是周梨,朱彤云也不敢得罪她,如今只心急如焚道:“沈姑娘,你为何拦我?”
沈窕听得她的问话,不由得皱起眉头来,“你怎还好意思问我?”如今的沈窕,身上颇有些千珞的影子,早已经从那个最抑郁的小姑娘变得开朗起来。
性子也大大咧咧的。
“我……”朱彤云张了张嘴,心中是有苦难言,但一想到林子桐还同林家人一般跪在那里,她就心疼不已,“此事千错万错的确在我,还请沈姑娘帮帮忙,与大人那边通融,饶了我夫君吧。”
沈窕之前在陈茹的话本子里,见过一个所谓的恋爱脑,就是正儿八经的一个聪明人,在喜欢上一个人后,智商就开始变得像是街头痴儿一般。
如今她听得朱彤云这
番话,心想这不就是个所谓的恋爱脑么?活的,自然是要多打量两遍。
朱彤云急在心坎上,见她不答话反而用这样奇怪的眼神打量起自己来,不免是觉得十分怪异,“沈姑娘,你这是?”
“我在看你的脑子哪里去了?”沈窕凝着眉,环手抱胸,并不介意雪落在自己的身上,“你难道忘记了你当初是怎么进金商馆的,那十几页的卷子里你忘记了么?眼下你都自身难保了,怎么还觉得自己能为他求情?何况他犯的事,何至于此?”
随着沈窕的话一句句脱口而出,朱彤云的身影也晃得越发厉害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不已。
一面下意识地垂头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所以如今大人没叫自己跟着林家人做阶下囚一般同跪在雪地里,是因体谅自己的身体缘故,而并不是宽恕了自己所犯下的罪。
这时候沈窕的声音又响起来:“我记得温大人的娘子,曾经还帮过你,哪里晓得你这样没有良心,转头为了讨一个男人欢心,便害起她夫君来,你说她若是知道了,该后悔当初伸手帮你一把。”
这些话字字如刀落在朱彤云的身上,犹如凌迟一般,使得她整个身体都摇摇晃晃的,一面咬着唇哽咽道:“是我对不起他们夫妻。”但她后来特意打点过了,温修允在白石矿山,也不会太劳累辛苦的。
沈窕听得这话,却是冷笑一声,“打了你一巴掌再跟你说声对不起,就完了?”
朱彤云觉得沈窕分明就是强词夺理,这根本就是两件不一样的事情。但是她不能同沈窕起争执,这样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
但到底是在那屛玉县金商馆里待了那么长一段时间,自然是了解着沈窕性子的,从来吃软不吃硬。
于是也是将那打算与她争辩的话吞了下去,只朝沈窕求着:“我夫君他身子不好,可是能允他站起来?”
沈窕听得这话,虽有些不喜朱彤云分不清楚主次轻重,但见她如此关心着自己的夫君,也觉得果然是没救了。“我可做不得主,你还是多顾着你自己一些吧。”
说吧,只去同那赵立说起将这林家人,还有衙门里那堆人都带到林家大堂去。
朱彤云本是抱着几丝侥幸的,只是转头就听到沈窕说衙门那一堆,便晓得这业州林家倒下,怕是半点没有救了,一时不由得是觉得头晕目眩的,便朝雪地里倒了下去。
她的晕到,出乎意料,沈窕给吓得不轻,尤其是看见她裙摆忽然被染红,更是慌忙起来,连忙喊人将她先抬进屋子里去。
而此处最近的屋子,只能是这林家祠堂了。
于是她就这样被众人匆匆忙忙抬着往祠堂里去。
老太君如何受得住这一幕,撕声揭底地大喊起来:“你们给我住手!不能进去!那是我林家的祖宗,怎么能叫一个产妇的脏血给玷污了?”
但是如今已经身为阶下囚的她,说完并没有半点用,只能不甘心眼睁睁地看着身下流血的朱彤云被抬进祠堂里去。
不过姜就是老的辣,这一件事情按理算是老太君最不能接受容忍的,可她竟然没有晕过去,反而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精神起来,挣扎着身子想去朝林子桐动脚。
当然,她并未成功,所以嘴里自然是骂不停:“林子桐,你这个小畜生,当年就不该心软留你,看看你娶的什么女人?就是她先在祠堂外面现出小产之相,惹了祖宗们发怒,才叫林家遭受了这不白之冤,现在又血染祠堂,这是连林家的列祖列宗都不放过啊!我告诉你,林子桐,你就是林家万世的罪人!”
当然,她这些谩骂并未起到任何效果,因为由始至终,林子桐都垂着头,一言未语。
反而是引得沈窕不满,“你这老太婆,还这样精神,照着你这样说,产妇的血这么厉害,还打什么天下?直接往前朝的皇宫里洒点血就是了。”又觉得她言语实在是过于恶毒了些,不管怎么说,那朱彤云肚子里的,终究是林家的血脉啊。
于是便让人先将她带去大堂那头。
一面又将这朱彤云忽然流血之事告知于周梨。
只不过这想周梨才乘着马车到这林家大堂坐下没多会儿,便闻得此讯,便叫人直接赶着这马车去请大夫。
朱彤云早产了,就在半个时辰后。
不过这时候乾三已经从林子桐提供的线索里将他存放收集的证据都给拿来了。
周梨自然是顾不上她一个囚犯。
等到夜里灯火燃起,戌时外头梆子响起的时候,沈窕才回来,却是满脸的疲惫。
而这个时候周梨已经根据林子桐收集的证据,快速地将衙门里那帮同党以及这林家众人都审了个遍儿,各自的罪也都根据白镜的律法一一有了个初步的定夺。
唯独林子桐夫妻还未定罪。
只因这朱彤云在生产,她也就暂时没有去管,而林子桐作为她的丈夫,便也是将人留在祠堂那头陪产。
“怎样了?”周梨一样也是满脸的疲惫,更多的还是因为看到了林子桐的那些林家人的犯罪记录,实实在在地刷新了她的三观和下线,使得她这会儿也是头昏脑胀的。
沈窕在她对面拉了把椅子坐下身来,倒了杯茶水灌下去,然后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朱彤云死了。”
“死了?”周梨难以置信地重复着沈窕的话,脑子里浮现出早前那朱彤云还在向自己给林子桐求情,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只因生孩子就没了……
即便是早产的缘故,又听说早前叫老太君让在雪地里站了好一阵子,有些伤了身体,当时就见红了。
但是周梨这会儿顾不上这些个细节,只觉得明明那时候她还掷地有声地同自己讲话呢?
反正叫她对于生产,还是产生了一些不好的心理阴影。
可这还没完,只见沈窕这个时候又喝了一口水,说道:“她本来死不了的,林子桐进去了。”
“林子桐杀了她?”周梨是看不清林子桐这个人的,眼下也不知该将他做为好人看待,还是分类为坏人。
而且他还是特别坏的那一种。
沈窕点头,又摇头,然后才细细说来。
原来那朱彤云因为听得衙门里也被一锅端,便晓得林家躲不过了,自己和林子桐怕也是在劫难逃。
因此一时心急之下,原本就胎像不稳的她便早产了。
即便是大夫和稳婆沈窕都叫人快速找来了,可那孩子终究连七个月都还差几天,所以生出来即便是活的,连头发都不见一根,五官甚至都还不怎么立体,也没有声音,只像是那被捞出鱼缸的金鱼一般,喔着小嘴试着呼吸了两下,就没了生命迹象。
其实能顺利生出来,已然是奇迹了。
可到底是月份小,怎么可能活下来?
也是如此,使得原本就伤了身体的朱彤云越发萎靡不振了。
生怕她想不开,便准许了她的要求,让林子桐进去陪她。
“她当时一见林子桐,就哭得伤心欲绝,说是对不住他,没能保住孩子。”沈窕想着当时的场景,心头不觉得一阵寒意,然后骂了一句:“那林子桐,真不是个人。”
原来林子桐进去后,再也没有以往对朱彤云的无微不至,只一脸冷漠地站在那桌子临时搭起来的床边。
大家便都以为可能是孩子没能活下来,他心情不好,并未多想。
可哪里曾想,当朱彤云伤心欲绝,愧疚地说完那番话后,他竟然说:“死了正好。”
这话便是沈窕当时都给吓了一跳,心说这哪里是个父亲能说出来的话?即便是林家遭逢巨变,可能孩子生下来后没有了以往的好环境,但也大可不必如此说吧?
还起不来身的朱彤云大抵也是这样认为的,十分体谅林子桐说出这番冷漠绝情的话,是因为林家遭逢变故的原由。
却不想,那林子桐下一句却是问满脸伤心难过的朱彤云:“你怎么还没死?”
这话一致叫大家都觉得,林子桐疯了,不然怎么能对自己这个才失去骨肉的妻子说这样的无情的话语呢?
要不,就是大家都因为连日的劳累集体产生了幻听?
可偏偏林子桐用一种极其厌恶又冷漠的眼神盯着朱彤云。
这与他往日对朱彤云的温言细语和无微不至,简直是两个巨大的反差。
朱彤云的脸色当时‘唰’地一下就变得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双目圆瞪,满是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林子桐。
最后她还是选择了不相信,只用一种卑微又乞求的目光看着林子桐,“夫君,你是不是因为孩子,所以怨我?”可是,真的不是她的错,她也想这个孩子好好的,都是那该死的老太婆,是她啊!
所以怎么能怨恨自己?自己也是受害者。
可是朱彤云的话,并未得到她所想要的满意答复,甚至更像是叫林子桐狠狠地拿刀捅在了心窝子上。
只听林子桐仍旧用那冷漠绝情的语气继续说:“不,我不怨你,你这样愚蠢的女人,不值得。”
有什么话还比这一句‘不值得’叫人崩溃绝望呢?
那一瞬间,朱彤云眼里本就不算多的光彩尽数散去,满怀不甘心不相信的神情打量着林子桐,试图从他那冷漠的表情里探寻出一丝裂痕来。
这样她就能说服自己,林子桐眼下说的这些话,其实都是因为他有自己的苦衷。
但是她找不到,那个以往温柔对待自己的夫君,似乎已经不复存在了,眼前所站在的,就是个实实在在的陌生人。
朱彤云绝望了,这绝望的心让她本就已经十分劳累的身体添不起这一份负担。
然后屋子里的血腥味就更重了,就像是忽然一滴墨落入清水中忽然散开
那样迅速地从祠堂传开,瞬间看填满了每一个角落。
随后听得产婆喊:“不好了,产妇大出血了!”
大出血了,就意味着没有救了。
朱彤云也没有什么求生的欲望,骨肉的离开,和官途的终止,以及可能未来的种种苦楚。
但真正让她放弃求生欲望的,到底还是眼前的男人。
沈窕说到此处,叹了一口气,毕竟那朱彤云也算是同事,眼见她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在眼前,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但是想起朱彤云在临死前,还要问林子桐那样一句话,就万分想不通。只和周梨说道:“我觉得她真蠢,这下好了,死了眼见都没能闭上。”
“她眼睛没闭上?”周梨虽还在林子桐绝情对待朱彤云的震惊中没反应过来,但还是忍不住问。
“是啊,你说那林子桐都说了那些绝情的话,她何必再问呢?”沈窕想不通啊!但恋爱脑的女人也不值得同情。
自作自受罢了,她觉得女子不管如何,也要以自己为主,才是别人。倘若自己都不爱,又怎么爱别人呢?
而那时候朱彤云在临死前,还要用尽全身的力气问林子桐,到底有没有爱过她?
林子桐压根就没有一点的迟疑,直接回了她,“没有!”
这句话后,朱彤云便笑起来,笑她以为这认识林子桐大半年以来,是她平生最为幸福快活的日子,哪里晓得原来这本身就是个笑话啊!
只有她沉溺于这情爱之中不能自拔,而和她唱这一出折子戏的男人,从来都没有半分的真心。
所以她笑着笑着,那笑容越发变得狰狞,然后就这样没气了。
以至于她现在的遗容实在恐惧,眼睛睁得圆圆的就也就罢了,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衬着当时身后那林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以及跳动的香烛,还有那满地刚宰杀好的牛羊牲畜头颅,着实是恐怖不已。
“说来也是可怜,她到死都不知道林子桐忽然这样冷漠对她,甚至不爱她,还娶了她过这么久的假惺惺甜蜜日子,都是因为觉得她蠢,过于好骗,然后为了以防她以后被别人骗,先骗了她稳住金商馆……”沈窕越说,越觉得林子桐这个逻辑,明明是不对的,可为嘛自己竟然觉得好像又有那么一丝丝的对?
于是她惊恐地看朝周梨。
周梨不知她怎么忽然露出这份神情来,还以为她是被朱彤云凝死前的模样吓着了。
正要出言安慰,哪里曾想沈窕居然说道:“如果按照林子桐的逻辑,朱彤云这样好骗,不过三言两语就将朝廷的官阶权力给让给了自己的男人,那以后要是她爱上的夫君是个心怀不轨之人,那业州金商馆岂不是就玩完了?”
她的话,让周梨想到这业州的金商馆到了林子桐的手里后,的确是比在朱彤云手里时候要好许多。当然,这前提是先排除他故意任用林家人到治下各县城,引他们犯法。
不然的话,他这个‘金商馆馆主’,是做得不错。
可林子桐到底错了,纵使他真有什么大才,但性子过于偏激,即便是没有惹下这么多大案子,周梨也不敢任用的。
只是如今对于他的罪责,竟是不知如何定夺才好?
沈窕见她为此伤神,便劝着:“先不想了,兴许明日商连城就来了,到时候甩给他就是了,反正咱们负责冲锋在前,他在后面善后。”
此话有几分道理,加上本就因为大半天的忙碌心神疲惫的周梨,索性就悬着早睡了。
翌日一早,本地守备将军来城了。
显然封城之事,他也收到了消息,所以天一亮就立即赶进城来。
他来了正好,周梨直接让人将人给拿了。
出租守备军,胆子不小啊!今日是租给林家等人,往后谁知道他是不是要租给叛军呢?
所以这种为了钱财什么都能做出来的人,周梨是不敢留的。
然后暂时提拔了原来的一个副将作为主将,领着五千守备军队,去往七岔岩。
说起来,周梨对业州的官员自然是不熟悉的,但这人是林子桐推荐的。
林子桐这个人,罪恶滔天,这点是没有办法洗白的,即便他所做的这一切,目的都是想报答周梨的恩情。
但是明显行事方法不可取,周梨可不敢姑息他,不然那就是纵容,让更多的人以之效仿。
所以林子桐推荐的这个人,她也提前让乾三做了调查,的确是可用。
至于赵立,便算他个将功赎罪,而且以往也做不得主,不过是听命于自己的上司。
但是他也可以拒绝,如同周梨提拔起来的那位临时主将一般。
只不过他没有,所以周梨自然是不敢将他放远去,还是要在跟前看着才好。
安排了这些,下午也是让人将这朱彤云母子俩给埋了,总不能一直让人待在那林家祠堂里。
没想到这动朱彤云的时候,竟然意外发现这林家的祠堂,竟然整个神坛连着后面涂着黑漆的排位,竟然都是纯金的……
少说,是上万斤了。
难怪那林家老太君将这里头的祖宗们都视若宝贝,感情是原来她爱的是这一堆价值连城,数不清的金子啊!
与此同时,周梨也从左云薇口中得打探到了她父亲左将军留下的那些财宝。
而左云薇在得知朱彤云惨死后,看林子桐就如同看怪物一般,再也没有了当初那种爱慕之心。
反而觉得此人恐怖不已,万幸他没有娶自己,不然自己连去白石矿山挖矿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过她没这么好的运气被安排去白石矿山,而是去了乌鸦山的石碳矿洞里,从此以后那身上唯一白的,便只是两排牙齿罢了。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周梨在任命了温修允为业州金商馆馆主后的第二日,商连城的大队人马就浩浩荡荡进城来了。
他们沿途三姑县,在那边帮杭县令一起处理案子后续,所以才来得晚了些。
交接一天,周梨便又继续启程,去往她的故乡芦州。
她不知道的是,她在绛州时候发回去的信笺,早就已经到了朝堂上,且得到了准许,所以朝廷又派出了更多的官员代天子巡游,只不过权力无周梨这般大。
除了白亦初。
虞城之事在一个月前终于得了个结果,如同姜玉阳所计划的那样,这样的大家族,从外攻是不可取的,如此劳民伤财不说,且短时间里还达不到预想的要求。
所以只能从内部开始先腐烂起来,等到只余下这一层空壳,几乎没有费一兵一卒,虞城便拿了下来。
从此以后,便没有什么虞家了。
只是这事儿周梨看来,是不费一兵一卒,但是实在费脑子,擅长运筹帷幄,最后还得有耐心。
因此对那姜玉阳也是佩服不已。
而虞城之举得到了完美的胜利,也算是有了这个先例在前,所以对付河州,仍旧是姜玉阳的活儿。
如此一来,白亦初这个大将军可就没有多大的用处了,所以只将那擅长水上作战的谢离枯留在此处,便命白亦初为这巡抚官员,也代李仪这个天子巡查各州府。
所以此时此刻的白亦初,接到了圣旨,已是卸甲收起了长枪,如同周梨一般乘着一辆马车,成了一名儒商,如今正缓缓地行驶在青州正在新建的州道上。
确切地说,他正要离开青州,到往吴州去。
算着时间,不出意外的话,和周梨能在老家芦州遇见的。
原本他是在竭州一带,毕竟竭州紧靠着河州,然得了这圣旨后,他便顺势从竭州如青州。
以这青州为起点,但哪里晓得,这青州乃韩家故地,多的是杏林医馆。便是如今的杏林馆,也是这青州韩家子弟居多。
而且馆主贺知然贺神医,即便他不姓韩,但却师出韩家,自然也是韩家人。
所以这青州韩家为了以免拖贺知然和韩知意的后腿,所以行事是十分的小心谨慎。
也是这般,不管是白亦初走在青州城里的大街小巷,或是那治下的乡野药园,都没发现什么冤案。
当然,各种层出不穷的案件是有的,但是青州的官员们都以这韩知意贺知然为荣,坚决不愿意成为他们的累赘,更是考虑到了韩知意娶了天子的妹妹,因此案子是十分公正,不曾留下个什么把柄来。
倒是十分替青州争了一口气。
所以白亦初也就没在青州多待,也觉得这青州,配的上这个‘青’字。
如今的他,正是在青州与吴州的两处交界,而在往北上走个十来里,又是青州吴州同澜州的界限。往下十里则又与芦州安州接壤。
所以可想而知,这一处小城镇是多么热闹了,且此处的水域发达,阡陌交通,因此汇聚于此的商旅是数不胜数。
也是如此,造就了小城镇超越本身的繁华。
天色刚落,新年的炮仗声还没响起,那河面上密密麻麻的花船便先扬起了红红的灯笼。
一串串犹如心口血一般鲜红的灯笼在雾气水汽混杂的江河面上,变得模模糊糊,多了些神秘感。
那船只都被一一隐去,河水与天色皆相连,只能看到的,便是那一串串的红灯笼,从岸上远远看去,更是有一股说不上来的绝色。
且船只上还不断传来悦耳的丝竹之声,自不必多想,也知道如今船上的歌舞升平是什么样的了。
而因为此处多是五湖四海的商旅来往,所以年节气氛并不是很浓郁,倒是江河里的花船们,今日似乎都格外热闹。
公孙澈这个侄儿比白亦初还要长两岁,他几年前开始随着白亦初征战四方,从一开始的南方之行,到最后背上对付辽北大军,再到二次返回江南,一路往上去河州。
而现在,他仍旧跟着白亦初不回屛玉县,一来是担心回去被逼参加跳花节相亲,二来他也想跟着白亦初这个小舅舅,多观一二这天下山水。
因此就自揽了随从这个身份,背着包袱手持着马鞭,跟在白亦初身边。
他们是走旱路来的,但此处却是水路最为发达,所以那一路上并不见什么人烟,如今在新年夜到达了缠绵不夜城,忽然见了这么多人烟,公孙澈有些没适应过来。
原来这小城镇最初叫棉城,不知怎么变故,发展到了这后来,就成了缠绵不夜城了。
以前不知道棉城怎么变成缠绵两字,直至两人进入城中,经过了几次城中花楼女子们热情拉客,终于是反应了过来。
这里的女人,几乎都不是本地的,真正的本地人家,生怕女儿名声受到牵连,早就已经搬迁到别处去了。
毕竟此处的女人,做的便是那卖笑的生计。
女人一多,自然也是能从中挑选出几个绝色来。
今晚又是新年,所以江河上汇聚于此的船只上,便也开始了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
“走。”白亦初早前就学着那些儒商们一般,大冬天的拿着一把折扇摇摇晃晃的,还特意收拾了一回。
他本就继承了他爹霍轻舟那张俊脸,早年是金科状元,后又历经沙场,可谓是这文武熏陶之下,如今的他该是被打磨得多么完美了。
所以这一番锦衣华服的收拾过后,更像是个俊美谪仙下凡来。
但公孙澈不一样,他从小就在军营里长大的,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些个大冬天拿着扇子耍帅装模作样的。
如今即便是见了白亦初这个小舅舅,也是忍不住龇牙咧嘴,略表嫌弃,“小舅,已经很冷了,你还山摇扇子作甚?”
