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可现在这铺天盖地的犬吠声实实在在地告诉自己, 天狗!一定是真的有天狗,这么多年了,碧秀村还是没能躲过, 天狗到底是要来报仇了!
十几年前它们就来过一回,杀了被绑在打谷场是上无法逃生的刘家。
他慌里慌张的,一时也不知该怎么逃, 手无足措地将自己的外孙女捡起来抱在怀里:“天狗来了!就不该听那个道士的,全村都要完了,我的豆芽啊,苦命的娃,和你娘一样,没得一天的好日子过。”
一旁的周梨也不知为何怎么忽然冒出了这么多狗来,明明他们在那山里的时候, 不但没有发现人的生活痕迹, 也没有发现狗的足迹,怎么可能会在短短的时间里,一下汇聚了这么多狗,往村子里攻击而来呢?
但在短暂的发愣后,立即就反应了过来,一把抓起同样吓得脸色土灰的珠儿,朝着候老三喊道:“走啊!”这时候还哭什么?到底是逃命要紧。
珠儿被她一拉, 方反应过来, 松开了紧抓着的门框,一瘸一拐地跨出来:“爹,咱快逃!”
候老三闻言, “好好,好, 我们走村子北边,不不,我们走南边,直接下水去。”他抱着孩子东张西望一回,似乎已经慌不择路了,出了辕门还犹豫了一回,到底哪头才是南边。
周梨则在他身后扶着珠儿,一手拿着扫帚,快速地跟上。
起先就知晓着村子不小,第一次来的时候,想来从村口走到村长家并不算远,当时心思也不在路上。而如今跟着候老三在各家房门屋后转悠,她才发现这村子的确是不小。
且还有避开那些狗群,一路小心翼翼的,等到了候老三说的河边,方松了一口气。
便也松开了珠儿,“你们先走,我不能不管我的同伴。”
说完,不等候老三开口,就扛着那扫帚返回去。
也不知是不是运气,方才他们来的时候,只遇着五六条狗,当时正吸着鼻子到处嗅,那时候周梨心惊胆颤的,连呼吸都不敢,没有一点犹豫就用自己手腕上的小弩箭给射杀了。
可如今她回来,却发现是寸步难行,这村里大大小小的路上,都可见着无数的狗,手里的弩箭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且还有激怒他们的可能性,于是吓得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天赋,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爬上了一株棕树,然后双腿双手仿若那八爪鱼一般,紧紧地抱着树冠,半点不敢松手。
而她的下方,如今则围着七八只大狗,夜色里什么颜色周梨看不见,只晓得一个个都将那绿幽幽的眼睛张望着树上的自己。
方才又不知射杀了多少条狗,她也不确定这箭还有多少发?于是也不敢贸然随便用了。
且在不远处,还能看着那狗群在村子里来回穿梭的身影。
如今就以她视线范围来计算,少不得说来也是二三十了。
可见这狗群,怕是远超一百。
这叫她心中不由得绝望起来,怕是那何济洲生死难料了,到底是自己害了他的性命。
若是他没有被绑起来倒也还好,能同自己一般,爬上他人的房檐屋顶避一避。
这些狗凶是凶,但却不具备攀爬的本事。
可就算是现在暂且安全,那若是这些狗一直守着呢?自己只怕到时候也是死路一条了。
一时想这些有的没的,自己也心生悲凉,试想年少时候在那天灾里熬了过来,战乱里也苟且了性命,谁晓得最后和刘家一般,是要与这全村人一起葬身狗腹中了。
这连个全尸都留不住。
正当她这胡思乱想着,却发现树下的几条狗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掉头朝着一个方向去了。
不但如此,她视线里所能看到的其他的狗,也都纷纷朝着前面的方向去,一时叫周梨疑惑不已。
不过见着它们都走了,也是长松了一口气,试着要下来。
然而还没等她动作,那逃命哭喊声里,只传来了一阵阵凄厉。
早前这样的哭声骂声是不少的,在犬吠声里依稀可见,但绝对没有此刻这样清晰。
周梨立即意识到,这些狗开始攻击人了,甚至可能这发出凄厉惨叫的人,此刻已经性命不保。
不过从候老三那里听了村里因为干旱之事,将天狗庙砸了不说,还将全村的狗都给活活打杀,烧死在庙门口,这样天怒人怨的事情,纵然那是牲畜,但也是过于残忍了。
村子里的人要遭报应也是活该,可是这其中是有许多无辜之人的,周梨不得不为他们考虑,即便此刻自己也是自身难保,但想来是做官太久,身上担的负担太多了,已经让她养成了现在这个性子。
明明没有那个能力,却还想要将事情挽到自己的肩上来。
也是这种心理,使得如今的她决然下树,然后先朝着村里祠堂方向跑去。
听珠儿说,犯了事的都绑在那祠堂里。
她也不知自己到底去这一趟有没有用,但若是不去,自是要愧疚终身的。
这个时候村子里的寒风里,已然是刺鼻的腥臭味了,由此可见这些狗群的数量远超了周梨的预算。
她捡起当时慌忙逃跑丢在地上的扫帚,紧紧握在手里,朝着珠儿所说的祠堂方向寻去。
才下过细雨的地上满是泥泞,万幸她的鞋底还算是厚,但因那些狗群的过境,使得到处踩出坑洼来,等她找到祠堂的时候,鞋子已经全部湿透了。
而且这祠堂大门大开,里头空荡荡的,不知道供奉的是他们的祖宗排位还是什么菩萨,乱七八糟地撒乱在地上,旁边的倒下来的烛火已经将梁上垂下来的幔帐给烧燃了。
周梨举起手里的扫帚去扑打了几下,效果是有的,毕竟扫帚上也沾满了湿漉漉的烂泥。
火势扑灭,她正欲出这祠堂,一面焦急地大喊着何济洲的名字。
然而这才喊出口,只见那祭坛下面的罩子就晃动起来,一个吓得不轻的声音颤抖地从里面传出来,“大人,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周梨闻声垂头一看,便见着下面爬出来一个人影,浑身上下都抹满了烂泥。
“你……”周梨诧异地看着他,正要询问,却忽然反应过来,他怕是想以此混肴,让那些狗闻不到他的味道。
只是有些埋怨他,自己都来了这么一会儿,还将旁边的火都扑灭了,他竟然没反应,“你怎么不出声?”
“不知是大人,还以为是村里人来了。”何济洲解释着,满身狼狈自不必多说。不过随后看着周梨,便急道:“大人快些像是小人一样,将全身抹上烂泥,到时候那些狗来了,它们就分辨不了咱们的味道了。”
周梨想说,可是它们又眼睛啊!而且还有一句老话说得好,狗眼看人低,看的正是这些衣衫褴褛之人。
若是将身上涂满了烂泥,到时候只怕第一个被它们攻击呢!
那何济洲似看出了周梨心中的想法,只连忙解释道:“小的发现这些狗,有人专门训练,它们不看人,就闻味道。”
“味道?”周梨不解,一面下意识地吸着鼻子朝自己身上闻,难道自己身上有那些狗要找的味道?不然此前怎么将自己逼到那树上去?