白亦初‘刷’的一下将扇子收起来,随后用扇子指着前方那些个戴着乌角巾的中年男子都在摇扇子,更不要说是那些年轻人了。“随波逐流,不然显得我们俩格格不入。”然后踏上了去往江河上那些大花船的引渡小乌篷。
上了船,见同样和他一般装扮成富商的公孙澈还一脸纠结地站在那里,便催促着:“走啊!”
这身衣裳公孙澈穿得十分不自在,见白亦初催促,无奈跳了过来,船家见了,立即夸赞道:“这位公子好身手。”
公孙澈闻言,满脸大惊,刚给忘记了。
好在这时候白亦初笑着和船家说道:“我这个侄儿啊,小时候体弱多病,舅父便请了师父来叫他跟着学了两招强身健体,哪里晓得他如今隔三差五却要卖弄一回。”
船家闻言,顿时笑道:“强身健体好啊!”
公孙澈总觉得自己犯了错,立即钻进小乌篷里。
河面多的是他们这种摇摇晃晃的小船只,都是去往江面上那艘最大的花船,今年的花魁甄选,便是在那艘花船上。
小乌篷如同一条灵活的泥鳅一般,很快就在拥挤的河面杀出一条血路来,白亦初他们也比同行的船只先一步到达花船上。
花船花船,自然是少不得花,而有花当有女人,有了女人怎么又能少得了香气呢?
所以一上船,公孙澈就十分不适应,被各种花香和女子的香味呛得连打喷嚏。
这时候轮到白亦初嫌弃他了,“上不得台面啊!”
公孙澈终究还是拿出那把他认为在装模作样的扇子挡在鼻子前面了,“我觉得你公费寻欢作乐,我要去告诉阿梨。”别说,效果还是有些的。
“阿梨是你能叫的么?”白亦初拿扇子敲了一回他的头,一面示意他看这些花。
那花有十二种,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十二花神,但事实上,每一种花就代表着今日船上等着今日出手的年轻姑娘的年纪。
而豆蔻花也在列!
如今正值寒冬腊月里,这么大的手笔,显然今年是有看头的,且那城里传得风风火火的,说今年的花魁甄选另有神秘,且还有豆蔻少女若干。
不提他们那神秘是什么?就说着豆蔻年华的少女,根据如今律法所定,这等少女该是学堂里才是,且买卖人口又属于犯法行为,便是亲爹娘也不能将女儿卖掉。
那么这些个所谓的豆蔻少女是怎么来的?
所以无论如何,这一趟都是要来的了。
他俩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起先白亦初在城里听说今晚的豆蔻少女时,没当一回事,心想也许就是个噱头罢了。
哪里晓得上了船来,果然是看着了满船随处可见的豆蔻花。
公孙澈又不傻,一下就反应了过来,眼里满是震惊和愤怒。
他性子耿直,更是喜形于色,白亦初忽然有些后悔,不该将他带来的,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坏事?
好在公孙澈很快就冷静下来,也捕捉到了白亦初眼里的担忧,当即反而安慰起他来:“小舅放心,我心中有数。”小时候听说辽北的将军人手一只一大隼,他也想要。
父亲虽体弱,不能上战场,但作为父亲却是伟大的,他满足了儿子们所有的要求。
所以公孙冕给托人找了几只鹰。
公孙澈想那时候熬鹰,现在和熬鹰又有什么区别?只要有耐心,什么不能成?
因此他绝对不会打草惊蛇。
而今年的花魁甄选非同以往,且还有豆蔻少女们所在,可想而知是何等热闹非凡。
吸引而来天南地北客人更是数不胜数。
也是如此,丫鬟需求也多。
而船上为了讲究,年纪大的妇人嬷嬷不要,不好看的不要。
周梨年纪不小,做不得姑娘们的丫鬟了,所以她成了甲板上一位光荣的扫洒‘婆子’。
沈窕比她惨,被安排去倒马桶。
因为他们觉得沈窕袖子撸起来,看起来肌肉紧实得很,一看就是个干苦力活的,不用来倒马桶实在是可惜了。
所以沈窕每天的工作在凌晨的时候,单手提着满满的恭桶,送到旁边的小船上。
周梨觉得,他们还挺有卫生意识的,还以为要直接倒在
这江里呢!
而章玄龄,凭着那小白脸的面容,在船上混了个给姑娘们代写书信。
当然,这书信不是写给家人,而是写给她们的老相识。
说来惭愧,周梨兴高采烈到了芦州境地,觉得就是到了自己的地盘,天不怕地不怕,乾三和甲字军都没带,就带了个章玄龄和沈窕。
然后美美吃过一顿故乡的美味后,醒来就五花大绑躺在送往吴州方向的船上了。
第176章
周梨没有武功, 是最后一个醒来的,这些胆大包天的人贩子对他们几个还挺客气的,最起码就是将他们捆起来, 扔在船舱里罢了,并没有将他们的嘴都堵起来。
因此她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两个侧耳倾听着隔壁船舱说话声的沈窕和章玄龄。
于是自己便同他们俩大眼瞪小眼。
本来周梨是本能地想开口, 但是嘴唇还没得及蠕动,就得了沈窕一个禁声的眼神。
也就默默地将嘴巴闭上了。
这船舱不算是破败,旁边堆满了不少货物,他们就这样被放在货物余下来的角落里。
周梨见他两个在听隔壁说话,自然也就没去打岔,反正她没什么内力,听力自然是不如他们, 也就趁机打量这环境。
靠近门边的货架上, 挂着一盏小小的油灯,不规律地发生着轻微的晃动,由此可见,这船只如今是行驶着的。
只奈何这里简直是遮天蔽日,压根就没有办法凭着天气分辨时间。
而除了他们三人之外,还有另外两个女孩儿,一个花季姑娘, 一头乌黑的头发散乱地随着她靠在旁边货物上的身躯铺展开。
即便此处灯光昏暗, 可是周梨仍旧能从她昏睡的轮廓中判断出来,这必然是个容貌上佳的少女了。
另外一个,也还没醒来, 身子卷缩成一团,叫周梨说来, 更像是睡着了,而绝非是昏迷中。
她百无聊赖地来回将目光打量着这货舱里的所有人和物,不知等了多久,沈窕终于开口了,“我们这是已经到吴江了?那是昏迷了多久?他们这迷药可以啊!竟然连我都没闻出来,而且还让咱们昏睡了最起码两三天。”
沈窕这话是对章玄龄说的。
只不过一旁的周梨听了,表情简直是一言难尽,先是朝她和章玄龄询问:“隔壁的人走了?”
两人纷纷点头。
周梨这才说起沈窕来,“你也好意思说,神医亲自给你喂饭,你没学一点皮毛就算了,竟然还觉得挺自豪。”
贺知然当初晓得殷十三娘认了沈窕做干女儿后,那简直就是将沈窕做亲传弟子来对待的,可奈何沈窕天赋不争气,硬是学不进去。
连最基础的辨认草药,她都入不了门。
沈窕也不愿意啊,不禁叹了口气:“可见我天生就不是吃那一碗饭的。”
“你现在吃这碗好像也不算成功。”周梨不想泼冷水,但是沈窕自己都被五花大绑,而且和章玄龄分明醒来了一阵子,却都没有挣扎松开绳子。
章玄龄本来还有些担心周梨,但是见她如今这状态,还有精神挑沈窕的刺,便松了一口气。随后与周梨说起正事来。
也是那时候周梨才知道,原来他们这些人,都是因为那吴州与青州交界处的棉城如今要准备花魁甄选了。
正是最缺人手的时候,而且这是后虞开国后,第一次举办,这棉城自然是要将名声打响。
“他们说什么新国新气象,今年的花魁甄选也是别外用心。”沈窕说的时候,还有些期盼,自己是不是也能去参选?虽然自己今年也不算年纪小了。
也是这般,那时候周梨便放弃了逃脱,和章玄龄沈窕商议了一回,决定以身探险,深入虎穴。
只是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他们三人,章玄龄一介文弱书生,应该不至于叫他去做龟公吧?至于周梨和沈窕,一个优雅雍容,一个小家碧玉,想来也会有个好落脚处。
哪里晓得,后来又听闻这参选的姑娘,到时候都要统一给关到一处调教。
两人立马就放弃了,所以当被送到棉城的时候,她两个都弯腰驼背的,本来容貌还有些,就是年纪大了,但可以改小,反正还要另外给她们取花名的。
奈何两人仪态过于差劲,又不识字,也不会什么琴棋书画,即便是看着白嫩,但船上的管事还是放弃她们俩了。
坚持不能滥竽充数。
然后就有了她俩一个做了甲板上扫洒婆子,一个则倒起了夜香。
至于那章玄龄,觉得既然他们三人是一伙的,周梨和沈窕都弯腰驼背的,自己也不好太过于出众了。
于是也没将背脊骨挺直,如此一来本就削瘦文雅的他,也因为这仪态实在不过关,就成了后来代写书信的小郎。
当然,这是全凭着他那张小白脸。
不然估计和沈窕一样要被发配去做苦工的。
后来他得知这船上还有南风馆的时候,吓了一跳,心里暗自庆幸,幸好自己随波逐流,不然真被挑去了那南风馆,怕是生不如死了。
而今日新年除夕,周梨一早就被喊起来打扫甲板,来来回回不知是擦了多少回,到了现在船上的红灯笼都一一挂起,她方得了休息。
摸着去找到了这个时候还没开始上工的沈窕,“今儿怎么不见章玄龄?”
沈窕面色有些着急,“我方才遇到了暖玉,她说南风馆不够人,章玄龄被带过去了。”
她口中的暖玉,正是当初醒来时看到的那个昏睡美人,她被选去了做小姐,前几日里一直都跟其他的姑娘们一起集体接受调教。
昨日放出来,她们这些美人们都是光着脚走路,遇着那高一点的台阶时,便要叫沈窕她们这些干粗活的姑娘们来,跪趴在地上,任由对方从她们的后背上踩过去。
沈窕当然不愿意,但她能屈能伸。
于是那会儿认出了暖玉来。
而另外一个岚今,周梨认为她是在呼呼大睡的那个,是周梨现在的工友,十六岁的年纪按理刚刚好,但是她个头有些偏矮了,只到周梨的脖子跟前,且皮肤还有些黝。
所以即便她的年纪符合,但最终也被淘汰了下来,又因个头小,怕干不了那些重活,适得其反,因此最终就安排她和周梨一起打扫甲板。
当然,这船只很大,大得超过了周梨平生所见,即便是顾家那边,如今也没有建造出足矣容纳着上万人的船只,最多也就是五千罢了。
后来才发现,这只船在江面根本就没有流动,后来才知道这船底原来是江心小岛,这艘巨大的花船就是以之为基础在上面建造的,几十条蟒蛇粗壮的铁链,紧紧与水里的小岛相连着。
也是如此,这船只在水面,有种晃晃荡荡的感觉。
但如果真叫这艘船只在江面行走,是绝对不可行的。
所以可想而知,这艘花船到底是有多大了,那甲板上更是可容纳四五千的人,因此便搭建了一个巨大的舞台。
今日的花魁甄选,也将是在这艘大花船的甲板上举行,精致的巨大舞台四周,都堆满了鲜花,而每一种鲜花又连接着一条楼梯,可直接通往上面的楼层。
楼栏上仍旧是花,幔帐在江风中吹舞之时,美得宛若人间仙境一般。
只不过现在从船上引渡而来的客人们,极少有将目光放在花上的,他们都在等着那楼梯上下来的美人们。
而眼下周梨听得沈窕的话,满脸大惊,有些担忧:“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是今早吧。”沈窕见她担心,只连忙安慰道:“你放心好了,这半天来不及对书呆子做什么的,更何况我听暖玉说,这一次为了将她们卖个好价钱,都不会动她们,甚至此前连男人都不让她们见一面,下楼梯时候台阶太高,都是用我们这些人撅着后背给她们做楼梯使呢!”
周梨又心疼她,“没想到,叫你受罪了。”
“这算什么?只要到时候能
一锅端了,什么都值得。”沈窕虽不知着船上的姑娘们到底有多少是心甘情愿上来的,但就目前为止,她所知晓的,几乎都是与他们一样途经被带来这船上的。
这分明就是个巨大的人贩子窝,且又在这江中心,此地还是多个州府交界处,真正是那几不管地段,难怪会如此猖獗。
“希望乾三能早些赶来。”周梨给乾三留了特制的标记,他应该是能寻来的,就是不知道几时能来了。
两人正说着话,个头小小的岚今忽然跑来,气虚喘喘道:“阿梨姐,管事说要将楼梯重新擦一遍,戌时之前必然要完成。”说带此处瞥了一眼江水里,“如果完成不了,就将咱们扔江里喂鱼去。”
被带到此处的姑娘们,贞洁烈妇自然是不少的,只不过下场都只有一个,就是被扔进江里喂鱼。
因为好看的,到了这里只能卖笑,若是坏了脸,那就是丑,便是留在船上倒夜香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早前便有无辜女子被扔入这江中,船只太高了,他们在上面都听不到那‘噗通’的水声,只看到小小的一朵水花,人就被流动的江水吞噬掉了。
沈窕一听,连忙道:“那你们赶紧去。”她倒是想去帮忙,可是她们这倒夜香的,不能到甲榜上随便乱跑,没那资格,也不能到楼上去,只能在甲板下的船舱里活动。
周梨也不敢耽搁,不过倒不是因为担心被扔江里忙着去茶擦楼梯,而是她本来就想找个机会上楼去。
眼下虽然还没找到,但那楼梯多高啊,且在每一层都有一个出口,她现在去擦楼梯,就等于可以站到最高层,也好一览这船上的布局。
到时候心里也好有个数。
岚今虽然个头矮小,但力气大手脚也麻利,她来喊周梨的时候,都已经将水打来了,这会儿周梨一到就能直接动手,少不得朝她道谢,“岚今谢谢你。”
“谢我作甚,如今大家是那天涯沦落人,但愿往你们逃出去的时候,也能顺便带我。”岚今说着,一脸向往地望着花船下面的世界。
周梨却是心中一惊,正要试探她是不是知道什么,岚今就忽然扭头看朝她,“我看到你留下的标记了,只是觉得你留得太过于明显,容易叫人发现,便给你擦掉,留在更隐蔽的地方了。”
周梨一愣,心说我谢谢你!她那是故意的,留在隐蔽之处,那等乾三发现是猴年马月?
“怎么?我做错了么?”岚今不解周梨那表情是什么意思,但明显是没有感谢自己的意思。
周梨叹了口气:“你有没有想过,花楼的人看不到了,可是我等的人也看不到啊。”就算是看到,也不会那么快了。
岚今显然是从来没有想到这一层,听到周梨的话后,也是傻眼了,完全忘记了手里的擦楼梯扶手的动作。
直至掐着腰站在楼下的监工不满地冲她大喊起来:“那个又黑又矮的,站着作甚?还不赶紧,想下江里去喂鱼么?”然后嘴里还嘟嚷着,怎么这种丑不拉几的人也能留在船上?
坦白地说,岚今只是矮了些,但是她长得很可爱,皮肤就算是不是那种传统的白,但也是正常的健康肤色。
才不像是那个嘴巴恶毒的管事所说的那样又黑又矮又丑。
周梨听罢,连忙小声在她耳边说道:“别听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生得挺好看的。”
岚今倒还是不介意自己的黑和所谓的丑,但是身高这一块,的确是有些自卑。如今让那管事一骂,又是个正常女孩子,多多少少是有些自卑心理的。
哪里晓得忽然听得周梨夸赞起自己来,顿时眼睛就亮了起来,“真的么?”但是旋即又觉得周梨肯定是哄骗她的,顿时便沮丧起来,“那你说我哪里好看?”
“眼睛好看,像天上的星星,很灿烂,笑起来的时候就更璀璨了,手也好看,五官很漂亮,整体看起来都很可爱。”周梨倒是没有说违心话。
岚今看不见自己的眼睛到底是有多璀璨,但是她看得见自己的手。忽然想起小时候第一次拿剑的时候,师父也说,她的手很好看。
她想师父了,一时不免也是伤感起来:“我师父也曾经夸过我的手,可惜我师父不知道哪里去了。”
“你师父?”虽然做了几天的工友,但其实周梨对岚今并不算是很了解。
说起自己的师父,岚今的目光就更璀璨了,比周梨说的都还要闪亮,“我师父最厉害了,她是天下第一厉害的女剑客。”
周梨对于江湖并不了解,也不晓得那些排名什么的,但是见岚今说起她师父来神情这样飞扬,想来也许真是个很厉害的人。也实话实说道:“我对江湖不了解。”
“我师父不混江湖的,不过江湖上那些所谓的高手,都曾经到我们明月山来求教。”岚今说着,又怕周梨觉得自己吹牛,一时有些着急,想要找个什么证明一下。
但是扭头看了看江水,只能无奈叹气,“可惜,时间还没到,不然我把剑匣拿上来,耍给你看,我可以一次操纵七把剑哦,不过我师父更厉害,她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能操纵九把了。”岚今的眼里,此刻满是对她师父的崇拜。
“剑匣?”周梨还没见过这东西呢!颇有些好奇,一面提着水桶向上走了几阶,继续干活,一边继续问。
“对啊,剑匣,我偷偷告诉你,我师父给我的剑匣,就是这花船下面的小岛上,等江水退了后,我就能将剑匣取出来了,也许上面就有师父的线索,到时候我就能找到师父了。”所以她对于这剑匣是充满了无尽的期待。
周梨却忽然反应过来,“所以,你是故意被他们抓来的?”难怪当时自己觉得她在呼呼大睡,而不是像当时的暖玉一般昏过去了。
岚今连忙摇头,似生怕周梨误会,“不是的不是的,我本来就是想来这里的,正好看到他们踩点准备抓暖玉,我就顺水推舟一起来了。不过我要是有剑匣,我才不会叫他们抓暖玉呢!我会把这些人全部杀了,花船也全都毁掉,送所有被他们抓来的人都回家。”
周梨听得她这番豪言壮语,自然是不相信她有那样大的本事,不过还是很喜欢她这份善良,“我相信你的,加油!不过,什么时候着江水会退下去?”说起来,是现在也算是枯水期了,但是这江水仍旧是把那小岛淹得半点不剩。
“也就是这几天,但时间不确定,有可能是今天,或是明天,甚至后天大后天,但反正不会超过五天就对了。”她相信师父是不会骗自己的。
两人一边聊着天,一边逐渐朝着楼梯上去,这花船上的楼层虽无十二层,但也有足足六层之多,每往上走一层,也代表着上面的姑娘就更为绝色。
当然,能上得了这上层的客人们,也都非富即贵。
不过今日,楼层里是不接待男子的,甚至是几日之前,开始调教这些姑娘们开始,楼上就已经没有男人的身影了。
所以现在每一层楼通往楼下的舞台上的楼梯扶手上,也都装饰着代表本层姑娘年纪的花,也就代表这个年纪的姑娘住在这一层。
现在她们俩已然是到了这第三层,这里都是十三四岁的姑娘,所以两旁都含胎花,也就是豆蔻。
周梨本在聊天没留意的,直至看到这满楼梯扶手上的豆蔻花,眉头不由得凝起来:“这些天杀的畜生。”眼下没什么人手,也不敢贸然心动,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满船的姑娘们被害。
今日花魁甄选后,她们这些刚被买回来的姑娘们,就要有自己的第一客人了。
自己的排名,也代表着今日接待的将是什么客人。
那岚今见着周梨满目的杀气,便在一旁出着馊主意:“要不放火?”