这时候只听何济洲解释着:“早前不是有人被咬死了么?村里人还杀了四条狗,分明是将那背后的主谋惹毛了,在一个多时辰前,小人被绑在这祠堂外面,就闻到了风里有股奇怪的味道,与那金村长碎肉里的味道略有些相似,小人那时候便晓得是坏事了。”
只怕那人见村中人伤了他的狗,一怒之下,便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那味道从村里飘过,但凡活人,多少都吸入了些许,皮肤上也粘了不少。
也是如此,他那时候便极力想办法解开自己身上的绳索。
到底是做仵作这一行的,即便叫村里人将身上搜了一遍,但身上还是藏了个小刀,所以赶紧将绳索磨断。
只是没想到这些狗来得如此之快,他才磨断了绳子,就听得四面八方的犬吠声。
这原本被安排来看守他的人早就去打谷场看热闹了,也是如此,何济洲连忙将身上涂满了烂泥,然后钻进那祭坛下面去躲着。
一来是防备村里人,二来是想着这祭台上多的是香灰,没想到也能掩个一二。
而周梨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是村里又有人来了,生怕自己被发现,所以不敢动。
也不是他冷血不近人情,不愿意与他们分享自己发现可以掩藏身上气味的方法,实在是他从被抓后,一直都在苦口婆心地与他们解释自己的身份,以及根本没有天狗吃人。
但是没有一个人听,还将他暴打了一顿,甚至觉得这些狗,指不定就是他养的。
而周梨当下也不敢耽搁,到底是性命要紧,所以连忙将身上都抹上了烂泥,连脸上也没有错过。
才与何济洲一起去救人。
只不过就在他俩在祠堂这段时间里,那惨叫声不止,早前四处巡逻的那帮小子们,现在被咬死了大半,还有那对被他们绑了的野合男女,如今也是尸骨无存。
而村里人在这个时候,压根就没有想着团结起来一起对抗这些牲畜,反而都纷纷朝四面八方逃去。
尤其是有人发现候老三带着女儿外孙女从南边的河里逃走后,便有人一一效仿。
使得这些狗群又从刚才在打谷场上的方向,调转到了南边的河里。
至于那些跑不动的,被咬伤了的,如今一路随处可见,哼哼唧唧半死不活地躺在泥地里。
见着周梨和何济洲两人,只见他们满身的烂泥,也不知究竟是哪个,反正就是本能地张口求救命。
周梨有心救,可是她扶得了几个?又背得动几个?到底还是治标不治本,得将那些狗解决了才是。便朝何济洲看过去:“你有什么办法没?”
何济洲摇着头,“现在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是各自想法子掩藏自己身上的气味了。”到水里去,或是像他们一般,抹着泥。
于是周梨便朝这沿途求救的人道:“想活命的,这会儿也别到处跑了,先将泥巴敷满身上吧。”这样最起码那些狗一会儿掉头回来,闻不到他们身上的味道,自然不会再攻击他们。
不然就算是将他们带到一处安全房间里去,怕也要叫那些狗围个水泄不通。
那些人半信半疑,但是思略片刻后,到底还是效仿起来,如今也顾不得什么冷或是脏了。
反正命要紧。
然就在周梨和何济洲继续往村头南去的时候,忽然见着公孙澈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周梨顿时又惊又喜,生怕他认不出自己来,忙挥手高声喊:“阿澈,我们在这里!”
公孙澈见着两个活脱脱的泥人,起先还以为是什么妖魔鬼怪,这会儿叫周梨一喊,愣了一下赶紧过来:“你们没事吧?”
“暂且无性命之忧,你怎么来了?”周梨说着,就要喊他也往身上敷泥巴。
哪里晓得却听公孙澈说道:“小舅回来了,如今那幕后凶手也被小舅给擒住。”
“啊?”周梨大惊,不过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好像犬吠声止住了,“那我们岂不是安全了?”
“应该吧,那人倒也是奇才,我见过辽北人训鹰训狗,但也没见过能把狗训练成这个样子的。这是头一次晓得,原来这狗也能训练成军队。”说罢,忧心忡忡地看着周梨二人,想着这天寒地冻的,便道:“快些将外裳给脱掉吧。”不然这湿漉漉的烂泥就在身上,怕是要给凉着的。
周梨闻言,连忙解下自己的披风,又擦了脸,只是如此一来,到底是有些冷。
那公孙澈忙解下自己的披风递给她,“你先穿着,我们去村头南,小舅还忧心着你们呢!”
一面领着他们两走着近道朝着村头南的河边去,一面说着他们在林子里找到了一处洞窟,也将里头中了药的岚今和沈窕给带下山了。
只不过现在两人身体都很虚弱,还未解毒,所以安排在船上。
如今也就白亦初和章玄龄在河边。
听得沈窕二人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周梨松了一口气,“是被这幕后者抓了?”
“是了,也是听她们俩说了,小舅才综合着自己从别处查来的消息,便晓得了这凶手的踪迹,哪里晓得这还没进山去找他,他倒是自己从山里出来了。”公孙澈解释着。
这会儿却是没顾得上和周梨他们说,白亦初去附近村镇上得来线索的细节了,只大抵说了运气好,晓得了以前着碧秀村供奉天狗之事,又找到了当时命令砸了天狗庙的那个道士的后人。
那道士十年前就在一次给人家做法回来的路上,叫野狗咬死,且还被吃掉,所剩无几。
如果不是那啃得干净的骨头上面还套着他的道袍,还有他的一具物品都散乱在旁边,他家后人是没法认出他的。
他也没有什么真本事,吃的都是蒙混外行人的饭,所以也没有传说中那些道士们十个九残缺的命格,家中人丁旺盛不已。
他当时的死,虽说是惨烈,但是没人
联想到那碧秀村天狗庙的事情,都只当他是走夜路赶回来的时候,遇着了那饿极了的野狗群攻击,才丢了性命。
哪里晓得后来他一家老小,一个个接着一个以各种方式惨死。
现在也就剩下一个儿子,手脚残缺不全,在街头乞讨。
这儿子这个时候已经心里有数,为何好好的家就成了如今这模样,追根究底都是因为那年他爹在碧秀村做的违心事,遭了报应罢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但平时乞讨的时候,也不甘心地查探着消息。
想知道到底是天命报应,还是有人蓄意而为之。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究是叫他得了些线索,也晓得了家里人出意外,都是与碧秀村有关。
所以当得知白亦初在他们镇子上打听狗的事情,也就主动找到了白亦初。
也是他的主动,让白亦初少走了许多弯路,这回来后又刚好遇到公孙澈和章玄龄将沈窕二人给找回来。
说话间,三人便是到了这河边上,只见这里里里外外挤满了碧秀村的村民。
而白亦初和章玄龄则在河对岸,身前则捆了一个中年男子,而他的身后,则是乌泱泱一大片狗群,周梨放眼望去,粗略一算,少不得是两三百之多了。
那眼睛在这边村民们怒气汹汹的火把照耀下,一双双眼睛都和他们主人一般,散发着仇恨的光芒。
而这边的村民们大抵是晓得了这些狗都是人为饲养,天狗吃人根本就不存在,所以那关于鬼神的恐惧感一一消除,一个个又露出了那凶悍的面目来。
如今都叫嚣着,要将那中年男子杀死。
中年男子站在那里,除了目光里满怀仇恨之外,便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了。
“去对面。”周梨看着这些叫嚣着要将那男子怎么弄死,还要杀了那些狗群吃肉,甚至还有人说,像是十几年前一样,将这些狗打死烧死。
便连忙朝公孙澈吩咐了一声。
她就怕这些村民们一会儿激动起来,连自己也不饶了。
公孙澈连连点头,几人没惊动前面挤在河边的村民们,只绕到一头偏僻的独木桥上,方到了对岸。
没想到等他们三人才到了白亦初身旁,周梨和白亦初还没顾得上说话,就有人认出了何济洲来,直接叫嚷着他们都是一伙的,都是来害碧秀村的,要将他们也一起活活烧死。
一时是听得周梨头皮发麻。
那被绑着的中年男人忽然发出一声冷笑,嘲讽起来:“你救他们,他们却想烧死你们,哈哈,这就是你要救的人么?”叫着他说,这些碧秀村的人怎么能算人呢?分明都是牲畜,甚至还不如他养的这些狗呢!
白亦初面色未动,先检查了周梨,见她没受伤后才松了口气,随后朝中年男子看过去:“你与刘家是什么关系?”
他这一问,河对面有人听到他的话,目光立即都聚集到了中年男子的身上来,一个个惊讶无比,显然他们没有想到,居然是为了刘家人来报仇的?
可是刘家人不是早就死完了么?
“我与你刘家,没有任何关系,也不知你在说什么。”中年男子并不打算坦白,不然这样一来,一定会将外甥女给牵扯进来的。
但是几乎是他话音才落,就听得黑暗中传来一个女子娇柔凄凉的声音:“舅舅!”
众人闻声望过去,只见那乌泱泱的狗群后面,竟然走来一个婀娜女子。
哪怕她身上穿着厚厚的冬衣,但仍旧不能看出,那斗篷下面必然是个美貌女人。
“暖玉?”周梨吃惊不已,她认出了这声音。
也是她的出现,使得原本沉着冷静的中年男子忽然失控起来,朝她撕声揭底地大喊起来:“谁让你来的!你走!此事与你无关!”
口气里,是无尽的急促和担忧!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暖玉已经越过那重重狗群,跑到了他的面前来,紧紧拉着他的手,几乎是带着乞求的口气:“舅舅,我们换一种方式报仇,好不好?”
中年男人看着她,晓得一切都晚了,只紧紧咬着牙关,眼睛通红。
而暖玉这个时候则朝周梨和白亦初跪了下来,“暖玉求大人们为我刘家做主!”
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美貌少女,竟是自称为刘家人,还朝那几个年轻人跪下,叫大人。
村里的人既是震惊刘家居然还有人活着,又害怕地看着周梨一行人。
他们竟然是官府的人!那当年刘家的事情?有人害怕起来,随后有个男人喊起来:“杀了他们,不能让我们碧秀村的名声受损!”
随着此人话音落下,随后就有许多人附和着。但同样也有不少人对他们的呼喊声露出惊诧来,满目的恐慌。
这是要疯了么?连官府的人都要杀?
有女子劝着自家的丈夫,也有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
但没想到那叫嚣得最凶的几个人,忽然觉得肩膀一疼,人就倒在了地上,
原来是白亦初弯腰捡起一把碎石子,朝几人打了过去。
显然他们也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还有这样大的本事,当场都给惊着了,又疼得唉哟地叫喊着,一时也是没了力气继续煽动村民们。
而白亦初也就没理会他们,而是朝被暖玉称为舅舅的中年男人看过去:“他们,是杀刘家人的凶手?”
他言下所指的,正是那几个叫嚣得最厉害的。
原来这中年男子便是刘夫人徐氏的弟弟徐天明。徐刘家本是河州人士,也算是一方富庶,姐夫刘世朝在竭州做官,因性格实诚端正,不怨与那些个
官员同流合污,最后反而受了迫害。
所以徐刘两家为了救这刘世朝,便使了许多钱财通融,才将他救了性命,又怕对方反水,所以就安排他们到别处去落脚躲避。
于是刘世朝就带着家人,到了这吴州文昌县来。
因他祖父以前在文昌县做过官,小时候他也来过此处,因此便于这碧秀村安家立户起来。
又害怕叫以前那些同僚发现自己躲藏在此处,所以对村民宣称没有什么亲戚朋友。
更极少与老家亲人联系。
但这徐天明因为听得姐姐又要生产了,家中母亲挂记得厉害,他便寻来探望。
此刻叫他回忆起当时来,只见他满脸泪痕,声音里也满怀恨意:“我是夜里才到的,姐夫亲自接着我,欢喜得很,说此处样样都好,唯独是这几年里夏日总是干旱,河水枯竭,后来他几番几次调查,发现竟然是隔壁县城重新开辟了河道,将水流分引了过去,致使夏日这流水到了隔壁村,几乎已然殆尽,所以才有了此处的奇景。”
当时每年夏季连续如此,村民们心急如焚,那曾经做过官的刘世朝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奈何他胆子又小,害怕叫人发现自己的行踪,连累了家眷亲人。
所以见着小舅子徐天明的到来,十分欢喜,只求他帮忙办了这件事情,好叫村民们以后安心。
只不过如此一来,又要重新开辟河道,还要经衙门点头同意,所以这事情,两人那晚上顾着喝酒,也没说出个章程来。
毕竟此事不是小事情,须得从长计议。
哪里晓得,太过于高兴,徐天明给喝醉了。
一醉便是到了第二天晚上。
“我醒来,也不见姐姐姐夫,更不见亲家叔婶和侄儿们,屋子里一片漆黑,我当时还以为是自己仍旧在做梦,没醒过来呢!又刚好夏日里,夜色好得很,我就推了门,朝着村子里走去。”
徐天明说到此处,忽然泣不成声了。
这时候暖玉也是满脸的泪痕,她见舅舅无法叙述,便哭着接过他的话继续说道:“那时候已然是一更天,村里人休息得早,我舅舅走在村里也没遇着半个人,直至他走到打谷场,却发现了我一家老小,都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不但如此,那些畜生还对我娘和姐姐……”
暖玉虽没有亲眼看到了那一幕,但从小听得舅舅说来,早就已经刻骨铭心,只觉得胸腔里一阵阵恶心翻滚,胸口疼得她面色苍白。
原来那日以被狗咬死掉的金村长为首,七八个男人相约到打谷场,为的就是刘世朝的妻子和女儿来的。
那徐氏到底是千金小姐,与村中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妇自然是有所差别,且本来容貌又生得美,所以即便是大腹便便,还是叫那些龌蹉村民起了邪念来。
想着她们母女俩反正都要被活活烧死献祭,倒不如便宜了他们,叫他们也尝一尝这福贵花是个什么滋味。
但因怕惊动村里人,他们便将这刘家九人的嘴巴都塞上,当时刘世朝等人就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女被这些牲畜们糟蹋。
可那徐氏到底是要临产了,叫他们这样一折磨,便是见了血,整个人也是一脸死灰。
刘世朝见着这一幕,一介文弱书生的他竟然是将这绳子给挣脱开来了。
没想到他还没扑过去解救自己的妻女,就反而被这些个牲畜给活活打死了。
金村长等人到底是害怕刘世朝大喊出声,惊动了村里人,到时候不好给长辈和自家女人们交代。
而且他们也要顾及面子。
可没想到这刘世朝如此不禁打,一下就死了。
刘家父母见此,媳妇孙女被人糟蹋,儿子又被打死,也是当场给活活气死。
金村长等人见此,想着死都死了,索性全都给杀了,免得剩下的几个小孩白日里将他们今晚的兽性行为给道出来。
至于那徐氏和女儿,早就已经奄奄一息,根本就不需要他们再多动手了。
只是将那刘家的几个小儿子都给杀了后,他们看着满地尸体,这才意识到出了问题,明日又当如何给村人解释?
但这时候那碧秀村就有人反驳:“污蔑,那刘家人分明就是被狗咬死的,尔等黑心肝肠,竟然胆敢冤枉我等。”
“污蔑?”徐天明明显是被这话激怒了,龇牙欲裂地死死盯着对方:“我赶到的时候,亲眼看到他们勒死了我的侄儿们!然后你们的好村长提议,将他们都分尸了!伪装成被狗咬死的样子!”
他们村里在一年前,还供奉着天狗庙,那时候家家户户的猎犬都不少,尤其金村长家,更是有十几条,他对于犬齿咬痕也十分了解,甚至还留有一串犬齿项链。
就是用那项链比划着做出来的牙龈!让第二天村里人起来发现此情此景,都以为是野狗来了。
刘家人都是被野狗咬死,甚至还被吃了。
“他们为了伪装得更像一些,甚至将尸体其余的一部分抛到了河里和山里,我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这就是徐天明最为痛苦之事了,他若是来早一些,也许就是不一样的结局了。
可是他该死,他不该喝那么多酒的!