放火是好,可是若是没有把控住,到时候整艘船都遭了秧,姑娘们也没有活命的路啊?
即便是周边全是小船,但怕那个时候也轮不到这些姑娘们上船去。
所以周梨摇着头,“不行。”一面忧心忡忡地看朝那传来细细抽啼声的门窗,却是无可奈何。自己身上还能拿些毒出来,但是要毒晕了一船的人,似乎并不可能。
不过周梨想,若是到时候花魁甄选的时候弄出什么骚乱来,也许会拖延一下时间。
但再怎么拖延,怕也是等不来乾三,也等不来商连城,仅仅靠着他们这些人要对付船上的打手,不可能。
想到此,又开始叹起气来。
岚今听了,不由得有些担忧起来,“都怪我擅自改了你留下的线索,不然也许你的人现在也来了。”
“不怪你。”就算是看到了,反正人手远远不够的。
她在这里发愁,不免是将目光朝楼下望过去,但见此刻那甲板上已经是客人云记了,什么权贵富庶,实在不少。
然而就在她这随意一瞟间,竟然是恍惚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周梨是不信的,她宁愿相信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也不相信自己在这里看到了那个最为板正老实的公孙澈。
所以她拿胳膊肘上的袖子擦了擦眼睛。
可擦过之后,她还是十分确认,那就是公孙澈,如今装扮得如同那些富家公子哥儿们的他,似乎并不适应这一身衣服,看起来很不自在。
“怎么了?”她的反常举动一下引得岚今疑惑起来,目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便也看到了身材高大的公孙澈。“你认识?熟人?”
周梨点了点头,只见那公孙澈像是在找谁一般,眼睛在人群里乱飞。
也不知是周梨的视线太过于明显,还是岚今的缘故,处于一个习武之人的本能,和白亦
初走散了的公孙澈一下就察觉到了。
下意识就转过身来,抬头朝着上方的目光来源望过去,穿过那楼梯上的一层层纱绢,等着江风把幔帐绢纱吹起来的时候,他就看到了蹲在楼梯上那豆蔻花间的周梨。
这一刻的他比周梨都要震惊,瞳孔震动,满是难以置信。
甚至和周梨重复了一样的动作,擦眼睛。
只是等他擦好了眼睛,风却是过了,那层层幔帐,完全将他的视线给挡住了。
倒是他这举动,引来了个相貌猥琐的富商,“这位兄台,原来也是同道中人。”
“什么同道中人?”公孙澈不解,也是老实,竟然还认真地问起对方来。
没曾想对方只拿扇子往那第三层指过去:“兄台不必装了,在这不夜城,大家都不用如此遮遮掩掩的。”随后那双淫邪的目光里竟然满是期待地看着第三层,“听说今晚好几个极品,我是早早就得了消息的,所以带了万金来,无论如何,今日必然是要求得第一个入账花牌。”
公孙澈袖袍里捏着扇子的手紧握着,想是过于用力,竟然一下将扇柄给捏碎了。
事实上,他是想捏碎这个富商的脑袋,居然人模狗样的,却是个衣冠禽兽!
可对方明显已经将他做同道中人了一般,兴趣颇高地给他透露着今晚的各种小道消息。
当然,中心是围绕着他们豆蔻那一层。
公孙澈越听越愤怒,已经全然忘记了刚才惊鸿一瞥看到周梨之事。但又因想到自己答应过小舅,一定会按耐住,不会随意动手将这不夜城的人给惊动,于是也如同当初熬鹰那般,硬生生地给忍了下来。
只是如此一来,一张俊朗的五官上,如今满是愤怒的红色。
以至于那富商见了,以为他是个性情中人,单听自己说这么几句,就忍不住了,还侃调起来:“兄台不亏年轻,这身体!”好叫人羡慕,正儿八经的血气方刚啊!
于是看公孙澈的目光就更为热忱了,甚至想要邀请他一起。
这话把公孙澈吓了一跳,“不不不可。”他实在太难了,既是要忍住杀意,还要尽量表现得像是正常人。
“别不好意思,这样更有趣,听为兄的,人多热闹嘛。”这富商明显是将他做自家兄弟来看待了。
公孙澈觉得自己可能不如当年了,当年自己熬鹰的时候耐性可好了,可是现在他真的忍不住想要动手了。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聊什么这样高兴?”
“小舅!”公孙澈头一次觉得这个年纪比自己小的舅舅白亦初的声音是这样好听,甚至想到了读书人用来夸赞音律的词,天籁之音!
那富商本见白亦初一身贵气雍容,还以为是哪个世家公子,忽然听得身旁的同道中人称之为小舅舅,便露出一抹诡笑来,“你也是?”生怕白亦初才来不明白,还特意拿手指了指三楼。
一旁的公孙澈连忙机灵地附上一句:“同道中人,同道中人!”
于是富商又热情地邀请他,“那晚上一起。”
“好啊。”白亦初张口就答应,一脸的从善如流。
那富商见了,只觉得一看就是个老手,顿时喜欢起来,如果不是现在环境不允许,他都忍不住要和白亦初好好交流交流,互换经验。
正好又有熟人旧友唤,他便忙去了,走的时候还笑呵呵满怀期待地同他舅侄两个打招呼,“回头记得。”
然后便去了。
他走了,白亦初也才抽出空来问,“什么同道中人?”
“他……他,他就是个畜生!他今晚还带了一万金,就想买那三楼选出来的花魁。”公孙澈到底是过于激动了,声音先是提高了几分,随后想起这周边全是人,方压低了声音,但那满腔的怒火,却是怎么也压不住了。
白亦初明显是没有关注重点,也没有感同身受到公孙澈如今的愤怒,只啧啧道:“这胖子这么有钱?一夜万金!”
“小舅舅!”公孙澈咬牙切齿地喊了他一句,以表自己的不满。
“知道了知道了,只不过你别将神经绑得这么紧,你难道没有发现,你早被人盯上了么?要不是那胖子过来,怕你这会儿已经被扔江里喂鱼去了。”白亦初他当时在城里便打听过了,这真正的不夜城花船上,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上来的。
还需要一张通行证。
他当然没有,所以他们劫了旁人的来。
如果只是正儿八经的花楼也就罢了,但因其中还有别的勾当,比如姑娘来路不正,并非是心甘情愿,而且还有那么多年纪幼小的女孩。
所以这不夜城的主人也知道,即便他这地方环境独特,极少有官府会多管闲事,但也要谨慎些。
因此便设立了这通行证,如果没有熟人引荐,又没有千金做保,是根本上不来的。
白亦初和公孙澈两袖清风而来,所以既没有熟人作引,也没有那千金投进去做敲门砖。
便用了非常之法。
但是刚才他才得知,第三层的所谓豆蔻年华,其实不单只是十三四岁的姑娘,而是十三四岁的女孩儿都在那一层。
最小的,才不过五岁罢了。
他的怒气和所有的杀意,刚才都已经在血液里汹涌地翻滚过一次了。
而公孙澈听到他的话,也惊了一回,紧张兮兮地想要搜寻自己的四周。
却被白亦初按住了肩膀,“别乱看,马上就要开始了,一会儿姑娘们下楼来了,你看姑娘就好,其他的听我安排。”
公孙澈应了声,也不知白亦初什么安排,但现在他的确不敢多看,也没有什么法子,只能听小舅舅的话。
正是两人话音落,忽听得一阵响亮宏厚的鼓声从舞台中央响起,大家的目光,连带着白亦初和公孙澈,都齐齐望了过去。
只见那舞台中央,不知什么时候升起了一只大鼓,十来个穿着清凉,赤着足的美娇娘在上面整齐又妖娆地旋转着。
而随着她们那玉足落在鼓上,鼓顿时便发出与她们妖娆身姿不相称的恢宏鼓声。
“这鼓好。”公孙澈瞠目结舌地盯着舞台,但是却没有听白亦初的话看着女人们,而是看着那鼓。
嘴里夸赞的也是鼓。
“是好,但你的眼睛挪一下地方。”他提醒着,正常人这个时候哪个会去研究鼓,人都是看上面的美人好吧?
但是公孙澈忽然想起刚才在楼梯上看到的人影,虽不敢确认,但是忽然心生了戏弄白亦初的玩心来,只皮笑肉不笑道:“小舅,我劝你还是别看,我刚才好像看到了阿梨。”
“开什么玩笑?”白亦初当然不信。
“我骗你作甚,就在三楼的楼梯上,我就是那会儿盯着看,让那胖子误以为我与他同流合污。”公孙澈解释着,如今越是仔细想起来,就越是觉得可能自己当时真的没看错。
而且如果算着时间,周梨如今在芦州顺利的话,没有遇到什么案子被耽搁,此刻也极有可能到了这不夜城。
白亦初也想到了这个可能,肉眼可见他的心情一下就好起来,压根就没有半点担心自己在这船上‘看美人’被周梨抓到。
周梨现在在第五层了,她虽没有武功,也没有所谓的内力,但这视力还是不错的,她看到了和公孙澈站在一起的白亦初。
看起来很开心嘛。
“怎么了?咱快点,就差一层了。”岚今催促着,一面见周梨又盯着楼下看。
目光还是刚才那个所谓的‘熟人’,只不过岚今如今却没看公孙澈,她的武功高,视力更清晰,所以她看的是白亦初,忍不住夸赞道:“那个人,长得真好,看着也是一身正气,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你哪里看出他一身正气了?”周梨心想,他的眼睛都快落在舞台上的美人没身上了,还笑得那么开心,哪里有正气了?
“直觉吧,就跟我觉得你不是寻常人一样。”岚今说道。
周梨闻言,给她这话乐笑了:“你师父教你的
,不会是面相吧?”
“才不是,我师父是天下最好的剑术师,她真的好厉害!对了,我师父叫陆时鱼!”岚今连忙反驳,说起她师父的时候,眼睛总是比别的时候都要亮。
“好好,知道了,你师父是天下最厉害的剑术师,叫陆时鱼陆时鱼!”周梨见她是真的急起来了,也连忙附和着。
不过想着能将岚今教得这样有趣,显然也是一个不错的人,也不知有没有机会见一见。
岚今听了她的话,终于满意了,“那是。”随后目光又朝下面的白亦初看去:“不过,他长得好像神仙,我要将他介绍个我师父。”不过前提是要先找到师父。
“不可以。”周梨被她的话惊了一下,连忙出言阻止。
“为何?”岚今不解,心想难道她也看上了那个好看的男人么?
却听得周梨宣布道:“那是我夫君,我爹给我买的赘婿,你别想了。”
“额……”岚今直接傻眼了,不过转头一想,周梨也算是自己下山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又是工友,说起来四舍五入,那也是自己人。
于是就道:“那也行,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但仍旧有些不死心,“你夫君还有兄弟么,介绍给我师父。”
周梨却想,岚今十六岁的年纪了,她师父应该年纪不小吧,这样老牛吃嫩草好么?一面摇着头:“没有,不过侄儿倒是多,你看到他旁边那个没,单身的。”
“那个啊。”岚今有些为难。
“怎么,不好么?”公孙澈挺不错的。
“好是好,但是我相中了,不好再介绍给师父,不然感觉哪里怪怪的。”她也是诚实,一脸娇憨地和周梨说道。
第177章
“那, 那也没事,他还有其他的兄弟呢!个个都是丰神俊朗之辈,总有一个是你师父能看得上的吧?”不过好像也不行, 师徒俩嫁给兄弟俩,也不对劲。
但岚今可能没想那么远,“那只能这样了。”一面十分认真地转头朝周梨求证:“你没骗我, 他真的单身没定亲,也没喜欢的姑娘?”问的正是公孙澈。
“这我可不敢全部保证,我就知道他没定亲,至于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到不清楚。”毕竟这说起来,已经是几年没有见面了。不过根据与白亦初来往的书信判断,应该是没有,不然白亦初这个碎嘴巴一定会说的。
于是便又添了一句:“也许没有吧。”
话音刚落, 只觉得什么东西朝自己靠近, 下意识地侧身让开,却见那管事的女子在上头掐腰骂道:“你们两个□□附身了么?还异想天开对着下面尊贵的客人们指指点点,也不拿镜子照一照自己是个什么样子。”
方才也是她拿了手里刚吃完的果核扔来。
岚今素来最讨厌人拿自己的外貌指指点点的,可这女人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她是再也忍不住了。
周梨只见她弯腰将那楼梯上的果核捡起来,忽然身影一闪,再次出现在周梨眼里的时候, 只见那女人已经被一匹幔帐裹得紧紧的, 卡在了屋檐下的横梁里。
有些与之融为一体的意思。
至于岚今捡起来的那果核,如今用来塞着她不太会说话的嘴巴。
周梨大吃一惊,嘴巴也张得大大的, 匪夷所思地看着这一幕,实在无法想象出岚今的武功到底是有多厉害, 她这个速度快得让自己有些怀疑是不是在修仙世界了。
“你……”瞠目结舌地张着嘴,一时又不知该怎么发表自己满腹的惊讶。
岚今却是蹲在楼梯上,找各种角度看着女人被藏身的横梁间,“你觉得楼下的人会不会看到?”
“不会吧。”周梨觉得这些客人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目光都在下楼梯的姑娘们身上,怎么可能去盯着横梁间看。
更何况裹着这女人的幔帐在夜色里,和横梁颜色看起来十分相近。
最重要的是,这是夜晚啊!且这楼层越高,雾气就越是浓郁,又不是人均武力值超高,自然是不可能都有那么好的眼神。
“那就好。”岚今闻言,当下便抢了周梨手里的帕子,“不擦了,反正她又没法去告状,而且我看这到处都干干净净的。且马上就要铺毯子,脏不脏也没事。”
周梨早就不想干了,听她这么说,也是开始洗手,两人将水桶给藏起来,便也找了个好位置。
用岚今的话说,如今也着急不得,倒不如一会儿想办法与周梨的未婚夫他们联系上才是。
周梨觉得言之有理。
很快,戌时将近,开始有俊美小郎君们从六楼的楼梯往下铺着腥红地毯。
而这一段时间里,楼下那巨大的舞台上,也是各样的美人们轮番各物表演。
有着这些免费的美人们看,客人们也不催促。
如今见红毯开始铺展,才有人心急起来,纷纷要朝着前面挤过去。
岚今这个时候却忽然站起身来。
“你做什么?”周梨见此,生怕她叫楼上管事的察觉,毕竟以她们这身份不能出现在这楼上。
岚今却是满脸的兴奋,“我运气太好了阿梨,江水要退下去了。”
“退下去?”周梨看不出来有退水的迹象,而且如今这江面反而是风平浪静的。
更何况这水位退下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
“是啊,我听到了。”岚今侧着耳朵,果然是有些像模像样的意思。
可在周梨看来,仍旧觉得匪夷所思,不过就目前为止,她也没怀疑过岚今的话,就是觉得有些太玄乎了。
这时候岚今的声音又响起来:“走咱们下楼去找沈窕和暖玉姐,一会儿江水退下去,船上的人反应不过来,若是不调整这固定船只的铁链,船只必然不平衡,届时满船的慌乱,你们可趁机下船去。”
说完,也不等周梨开口,一手拉着她,竟然就朝楼栏外面跳下去。
周梨当时踩着脚下空虚,直接就傻眼了,心脏似乎在一瞬间冲破天灵盖飞出去。
岚今想着江水退下去,也就是一瞬间的功夫罢了,到时候船只倾斜起来,船上怕是要乱成一片的。
因此也不顾及什么,直接就拉着周梨从六楼跳下去,压根就没想着走楼梯。
只不过她一手拉着周梨,一手变换着各匹幔帐,倒是飞得帅气又洒脱,可怜了她手里拉着的周梨,三魂七窍都飞了出去。
白亦初也是这时候看到了被岚今拽在手里的周梨,虽说周梨忍住了没叫出声,但用脑子想也知道周梨如今怕是已经被吓傻了。
也是没忍住,害怕下一瞬周梨就从上摔下来。
因此当即也是脚踏凌云,朝着周梨和岚今的方向飞过去。
他这从人群中忽然飞起来,自然是将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姑娘们的身上转到了他的身上来,船上的打手们也都瞬间朝他聚集而来。
只不过他飞走了,却难了那公孙澈还在原地,当下被团团围住,里外三层,水泄不通。
周梨恍惚中,觉得有人抱住了自己,这才睁开眼睛,对上的却是白亦初的焦灼的目光,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你再不来,估计我的魂儿真吓得离体叫不回来了。”
“她是谁,怎如此不知轻重?”白亦初责备起岚今,尤其是看到周梨这惨败的脸色。
“我朋友,在船上认识的,你别怪她,她可能觉得就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是我没见过世面。”是了,除了白亦初几次带她爬房顶看月光,便没有这样刺激的经历了。
白亦初抱着她落地,才站稳就见四周已经为满了不夜城的打手,岚今见了他们俩,连连凑过来,一脸求保护的表情。
白亦初见此,不禁皱起眉头来,“你不是很厉害么?”刚才就这样拉着周梨跳下来,也亏得没出什么意外。
“我是厉害,可我没武器啊!你拖一会儿,等我一会儿取了剑匣,我就无敌了,到时候我罩你们。”岚今心说,没武器怎么上。
但这话在白亦初听来,仿佛是个满嘴胡话的骗子罢了,亏得周梨如此信任她,还拿她做朋友。
对她的话更是不敢苟同,只将周梨护在自己的身后,“你小心些,我先送你下船。”然后再去找公孙澈。
却听得周梨在他身后焦急地说道:“窕窕和章玄龄也在。”沈窕还好,没有什么性命之忧,可章玄龄就有些惨了。
没有性命之忧,可有失身之险啊!