他说到这里,暖玉只抬起手臂来,随着她将袖子挽起,只见手臂上有好几躲梅花伤痕的痕迹。
她哽咽着说道:“我命大,被他们直接从奄奄一息的母亲腹中刨出来,甚至在我的手腕上和身上其他地方,也弄了狗牙印记。”后来舅舅为了隐藏她身上的狗牙印疤痕,便她身上有疤痕的地方,烙了梅花印记。
这个时候,周梨已经傻了眼,一开始虽说听暖玉自称为刘家人,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是当初徐夫人腹中那个即将生产的孩儿。
又想起候老三说当时这孩子被野狗吃得只剩下一根脐带,没想到原来是她命大,被躲在暗处的徐天明给救走了。
那时候徐天明深知自己如果这个时候站出来阻拦这些恶魔,那么自己只有一个结局,所以只能咬牙含泪等着。
一直等他们伪装好了野狗分尸的现场离开后,他才敢走出来,没想到早前那个被从母亲肚子里剥出来的外甥女竟然发出了猫儿一般的哭声。
原本打算替姐姐一家人收尸的徐天明也顾不上了,随即脱下衣裳,抱着还有些微弱呼吸的暖玉连夜离开碧秀村。
等他将孩子给救活回来,已经是五日后,又暗中找了好几日,才找到姐姐他们的埋骨之地。
从那时候开始,他也计划着替姐姐一家报仇了。
这么多年来,他甚至瞒着河州那头的父母,叫他们并不知道姐姐一家早就在十几年前被害了。
便是父母离世之前,他仍旧没有告诉他们真相,只说姐夫仇家追得紧,不敢声张。
而暖玉他则送到了芦州自己相熟的一个朋友家中,正好那朋友夫妻相爱,膝下却无儿女,得了暖玉这个孩子,又晓得她的身世,自然是万分怜爱,只拿来做亲女儿一般养着。
徐天明将暖玉交托出去,就安心开始布局,他用了几年的时间,将碧秀村周边的树林一点点地改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然后便开始训狗,从黑市上买了各种各样的毒药来。
他是始终是没有办法忘记姐姐一家满地的尸体,所以他发誓要亲手将这村里害过姐姐一家的人,都给折磨到死。
至于这周边的树林,现在对于碧秀村的人来说,已经是天然的牢笼了。
但是没想到暖玉在芦州友人家中竟忽然始终了,一开始他还以为是碧秀村的人发现了什么,但是连日观察,发现并不是他们所为。
正当他心急如焚之际,暖玉忽然来了,甚至告诉他,说自己找到了可以帮刘家人报仇雪恨的人。
徐天明不信,碧秀村的人给他的记忆太过于深刻了,所以他从不相信陌生人,所以害怕暖玉坏了自己的计划,便提前进行了计划。
第一个目标,就正是那如今也是做了村长的老金。
案子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以前碧秀村为何夏季干旱的原因,又或是天狗吃了刘家人的惨案等,还是那树林里的迷宫,甚至是金村长等人被咬死,一切重重迷雾都在一瞬间给解开了。
只是这个答案,并不没有让任何人欢喜,尤其是徐天明朝着河对面拥挤的人群里,将当年和金村长一起出现在打谷场上的人一一指认出来后。
原本还扭成一团,和睦不已的碧秀村村民就起了纷争。
而那几个害死刘家的罪魁祸首,也是被大家一起讨伐。
但就在周梨等人大部份村民都是有良心的时候,有人忽然说道:“他们本来就是要被献祭的,不过是提前死了罢了。更何况要报仇,也应该去找那妖道,是他说要献祭的。”
然后竟然有人觉得有道理,又或许这些凶手是他们的亲人长辈,所以即便他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但因为被害者与他们无关,所以整件事情,似乎就没有那样严重了。
毕竟没有伤害到他们的利益。
可怕的是,他们的说法,一下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
周梨听得他们的赞同声,只觉得心凉了半截,原来世间真的有人生来就是恶魔。
从来不赞成以暴制暴的她,甚至忽然有些想一下松开这徐天明的绳子,任由他放狗去将这些叫嚣着刘家人本来就该死的人一口咬死算了。
白亦初等人亦是如此,那章玄龄更是龇牙欲裂
地记着当下此情此景,公孙澈则忍不住要动刀。
而暖玉则失望地看着河对面的大部份人。
她本来想,这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坏人?她想替刘家报仇,只要将那些害她亲人的凶手绳之于法便是了。
哪里晓得,自己到底是将人心想得太好了。
这个时候的她不免是心生绝望,看着舅舅徐天明哭道:“我错了么?”
“你自然错了,你看,他们根本就不觉得自己错!他们都该死啊!”徐天明比谁都愤怒,因为他清楚,就算官府真的追究起来,这大部份人都不会受到责罚。
最多也就是那几个动手的凶手被严惩罢了。
可如果不是一开始着村里人将刘家人绑了,听信妖道的话,怎么可能有后来的惨剧呢?所以他由始至终都觉得,这全村里,除了后来才出生的孩子们,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甚至那些后来才出生的,也都是恶种!也会被老天爷收走性命的。
然就在这时候,只听周梨说道:“我们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即便是从犯,也不会轻饶!”就算是不为了给徐天明交代,就是这些人的思想歪成了这个样子,也不能就这样罢了。
不然就是姑息纵容,以后还不知道他们会害多少人,然后继续觉得理所应当。
但是她的话,徐天明却没有放在心上,他不信!所以他紧紧地盯着暖玉。
暖玉明白他的意思,但面上却朝周梨道谢。
只是却不知,暖玉也是会训狗的,方才那碧秀村村民的言语已经彻底将她激怒,她也对这些人彻底的失望了。
她会像是舅舅一样,再也不会饶过他们了。
因为这些人不配!
第182章
至于这满碧秀村的人, 听到周梨的话,也并未放在心上,想着有句话叫法不责众, 官府真要追责,也就是那几个元凶罢了。
关他们什么事情?自是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
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是默契地相视了一眼后, 就达成了共识。
这些人,一个也不能放走,就算刘家的人当年真的金村长他们害死的,但那又如何?总不能因为他们几人的错而连累全村的人吧?
更何况村子里这么多年轻男女,男的等着娶媳妇,姑娘等着嫁出去,若是这件事情传出去, 谁还愿意与碧秀村结亲?
年轻这一辈是真真地坏掉了。
他们怎么可能让这一幕发生?
于是那村里便有村中长辈站出来朝白亦初周梨一行人开口邀请道:“不管到底如何?总不能凭着着徐天明的一家之言就定了他们的死罪, 更何况现下时辰已然不早,大人不如
先进村暂作休息,等到天亮后,再继续彻查,如何?”
这话没有什么问题,更更何况现在半夜三更的,就是着急什么天大的案子, 也不在这一时。
而且只有徐天明的话也不能完全做呈堂证供, 暖玉的身份就算大家相信,但也要将当年给她治病的大夫找出来。
所以白亦初也就听了他的建议,留在了村子里。
当下一行人过桥去。
此刻村民们十分热情, 主动将他们安排到了村子里最富裕的人家落脚,还想要将看押徐天明的责任揽过去。
不过白亦初和周梨当然不同意。谁知道人到他们的手里, 会不会就被他们直接给杀了。
原本吵扰的夜色忽然进入寂静之中,大家都有些不适应,所以周梨并没有入睡,又觉得房间里实在是闷得让人难受,不知为何,总觉得紧闭着的窗户让人觉得难以喘气,于是她便到院子里来。
没想到白亦初就在廊下站着,不过她也没半点意外,“你是故意的?”
她问的,是白亦初答应了村里人的提议,在村中落脚一夜。这个时候,他们村里的那些人,和徐天明又有什么区别呢?甚至还不如这徐天明,徐天明训狗杀人,那是想要替他亲人报仇,并不是无缘无故的恶。
可是村里人,就指不定了。
所以现在进入村子里休息,不就是等于羊入虎口么?且当年和金村长一起犯案的那几个人,还没有将他们都抓过来绑着呢。
白亦初点了点头,“我想给他们一个机会。”
周梨闻言,忽然轻轻笑出声来:“我以为这几年你在各大战场转辗厮杀,该是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才对,没想到你居然比我还要心软。”随后问白亦初:“你敢和我打赌么?”
“赌什么?”白亦初问她。
“就赌碧秀村的人,要不要这个机会。我猜他们是不要的。”她起先不相信,面有心生的。可是刚才跨过河跟着村里人进村的时候,那火光照应下,她只觉得那些村民的面容的都是何等的狰狞。
白亦初叹气,“那我输了。”
“既然早就肯定是事情,你为什么还要以身犯险?”周梨不解地看着他。
“这个时候,我羡慕那些一身洒脱不羁的江湖人了,遇到坏人想杀就杀,而不是像我们一样,因为这朝廷的条条框框,而明明知道对方该死,却还不能直接动手。”反而要被这一身官服束缚着。
他想坏了这个规矩,但不成规矩,又如何成为方圆?后虞走到现在太不容易了,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之气,便坏了这规矩。
所以他选择听了碧秀村村民的话,进村来暂作休息。
如果他们真的敢动手,那么自己动手的话,一切都将顺理成章了。
然而碧秀村的人动手得比他们预计的都要快,那寅时三刻,人在个时候睡眠最为沉的时候,可这村里倒是反常得很,各家各户这个时候都有人从房中出来。
甚至大部份是全家一起出动。
他们像是十几年前绑了刘家一样团结,朝着周梨白亦初他们落脚的院落围了过来,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些干燥的柴火。
人多力量大,纵使他们每个人只带了为数不多的柴火来,但也是很快将这小院给围满了。
只见其中一个面色凶恶的中年男子拿起火种,没有一点犹豫,就将火星子洒落在那干燥的柴火上,顿时间只听得一阵噼啪作响声音,那干燥的柴火就熊熊燃起。
“不要怪我们狠心,为了碧秀村,只能牺牲各位了。”有人假惺惺地开口。
也有人连这伪装都懒得伪装,直接恶毒道:“这都是你们自找的,非要多管闲事!去死吧!”
然而周梨一行人并未在那房间里,如今他们都在那已经早早离开了必须从的候老三家中,那边的火光传来,周梨也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公孙澈忽然推门进来,“不好,暖玉不见了。”方才暖玉说去如厕。
白亦初和章玄龄一起去了那碧秀村安排他们休息的院落附近蹲守,本是想看看到底是何人会来动手,却如何也没想到,居然是全村的人都来了。
两人去了,便将公孙澈留在这里照看周梨一行人,至于那徐天明,则依旧被绑在,也在房屋之中。
而此刻周梨听得这话,还以为暖玉会不会叫那些村民们发现,给害了?
就在她担忧之际,忽然听得那五花大绑坐在角落里的徐天明忽然哈哈笑起来:“终于大仇得报了!”
听得这话,周梨顿时觉得不妙,一时脸色上满是惊慌。
还没等她开口问这徐天明的话是什么意思,就听得一阵阵犬吠声响起,铺天盖地而来,一如此前徐天明驱使着这些恶犬来村里攻击村民时一样。
周梨惊恐地看着徐天明,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暖玉也会御犬!”
徐天明虽然没有亲手参与这一场杀戮,但是他知道,这一次暖玉一定不会绕过这村里的任何人。
说来也是可笑,早前他竟然还觉得,那些案发后才出生的孩子,终究是无辜的,所以由始至终,他的计划都是一个个将些与此案有关的人杀了。
但是他错了,坏掉了的种子,怎么能结出好果子来呢?
只是略有些遗憾,这叫人断子绝孙的事情,其实不该暖玉来做,而是自己才对。
他见周梨不言语,沉默着站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什么,便开口道:“暖玉说你们是好官,所以她将一切都寄托在你们的身上,甚至将你们引到了这碧秀村,为的便是让我能活下来。可是我怎么能活下来呢?我亲眼看到满地的尸体啊!都是我的至亲之人,我一闭上眼睛想到的都是他们碎烂残缺的尸体,若是不能亲手为他们报仇,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大抵又想起了从前的痛苦,本就通红的眼睛里,又流下眼泪了。
周梨正想说些什么,忽然房门开了,暖玉就站在门外,“大人,你们快走吧。”
不知道为什么,周梨觉得她浑身的死气,灰白色的脸上,有种叫人觉得诡异的平静。
一旁什么忙都帮不上的何济洲则皱着眉头,总觉得暖玉的身上,好像有种奇怪的味道,可是他仔细一闻,似乎又什么都没有。
而还没等周梨开口说话,那徐天明像是忽然失了控一般,挣扎着从墙角跳起来,一边发狂一样盯着暖玉喊:“你疯了么?你怎么能这样?你不要命了!你怎么对得起我,对得起你的爹娘,对得起你的养父母啊?”
暖玉没有说话,反而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来,“对于爹娘的抚养之恩,我来世再报,舅舅你的恩情,我也会报,这一世,就让我报父母的生恩!”
“怎么了?”周梨察觉了不对劲,她担忧地看朝暖玉问,心突突地跳个不停,一种不祥的征兆在她的心里也草甸上的野草一样疯狂地蔓延开来,如何也止不住。
暖玉很平静:“我觉得舅舅对的,我因养父母和你们的缘故,觉得人大抵都是好的,可是今日我亲眼见证了什么是恶。”所以她亲自来了解这段仇恨。
周梨明白了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并不愿意相信暖玉会去动手。暖玉漂亮,像是枝头上一朵清雅高贵的辛夷花,她不该去做这些事情的。
更何况在这村里人放弃了白亦初给的这个机会时,他们就已经是死路一条了。
暖玉不应该去动手的!
她焦急地还要问,公孙澈却脸色惊恐道:“阿梨姐,咱们得快走,那些狗好像失控了,见活物就咬。”一面朝那仍旧盯着暖玉研究的何济洲:“何仵作,你也快走啊!”
这时候,角落里那个在短暂挣扎后就放弃掉的徐天明忽然开口道:“午时之前,这些狗都是这样的,你们若是想活命,就赶紧离开。”
暖玉也道:“是,只有这样,才能将这村里的人都全部杀了!”但她知晓什么是善恶,什么是无辜,所以又朝周梨说:“这里一切了结后,它们会回归山里,那本就是舅
舅从各地救回来的流浪狗,舅舅给了它们几年的安稳日子,如今它们替舅舅办一件事情,也算是互不相欠了!”
她想舅舅这样好,连狗的往后余生都给安排好了!可这样的好舅舅,却如同自己一般,活不下去了。
周梨听到她的话,大为震惊,一时间不知该说她是不是糊涂了?今日他们选择留下来,在碧秀村的村民放火烧他们的那一瞬,这些人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的。
她何必徒添这一身罪孽呢?
然而暖玉这个时候忽然将她朝外一推,周梨跄踉之间,只慌忙拉住了外面的公孙澈,两人才站稳身体,房门却已经被暖玉从里面锁住了。
随后周梨就闻到了一股灯油味道,没等她开口,就听得徐天明的笑声:“也好,左右这世间,也就我舅甥两个了,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一起去与亲人团聚罢!”
周梨哪里还不明白,暖玉是要和听舅舅自焚。
急得她只连忙和公孙澈一起撞门。
只是门叫他们撞开了,却见暖玉已经将徐天明身上的绳索解开了,四周的火势虽然没有蔓延到他们二人的身上,但是两人却各自在心脏上插了一刀。
疯了疯了!周梨这个时候脑子里慌乱一片,她失控地叫着,产生了一种对命运的无奈感:“你们这是做什么?该死的是那些人,不是你们!”
然这个时候的徐天明,因为刀没有半点偏差,直入心脏之中,所以已经断了气,反而是暖玉还在挣扎,她见到周梨闯进来,却是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来:“我们,本来也活不长久咳……”说到此,满嘴的鲜血呛出来,她连咳了几声,见着周梨再按压自己的伤口,便又道:“舅舅为了训犬,常年用自己做实验,他本就中毒活不了多久,而我……”
她则因当年还未足月就被那些牲畜不如的金村长们从母亲腹中刨出来,后又在她身上做了许多伤口,伪装成野狗啃咬的痕迹,所以她一直以来都是病体娇弱,大夫早就说,能活到现在已经算是她命大了。
左右都是活不久的,何必拖着这残躯苟且呢?