而且自己如今暴露了,他们俩算是和自己是一伙的旧相识,怕也是要被连累,所以心中十分担忧。
白亦初听得他两个也在,顿时也一筹莫展,实在是分身无术,“我让阿澈想办法过去。”
说着,只带着周梨要往公孙澈那边靠过去。
公孙澈也正朝他这里靠过来。
两方也算是在经过一番番的围杀后,汇聚在一起。
如今的公孙澈明显是有些吃力,长袍裾已经被他撩起来固定在腰间,手里拿着一把软剑。
他们这些习武之人,腰间藏着一柄软剑,似人人标配一般。
见了白亦初和周梨,如逢救星一般,“我可以杀人么?”这要是像在战场上,随便动手,不用负责,那他可以放开手脚,怎么可能任由他们将自己如此驱赶?
白亦初现在很忙,即便那岚今也没真要白亦初保护,但这不是还有个周梨么?
所以是周梨回他的话:“这个时候了,你还考虑仁义道德?何况这帮人你觉得他们有什么仁义道德么?赶紧自保要紧!”
周梨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公孙澈怎么如此不知变通,这样老实可怎么行啊?
岚今却是不知什么时候靠近过来的,听到他俩的对话后,竟然十分满意地朝周梨说道:“你这个侄儿可真是个老实人,我就喜欢老实忠厚的。”
“……”周梨闻言,那一瞬只觉得,果然是王八看绿豆,怎么都是能对眼的。
公孙澈虽然现在被左右夹击中,但岚今这话他自然也听到了,显然也没有想到会被一个女孩子如此疯狂热烈地告白,还是当着这许多人,那脸颊‘嗖’地一下就红起来了。
作为现在最清闲的旁观者,周梨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不对劲,船怎么倾斜了?”这时候忽然听得白亦初着急地说了一句。
周梨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岚今:“她说江水马上要退下去,难道是真的。”可是周梨看着船,好像没有什么反应啊,而且这上面的置放物品也没有倾斜的意思,难道他们这习武之人就真是高人一等,能感知常人所不知晓的一切细微变化?
而这话明显让白亦初十分吃惊,不由得朝那岚今看了一眼:“她是什么人?”
周梨一怔,心想听着白亦初这口气,岚今显然也不是寻常人,便道:“她说是明月山的,她师父是当今世上最好的剑师,说许多江湖名仕都去拜访够她师父。对了,她师父叫陆时鱼!”
白亦初听得她这话,当场手里的动作明显是稍微顿了一下,叫一个不夜城的打手险些有机可乘。
好在他反应得快,一脚将人踹开,手里的软剑将那人身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尽数溅在了周梨和他的脸上。
“明月山陆时鱼?”白亦初的声音里,明显是带着些震惊的。
“你听说过?”周梨同样诧异。岚今不是说她师父是隐士高人么?而且又不混江湖,白亦初也没怎么接触过江湖,怎么晓得?
却听得白亦初这时候说道:“她师父,当世武力值第一人。”只不过听说几年前四处游历,后来就没了消息。
这岚今若真是她的弟子,想来也不会太差的。
显然白亦初一边和周梨聊天,对付起那些一哄而上的不夜城打手,还能游刃有余,让对方觉得受到了侮辱,所以便也召唤了更多的人来帮忙。
其中明显有那么几个是武功高强者,并非像是那些打手一般是个混混。
所以接下来白亦初也认真了几分,但随时随地也是将周梨给护住。
周梨也不能让自己太拖累他,因此手腕上的小弩箭也是时刻准备着。
然而着不知不觉中,周梨开始听得船上传出惊慌失措的叫声来,这个时候也发现了船上的置放物品开始朝一旁倾倒而去。
不禁是满脸的诧异,江水果然开始退了,且这速度之快如此夸张,一如那岚今所言,事出突然,这不夜城花船上的人根本
就没来不及调整固定船只的铁链。
如此这般,原本围攻他们的大部份人马也都纷纷撤离而去。
显然正是为了固定船只之事,因此暂且是顾及不到他们一行人了。
岚今见此,只朝周梨道:“阿梨,我下去拿剑匣,你帮我将暖玉找来。”本来她是有机会救暖玉,不至于叫暖玉到这不夜城走一趟的,全都是因为自己想要来取剑匣的私心,才对暖玉见死不救。
如今,这样的错,可不能再反第二次了。
周梨这里自然是连忙应了,更何况暖玉本来就要救,还有这船上无数的无辜姑娘。
而她这才答应,岚今忽然又像是之前在楼上一般,毫无预兆朝船外纵身一跳。
周梨这次已经见怪不怪了,倒是那公孙澈被她此举吓了一跳,下意识要朝船外看去,“她这是作甚?”
“没事,她武功高强,敢从这里跳下去,显然是心中有数。”周梨说着,连忙叫了公孙澈去另外一艘连接着不夜城这艘大船的小船,那头是南风馆,章玄龄就在上面。
而自己和白亦初,先是去找了沈窕,随后又上楼放了各个房间被关着的姑娘们。
果然大难跟前,便是那夫妻间都是各自逃难,所以不用说了,如此船只快速倾斜,大部份人明显都没有经历过这江水忽然退下去的恐惧,所以船只明显刚开始倾斜,这船上的许多花娘管事都纷纷逃了去。
也放弃了调整铁链固定船只。
就这么扔下被关在房间里的姑娘们。
如今船只倾斜,一头已经快速地扎入江水中,所以已经站不稳身了,周梨几乎都是抓着那船上的门窗固定身子,一面自己也滑向另外一旁去,然后一点点向前面移动。
至于白亦初则用轻功快速地跃到各个房间门口,只一剑将房门上的锁给劈开,随后让她们都朝高处去。
话说船只刚开始出现变故的时候,那些个客人们和船上许多管事都纷纷趁着周边的小船离去了。
所以这顷刻间,船上竟然就只剩下这些被锁在房间里当做上品的无辜之人了。
原本当时那些不夜城的打手撤走时候,还想要挽救一二,奈何这这江水退得太快了,他们根本就来不及平衡船只,只能是弃船逃跑。
毕竟比起银钱和姑娘,到底是自己的性命最为重要。
沈窕很快也找来了,借着她的长鞭,一点点朝上爬来,自然就找到了周梨。
周梨也是看到她用这长鞭做牵引绳子,才想起陈慕给自己的好东西,连忙拿出来,“我竟是一着急,便忘记了陈慕送的这蝙蝠勾。”
小小的簪子,打开机关,里头就飞射出一个精巧玲珑的钩子,钩子与周梨手里的簪子之间,却还有一条细弱蛛丝的线。
这线如刀剑锋利,但并不需要周梨伸手去拉,只需再按一次机关,就会自行收缩,都不必周梨自己费力往上爬,就能将她带上另外一个高度。
这叫一旁用鞭子慢慢往上爬的沈窕那叫一个羡慕,“等巡游各州事宜结束后,我要去亲自挖矿,然后找陈先生也帮我打造一个这样的长鞭,以后我就能躺着按开关,也能上去了。”哪里还要像是现在一样,费时费力地自己爬?
“祝你好运。”周梨心想,这等力气,就是放到自己的那个世界去,也是狂炫酷拽。
可惜了,陈慕若是生在自己那个年代,只怕科学必然是会发生飞速的变化。
其余的姑娘们,虽是没有周梨这般的利器,也不像是沈窕这般有条长鞭,但本身就在第六层楼上的姑娘们也聪明,只用那幔帐短时间里用打结的法子,结出了好几条长长的绳梯给扔下来。
共给姑娘们往上爬。
也万幸,这不夜城的主人为了招揽更多的客人,所以即便是第六层,空间也不小,只不过如今船只倾斜,那房间外面的甲板上,原来的地平线眼下呈七十五度角。
谁也不敢站到那里,不然少不得是有性命之危,直接滚落下去。
周梨和沈窕上来了,连忙跟着其余的姑娘一起用这些幔帐编织绳梯,让余下的姑娘们能更快爬上来,毕竟现在原来搭建舞台的甲板,现在大半已经被江水给湮没了。
而白亦初还在继续救最底层的人。
而她们在这上面,虽不怎么看清楚江面是什么动静,但是那小船只上流动着的灯笼,也都意味着此处必然是有一艘正在往岸边逃去的小船只。
只不过如今密密麻麻,谁都恨不得自己先到岸边去,自然也就堵在了一次,谁也不让谁。
偏偏江水还在往下退,大半个岛都已经露出来了。
至于不夜城整个船腹也都以这个倾斜七十五度角的样子,卡在了小岛上面。
所以周梨和沈窕说:“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沈窕气虚喘喘的,刚才学着白亦初一样下去救人,没成功,反而差点踩空掉下去,这会儿还有些心有余悸:“先听好消息,让我高兴一下。”
“船短时间里应该没什么危险了。”毕竟现在卡在了江里裸露出来的小岛上面,虽然角度姿势有些刁钻。
闻言,沈窕果然是长松了一口气,随后靠在身后的甲板上安心休息起来。
但也只是高兴了片刻,就听周梨说道:“江水退得快,那恢复得也快,等恢复来,这船大半都淹在水里。”她估摸了一下原来江水的位置,应该现在的船身到时候能留出五分之一在水面上。
可这也不能代表露在水面的部分就是安全的,因为江水是流动的,且力量之大,要不了多久,这在水里的船只本能就受到了损坏。
所以整艘船能坚持多久,并不能确定,还是要早些想办法离开才是。
可现在下船是个问题,因为并不知道江水什么时候会忽然涨起来,而且小船几乎已经所剩无几,即便是有这下船成功了,也没有遇到江水,但也苦于没有船只。
沈窕听罢,一时也觉得沮丧不已:“照着你这样说来,我们横竖是要在船上等死了?”
“也没有那样夸张,咱们还是有生路的。”等外援虽然可能性不大,所以只能自力更生,劈开船上的甲板或是门板,自己作为小筏来用。
但这样危险性太高,因为大部份姑娘都是从外地偷来的买来的,她们并不擅于泅水。
所以到时候如果发生江水忽涨的局面,她们没有办法稳住小筏,兴许就是死路一条了。
“这不行,那不行,唉!”沈窕觉得分明离江面没有多远的,但凡有几个仁义人,能将那些客人和不夜城船上的人乘着去的船只带回来,大家的生机都能多几分。
然正当她沮丧之意,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剑气,随后倏然想要挣扎着站起身来。
可奈何如今这环境,实在是不允许,所以只能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朝船外的江水上望过去。
只见那不远处一艘小船上,站着个人影,爱爱小小的,她身前却放着一个剑匣。
而一连着几把剑从她的剑匣里飞出来,竟然直指岸边。
强大的剑气一下就将岸边那些以为逃出生天,然后开始居高临下朝船只上看来,将船上众人拼命逃命作为取乐对象的众人们炸去。
周梨不知她要做什么?只是想起此前岚今说,她若是拿到了剑匣,肯定要将这些不夜城的人都给杀了个干净。
都杀了的确十分解气,可是周梨转头一想,这么多苦力,可别浪费了。
可奈何她现在声音根本就传不过去。
“那是岚今?”沈窕有些难以置信,那一瞬间看着岚今操纵着几把剑在天空中飞舞就算了,居然还有这么强大的剑气,“天了,想不到真的有人将剑练到了这个地步!”
是了,这不是什么修仙世界才能办到的,所谓出神入化,说的就是这一步了。
练武到这一步,且不说自身本就是天纵奇才,武学造诣极高,便是他们所学的武艺秘籍,怕也是人间至宝了!
与沈窕一样大为震惊的人不再少数,毕竟不是谁都能有幸见过这等卓越剑术的。
“沈窕,照顾好阿梨,我过去帮忙。”白亦初的声音响起,人却已经离开船只,到河面上了。
周梨大约能猜到,他们是去弄船了。
毕竟不管江水几时来,大家都不可能就这样一直长久待在船上。
她和沈窕与诸多胆子大,敢站在房间外面的姑娘们,就这样看着天宽绚烂多变的剑阵。
一时难免是有些流年忘返,竟是没有留意到,公孙澈和章玄龄,已经驱赶着一支小船队伍过来。
直至在下面朝她们高声喊起,快些下船来。
周梨和沈窕才回悟过来,急忙收起了望着天空的目光,安排人下船去。
最先将那些十二岁以下的小姑娘给安排下船,紧接着一批又一批的船只到来。
周梨看到了甲字军,心中诧异无比。
方得知她失踪后,那乾三心急如焚,连忙告知商连城。
如此地毯式的搜索,自然比周梨所预想的那样早,乾三看到了被岚今换了位置的标记。
所以便在今夜赶来了。
虽说在业州的时候他慢了几分,但总体上来说,还是每次都赶上了,因此沈窕便开口说:“从此以后,给商连城改名叫做及时雨得了。”
周梨十分赞成,且这商连城的到来,其所带着的甲字军素质之高,速度之快,因此那分明从船上快速逃走,算是逃出生天的不夜城众人和那些客人们,还在岸边观赏船上逃生的姑娘们。
然后就被逮了个正着,如今全都被甲字军给捆成了粽子,堆在一头。
朝廷的大队人马来了,哪里还需要岚今的剑气威逼?他们自己就主动摇着浆赶紧来救人。
以好求个将功赎罪,免得也落了个被五花大绑的下场。
也是如此,那江水疯狂往上涨的时候,不夜城船上的姑娘们也都纷纷被救下来。
隔壁小船上那南风馆里,也因章玄龄和公孙澈在那头主持,所以没有乱了阵脚,也都没有什么性命之危。
只不过那小船翻得更早,所以受伤的人不在少数。
但这些都不要紧,好歹性命是留了下来。
然这一折腾,竟然是大半夜都这样过去了,这个时候大家都劳累不已,自然是顾不上去审问那些个不夜城的犯人。
只不过这案子周梨是懒得管了,反正白亦初也在,他如今也和自己同职,一手交给他便是,自己也趁机休息两天,顺便检讨一下被抓之事。
都是因自己过于自信,才叫这些人贩子钻了空子。
而这岚今在江面一次御剑六把,一举成名天下知,奈何她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剑匣里她师父说是去云游,却没说是去了哪里,又是何时归来?
因此于她所看,这线索分明等于没有。
不免是有些郁郁寡欢的。
但架不住身边有沈窕这个狂热粉丝,因此也不至于因此萎靡不振。
暖玉准备要回去了,他们这些被劫来的姑娘们,不管大小,这几天里都已经问清楚了原籍,一部份是愿意回家,朝廷也帮忙通知了家里的亲属,过一阵子应该就能陆陆续续到,将她们接回去。
但大部份的人却是不愿
意回去,哪怕她们仍旧保持着清白之身,但终究来了这不夜城一趟,只怕回去以后,也是如同从浑水里走出去的,洗不清了。
因此与其往后受乡间邻里的口头是非,不如听周梨的另外一个建议,去往芦州武庚书院和清风书院学习。
学习文字,或是学习一项手艺,武庚书院都可以免费提供,只不过年纪过了十六的学生们,往后出师以后,得将每月的生活费都给补回来。
这并没有什么,如今对他们来说,有一个落脚之处,已经感恩戴德了,更何况还免费教授他们读书写字,和一样求生本领。
因此这生活费之说,大家并不觉得哪里不妥,毕竟若是按照我朝律例规定,这十五岁及笄以后的女子,当算是成年,朝廷的那些福利只针对未成年,所以她们自然是享受不到的。
且若是不要他们归还生活费用的话,只怕让那些天性懒惰之人有机可乘,钻了空子,一直借机说学不会,年年岁岁在学书院里白吃白喝不说,还占着学习位置。
所以只要谈收取她们的生活费,自然是无人愿意继续留在里头了。
除非那等真正还没学到技术的人。
只是芦州那空荡荡的疏远虽然填满了人,一下多了这许多的学生,且女学生还居多。
毕竟这不夜城主打的还是姑娘为主,南风馆不过是为了满足少数人群的需求,所以男子男孩儿并不算多。
他们这一经历,让他们觉得比女子更难立世,所以几乎是一个都没有选择回家。
怕成为家中的此辱,叫亲人蒙羞,不如从此以后改名换姓,为这朝廷做牛做马都行。
按理学生们这样多,先生们终于可以忙起来了,可是周梨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绝大部分人都是被迫留下的,这棉城不夜城的经历,让他们无颜再回到家乡,哪怕他们也是受害者,这一切非他们所愿。
但人言可畏,却不是周梨能阻止的,只能希望于下一代的人们,思想会开悟一些了。
至于不夜城的掌柜,即便新年那天晚上是这不夜城后虞开国以来第一次举办花魁甄选,但他仍旧是没有露面,如今白亦初将这里的管事都挨个审问了个遍儿,却是仍旧只得到零星线索。
可见起背后之人的身份只隐秘。
而那大部份的从犯,都已经绳之以法。至于客人们,按理逛花楼在我朝并不违法,违法的是这花楼本身的不合法,所以他们这些人里大部分即便是没有被安排去挖矿,但是那带来准备在不夜城里消费的金银,如今都已经交了不少罚款,且这罪名函和罚款单子都会返回他们原籍公布。
许多人闻言,吓得顿时瘫软在地上,一如当初将公孙澈当做同道中人的那个胖子,他的罪名更大,毕竟肖想的竟然是十一二岁的女孩儿。
他本以为将银钱交上去后,此事就尘埃落定了,最多就是挖矿几年。
哪里晓得还要到他老家公布,顿时就朝白亦初求道:“白大人,求您开开恩,若是传出去,我还如何做人?如何面对家中老小妻儿?您不能这样狠心啊!这样是要将我一个好好的家都毁掉了!”
白亦初却是没有半点的心软,反而是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你这时候想起了你家中还有妻儿老小,早的时候怎不见你想起?”
他行那等畜生之事是,尚且都没有顾及亲人,这会儿东窗事发后再来顾忌,是不是有些晚了?
至于毁掉他家的,是他自己,怎么可能是白亦初?
更何况将他们的所犯之罪行公布出来,也好叫人防备着。
其实这律例当初白镜订下的时候,是有人反对的,只说人皆有过,总要给犯人们改过一次自新的机会。
但白镜不同意,他觉得像是这个胖子这种情况,没有要他的命,阉了他就算是已经不错了,且还要给他保密?让他以后继续方便害人么?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一但没有了那种场所供他们去玩乐,便会将目光对准了身边的熟人小孩下手。
所以坚决反对,一番拿着对方官员女儿孙子一类来做比喻后,对方就不乐意,然后吵着吵着,就同意了。
要说白镜有时候的律例是有些过于严厉了几分,但当时周梨想,开国之初,陛下要做仁君,那么也不能太过于姑息仁慈,自然是需要有人站出来做这把刀子。
白镜愿意,她当然是乐得赞成,所以当时白镜的这些律例,她几乎都投了同意的票。
拿这个中年男子所犯的事做例,这事儿传到他家乡,他必然是要受人唾弃,家人也要受牵连。
兴许看来他们是委屈了些,因为亲人此举受了牵连,但这不能怪朝廷,只能怪他们的亲人。
更何况若是惩罚得不重,这些人以后只管交了罚款后继续再犯。
就好似那贪官的儿女们,若是不一并罚了,那么只罚了贪官,就这样任由他们用着贪官贪墨私藏在外的银钱继续荣华富贵醉生梦死么?
只不过周梨也清楚得很,许多律例其实都并不完善,且她和白镜有些相似之地,过于理想化了些。
所以一切都要再继续改进。
但不要紧,人类的思想一直都在进步,总有那么一日的。
第178章
只不过不夜城的背后主人才得了零星线索, 且他们组织又十分庞大,遍布各州府,以方便他们探风帮忙寻找美人。
已经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了。反正自打我朝建立起来, 那人贩子因刑罚前所未有的重,且那买卖同罪,普通人几乎已经没有谁敢冒这样的风险了。
而且坦白地说, 当今各种惠民政策,税赋又少,好好遵纪守法就能过上好日子,谁还乐意去冒险犯罪呢?
因此在将这些受害被拐姑娘们的消息送回去之前,就早这抓捕公函给发了过去。
等着那边将这些凡人绳之以法后,再将姑娘们送回原籍。
提及原籍一事,周梨就对于当下各州府官员回原籍之事耿耿于怀。
如今见白亦初终于得空闲了下来, 也与之商议起来:“当初正是各州府的官位空悬太多, 且总沿用旧朝官员,终究是没有那样得心应手,且在地方上也不好管理,方才匆匆准备了去年这次科举。”
而这次科举提拔上来的官员,且都是属于后虞的了,这样再将他们放任回原籍上,主要是为了他们在短时间里熟悉政务, 而且本又是自己的家乡故地, 那样即便遇到什么问题,与原来的官员意见相左,也因他们原来就是本地人, 不会受到排斥。
但经过绛州业州两地来看,当初他们这自以为是极其照顾新任官员, 放他们回原籍上任之事的各种缺点就完全暴露了出来。
白亦初听罢,想起自己看过她在绛州业州遇到的这两桩案件,“不错,虽说放任官员回故地,本是有意让他们快速熟悉。只是你们没有料到,到底着地方上,朝廷看不见的地方,掌管着大权的还是原来的地方官绅。”
就比如绛州,有那孟写虎在,所以风满月根本就没有办法真正执掌大权,甚至还被歹人明目张胆迫害。
又说那业州,便是宗族直接插手,即便是没有这个林子桐,怕也会有另外的人。
所以综上所述,这官员返回原籍就任,本身上就十分考验官员的品质人性了。
他们现在虽还没有去到更多的州府,但大概能猜出来,只怕有一部分如业州林家一样,抓紧这天时地利的好机会,收拢人心和钱财吧。
但是现在也不可能将官员部署给打乱,这才是真正最叫人为难的地方。
虽原来有对官员的考核时间,到时候不过关者将不在继续留任,但问题是这短时间里,一个家族若是打算兴起,完全来得及啊。
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不禁叫周梨叹了口气:“说来到底是官员太少,若是尚书阁那边有足够的闲人,哪里还用操这一份心?”
“此事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已经将官员回返回原籍之事递交上去了,利弊皆写了清楚,一切等陛下来定夺。”说到这里,白亦初是有些私心的,毕竟几年不见了,所以即便是身负圣命,也不想和周梨就此在这棉城分道扬镳。
于是便道:“如今这案子也算是暂且了结,那不夜城的幕后之人,我已让人去查,但一时半会怕也是难得个线索,不如我们趁机回一趟芦州,再做打算。”
周梨本就正有此意,吴州与芦州相隔如此之近,都到这里了,怎么可能不回老家一趟?
就是有些担心,生怕这样影响了公务。
白亦初看出她的忧虑,便道:“我们走水路,一路上快马加鞭,先回去看看。”
周梨最终是被他说服了,按理那芦州其实并非她灵魂的故里,可偏偏她心里最念着的地方,不是自己那个世界,而从来都是这芦州大地。
商连城不但是及时雨,还是专门给他们收尾清理现场的清道夫,余下的案子又移交给了他,周梨和白亦初一行人,则直接从这棉城登船,返回芦州去。
因他们做了这个计划,所以暖玉和岚今也在队伍之中。
原本只有周梨他们的三人队伍,现在除了白亦初和公孙澈以外,还添她们两人,所以整个队伍也变得庞大起来了。
周梨早前以为岚今那话是开玩笑的,没想到她还真是看上了公孙澈。
只不过见识过她那已到了出神入化地步的剑法,公孙澈却
将她做高人前辈一样来看待,在她面前总是恭言敬语。
实在是给岚今急得不行。
这日因前面河上起了雾气,又有凝冻之相,船只不得不停在了这小村庄附近。
话说虽然已经过了新年,再有几日就要立春,但立春是一码事,天气是否回暖却是不确定的。
因此河边两侧的枯枝或是竹林上,仍旧覆盖着一层晶莹透亮的冰凌花,人这个时候也是离不得手炉的。
周梨觉得这比棉城冷得太多了,氅子从来都舍不得摘下来,行了两天的路,一行人就围坐在船里烫了四次火锅吃。
不是他们想吃火锅了,实在是太冷,这吃其他的菜不切实际,毕竟这么多人,总不可能就只吃一个菜吧?
所以一般情况下,第二个菜还没出锅,第一个菜上的油脂就开始凝结了。
由此可见,那菜在就凉透了去。
便是这样,只能烫着火锅吃,大家也得个暖和,负责煮饭洗碗的人,也乐得清闲了些。
但因从棉城过来时,那边并没有储备到新鲜的牛羊肉,所以这一路上他们吃的都是鱼火锅,又因忙着赶路,路过的小城镇并不算靠近河边,也就没有上岸去。
如今因天气缘故,被迫停在了这小村庄附近,周梨他们就迫不及待下船去,“不管如何,今儿也要和村里人家换些菜叶子才是。”然后喊了公孙澈将他们沿途捕捞的鱼都给拿出来。
其实并不多,五六条罢了,但贵在肥大。
她们几个姑娘家提着就往乡里人家去,男人们留在船上将船只损坏的地方修补一番。
这个时节实在是难见一丝绿色,沿途的桑树如今都是修剪过的枯枝,使得整个小村庄看起来略显萧条。
直至她们走了小段路,绕过了桑树林,方见得这村中人家的菜畦都在那房前屋后,当时一看到那白菜小葱,周梨就觉得亲切无比。
正有人在村口的大龙井挑水,见了她们几个面生又美貌的姑娘,不免是将目光给投递过来,随后又看朝河边去,依稀能看到船只一角,方把目光重新落到她们几个的身上来:“姑娘们是路过的?打哪里来,哪里去?”
“河州来,去往芦州,途经贵地,想要来换些新鲜蔬菜,不知大爷这里可愿意行个方便?”周梨笑着上前,只将手里的鱼举得高了些。
那大爷闻言,笑眯眯地放下手里的扁担看着鱼:“倒是肥美新鲜,不过你们也太客气了,乡里人家,这满园的菜最是不值钱,你们喜欢什么,只管摘了去。”说罢,便一手指着前面那整整齐齐的菜畦:“边上挨着水沟的,便是小老儿家的。”
周梨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见着那流着细水的沟旁,果然长得一片十分旺盛的白菜,且中还套种着些嫩蒜苗,另有从粗细小葱若干,不免是欢喜不已,正要同大爷道谢。
忽然这时候,一声凄厉惨叫从村子里发出来,顿时惊得那秃枝上的雅雀唰唰扑腾飞起。
大爷脸色也是一变,担忧地朝着声音方向地望过去,一面皱着眉头,“这是老金家方向传来的,怎么了这是?”于是也顾不得挑水,只伸手将周梨手里的鱼都给全拿了过去,“菜你们随便摘,鱼小老儿我先拿走了。”
然后快速地上了台阶,往村子里头小跑而去。
周梨没想到这大爷还真是不客气,一把就将鱼全拿走了,那加起来好几十斤啊!一面回头看着提着篮子的几人,“走呗,鱼都送出去了。”自然是要去摘菜。
可她们着沿着旁边溪流小径还没走到大爷家的菜地,忽然听得村子里又传来一个妇人惊慌失措的叫声:“天狗来报仇了,天狗来报仇了,吃人了,吃人了~”
随着这凄厉惊慌的喊声,还伴随着许多犬吠声音,周梨心想约莫七八条大狗,这叫声轰隆隆的好像就在耳朵边上一样,竟是有些恐怖的意思。
几人脸色也是倏然变得紧张起来,尤其是暖玉本就是个闺中小姐,如今更是脸色苍白,下意识地朝着武力值最高的岚今靠过去。
可分明岚今年纪小,个头也矮,暖玉躲在她身后,更像是家长带着小孩儿:“好像出事了。”
周梨这会儿已经和沈窕跨过小沟,踩着那大约是入冬前翻过的地里,爬上了前面的小路。
“走走,快跟上。”岚今只叹自己个头矮,看得不远,见周梨和沈窕要往村子里去,比谁都急,偏身后还有个暖玉拉着自己,可将她急得不行。
当下便忙带着暖玉一起过去。
奈何暖玉一闺中小姐,这在泥土中如何走得了?可将岚今急得不行,“早知道,你在船上等着就是了。”真耽误自己。
等她带着暖玉到路上,只见周梨他们已经闻声靠着前面那排小泥土屋墙根小路进村去了。
便催促暖玉快些跟上。
而周梨他们一进村,自然是因这陌生面孔引来了不少人的注视,不过好在大家的注意力几乎都被那叫声吸引了过去,又喊着说是天狗吃了人,这是出了人命。
所以自然是顾及不到她们。
然还没等她们到那发出惨叫声的那一户人家,就见着前面人群骚动,随后有小孩哭声,大人责斥声音,以及那凶恶的犬吠声,全都交杂在一处。
紧接着便见他们纷纷从前面跑来,似逃跑之相,一个个急色匆匆,满脸的恐惧。
周梨还叫人撞了一下。
只不过那人还摔倒在地上了,周梨便欲伸手去扶,叫满身戒备的沈窕抢先一步:“姑娘我来。”
然那人被扶起来,却见着满脸的疱疹,眼球还十分凸出,整个人看起来略显得有些恐怖的意思。
他叫沈窕扶起来,也是愣了一下,随后才像是想起什么,手脚并用的乱舞着,嘴里则大叫:“报仇了,天狗来报仇了!”
然后一把将沈窕给推开,便匆匆跑了。
周梨和沈窕还欲前去,却见刚才拿了他们鱼的大爷也同大家一般跑回来了。
见着周梨二人,好心提醒着:“你们怎么在这里,可快逃吧,别惹上就麻烦了。”说完,只匆匆跑了。
一时间,数人与她们擦肩而
过,那原本被人群包围的人家,如今也暴露在了周梨的视线中。
只见着那户人家辕门大敞开,矮小的篱笆墙里,能清晰可见十来头高大的恶犬聚集在那里,中间不知围着个什么,只觉得阵阵腥臭味道随着风一起从院子里飘出来。
沈窕见周梨还要往前,既是怕那些恶犬忽然冲出来伤了她,又但心里面有什么异变,一把将她给拦住:“姑娘小心些。”然后便要上前去探。
只不过她才走出半步,那些恶犬忽然就扭头朝她看过来,一个个恶狠狠的,似乎不许她再上前半步一般。
但也就是这半步,让沈窕得了一个极好的位置,看到了被那群大狗围在中间,腥红一片的,竟然是个人。
她看到了对方被撕咬下来的半截腿,不由得来那胸中顿时是翻江倒海,一番折腾,随后就‘呕’地一下吐了起来。
“你怎么了?”一时间,反而要周梨去扶着她。
她不问还好,一问沈窕眼前又浮起了刚才那画面来,顿时又忍不住一阵干呕。
周梨问不出个缘由,便只抬头朝里看去,只见着那些恶犬如今都紧紧聚在一起,也不知再吃什么,一个个吃得津津有味的。
正要踮起脚尖看,就听得岚今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这些狗谁家的,怎么养了这许多大狗?这里是猎户家么?”
她个头虽然小,但声音是真的洪亮,顿时引得篱笆墙里的狗都齐齐扭头朝她看来。
也是这时候,不管是周梨,还是跟着岚今一起来的暖玉,都终于看到了这些恶犬在吃什么。
周梨还好,天灾的时候什么恶毒惨绝人寰的画面没见过?但是那暖玉却是被吓得不轻,两眼一番,人就晕死了过去。
岚今个头矮小,压根没看到里头是什么,只疑惑地扶着暖玉,看朝周梨问:“到底怎么了?你们怎么一个个都奇奇怪怪的。”然后只将暖玉塞给周梨,自己一个踏步起,竟然就冲进了篱笆墙里去。
周梨刚张口:“别……”余下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岚今一脸惊恐地跑回来,嘴里骂骂咧咧的,含糊不清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见到了周梨,有些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太恐怖了,这些狗也太凶恶了,简直和山里的豺狼没个两样了。
“我倒是想说,可哪里比得上你的速度?”周梨一脸无可奈何,也不知是什么情况?便道:“现在人已经所剩无几了,当是将村中人找来问一问,到底人命关天,究竟是何人家豢养的狗,也要给个交代才是。”
那些个恶犬一个个高大健硕,毛发光亮,若是没有人用心饲养,怎么可能长得这样好?
这算是一个恶性案件了,怎么可能不管?
只是四下扫眼望过去,什么人都不见,就只有她们几个罢了,且还有一个昏迷中。
且各家各户,如今那门窗皆是紧闭着,似乎真担心这些恶犬忽然奔过去偷袭一般!
“先将她弄回船上去,我看这些狗分明就是训练有素,若真像是此前大家所喊,什么天狗吃人,那怎么没攻击我们?”周梨见那暖玉也弄不醒,分明就是真的给吓着了,何况当下这状况,若是叫醒过来,再见着这些狗,怕又要重新吓晕过去。
于是便喊了岚今过来一起掺扶着,至于那沈窕,如今是自顾不暇了。
四人还未走出村中,就见着白亦初匆匆寻过来,满脸焦急,见着周梨方松了一口气:“我们在河面就听到村里的犬吠声和惨叫声,不放心赶紧过来看看,这是怎么了?”
他后面那一句,问的正是这村中人家,如今一个个关门闭户的,如逢大敌来袭一样。
所以这一路上,他也是没见着半个人烟。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怕是要先在这里耽搁些时间了,不知是何人训练了一群大型犬,吃的活人,那受害者如今被生吞活咽,那尸骨已然是所剩无几。”周梨连忙简单说着。
原本是要将暖玉递给白亦初的,不想他竟然擦身而过,“我过去看看,你们小心些。”见沈窕脸色不好,怕也是指望不得,就同那岚今托费了两声,叫她好生帮忙照看着周梨。
说罢便去了。
周梨心想,自己这心理素质还是过硬的,真要被吓着,当年刚开始旱灾的时候,看到花慧奶奶的时候,她就该被吓死了,哪里还有现在的自己。
四人匆匆到了村口,竟然见刚才那个和她换蔬菜的大爷跑回来拿自己的桶。
见了周梨四人从村里出来,一脸的大惊:“啊哟喂,姑娘们,你们到村子里去作甚?如今人人都避之不及,你们倒好,还要赶着趟儿去送死,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周梨正是满腹的疑惑,如今见了她哪里肯放人?只示意沈窕将人拦住,忙问道:“大爷,这到底是为何?那些大犬的主人在何处?怎么能它们肆意害人?你们村的村长呢?”
却不想,大爷一脸苦涩,“那被撕咬的,就是村长了。”然后一脸神神叨叨地望着不远处天边那两座大山,“我们村子遭了诅咒,如今天狗来报复我们了,怕是谁也躲不掉的!”
他说完,忽然转头看朝周梨,“那是天狗,没有主人,真要有,也是山里的神仙。”
然后说完,摇摇晃晃地挑起那空荡荡的水桶便匆匆跑回去了。
这会沈窕拦都不好拦了,总不可能对人用强吧?
眼下见人就这样跑了,只能将目光朝周梨投递过来:“怎么办?”
周梨却若有所思地盯着方才大爷看过的那两座大山,心中已然有了些想法:“我才不信什么天狗吃人,也不信什么诅咒报应,那些个狗分明就是有人饲养。”
“可是也没见过狗吃人肉的。”且还是吃活人的,沈窕只是想一想就觉得骇人得很。
“早前还有那吃死人肉的狗,那些个盗墓摸金的,专门给训练的,更何况那些狗你也看到了,若是山上的野狗,怎么可能长得如此健硕?至于咬人吃人,怕就是有人专门训练的了。”因此周梨觉得,可能这村长,甚至是整个村子的仇人蓄意而为之。
不过这一切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证据,都是自己的猜测罢了,并不能当真。
因此说罢,也就摆摆手:“算了,等阿初回来后再做定夺。”更何况现在还有这昏迷的暖玉。
只是这小路扶着她走太不容易了,索性就给弄醒过来,却仍旧是一脸的惊魂未定,紧张兮兮地看着她们三个。
但好歹还能自行走路,只叫一人扶着就好了。
一行人慢吞吞到了岸边,公孙澈和章玄龄早就等着这里了,见了她们四人归来,脸色又都不大好,不由得是担心起来:“到底出了是什么事情?”听到那么多犬吠声,又见她们四个都空手回来,别是叫人放狗咬了吧?
周梨摇着头,只叫岚今和沈窕将暖玉扶进船舱休息,才将自己方才那短短一瞬的所见所闻告知于他们二人。
章玄龄一听得此等奇闻异事,狗竟然吃人,条件反射地就要去拿纸笔来给记下。
这时候只听得周梨说:“我看如今这村子里人心惶惶,便是他们愿意告知缘由,但只怕也不会有多少真话,到底还是要靠自己去查。”这个时候,难免是有些怀念起乾三来,若是他在的话,倒是好办了许多。
毕竟做这些事情,他最是有技巧和门路,探听来的消息也会大家的更多。
“那我们晚上吃什么?”公孙澈想着,鱼给人换走了,菜也没摘来。他眼下就为这件事情发愁,毕竟今日到了自己做晚饭。
可怜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所以他拿着手里那淘洗好的米,问起周梨来。
说这话的时候,沈窕刚从船舱里出来,听到这个‘吃’字,忽然又想到了那血腥画面,顿时忍不住就想干呕,一面捂着嘴冲朝甲板上
去,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最近再也不见到肉了。”
公孙澈闻言,瞥了她一眼,“什么时候这样矫情了?那在战场上,多的是血肉横飞,尸首分离。”
“人家是姑娘,你如何好拿来和你这样对比?”章玄龄对于公孙澈的话十分不赞成。
周梨听着他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一时有些发愁起来,连忙敲了敲桌面,“你们扯到哪里去了?如今人这村子的村长都死了,人命关天,想想法子,总归要弄清楚缘由吧?”
“我去追狗,我不信他们吃完后就待在那村长家。”公孙澈说道。
章玄龄也连忙道:“那我去暗中查访一下村中人。”只要自己仔细些,肯定能查探出些线索来。
说完,那公孙澈更是直接将淘洗好的米连带着锅给了周梨,也下船去了。
周梨无奈,只能去煮饭,又喊了岚今去大爷家地里摘些蔬菜来。
总不能因为遇着这等奇案便不吃喝了吧?而且不吃饱怎么能有精神去查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大约是他们两走了半个时辰左右,白亦初也回来了。
周梨的米饭早就已经煮熟了,如今正在用鱼头和船上其他的配料继续煮汤底,见了白亦初来,连忙起身,“去了这么久,可是有线索了?”