倒不如早早结束了这一场恶梦,来生也好报养父母的养育之恩。
暖玉到底是先天不足的体弱,即便那刀没有正中她的心脏,但是她在说完了这些话后,还是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异常的冰凉和苍白,也不知是她本就体弱的缘故,还是因为她身体里的鲜血早就已经流干。
“阿梨姐,快走,火势越来越大了。”公孙澈虽可怜这舅甥两个,但命运如此捉弄,他也无可奈何,只见着这大火顷刻间将房屋给吞噬去大半,担心地拉着周梨从房中出来。
而随着暖玉生命的消逝,何济洲也反应过来,暖玉大约是以自身为引,使得那些狗忽然癫狂起来。
只是可惜现在也顾不上去研究暖玉是如何做到的了,火焰已然蔓延到了她的裙角衣袖上。
公孙澈又在外面催得紧,他只能无奈放弃,跟着离开了。
周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大火里逃出来的,她这个人容易与人共情,所以哪怕和暖玉不是特别的熟悉,可是她的一切遭遇,都像是完全烙印在了周梨的心里一样。
而如今随着暖玉的离去,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命运的无常,她这个时候有些怨恨老天爷的不长眼。
为什么这碧秀村的那些牲畜这么多年都活得好好的?反而是这被害者们,生不如死地活着?
她被公孙澈带到了村头南的河边,白亦初和章玄龄赶来之时,只见两人满身的狼狈,自不必多说,他们就在那院落外面,那边又多是村民,自然是没有逃过那些恶犬的攻击。
只怕有五六百只,这是周梨后来在章玄龄所记载的文书上看到的,只说那时候碧秀村的村民们围在院落外面放柴点火的时候,叫他和白亦初见证了什么是真正的恶后。
可惜还没等他们俩反应过来,就是铺天盖地的大狗疯狂而来,见人就咬。
人群里到底是有些被父母带着来的孩童,他们的父母知道此举意味着什么,该死!但是那些孩童还处于懵懂无知的年纪,他们只觉得今晚的事情好玩有趣,却不知这样会害死多少人。
所以两人到底还是想将那些孩童从恶毒的深渊里拉出来。
可是没想到这些狗都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甚至比那恶狼都还要凶狠。
一下将那些村民包围在其中,两人就是想挤都挤不进去,但当他们看到那些村民们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恶狗大军时,惊慌失措之下,有许多成年人将孩子和老人拉到他们的面前来做挡箭牌。
意图趁着那些恶犬啃咬老人和孩子之际好方便趁机逃走。
这等恶毒无人性,再度刷新了白亦初二人的下限,只不过意欲去救人,反而自己也被恶犬缠身,且就在他俩将身边的恶犬驱赶杀死后,却发现那些恶犬今日倒是奇怪,咬死了人后,竟然没有马上吃,反而继续去咬那些活着的人。
所以两人想救的人,根本就救不到。
最终还是放弃了,加上又见候老三家起了火,等两人匆忙赶到,却发现里面已经没了生气。
那时候白亦初急了,还以为周梨和公孙澈已经遭遇不测,好在很快就收到了河边传来的信号。
然后赶紧过去,却见着周梨一脸失魂落魄地坐在那枯草上,公孙澈正焦急地在来回踱着。
也是那时候,白亦初才从公孙澈口中得知暖玉以自身为引,重新将这些恶犬都给招来了,且在明日午时之前,它们都恢复不了正常。
但好在,它们不会离开这村子,等明日午时后,一切都归于平静后,就回进山林里去,再也不会出来。
坦白地说,将狗训练到了这个地步,算得上是天才了,可惜……
而这个时候原本心情低落的周梨,忽然站起身来,将掌心给打开,只见掌心里塞着一团皱巴巴且沾满了血的黄色羊皮纸。
“这是?”白亦初不解地看着她问。
周梨也是刚刚才发现手心里的异样,这会儿想起来了,是暖玉临死前塞给自己的。
当下只急忙打开,却见是些药材,便道:“应该是一个方子。”难道是她最后训狗用在自己身上的药方。
那何济洲对此最感兴趣,立马就凑了过来,只是怎么看,好像都不对劲啊。
他这做仵作的,对于医理虽不是很熟悉,但略知一二,只看了其中几个味药,就觉得不对,那些药对防腐倒是有些作用的,这和训狗的药方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
不过既然是暖玉临死前塞给周梨的,显然也非寻常之物,周梨和白亦初自然是小心给收起来。
村里此刻还是一片人间地狱的惨相,可奈何他们现在也是爱莫能助了,现在的那些狗已经彻底疯狂了。
而且,现在他们想救的那些人,怕此刻已经是身首异处了,反而还在苟活的,且巧是那些最恶毒之人。
因为这些人,在恶狗袭击而来的时候,便将自己的亲戚好友给推到了前面做挡箭牌,甚至是自己的父母孩子。
所以这些人,的确是没有意义救。
狗得中午才会恢复正常,所以他们也没有一直在这河边等,只到了船上去。
沈窕和岚今早就听到了这村子里震耳欲聋的犬吠声,担心得不行,奈何两人勉强爬起来,路都走不稳,摇摇晃晃的。
只能老实待在船舱里等着。
除了心急如焚的她二人之外,还有那候老三一家三代人。
他们那时候匆匆忙忙过了河,头也不回地朝着周梨所说的船跑来。
周梨们除了早前在村后的船只外,别处还有藏匿的船只。
所以这候老三一家三口便找过来了。
但因事出突然,周梨早前也不知道岚今和沈窕已经从山里找回来了,没有与她们俩通气,所以这候老三一家三代人贸然出现在这里,那岚今和沈窕即便是走不了路,可手是能动的,险些挥起长鞭和长剑伤了他们。
好在那候老三心急之下,护犊心切,忙将周梨所说的话,以及他们三代人如何逃到此处的前因后果赶紧交代了个清楚。
两人才允他们上了船。
又说当时急急忙忙跑来,珠儿的腿脚不好,候老三又有些年迈,所以摔了几个跟头,那时候身上衣衫都湿漉漉的。
所以进了船舱后,三代人就一直在炉火边烘烤着衣衫,候老三则有一下没一下地回着岚今和沈窕一些关于村中的问题。
因此等这会儿周梨他们回来,两人也将这件案子了解了个大概。
只不过更好奇现在村中是什么光景?
然周梨想起暖玉的死,心中到底是十分难过的,不是因为和暖玉认识的缘故,而是这件案子的发生和以结局的方式,没有一个环节不在展现着什么是人间惨剧。
其中最苦最可怜的,莫过于这活着的徐天明和暖玉了。
所以她后来又想,暖玉最后做了那样的选择,也许对她来说,其实是个解脱。
只是当大家从章玄龄细致的讲述中听完今晚发生的一切后,那岚今不由得是红了眼眶。
她比大家都与暖玉都更相识得要早,哪怕那时候暖玉并不知道她这个人。
她当时为了跟着不夜城的人搭个顺风车去河中小岛找师父留给自己的剑匣,便在暖玉家待了几天。
因为她晓得,暖玉这样的病美人,不夜城不可能放过的。
所以她对于暖玉的感情,自然是要比旁人都深,如今晓得了暖玉这般凄惨的身世,只后悔早前没有一剑杀了这村子里的人。
甚至现在看候老三家三代人,都觉得是恶贯满盈之辈。
只将候老三吓得连忙朝磕头赔罪。
可是说起来,候老三又有什么错?当年那道士不是自己找来的,提议重新抽签的也不是他,他因为贫穷而在村中说不到半点话,没有人愿意听他的。
就如同没有人相信刘世朝的话,只要另外开了河道,村子到了夏季就不会干旱一样。
他甚至连投票权都没有。
所以与他又有何干?他若真有罪,就是当时没有站出来阻止。
但候老三以为,他已经遭到报应了,女儿丧夫,还生了这样一个痴儿外孙女,被夫家的人赶出来,就是报应!