“那些狗看着的确像是人专门饲养的,只是我过去刚动手驱赶,便都纷纷朝着四面八方跑去,我追着其中一头上了山里,一路上并未发现有人活动过的足迹。”可见这些狗,只怕真是生在这山里的。
就是他回来后,那受害者的尸骨已经所剩无几,如今只剩下了那骷髅头和同样啃得干干净净的几个肋骨。
好在这些恶犬离开后,那受害者家属便都来了,村长夫人哭得要死不活,眼泪鼻涕并飞,根本就问不出什么来,媳妇也哭哭啼啼的,胆子还小。
“唯独是他那儿子金宝二,我问了两句,起先倒是头绪清晰,只是到后面越说就越是玄乎了。”白亦初是一点不信的。
这个回白亦初话的是村长的三儿子,他有六个子女,已经死了三个,养大三个,唯独这个儿子在跟前,女儿嫁到了邻村去,另外一个儿子则在前几年去了芦州,说是跟人在河边合伙养鱼。
然后就没了音讯。
只不过这些对于白亦初来说,这赵金宝头脑清楚说出来的这些家庭信息,对于案子似乎是无用的。
真正到了要点,也就是问起他父亲或是他们家有什么仇人,为何这些狗群只攻击他父亲一个人?且还要给生吃活吞。
“我问道此处,他便开始闪烁其词,讲的都是明天山上有什么天狗的传说,早在十七八年前,他们村里有一户人家,就是因为死在天狗的口中,九口人十条命,一个不剩下,就剩下一堆残肢碎肉,勉强将这家人的尸体都给拼凑出来。”
至于那个八月大还在母亲腹中的孩儿,想是因为过于幼嫩,所以天狗连个尸骨块都没有留下,倒是在孩子母亲旁边看到了半截脐带。
周梨听完,当然还是不信,“所以照着他们说,这事儿当年也没报案?而今日他父亲被害,也不打算报案?都当是天狗吃人?”
白亦初颔首:“用他们的话来说,是这个道理,且我过来之时,已经在开始收殓那剩余的残肢了。”而且这等横死,依照他们村子的传统,即便对方是村中位高权重之人,但也不能给办丧事,且这天黑之前就会赶紧给埋掉。
“这么着急?”周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想如果有人专门训练那些狗咬人,这倒是简单,平日里拿带有受害者气味的衣物给狗扑咬就好了,可吃肉这又是什么道理?
且这受害者的家属,身上应该多多少少有他的气味,却没有被那些狗攻击,那肯定这些狗不是因为气味的原因。
如今听得白亦初的话,便道:“虽是有些不妥当,但如今查清楚此案最为要紧,这受害者的尸骨,咱们当得存留一些,我总觉得那些狗只撕咬他甚至吃他,只怕并没有那样简单。”
不想她话音才落,就听白亦初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刚才趁着他们不没留意,用菜叶子包了些回来,给沈窕收着了。”
周梨这时候却是顾不上夸他机智,或是与自己心有灵犀,而是担心地问道:“你没和窕窕说给她收着的是什么吧?”
“还没。”白亦初回着。
周梨不禁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不然怕是沈窕要将胆汁也一并给吐出来了。一面也道:“那些狗你想来也看到了,半点野狗的样子也没有,且我看都是体型相近,不如到附近村镇打探打探,这么多头,人为饲养,每天不知要吃多少生骨肉呢!兴许能有些消息。”又说章玄龄和公孙澈分头行事之事。
不过野狗都分散四方进了山里,怕是公孙澈那里也没多大的收获了。
白亦初探了一眼船舱外,夜色已经要近了,便道:“既如此,等他们回来,我们商议一回,一部分人留在村子里,一部分人乘着船去附近的村镇打探。”
说到底,最主要的还是要弄清楚那个最开始的人喊的天狗来报仇,以及后面遇到那个满脸疱疹的人嘴里也说了天狗来报仇。
这报的是什么仇?
反正装神弄鬼这一套,他们两人都不相信。当下正为此事发愁着,忽然听得沈窕的叫声,周梨和白亦初几乎是立即起身,还以为遇到了什么危险。
哪里晓得匆匆出了船舱,却见沈窕将那菜叶子抱着的碎肉扔在一旁,人则在一旁扶着栏杆朝外干呕。
周梨见此,不由得叹了口气,朝白亦初说道:“和你说话,忘记这茬了。”一面上前要将那碎肉捡起来。
但白亦初已经先行了一步:“我打算去地方衙门,找仵作暗地里验上一验,这血肉里是不是有其他的东西。”
“你怎么如此说?”周梨的确是怀疑,但是她没有证据,甚至说服大家相信的理由都没有。
因此听得白亦初这样讲,是有些震惊的。
“这碎肉里,有一种奇怪的土腥味。”这不该是一个活人身上有的,且这也不是群狗撕咬过后留下的腥臭味。
所以白亦初才有此想法。
周梨自然是没闻出来,不由
得羡慕地朝白亦初问:“怎么,又是习武之人的特权?不过若是能验出来,那么也就能证明,根本不是什么天狗报仇,就是有人蓄意作案。”周梨闻言,自是有些欣喜的,如此一来,只要让村民们相信没有天狗,就能从他们那遮遮掩掩中问出更多的线索了。
现在他们都认定是天狗所为,生怕被牵连,自是不敢多言。
因此两人商议着,眼下还是先以验这尸体碎肉为主,等得了个结果,也算是抓住了主线,可继续查下去。
章玄龄和公孙澈两人是天黑后一前一后来的,章玄龄还好,那公孙澈却是满身的汗,鞋子上还沾了不少山里的泥土,在河边清理了好一阵子才上船来。
果然和白亦初所言,那狗都是分开跑的,硬是没有两条再一处,所以他也只能追着其中一条,没想到竟然进了那大山里去。
狗却是没了踪影,他却险些在那高林蔽日的山里走丢了,万幸后来找到一条山中小溪,只顺着小溪一路下山,才到了河边上。
实在是狼狈。
“那山里可是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周梨问。
公孙澈摇着头,“莫说是人了,那就是一处老林子,几十年的荒草都没人收拾,一脚踩下去全是枯枝烂叶,反正打柴涉猎的,怕也都不曾到那林子里去过。”但他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按理从村子里到山上去,路程并不远,而且那山里也不像是有什么大型猛兽的样子,为何没人进山里去砍柴呢?
当下只将自己的疑惑与他们告知。
周梨便想起此前那村中大爷所说,山里没有人,即便有,也是有神仙,这些狗就是天狗,神仙遣来的。
想到此,便道:“也许村子里有人不想让村民进山里去,所以编造了什么关于山林的鬼怪传说。”所以以至于山离村子如此之近,也无人胆敢踏足半步。
鬼神之事,最是容易让人敬畏,也最容易糊弄人。
这话是有些道理,但就目前为止,除了白亦初觉得那受害者尸体味道不对劲之外,他们就没有其他的证据了。
连这些狗,都给跟丢了,一切都不过是猜想罢了。
第179章
“其实我觉得只要村民们愿意将这天狗报仇, 什么诅咒的弄清楚了,这案子就一目了然的事情,哪里需要费那么多劲儿?还有他们为什么不进山的原因我们也清楚了。”暖玉不知是何时过来的, 虚弱地扶着门框说道。
这个意见相当好,大家怎么可能没有想到?可问题是,现在村子里的人根本就不愿意与他们交集啊?
那章玄龄无奈叹气, 看了周梨一眼:“早前你们到村子里去,那挑水拿了鱼去的大爷还愿意跟姑娘你说两句,可是我一个下午在村子里,压根就没人搭理。”又朝白亦初望过去:“白大哥,你呢?”
白亦初摇头,“探不出来。”当然,也不是不能用非常手段打探, 可问题在于,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天狗报仇,分明是有人在背后利用这些鬼怪传说来吓唬他们,作为幌子来谋害他人性命罢了。
“如果我们运气好,这能从他们口中得到什么线索,只怕这人便有性命之忧了,最为重要的是凶手在暗,我们在明, 若叫他知晓我们这些路过的旅人查起此案来, 那再想得什么线索,就艰难了。”白亦初说到这里,想到今日自己和章玄龄在村子里打探之事。
指不定是已经惹了凶手疑心, 当下便与大家商议起来,他两个怕是不宜再露面了, 船明日也要走,就假意离开。
顺便也去县衙里找仵作验明那碎肉里到底是有什么?才会发出那种土腥味。
到时候再找个小船偷偷回来,既然村民们不进山,那大家就先躲在山里便是。
如此这般商议好,当晚大家便熄灯歇下,第二日一早就立即起航离开,临走前周梨去大爷家地里摘了些菜来,似真像是不会再回来一般了。
船只从这小村庄离开,前面的渡口分道往县城方向去。
大约是行船三个时辰左右,下午些便到了县城里,只将船托给渡口边的一位老艄公帮忙看着几日。
他们则另外租了两艘小乌篷。
又在客栈里开了几间房,今日先安顿下来。
白亦初和周梨当晚就带着那村长老金那点碎肉去找了本县的仵作。
一般情况下,如果不经衙门,仵作是不可能帮忙验尸的,所以周梨和白亦初当时都想着,这事情暂时肯定是不能知会衙门的,所以便想到时候如果此地仵作不愿意,周梨就拿出金牌来。
哪里晓得两人趁着寒风暮色寻到了巷子深处那仵作家,一个衣衫陈旧的青年男子便开了门。
此人虽说是穿得破旧,但是洗得十分干净,头发也梳得整齐,就是满眼的疲惫之态,“不知两位找谁?”
他话音才落,周梨和白亦初正要打听仵作何济洲可是在家?
然而他两个话还没说出口,那眼前开门的年轻人神情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只盯着周梨瞧,仿若看到了故人一帮。
周梨和白亦初都被他此举惊到,白亦初更是直接朝周梨看过去,目光分明在询问她可是认识此人?
周梨摇着头,但是对方那表情,好像真的是认识自己一般,虽然也还在辨认的过程中。
不过别说,周梨瞧他还真有几分眼熟的样子,但又实在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便忍不住猜测起来,莫不是跟那林子桐一般?吃过周家的卤菜?还是在上京的时候,自己往地母庙里送去的斋饭,他吃过?
所以记这个恩情?
哪里晓得,周梨猜错了。
何济洲虽然不清楚周梨堂堂位高权重之人,不在屛玉县待着,为何出现在这偏僻的小县城?
吴州虽说是好地方,整个州府到处都是桑园遍地,但有富就有贫,此处的文昌县比起其他的县城,别的县城都是又大又富裕,不像是这文昌县,地势不好,桑园也比不得别处。
但他确定,天底下不可能有如此长得这样相似的人,因此就认定了眼前的人是周梨,当下屈膝就要跪下磕头,嘴里则忍不住激动叫道:“文昌县仵作,何济洲参见首辅大人!”
这一拜,周梨直接被吓着了。
好在白亦初反应快,一把提起那头都要磕在地上了的何济洲,随后朝周梨示意,两人鱼贯而入。
实在怕他这动静将左右邻舍给惊出来。
周梨顺手将房门关上,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便是何济洲?”一面借着房屋里透出来的微弱灯光扫视着这狭小的院子,只见空荡荡的,似乎此处就他一人居住一般。
“正是。”何济洲忍住激动,一面也留意到了这个轻松就将自己一个大汉子提溜进来的俊美青年,只觉得丰神俊朗,怕也不是寻常人。因此不敢怠慢,连忙抬手道:“两位贵客,快快请进。”
他先一步进入堂屋里,将那本就整洁的桌子又拿袖子直接擦拭了一遍,然后连忙请他俩入座,激动得又要去烧水。
但叫周梨唤住问:“我瞧你也有几分眼熟,可是曾经去过屛玉县?”周梨现在已经推翻了之前他可能吃过周家卤菜的可能性。
因为对方叫自己首辅大人。
何济洲显然也没料想到周梨居然还记得自己,那叫一个神情激动,只差没当场手舞足蹈,一面连忙细细说道:“小人去年科举时便在屛玉县,那科举前夕,虞家十三太保里的庾八打了借宿的主人家,小人得讯晓得他叫赏罚司抓了去,便追到赏罚司门口。”
后来得知对方被判了重刑,心中舒畅,过于激动了,当时叫好些个看热闹的人都觉得自己是疯子。
他这般一说,周梨如何还想不起来?只是无法将他与当时那赏罚司门口大家都认为是疯子的人与他联想到一处。
“当时赏罚司门口那个疯言疯语的,便是你?”她一下脱口说道,忽然觉得措辞不妥当,连忙改口歉意道:“我并非那个意思,我记得后来让人去询问你的案情了,后得了结果说已经结案。”
何济洲连连点头道:“小人原来是庾城附近一处县城的仵作,因一位受害者被那庾八所陷害,当时是时局不稳,那庾家仿佛一方土皇帝一样,县老爷根本就不敢为了这案子开罪庾家,可怜那受害者不得求冤情,便跳河自尽,她没了后,那年幼的女儿小人便带在身边,只可惜着没了娘的孩子,便是没了灯芯的灯,没过两个月,孩子就郁郁寡欢随着她母亲去了。”
说到这里,即便是那虞城庾家早就不复存在,更不要说那庾家每一个人都遭了报应。但叫何济洲想起来,心里还是愤怒憎恨不已。
所以不免是有些咬牙切齿的:“小人想着天理昭昭,这等冤情,总不可能是无处可辩?”所以当时他听得这庾家的公子们竟然还要去屛玉县参加科举。
便想既然他们都去屛玉县参加科举了,那岂不是屛玉县能压住庾家?
别的州府不管他们,那屛玉县总归管吧?
但因他为了这个案子,到处奔走了几年,早就已经花光了积蓄,又因消息脱节,不晓得朝廷对去往屛玉县的考生们有诸多惠策。
所以等他赶到屛玉县的时候已经过了报考时间,他只觉得阻拦来不及了,正是发愁之际,没想到这庾家便开始自寻死路。
他听闻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只觉得那是庾家的少爷啊!只怕就是抓进去个过场罢了,反正别处都是这样的。
哪里晓得,这庾八真的被判了,所以那时候他才过度激动兴奋,叫人觉得他是个疯子。
说到此处,他又是一脸的兴奋,“小人见那畜生落了下场,便也是放了心,晓得这后虞和前朝原来当真是不一样的。只是错过了科举,心有些遗憾。但后来听人说,这十二属里还时不时会有招公考,小人便留了下来,后面赏罚司发了榜,小人就去考,运气也好,录了这仵作,因我本籍那边已经有了仵作,后便将人小调往此处来。”
他说完了这些个缘由,才觉得自己一口气说了这许多,生怕惹了周梨二人不喜,有些担心地看朝他两个:“大人,小人这一激动,说了这许多无用的话,还不知道两位大人来此找小的,所为何事?”
周梨倒没有觉得他说的是废话,而是有些欣喜,虽说朝中蛀虫一时半会是不可能清理完的,但看着有何济洲这样的,心中也算是有所安慰。
而白亦初则将那碧秀村村长老金那点碎肉拿出来,递给了他。
何济洲一看,原来竟然是公务,晓得周梨的身份,也不去衙门要令牌了,只两那些个碎肉拿着手里端详,似看不清楚又移到了灯盏前细细打量,随后又是闻又是拿手去捏。
就在他要弄一些往口里尝味道之际,周梨连忙拦住:“不可,你可晓得这是什么肉?就敢往口中放?”
没想到何济洲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大人有所不知,我们这一行,也要讲究个望闻问切,这问,便是用嘴。至于这肉,若是小人没有判断错,应该是人肉。”
周梨和白亦初闻言,皆然一脸震惊,但更是不解:“你既晓得,那怎还?”就算他不忌讳,可其中若有毒呢?
何济洲这时候却已经弄了些许在舌尖抿了抿,周梨只觉得有些不适感,倒不是觉得恶心,只是觉得这年头验尸仪器跟不上,到底是可怜了这些仵作,也太拼了太冒险了。
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这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过硬。
“怎么样?”而白亦初见他已经吐了出来,神情又很是凝重,便急忙追问。
何济洲为难地摇着头:“小人闻到这味道,有些像是早前在老家见过的一桩案子,那受害者尸体正是这个味道,不过那受害者原本做的就是那挖坟掘墓的勾当,因害怕墓穴里的尸虫攻击自己,所以会时常吃些腐肉,年岁长了,身体里便自然而然会发出类似与尸体的臭味来。”
他说到这里,只将那点细碎腐肉又仔细端详起来,“可是这味道,却不像是长年累月吃腐肉而生出来的。”
白亦初也是这样想,“这受害者乃碧秀村的村长,自是不会长年累月吃腐肉。”
何济洲听得他这话,神情一凛,“原是如此,那小人倒是有个大胆的猜测。”
“什么猜测?”周梨心急如焚地问道。
这时候何济洲又扯起旧年案子来,说有一种毒,虽是不致命,但是那毒会随着中毒者发汗后从尸体里排出来,也是如此,这臭味和那常年吃腐肉者,又有些不同之处。“方才小人在口中尝了一回,这臭味只在皮肤上,并不在血肉之中。”
所以他觉得,八成是这一味毒药吧?
可这毒药不要人命,最多就是用来做恶作剧罢了,所以市面上压根就没人去卖,而且此毒他觉得应该是有人改良过的。
当下想这尸体上还有些犬科动物的齿印唾液腥臭味,便问起周梨二人,“还没问两位大人,这尸体碎肉从何而来?”
周梨这
才想起同他将昨日碧秀村发生的事情与之说了个来龙去脉。
何济洲一听,也是满脸的吃惊,同周梨他们一般,马上就否定了什么鬼怪只说,“这天底下,哪里来的什么天狗吃人?分明就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当下更是表示,想要去衙门里请几日的假,去往这碧秀村帮忙查案。
这话倒是正中了周梨的下怀:“如此再好不过。”
这时候又听白亦初说:“你若是方便,可帮忙在本地案卷里找一找,这十几年前碧秀村那九命十尸案。”
即便当时村民说没有人上报,但终究一下死了这么多人,村长肯定要安个明目在上头,也好将他们销户才是。
这何济洲闻言,立即就让周梨和白亦初在家中等候,他马上就连夜去了衙门里翻找。
只是可能性不大,毕竟吴州当时也有不少起义军,当时衙门都烧去了一部份,不知还能不能找回来。
如此,周梨也不敢报多大的希望。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左右,这何济洲就回来了,一看他那面色,分明就是结果不理想。
“找是找到了,但被记录为死于十年前的旱灾之中,且只有九口,那个未出生的孩子并不在其中。”也就是说,这一家子死了后,村中依旧没有给他们销户,但是这样一来,岂不是要替他们将税收都给补上去吗?
此处就算是百姓安居乐业,物产丰富,不缺吃少穿,但是前朝的苛捐杂税那样厚重,他们却愿意替着已经死了的九个人缴税,这到底是想要瞒着什么?
以防往后有人查起此案来,方便混淆视线?
回客栈的路上,周梨思来想去,也只能是这个结果了,这碧秀村的村民们,分明就是瞒着什么。
白亦初见她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便劝慰道:“现在何仵作给出了答案,那村长老金分明就是中了毒,所以如今几乎可以确定了,那些恶犬是有人饲养操纵,等回了碧秀村,我们再进那老林子里探一探。”
反正白亦初如今是坚信此案与十几年前那一家脱不了干洗的,不然的话,村里为什么当年不直接替他们销户,且还要拖到十年后,心甘情愿为他们缴税这么多年?