因此他跪在地上不停地朝着岚今磕头求饶,“女侠拿了我的命去,求求您大开慈悲,饶了我的女儿和外孙女吧。你看我的外孙女,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他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将珠儿怀里的外孙女给拉到了跟前来。
他那外孙女长得可爱,但是一双大大的眼眸,就直勾勾地看着岚今,一动不动。
岚今终究还是收了剑,随后捂着脸大哭起来。
这件事情的发生,其实周梨他们该阻止的。
但是他们没有,因为都清楚岚今此刻的心情,如果不叫她发泄出来,只怕这件事情终究会缠绕她一身,让她觉得暖玉的惨剧,其实自己是有能力阻止的,却因迟钝没有发生。
造成了此刻的一切。
所以没有人去拦她,也知晓她心性纯良,不可能真的对这候老三一家三代人下手的。
其实碧秀村里,像是他们这样的人家不少,但他们有机会反抗的时候,他们没有反抗,反而一起加入了恶势力,一起放火烧毁院子,意图将周梨一行人杀个片甲不留。
可即便是这话,白亦初和章玄龄当时都考虑过去救他们的。
只是,终究没有来得及。
这大抵就是命运了。
所有事情的发生,就像是蝴蝶效应,一环紧扣着一一环,到了这最后,周梨发现,罪该万死的,似乎又一个都没有留下来。
她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即便是那些恶人逃过了一劫后,仍旧是躲不过这最终的结局。
但整整一个村子,五六百口人就这样葬身在村中 ,官府不能不过问,这件事情白亦初让公孙澈章玄龄跟着那何济洲一起去了文昌县的县衙处理。
他们这留了下来,将那暖玉和她舅舅徐天明的骨灰找寻出来,埋在了山里徐天明居住的洞窟之中。
至于那些村民们的残肢碎骨,也无法分辨谁是谁了,最终便都给收集在了一处,埋在村子正中央,将那金侯两家的墓碑立上,便也启程离开了。
直往芦州老家去。
也是在这里,他们同章玄龄几人分道扬镳。
此刻着路途上,就只有周梨和白亦初,以及沈窕和那因暖玉自尽,还有没有她师父音讯而无处可去的岚今了。
四人离开了文昌县,将寄放在老艄公那里的船只留给了公孙澈他们,几人则转走起旱路。
这边的州道已经在开始新修,路还是十分好走的。
不过两日的功夫,就已经到了芦州地境,城里肯定是要去的,这边自家也有弘文馆这边的落脚点,还有不少熟人朋友都在。
周梨即便不可能露面去一一拜访,但是四处看一看转一转,也能了却这思乡之情。
所以他们选择在芦州城里待了一夜,打算歇息一夜后,翌日就启程去往老家八普县。
这回了芦州,自然是要趁着这夜色好好看看故里这几年的发展如何?而要看这里的老百姓们过得如何,
在那夜市上就最能了解个清楚。
所以他们选择了那夜市一条街,这里不远处有一处小庙,原来没有和尚住,如今来了几个和尚住在里头,供奉着几个没听说过的菩萨,但是听说香火还旺得很。
周梨现在极少拜菩萨了,在屛玉县的时候去往山鬼神庙里,其实更多的是感受民族文化罢了。
所以并未进入小庙之中,只在附近的小吃摊上坐下,要了些早就心心念念的家乡味道。
夜市上很热闹,后虞没有宵禁,所以此刻街道上多的是来往的平民老百姓,也没有人认识他们,即便那白亦初相貌实在是惹人注意,但是他离开州府已经多年,且这州府后来又发生了好几次动乱,城里换了几批人,还不知道原来的老百姓们剩下多少呢?
不过周梨知道,阿平哥他们一家都甚好,毕竟自己现在还时常与他们有信笺来往,这里的生意也在后虞建国后继续照常进行。
但即便如此,方才他们来这夜市的时候,也从阿平头哥家的新居门口路过了一回,能听到里头熟悉的声音。
所以周梨也放心了,故人还在。
至于那安家母女,如今也是安居乐业,那女婿是个可靠的,如今日子蒸蒸日上,铺子生意不错,已经搬出了弘文馆,这边的房屋也租了出去。
眼下就住在铺子后面的院落里。
余下的,周梨也略知一二,晓得都过得还不错,也就没有特意再去多打听。
夜市上来往的人,三教九流皆有,各桌之间距离不远,也不如客栈里一样也隔帘,所以是没有半点隐私,隔壁桌的人说什么,他们也能听个清楚。
不过本来周梨就冲着没有隐私性来的夜市,这样不用自己去打听,也能听到看到现在的老百姓们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了。
然后便听得隔壁一戴着皮帽子的青年男人叹气道:“我们掌柜的,最近也要买昆仑奴了,听说今日交了订金,想来不过半个月,那些昆仑奴就送到,那时候我们这些人也就没用,还不知道到时候去何处求生呢?”
也就问着同桌着灰色袄的兄弟:“老兄,你可有什么高见?你是晓得的,那昆仑奴不要工钱,又能没日没夜地干活,到时候掌柜的指定不会再留我们。”
灰袄男人也叹气,“兄弟,不是我不帮你,可是你也说了,连你们掌柜的都买了昆仑奴,难道我们当家的是傻的么?不瞒你说,我今日找你出来,正是要与你说这件事情呢!”
“你的意思是?你也?”帽子青年担心地看了灰袄男人一眼。
灰袄男人点头,“是了。说起来,你们掌柜的还算是有人性,提前半个月同你们打了招呼,我们那狗娘养的当家,早前没听他放一个屁,今儿忽然告知我们,明日不用去上工,他买了昆仑奴,以后用不着我们了。”
灰袄男人越说越是丧气,“如今我是家也不敢回去,你嫂子还指望着过完了这正月,风风光光回一趟娘家去呢!我那舅兄你也知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若是晓得如今我没个活儿干,还不知道要如何羞辱人呢!”所以他本意上,今日也是找这帽子青年帮自己谋个活计的。
哪里晓得,他原也要同自己一般失业了。
而周梨一行人听得昆仑奴的一瞬间,顿时就惊住了。
昆仑奴乃是西域那边的西域商人们从最西边买来的黑皮肤奴隶,生得又高又大,但是智商并不高,所以时常被作为商品一般和牲口们摆在一起卖。
在前朝的时候,还有西域那边的小国将昆仑奴敬献给前朝的皇帝呢!
但是丰州如今正在重整绿洲,那商贸之路虽然一直为断,但是如何出现大量昆仑奴的买卖,朝廷不可能不知道啊?
可眼下听这些人的言语间,仿佛昆仑奴对于他们来说,在芦州已然是十分普遍了。
因此十分好奇,这些昆仑奴是以什么途经到后虞的?若是走的丰州,那怎么半点消息没有?
这让周梨不禁怀疑起来,莫不是走的水路?但是若是真有船只能横跨大洋来到这里,儋州顾家早就已经上报了,周梨他们这里同样也会收到消息啊?
昆仑奴的大量出现,让周梨和白亦初都决定暂时留在芦州,但是也不方便出去打听消息,周梨最终还是让沈窕去请了正方脸阿平哥过来。
此事非同小可,所以他们从夜市离开后,就直接回了弘文馆等着正方脸。
这会儿正方脸已经歇下了,他母亲身体还建在,妻子虽仍旧还要靠轮椅出行,但女儿大了,家中条件也越来越好,所以雇了好几个仆人,日子过得清闲,婆媳关系也极好,他整个人简直就是人生赢家了。
忽然听得有人来找,还说是弘文馆那边的人,要他务必见一见。
正方脸这个人,日子能过得好起来,正是因为他不忘本,哪怕如今身份低位非同一般了,但待人仍旧是十分平易近人的。
因此哪怕已经睡下了,听得那边说务必要见一见,还是立马就翻身起来,穿了衣裳急忙出来见人。
他没见过沈窕,但是很沈窕在信笺里打过很多次交道了,所以当他急色匆匆到厅中,还未问眼前的沈窕是何人时?沈窕便朝抱拳叫了一声:“阿平哥,我是沈窕。”
“沈窕?”正方脸一愣,完全没有想到她是这样一个亭亭玉立的年轻姑娘,以往那生意上的事情都是阿梨口述后,她给自己回信,看着信一直以来都觉得是个脾气火爆的小兄弟,没想到竟然是个小姑娘。
但旋即又反应过来,她在这里,莫不是阿梨有什么要紧事情?于是正方脸的呼吸一下都急促起来了,“你,你如何在芦州?莫不是?”
沈窕却是没多说什么,“现在姑娘有一件要紧事情要见你,可方便与我去一趟弘文馆?”
“方便方便!”正方脸过于激动,甚至都没有朝眼前的沈窕确认身份,就慌忙答应了。
不过答应后他又起了个心眼,多问了一句:“阿梨来了芦州?”