周梨颔了颔首:“是啊,明日启程回去,咱们就先进那林子里。”村里人既然不进山,那就更方便凶手在山里寻个隐秘角落训练饲养这些恶犬。
她就不信地毯式搜索,还找不到半点线索。此刻不免是有些挂念起了那穆满星,就她那鼻子,若是有她在的话,哪里用得着在林子里到处寻找,只叫她闻一闻,就能确定位置方向了。
只是可惜,她同那齐禀言去了下面的镇子,就没回来过,上次还听说有了孩子,算起来,怕是如今已经出生了。
回了客栈里,大家都还等着,得知了结果,少不得是要纷纷发言几句了。
又都自信满满地想着,明日只要回到那碧秀村,到了山林里,如论如何要将这些恶犬找到。
只不过众人看朝这楚楚动人又弱不禁风的暖玉,难免是有些发愁。
暖玉见众人一下看朝自己,那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就在这客栈等你们,不与你们去添乱了。”
众人正是这个意思呢!但她自己开口说,不免是让岚今觉得暖玉真是体贴,隔日一早是前前后后几次与客栈里的掌柜和小二的交代,千万要将暖玉照顾好。
随后几人与那何济洲在渡口汇合,摇着两只乌篷船,又朝着碧秀村的方向去。
乌篷船比不得那大船,速度到底是慢了几分,且这虽说已经是入了春,但江寒水凉,河面的那风更是带着冰刀子一般,刮得在外摇橹的人难受。
所以大家是轮着来的。
周梨这个时候因为没有武功底子,所以倒是得了一回好待遇,她就老实在乌篷船里等着便好。
也是这般,船只返回碧秀村,多花了两个时辰,这个时候天色早就已经暗沉沉的,从河边看去,透过那光秃秃的桑林,也不见村子里有半点灯火,显然这个时候大家都已经睡去了。
但即便如此,大家还是尽量将声音放小了许多,直至从村口的小河划过,靠近了那树林,方下了船来,将船只都拖到旁边的林子里给藏起来,这才点起灯火,走在那老林子里。
果然他们早前说的一点都不夸张,这里显然是十几二十年没有人迹了,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也万幸这是冬日里,百物萧条中,若是那盛夏之初,只怕是真真寸步难行,挤都挤不进去。
树林不小,且又因没有人迹活动的地方,因此还要拿一个人在前面专门砍去沿途的树枝枯草开道。
等着他们走了两三个时辰,仍旧是在山里转悠,也不曾发现什么人迹,这个时候又困又累,索性便在一处平整的地方烧了一堆火塘休息。
夜色绵绵,火塘旺盛,只觉得没有休息多久,竟然是听到了公鸡打鸣。
这别说是白亦初他们警惕性本来就高,就是周梨也一下都被惊醒过来了,“哪里来的鸡叫声?”
她问完,白亦初正好从那树冠上下来,表情有些复杂,“我们好像走错了,这里就能看到村子。”
周梨大惊,如此说来,那他们晚上的火塘,村里是否也能看到?
正是担忧之际,听得白亦初又说:“好在这山里浓雾密林,将我们的行踪都给挡住了。”
闻言,周梨方松了一口气,却不见沈窕和岚今,不免是有些担心起来:“她们呢?”
“说四处转一转。”白亦初也不好多问,毕竟姑娘家的,也许是去方便。
那章玄龄和公孙澈也打算去前面的豁口瞧一瞧,除了能看到山下的碧秀村,还能看到左右的山岭。
豁口离此处并不算远,所以白亦初和周梨也没有不放心的,两人便于这何济洲在此处一同等着。
没过多久,章玄龄二人就回来了,只说这会儿村子里炊烟袅袅,一切看起来倒是正常,而左右的山岭连绵不断,昨儿晚上他们怕是没走多少,应该当时在原地打转了。
这让白亦初不免是有些诧异,他这个领兵打仗的,自然是也是要
讲究些阵法,也好排兵布将。一面抬头看着这山林,忽然间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树林里,这些年没人进来,所以这些新长出来的树木没有人砍伐,可是你们看。”
他说着,让众人在他这个位置朝前面看去。
周梨先是疑惑,不想走过去朝前一看,顿时面色大惊,随后又朝左右后面望去,更是满脸的恐惧:“哪里都一样。”
这些树木,当时还是幼苗的时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控制了,使得现在的树木长得整整齐齐的。
只不过因为这品样繁多,大家又都只注意到脚下,根本就没有留意到,这些树木怎么看,不管从哪一个角度看过去,都整整齐齐的。
“这到底是何人所为?”何济洲明显也被这大手笔吓着了,就算是一个人,只怕也要好几年的功夫,才能将这些新长出来的树木的位置统一。
可这座山并不小。
“这些树,算不算也是证据?”难怪普通人不进这林子,他们又不像是白亦初等人一样,会轻功,轻而易举就能爬到那最高处,众揽这山光景色。
“自然是算。”现在白亦初可不相信这里没有人迹了。
前日他和公孙澈都分别进过一次林子,那时候因为是天黑的缘故,反而没有受到这些树木的障眼法,两人都纷纷顺利返回,出了林子。
可这白日里,即便是树林底下光线黯淡,但能见度到底是五六米的样子,如此一来,大家自然是容易被混淆。
“完了,岚今和窕窕不会走丢了吧?”周梨忽然想起她两个来,而且都去了这么久。
不过旋即想到她两个都会武功,因该不至于在这山里走丢了,即便和大家分开了,也能想办法出林子去的。
此刻的岚今和沈窕两个的确是走岔道了,发现明明没走多远,回头却怎么都找不到营地。
也是这个时候,她们两个才意识到此处的树木过于整齐了,怎么看哪里都像是走过一样。
不免是心急起来。
但也不至于太笨,岚今立即就上树冠去,倒是能确定如今自己和沈窕大概在什么位置,可奈何着树林茂密,也不可能看到周梨他们在哪里?
于是只能无奈叹气,和沈窕继续在林子里转悠。
也不知是走了多久,又上树冠多少回,两人都有些累了,便在一处斜坡歇息。
沈窕这个时候忽然反应了过来:“这么茂密的树林,居然没有一只野兽,倒也奇怪哦。”村民们又不进山,按理没人来打猎砍柴惊扰他们,野鸡野兔应该很多才是啊?
岚今闻言,不禁想到了一个可能,“难道那些恶犬就是生在这山里,全被它们吃完了?”但想着也没有这样夸张。
觉得这个可能性太小了。
歇息一回,便继续在山里找周梨他们。
因天上没有太阳,即便是上了树冠,也不知什么时辰,下来这树林茂密,又没有什么影子,两个生活白痴自然是不知道还能如何判断当下的时辰。
只是凭着自己感觉。
“咱们现在和姑娘他们分开,最起码三四个时辰了。”反正沈窕觉得自己现在又累又饿,干粮毯子都在营地里,她前天在客栈里吃太多,伤着了,昨儿晚上就没吃,早上起来也没吃,所以现在饿惨了,而这山林里连个野鸡都不见,她觉得自己怕是要被饿死了。
岚今不由得也叹了口气,“我也饿。”而且还渴,她就是单纯为了在公孙澈面前留个好形象,所以顿顿没吃饱,如今饿得她两眼昏花。“公孙澈不是说他当时出林子的时候,是跟着一条小溪出的么?咱们怎么就遇不到小溪呢?”
这话倒是给了沈窕一些希望,只要找到小溪,是不是就能顺利从林子里出去?
两人不是没有轮流山树冠指路,可上面喊来下面听不到,只能跳下来,可是这跳下来后,方向辨别就没有那样准确了。
以至于现在两人有些到了绝境的意思。
重点是这林子里树木排列几乎是一样的,且没有半点鸟兽,让两人不免是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
这种寂寥,太吓人了,好像这个世界上,仿佛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一样。
也就是上树冠的时候,能看看外面的世界罢了。
可是这样一来,那体力消耗得过快。所以两人歇息了一回后,无精打采走了几步就停下来了。
“啊公子又是怎么出去的呢?”沈窕实在不想走了,一屁股在一棵松树下坐着,纳闷不已。
公孙澈靠着小溪,那白亦初呢?
岚今这个时候不想思考,她四仰八叉就这样躺在松针上,两眼无神地盯着上方遮天蔽日的树冠。
但总是这样躺着,难道还能等来周梨他们么?到底还是要起来的。
最终两人又无奈爬起来,这一次约莫是走了一个时辰左右,天也逐渐暗下来,大抵是要黑了。
岚今又上了树冠,本来是打算看看山下的碧秀村是不是炊烟四起,以此证明现在果然是要天黑了。
哪里晓得,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起了层层迷雾,哪里还能看清楚山下的村子?
两人顿时是傻了眼,但想着都是那一世英名的,怎么就糊里糊涂地饿死渴死在这小树林里了呢?
哀叹之中,沈窕不知是不是实在是饿极了,忽然顿住脚步:“岚今,你闻,好像有烤肉的香味。”
岚今也无精打采的,听到‘烤肉’两字,才有了些精神的样子,一时扭着头吸着鼻子:“哪里哪里有烤肉?好像还真有!”顿时两眼发光,不等沈窕开口,连忙朝着前面的传来烤肉的地方寻去。
沈窕也急忙跟上脚步。
果然,两人没走多远,竟然就看到了一堆火塘,然后一个中年男子坐在火塘边上,火塘上方更是有一只野兔子正在翻烤。
两人一见,哪里还顾得了什么,直接就冲上去叫大叔。
那中年男子明显也是被忽然从林子里冒出来的两人吓着了一回,下意识朝后退去,“你们,是人是鬼?”
“我们是人是人,不甚在这林子里迷了路,如今又累又饿,还请大叔给我们俩一点吃的。”卑微是卑微了一些,但只要能得一口吃的,两人也顾不上了。
那中年男子一听得她二人的话,好像信了她俩人的话,方回到自己的位置来,然后各自分了一块兔肉给她俩:“我是隔壁村的猎户,不小心到了这里,竟也迷在了这林子里,难怪这碧秀村从来不打猎,原来这林子里当真是有鬼怪的的。”
两人早就饿极了,不过见那中年男人也在吃,就放了戒心,一边吃一边说道:“这林子是挺古怪的,我们俩都在这里面转了一天呢!”
中年男子不以为然地笑道:“你们才一天罢了,我已经在里面困了七八天。”
听得此言,二人对他不禁是同情不已。
只不过吃着吃着,岚今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看着手里的兔肉发呆。
“怎么了?”沈窕见她不吃,疑惑不已,难道有毒?可是大树不也是在吃么?刚才他将肉递过来的时候,又来不及下毒。
“不是。”岚今摇着头,随后说了一句:“即便现在还如同那寒冬腊月,但死了七八日的兔子,也不该这么新鲜吧?”
这话让沈窕顿时瞳目瞪开,一下反应了过来,这中年男子说被困了七八天,可是这边的林子里连只大些的虫子都没有,更不要说是野鸡野兔了。
可这兔子她尝得出来,分明就是近日才杀的。
中年男子和她俩就坐在一个火塘边,如何能听不到她们俩的对话声?如今见她俩都满脸恐惧地看着手里的兔子,不由得发出一个冷幽幽的笑声:“你们,怎么不吃了呢?”
沈窕只觉得他声音异常恐怖,再没了刚才的亲切,吓得猛地一松手,兔子肉滚落在脚下。
那中年男子
伸手过来将兔肉捡起,神色如常地继续吃着,“吃吧,吃吧,我又不会害你们。”但是说到这里,却忽然抬起头拿两只黑森森的眼睛盯着她俩:“只要你们听话。”
也不知是不是过于紧张,沈窕觉得自己双腿发麻,吓得忙看朝岚今,“我,我好像站不起来了。”
岚今闻言,下意识要起身,但是双腿全是那种麻痹感觉,已是不怎么听她使唤了。
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兔肉里有药,可是她没闻出来,还有那男人也一直再吃啊。
不但如此,觉得头晕目眩的,眼前的男子好像一下变成了好几个,不停地在她眼前晃动着。
“该死!”她愤怒地骂了一声,心想自己不会真的就死在这里了吧?
而一旁的沈窕没她坚持得这么久,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男人并不着急,慢条斯理地将余下的烤兔肉都吃完了,这才懒洋洋地起身,随后将她两人放上身旁自制的小型木架子上,吹了一声口哨,只见从那黑森森的林子里,忽然冒出五六双眼睛。
等着那些眼睛近了,原来竟然是六只大型犬。
他将架子上的带子往狗身上一套,这六只狗就听话地拖着木架子以及上面的两个人,训练有素地穿梭在这本就整齐的树林间。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一处洞窟,顿时都是迎面扑鼻而来的腥臭味道,岚今就是被臭醒的,一睁眼只见数十只大狗齐刷刷地盯着自己。
坦白地说,无论她武功到底多厉害,但是在这陌生环境里忽然被这么多恶犬为主,加上见过了村长老金惨死的场面,一下还是叫她给吓住了。
以至于没有留意到,那个将她们俩带回这里的中年男人,正在跟一个蒙面人说话。
听着声音,像是个女子。
“你答应过我,不乱伤无辜的。”那女子口气很急切。
“我是答应过你,可你又答应过我什么?你将那些外人招来,我得提前执行计划。”中年男人却有些恼怒,似在埋怨这女子。
第180章
女子不知为何, 开始啜泣起来,片刻后才委屈地说道:“我不想一辈子到亲人坟前祭拜,还要遮遮掩掩的, 我想做个有名有姓的人。”
中年男子见她哭起来,似乎很着急,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但又不赞同女子的做法,“不行,官府若是能信得过,为何这么多年没有人提过一字半句?”
“他们不一样。”女子极力辩解。
中年男子急了,忙苦口婆心地劝着:“哪里不一样?好孩子,你还年轻,你不知道这人心的嫌恶, 你快些回去吧, 那两个丫头也快醒来了,你放心,我是不会伤她们的。”只要她们不坏自己的事。
一面又好言哄着劝着,终于是将那女子给劝走了。
中年男子便也就转身回了这洞窟里来,那些狗见了他立即都让开一条道来。
岚今见着他,如今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果然什么天狗吃人报仇都是假的, 眼前这人就是指挥恶犬杀死老金的凶手。
但是岚今虽说生活上是个白痴, 不过这脑子倒是也不傻,哪怕晓得眼前这人就是凶手,但也没有马上质问他为何要乱杀人?
而是觉得养这么多狗, 一个个皮毛光亮,不知道要花费多少人力和财力呢!总不可能专门做这些, 就是养来专门杀老金的吧?
那样的话,这付出的代价也过大了些。
于是便问:“你和那碧秀村的村长,有仇么?”她能动,但身体却虚软不已,而且剑匣离自己这么远,还被挂在了那壁上。
中年男子闻言,意外地看了岚今一眼,“是又如何?怎么,你也要劝我回头是岸?”
没想到岚今却忽然一笑:“那哪能啊?都说苦海无边,既然是无边了,哪里来的岸?那都是和尚们说来哄傻子的。我就是好奇,你与他有什么仇,犯得着你费如此大的力去报复?”那杀人不过点头的功夫罢了,一刀抹脖子多好。
干净又爽快。
她的话,让中年男子很惊讶,“你这个小姑娘,倒是有些意思,可我若是告诉你,与我有仇的,不单是这个畜生,而几乎全村的人都是呢?”
这下换岚今诧异了,“这么多!”她眼下虽不知那碧秀村到底多少人口,但从那密密麻麻的大片房屋,也能判断出来个大概,退一步说,就算一家两口,那少说也是上百吧!
但是她的思路明显不是再劝人向善,而是提议道:“可你这也仍旧费
劲,既然全村人,那你直接在他们村口那大龙井里下毒不就好了?”也大可不必这样麻烦啊。
中年男子笑了,“你这个主意好,我当然也想过,可是我这个人,也是恩怨分明的,虽说全村都是我的仇人,可是那些孩子终究是无辜的,当年他们父母与我结仇的时候,他们都还尚为出世呢!”
若是下毒,就一并将他们都毒了,这样断子绝孙的事情,他做不出来,不然和这村里的畜生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想不到你竟然还这样讲道义。”岚今也不知他说的是真假,可若属实的话,自己也佩服他,甘愿叫他一声好汉!
哪里晓得,她这话音才落,那沈窕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好什么啊!他养这些狗去吃人,还一个个地吃,叫那些还活着的,生不如死,天天仿佛要等受凌迟一般。偏偏又冠了个鬼怪传说在上头,村里人都不敢报官。”
显然,她已经醒来好一阵子了,这岚今和中年男人的话,她都听了大半。
岚今一听,好像也是那么一回事,这杀人前还要诛心,再看这中年男子,也就没了刚才的顺眼。
但还是忍不住好奇,“那你与他们有什么仇?还有这树林里怎么回事?树都是你种的么?”
不知道她哪一个问题惹怒了这中年男子,原本还算是和颜悦色的中年男子忽然蹙起眉头来,“关你什么事?我告诉你,想活命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说罢,竟然就这样带着一身的怒意转头走了。
只是那些大狗,却一只未曾带走,一只只见主人走了,竟然都通人性地归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继续将沈窕和岚今围在中间,然后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俩,时不时地舔舐着那猩红的舌头,看得中间的两人是头皮发麻。
显然,这通的人性,是通他们的主人,那个中年男子。
岚今和沈窕下意识地靠近了一些,然后再也不敢多动一下,就生怕哪条狗不听话,忽然朝她俩扑来。
那指不定下场和那碧秀村的村长老金没差了。
两人心惊胆颤地被一群狗关在洞窟里,却不知从她们俩与周梨一行人走散到如今,竟然已经过去了两天一夜。
如今的周梨是心急如焚,好在他们当日发现林子又问题,天黑后就出了林子去。
本是抱着些期待,希望岚今和沈窕已经出来了,哪里晓得这眼见着都过了这么久,仍旧没有在树林外得到他们的踪迹,便晓得,这十有八九是困在其中了。
大家到底不放心,公孙澈和章玄龄两人又重新返回树林里找人。
周梨和白亦初在山下等得心急如焚,案子又没有半点进展。
眼见着夜色又要来了,如今周梨只盼望着公孙澈二人快些将人找回来,自己则在乌篷里等着。
林子里实在是无任何头绪,如今白亦初只能去四周乡镇查访这些狗的来路。
所以周梨便跟何济洲在河边林子里的小乌篷里。
这里离村子不算远,约莫走个两三盏茶的功夫,便能到村后。
这会儿周梨正在乌篷里用那小泥炉子煮着鱼粥,那何济洲坐在一头发愁,十分愧疚,只觉得自己一点用都没有帮上。
正当自责,忽然听得村子方向传来惨叫声。
随后叫周梨觉得熟悉的哭喊声又来了,“天狗吃人了!天狗吃人了!”这一次喊的人比较多,甚至噪杂声更大,震耳欲聋的。
何济洲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弹跳起来,“大人,我去看看!”随后便立即钻出乌篷船,踩着那茂林间的幽深小路,朝着村子方向去。
周梨也想去,哪里晓得这何济洲动作如此之快,都不等自己开口便跑了。
所以连忙将炉子上的鱼粥抬下来,将火掩上,便也急急忙忙朝着何济洲追去。
等她跑到的时候,夜色已经彻底将整个村庄给包围起来了。一进村子,便听得孩童哭啼声女人咆哮声,男人的咒骂声以及疯狂杂乱的犬吠声。
听着这些噪杂的声音,她一下就判断出来,只怕是这村里的人开始朝这些狗反抗了!
果不其然,等她挤进了那高举着火把的人群里,只见村里几十个青壮年男子正举着钉耙锄头,围攻着中间难四只狗,而旁边是一具被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借着火把的光芒,从那衣衫着装上,勉强能判断出来,好像是老妪。
周梨猜想,大抵是这村里人忽然反抗,所以其余的狗见状逃走了。
不然的话,怎么可能只有四条?
而这四条狗,面对着几十个青壮年的攻击,明显是力不从心,很快就倒在地上,满身都被砸得全是鲜血,最后抽搐了几下,便没了生气。
见此,此村里人只觉得十分解气,一个个斗志昂扬的,似乎就算是现在剩余的狗都来了,他们也不怕一样。
可就在这样令人激动的气氛中,忽然有个扶着拐杖的老太太骂起来:“都是你们害死了我女儿,当年要不是你们听信那道士的鬼话,害死了刘家,怎么可能遭这样的报应啊,可怜我女儿啊!”
老太太一面哭骂着,一面拄着拐杖到那被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旁,随后坐倒在地上,捧着尸体上掉下来的碎肉撕声揭底地哭喊起来。
一时好不悲凉。
周梨听得此话,一时也是立起了耳朵,只细细听着村民们之间的悄悄细语。
果然,只听得有人低声埋怨:“怎么能怪咱们,那时候不都是为了全村人好嘛。”再说谁知道会忽然跑来狗,将刘家人都咬死了?
立即便有人附和着,“就是,他们一个外来户,站在咱们村最好的位置,指不定就是他们坏了咱村的好风水,再说当时他们若是老实答应,哪里会被狗咬死?那能怪谁?”要怪也要怪他们自己作死。
这话有更多的人附和着,虽说没有指名道姓讲清楚,但周梨将这些所谓的闲言碎语自己缝合起来,一下就联想到了村子里十七八年前惨死的那一家。
他们不也就是姓刘嘛?
这时候周梨忍不住怀疑,莫不是那一家子当年没死完,活着的人回来报仇了?
可是听大爷说,当时尸体都给拼凑出来了,的的确确一个没少。
正当她疑惑之际,忽然有人发现了混迹在人群里的何济洲被发现了,大家不由分说,立即就将他给捆起来。
也是了,这件事情不管真的是天狗来报仇,或是遭诅咒什么的,都终究是村中丑事,怎么可能叫外人而得知?
何济洲不是没有挣扎,可是他一个忽然出现在村里的陌生人,还跑到受害者的身前去捡起她的碎肉来细闻?
此番举动,谁会将他做个正常人来看待?当然是将他团团围住绑起来。
周梨见此,心急如焚,生怕他有性命之危,那便是自己的过错了,正急着想上前解释,忽然被人拉了一把。
她一回头,竟然是前几日将鱼都拿走的那大爷。
大爷一把抓着她,将那可遮挡细雨的草帽盖在她头上,拽着就走了,感觉到了周梨挣扎,便压低声音说道:“别叫他们发现,不然他们肯定也把你绑了。”
周梨大惊,一时也不知这大爷是好是坏,但退一步说,面对大爷一个人,好过面对全村人。
如此这般,她就这样被拽着往大爷家去,一进门,就见屋子里坐着一个和自己一般年纪大小的女子,不过此女梳着妇人髻,怀里还抱着个三岁多的孩儿。
只是那孩子周梨就看一眼,即便她不通医理,也察觉出了孩子的不对劲。
那孩子面貌生得虽是可爱,可两眼大而无神,空洞洞的,好像不知生死危险一般。
而且自己一个陌生人,忽然被带回来,与自己同龄的那年轻女子都露出了惊诧,那孩子却是没半点反应。
怕是个痴儿了。
“爹,你这是?”女子反应
过来,惊慌失措地将孩子往怀里又抱得紧了几分,满脸戒备地扫视着周梨。
大爷见此,只忙指着周梨说道:“她就是那天拿鱼给我的好心人呢!”一面又朝周梨介绍那娘俩:“这是我闺女珠儿,天生命苦啊!他老娘生她的时候就没了,我一把屎尿艰难将她拉长大,好不容易成了家,偏她男人又死在了河里,就有这么一个崽儿,还是个傻的,婆家不容,要将她娘俩赶走,我就这么一个骨血,是没有法子看着她在外讨饭度日的,也就只能给娘俩接回来养着。”
周梨这个时候才看清楚,他家中清贫得可怜,说是家徒四壁一点都不夸张,甚至让周梨一度以为,又回到了当年第一次到屛玉县的感觉。
大爷说话的功夫,在狭小的屋子里来回旋转着,周梨也不知他是要作甚,直至他搬出了一张小板凳来,又拿袖子擦拭,周梨才反应过来他是给自己找地方坐。
果不其然,下一瞬大爷将小板凳递过来,自己则在旁边的门槛上坐下,“我说你这个闺女,你们不是走了么?还把我那菜园子都薅完了,怎么好好地又跑回来了?”
周梨此刻大概知道他为何将自己带来家里了,只怕还惦记着拿鱼的事儿,心想大爷倒是个善良人。因此便道:“实不相瞒,我夫君是芦州八普县的县令,因有公差路过此处,碰巧遇到了这等奇怪案件,此事涉及性命,如何能坐视不管?”
大爷一听,吓得连忙站起身来,他女儿珠儿脸色也是一下变得苍白不已,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爹,似乎指望着她爹劝周梨一般。
果然,下一瞬就就听得大爷苦口婆心地说道:“你们是糊涂了,这哪里是你们能管得了的?且不说这跨了州府不说,便是隔壁县里也不好过问我们这文昌县的案子,再何况这事儿若是叫村里人知道了,怎么能叫你们活着出村子?还有,你们可是与上头的老爷们通气了?”
周梨摇头,“还不曾。”一面试着劝说起这父女道:“此事儿不管,这会儿也管了,且那日和我来的两个妹妹,如今还困在山上的林子里,我夫君又查出那村长尸体里残留着毒药,所以大爷你们应该都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天狗吃人,分明就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对不对?”
听得她这话,大爷神情一时凝重起来,一面叹着气:“坏了,那林子里古怪得很,十几年前自打刘家死了后,那林子里就总有人听到哭喊声,还有樵夫进山看到了他们刘家人的鬼魂,所以便无人再敢进山去了。”
那山里,似也成了禁地一般,大家砍柴也就在村子旁边的小坡上。
然后直至前几年,村里有人家要盖新房,实在是缺一根好房梁,便打算进山去寻。
却没想到,进去的了三个人,就回来了一个,只说那林子里哪里都一样,跟迷宫里一般。
村里其他人自是不信的,尤其是那些个本就不相信山里闹鬼的小青年们。
哪里晓得,他们这一去四五个,回来的就两个了,且有一个还疯了。
然后大家也不得不信,林子里有鬼,山林也就成了村子里的禁区。
所以现在大爷几乎认定周梨口中的两个妹妹,怕是凶多吉少了,此刻只埋怨起她来:“你们实在是太胡闹啊!这是要出人命啊!”
念叨着念叨着,担心地看着周梨:“今儿被抓那个,也是你们的人?”
“是,他原本是我的同乡旧识,在本地县衙做仵作,听我们说得了此案蹊跷,便一并来查。”今日自不必多说,怕也是因他见着了那受害者尸骨,便忍不住上前去查看。
这就是他的职业本能罢了。
哪里晓得,本来在黑压压的人群里,又是晚上,当是没人发现的。
不想何济洲这一走出,就将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了。
“他会不会有危险?”周梨担忧地问道。
大爷摇着头,“暂时应该是没有的。”
村里人现在都在恐慌之中,如今哪里顾得上何济洲?将他关着,也就是求个安心罢了。
闻言,周梨稍微松了一口气,只朝门外探去,“我得想办法回去,不然我夫君回来了,没见着我在船上,因会着急的。”
然而就在这时候,只忽然听得附近的乡间路上一下多了许多脚步声,随后就有人在外面喊:“候老三?你可在家?”
候老三,正是大爷的姓和排行。
说来也是讽刺,他虽是长辈又年长,但因家中清贫无人,小辈们也不敬爱他,如今这般称呼他,简直比直呼其名还要侮辱人。
但他不敢有半点不满,只赶紧开门出去,“怎么了?”又见大家急色匆匆一个个举着火把,便也是有些担心起来。
这时候只听到有人说道:“刚才村后的小河边发现了一艘乌篷船,里头的鱼粥还热着,必然是那个男人的同伙,没准就是他们故弄玄虚,在后面放狗伤人吓唬咱们。”
这话里面的周梨也听到了,顿时也是有些紧张起来,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外面的这时候又想起村民的声音:“那小子一定还有同伙的,只是他不肯交代,咱们正在四处搜找,候老三你要是发现了什么,一定不要瞒着。”
候老三连连点头,“我哪里敢哦,更何况抓到了他们,我同珠儿娘俩也安心些。不然就我这把老骨头,若是那些疯狗冲进我家里来,还有什么活路。”
他说完,众人便也要转身去下一户人家叮嘱,哪里晓得其中一人就顿住了脚步,目光狐疑地落在了候老三的身上,“我刚才好像看着你拉着一个人,不像是珠儿啊?”
珠儿是天生的瘸子,她娘当时难产,怎么都生不出来,后来是产婆用了大力,抓着她的腿一把将她从娘胎里拽出来。
她娘倒是得以喘口气,但没多久就大流血没了。珠儿也因产婆强行将她从娘胎里扯出来,成了天生的残疾,那条腿就跟摆设一样。
所以走起路来是一瘸一拐的。
也是如此,候老三一时神经紧绑,生怕叫他们察觉出什么来,面上却极力保持冷静,“哪里,刚才人多杂乱的,天色又暗,你肯定看错了,当时就是珠儿和我,要是真像是你说的那样,我不得高兴死了。”
是啊,珠儿要像是正常人一样行走,也就能分担些家务,他家中也不至于全靠他一个老头子来撑着。
那想来也不会这般清贫的。
这话是说服了其他人,但是那开口的人却不信,“是么?那喊你家瘸子出来问问?”
这时候,房门开了,珠儿扶着门框站在屋子里,并没有关门,借着屋子里的黯淡的灯火和众人高举的火把,能将那空荡荡又狭小的屋子一览无余,并没有旁人。
“就我和我爹,他见抓了人,怕我吓着,又担心家里的孩子,便拉着我一路小跑回来。”珠儿说着,回头看了看坐在原来她那张小凳子上的女儿。
只不过女儿仿若雕像一般,呆呆地坐在那里,不但人不动,眼睛珠子也不眨一下。
众人将火把举得近了一些,在她眼前晃了晃,仍旧没有什么反应,一时只觉得无趣,便走了。
直至他们走远了,候老三才暗自松了口气,急忙转身扶着女儿进屋子,一面问:“县夫人呢?”显然,他是信了周梨的那些话,所以如今这般称呼周梨。
“我在这里。”周梨开口回着。
候老三一转头,就见周梨站在门后。
感情刚才珠儿将门一直开着,原来就是为了防备这村里人进去搜查的时候,以好让周梨躲在那里。
虽不确定百分百安全,但能躲一时算一时。
闹了这番光景,候老三看着一贫如洗的家中和残疾的女儿,还有那傻外孙女,便朝周梨道:“县夫人,你那日用这许多鱼给我小老儿换了菜,终究是我占了你的便宜,所以小老儿愿意相信你的话。所以小老二如今也有一事相求。”
他说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侧目看了看珠儿母女,周梨一下就反应过来,他是为了女儿和外孙女。
一时也忍不住感慨,可怜这天下父母心。便也心软了几分,“大爷请说,若是能办,必然不会推辞。”不管如何,他父女二人刚才的确是救了自己。
不想候老三却是忽然跪了下来。
他这一举动将周梨和珠儿都吓着了,两人纷纷上前来扶着。
“大爷,有话直说,何必如此?快快起来!”周梨只忙开口道。
一面和他女儿一起将人给拽起来。
没想到候老三自己是不跪了,却要女儿朝周梨跪下。
珠儿大约是想到了什么,顿时一脸泪眼茫茫。
这时候只听得大爷说:“天狗吃人是真是假我不确定,但村子的确是遭报应了,可怜我珠儿母女俩,到这个世界上来没得一天的好日子过,我一把老骨头,也是活够了的,到时候死了就死了。只是珠儿母女两个,我怎么忍心?所以只求县夫人给她们母女俩一个活路,将珠儿母女带走,她虽做不得什么重活,但是个勤快的,姑娘看我家里院落就是,到处都干净整齐。”
他的话,一时让周梨忽然想起,自打开国一来,她都在极力推行各种惠民政策,或是见缝插针找机会提高女子们到前堂露面的机会。
唯独忘记了,这世间还有一类人值得朝廷和世人的关注和关怀,便是这些天生不完整的人。
也是她的疏忽,才了此刻候老三病急乱投医,跪倒自己这个连是好是坏都不知道的陌生人跟前,求着给女儿活路的事发生。
心中不由得顿时生出一股愧疚
来,“你们快些起来,此事我应承了,往后必然会让珠儿母女俩有一个好去处。”
候老三一听,欣喜不已,只恨不得赶紧给周梨磕几个响头。
可越是如此,周梨这心中就越发难过。但也没忘记正事,“你方才说的报应是什么?”
候老三将女儿托付给她,也像是没了后顾之忧一般,“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们这村子头几十年,收成一直不好,到了夏日里,那太阳毒辣得很,桑叶都卖不出去,自己养蚕收成又不好。”
老百姓看天吃饭,天不给好脸色,自然都理所应当地觉得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惹怒了老天爷?于是便去请来了一个道士,准备开坛做法,给老天爷赔罪。
没想到道士来了后,见到他们村子里既然没有土地庙就算了,供奉的还是一只狗。
那狗说来话又长了。
候老三只说道:“我也是小时候听老人们说,从前村里的先祖从别处逃难来此定居,但是时常受山里狼群骚扰,所以村里人没法,就养了许多猎犬。”
猎犬和狼群斗过几次,那些狼吃了亏,就逐渐不来了。
且那些猎犬还在狼群口里救下不少人的性命,所以村里人在商量盖庙的时候,就供奉了猎犬,称之为天狗神。
村里世代,也都供奉这天狗。
但是那道士来了后,说此处年年干旱,只因他们不即便土地神就算了,还不祭拜菩萨天神,所以惹怒了天神不悦,降下了神罚,让他们遭罪受苦。
“那道士当时便要叫砸了天狗庙,村里的老人们有几个极力阻止,但并没有什么用!最后天狗庙还是被砸了,且村里养的猎犬也都被活活打死,全部被烧掉。”那几日空气里都是皮肉毛发的焦臭味道。
周梨听到这里,已是觉得封建迷信有时候是真的害人啊!“那后来呢?”
“后来天狗庙砸了,村里的猎犬也全部打死烧掉了,但到了第二年夏天,仍旧是干旱。偏别处都好好的,村里人便觉得,肯定是天神还不满意。”于是又请了那道士来。
那道士见此,也说是天神觉得他们诚意不够,要村民献祭。
听到这里,周梨声音都一下提高了几分:“献祭?愚昧!简直是荒谬至极!”几乎也猜到了,那刘家就是被献祭的?
毕竟他们对于村中人来说,是外来人口。
候老三叹了口气:“大家本来以为是要献祭童男童女,没想到那道士却说要一家整整齐齐。所以村里就组织了全村到打谷场里,一起抽签,总共一百二十户人家,一百二十根签,有一个根半截涂山朱砂的,谁抽中了就谁家。”
“是刘家抽中了?”周梨问。
没想到候老三却摇着头,“不是,是金家。”一面看朝周梨,“就是被咬死的村长家。”
这村子里以金家侯家为大姓,余下的几乎都算是外来户了。
“那刘家?”周梨不解。
这时候只听得一旁的珠儿开口说道:“我那时候已经七八岁了,我记得当时金宝他爹去抽的,抽到后他便不同意,要重来。”
一开始组织和道士说抽签来决定的,也是金村长。
但是没想到他抽中后,又开始反悔。
那时候他爹是村长,村里又大部份是他本家,自然都站在他那边。
于是又重新开始抽签。
这一次,又是村里的另外一个大姓侯家。
于是再次从新抽。
然后刘家就不愿意了,也要喊着重新抽,但因刘家的外来户,且原来在旧籍的时候,家中就十分富庶,到了这村子里以后,首当其冲是村里首富之家。
他家全部去献祭,村里大部份人都愿意,毕竟如此一来,他们家没了人,这钱财也就充公了。
各家各户,也是能分到一两半两的。
白来的钱财,哪个不欢喜?
“刘家大抵也不没有想到,村子里竟有这么多心怀不轨的无耻之辈,所以当时便极力反抗。”但是结果便是被全部捆起来,准备第二日吉时献祭烧死。
“可是,不是说他们刘家是被狗咬死的么?几乎个个身躯残缺不全,都是靠后来拼凑出来的。”这还是起先候老三告诉自己的呢!而且村子里的猎犬,不是在一年前就全部烧死了么?怎么还会有狗呢?
候老三点了点头,“是啊,也奇怪,那一夜漫天的星星啊,夜里也很安静,可是第二天大家起来,却发现他们家全都死了,尸首断裂出,全都是猎犬的牙齿印记,且当时还留了下了大量的狗毛。”所以大家都认为,是天狗来报复,吃人了。
而刘家被捆在打谷场上,就成了天狗报复的第一批人。
候老三如今想起当时的场景,只觉得凄惨无比,“村子里人都不敢上前,只使唤着我们这无钱无势的去收拾,我和几个村民将他们的尸身好不容易拼凑起来,可怜那刘家那最小的孩子,再过两个月就出生了。”
只是可惜,最后只得了半截脐带。
似乎候老三将这村子里的天狗吃人报仇等都说了个来龙去脉,但周梨总觉得不对劲。
毕竟已经没有了猎犬,哪里来的天狗吃人报仇呢?
但候老三所知晓的,都已经全部告知周梨了。再问他也是一问三不知,毕竟他也算是村子里的边缘人物,真有什么有效信息,也到不了他手里来。
因此也是一脸的无奈。
不曾想,就在这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听得村子里传来了噪杂骂声喊声,几人都浑身紧张起来,以为是天狗又来了。
哪里晓得那候老三紧张兮兮地扛着家里的锄头出去,盯着周梨她们别出门,他却是片刻就回来了。
“不是天狗,虚惊一场。”
原来是那些人觉得何济洲是有同党的,于是挨家挨户找,四处搜查,就发现了村里侯家的有夫之妇跟金家的一个顶着贞洁烈妇的媳妇在打谷场边上的草垛子里野合。
也不知两人到底是有多憋坏了,见着大家目光都在天狗跟何济洲的同党上,便偷摸约在一处,觉得那打谷场地势宽阔,应该是没人过去的,索性就约在那里。
干柴烈火的,两人又年轻,不免动静大了些,叫这些年少气盛,四处搜查的小子们给惊动了,抓了个正着。
还以为是何济洲的同党,哪里晓得火把凑到跟前,却是他们平日里敬重的金家嫂子和侯家大哥。
方有了刚才那吵闹噪杂的一幕。
候老三却觉得这个时候,大家目光又都在打谷场上,想要先将周梨送出去村子去。
却如何都想不到,外面再一次传来叫声,且充满惊恐凄厉,还有人喊着:“天狗!天狗又来了!”
随着这些人的声音,还有铺天盖地而来的犬吠声。
这声音,周梨猜测只怕不止十几二十只那么简单了。
且还从四面八方传来,一时也是恐慌不已。
候老三则吓得浑身虚软,“完了,这一劫难果然是逃不掉了。看来,天狗吃人是真的!说不定刘家人也变成了天狗来报仇!”他本来不信,觉得是有人在后面耍手段的。
毕竟今日大家还打死了四条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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