沈窕方想起拿信物给他瞧,“来了,你快些,姑娘急得很。”
如此,正方脸哪里敢耽搁,“我去与你嫂子说一声,一面她忧心悬
望。”
片刻后,便急匆匆而来,披风也带上了,本想乘着自家马车去,但又想起太过于招摇了,也就和沈窕一起从侧门出去,步行往弘文馆去。
这头周梨和白亦初早就等得着急了,听得房门声响,那岚今忙起身去开门。
她对什么昆仑奴不上心,多不多少不少的,那是朝廷的事情,但是见周梨如此担心,到底是自己的工友兼好友,方用了几分心。
这会儿开了门,见沈窕领着个长着正方脸的中年男子过来,便忙侧开身,让他们先进去,然后拉着沈窕悄悄问:“就是他么?”
沈窕点了点头。
两人跟上,进去之时,正方脸和周梨二人已经寒暄落座,如今正问起城中兴起买卖昆仑奴之事。
周梨以为,“莫不是朝廷下了律例,不许买卖人口,方才叫这昆仑奴兴起的?”
没想到却听正方脸解释道:“阿梨你有所不知,此昆仑奴非彼昆仑奴,且现在只有咱们芦州有,而且这许多地方都不敢用。”
“只在此地兴起?这是什么缘故?还有不是真正的昆仑奴,这话又如何说?”周梨不解,一连几个问题。
正方脸便道:“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我便偶尔听得昆仑奴之说了,是南边那头来的几个商人,将义庄无人认领的尸体买回去,做成了药人,常年不腐不烂,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如今那些身强体壮的,最是受欢迎,是做苦力的好手。”
第183章
又说那义庄里, 痨病死的枉死的意外身亡的外乡人多了去,有的又不留姓不留名,只将那位置给站着, 义庄里脚步都下不去,衙门里想办个案子,放一两具尸体在里头都没空位。
所以有人要来买走这些尸体, 虽不知是做甚用的,但上头的官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头看守义庄的人就给卖掉了。
这样一来,义庄空闲下来了,看守的人轻松了,衙门那边有尸体,也不必担心没地儿放。
如此, 这有人将尸体买走, 对他们来说,还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白亦初和周梨听到官府竟然默认了此举,不由得心生恼怒来,纵使是没有办法寻找死者的家属亲人,但也不该将人的尸体给卖出去,亏得还常常将那一句死者为大挂在嘴上。
难不成就是这样为大的?
当下白亦初也是颇为恼怒,“简直是混账!”他生气是有缘故的, 他那些年在战场上, 牺牲在战场上的将士们多了去,有的因为面目全非,那挂着身份信息的布章又丢在了战场上, 如此根本就没有办法辨认他们的身份了。
但即便是如此,白亦初仍旧是带着人给好生安埋了。
若是遇着战况紧急的时候, 也只能暂且存放在各处的义庄里。倘若那些个义庄里也是如此行事,那如何对得起这些英灵么?
“阿初兄弟你冷静些,这事儿啊!说起来,也各有各的苦衷,尸体要存放,衙门就要多花一笔钱,冬日里还好说,到了那春夏秋三季,义庄附近几里都近不得人,臭气熏天的,不要说冰块了,就是生石灰,那也没有人白送的道理,衙门一直垫付着这一笔银子,这样无止无尽的,是哪个都承受不住!”
也不是正方脸想要替本地衙门说话,实在是这芦州与其他州府不一样,乃周梨和白亦初的故里,自然是要替他们两个脸上争光,所以这样样都恨不得与屛玉县同步。
事实上,本地官府也努力,学的颇有些样子,但这经济却是没跟得上,只能是在别处省钱了。
叫正方脸说,在这义庄上省钱,好过在活着的老百姓身上省要好得多。
周梨听得此话:“是了,这些无人认领的尸体,总是存放在义庄终究不是一回事。”但是她也不赞成将尸体卖掉,所以便道:“可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大可在城外山头上开辟出一片山坡来,专门安埋这些孤魂野鬼便是了,往日里若地方官府有心,逢年过节的烧些纸钱便作数。”
怎还将人的尸体给卖了去。
关键被买回去,还要做成药人继续做苦力,这是叫人活着的时候没得好日子,死了还不放过。
此举行为,便是她这个不相信有十八层地狱的人,都觉得这些人此举太过了。
生生给那些尸体打造了个十八层地狱来。
“阿梨你说的这个是正理,衙门哪里没有想到?只不过说来说去,还是钱的问题。”正方脸当即只给她算了一笔钱,这等无名无姓的尸体,最难找人来安埋,更何况还要从义庄拖到山上去,又不是一具两具那样简单。
若是一具两具的,打发衙役们办了就是,可偏还不是少数,衙役们哪里愿意?
外面找人,银钱又跟不上。
所以这归根究底,都是钱的事情。
到底还不如卖了最划算。
“你这般说来,便是地方政府财政跟不上,此处的金商馆是何人负责?”白亦初只朝周梨看去。
这金商馆是周梨主官的部门,她自然是清楚每一处的馆长是何人?
芦州是自己的老家,此处的馆长乃那展元奎,原还是上京人士,在经商上有自己的技巧,更何况他以往送回去的账目也没有什么问题。
当下周梨只和白亦初说着,到了最后,又说道:“此处金商馆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此处样样在学着屛玉县,意图与之同步,而且还有清风跟武庚两个大书院,尤其是这武庚书院,如今从外州府慕名来此就读的学生更不在少数上,他们的年纪又大多符合减免政策,如此的话,地方官府就要多花费一大笔数目。”
正方脸听到周梨的话,连连赞同地点头道:“是了,芦州效仿屛玉县,花费最多的便是在修路上,二来就是这书院了,在上面的花费已经远超了别的州府,这银钱自然是跟不上了。”
说到这里,不免是羡慕起其他的州府来,他们原本就没有什么像样出名的书院,即便是朝廷官府修建起来的书院,但学生也极少,大家都奔到那些个声名更为显著的书院去读书。
反正都不用花钱,所以即便是到外州府,大
家也心甘情愿。
只是这样一来,有着好书院的州府,反而要多承担一笔花费。
而这般说来,大家也找到了地方财政跟不上的缘故了,竟然都在这学生上面。
这叫周梨不禁想起了这不夜城解救来的那些少年少女们,成年的只有一部份,且现在他们也没有银钱,还要这地方官府来垫付……
显然白亦初几个也想到了这些人立马到来,可想而知这本地的衙门接下来该怎么叫苦连天了。
一时都朝周梨看了过去,毕竟是她提议让那些不愿意归家的少年少女们到此处的书院来。
周梨当时其实也没多考虑,只想着他们本就是该读书的年纪,愿意到书院里是好事情,却没有仔细考虑,这会给芦州的衙门造成多大的负担。
一时也是自责道:“这样说起来,这义庄尸体买卖之事,倒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又有些不解,“既然他们财政上跟不上,怎不上书屛玉县,那边也好拨款下来。”
却只听正方脸说道:“听说那青州是有韩家带领着,样样政策都十分拔尖,我们芦州自然是不能比青州差。”所以地方官员怎么可能开口管朝廷要钱?
这不是拖周梨的后腿吗?生怕周梨补贴自己的老家,叫人诟病么?
周梨听得这话,难免是有些懊恼,怎么这还起了攀比之风?更可这芦州有两大书院,那么多学生,该是多大的开销啊!和那青州怎么能相提并论?
当下只朝着白亦初看去,商量道:“这样说来,这一次我到底还是需得露面,见一见这展元奎和本地知州,叫他两个赶紧上书,我也好拨款下来。如今只知道他们在义庄上节约,谁知道不夜城那帮学生到了,他们又要到何处去节省?”
可万不要为了面子适得其反了!
白亦初点了点头,“你是该去见一见他们,万不要为着那无所谓的面子,将里子都给扯破了。”
当下也和周梨商议着,自己去暗中查访这昆仑奴的案子,周梨去处理本地财政之事。
因此便与这正方脸细问起来:“那阿平哥可是晓得这几个从南方来商人如今在何处落脚?”
正方脸摇着头:“这倒是不清楚,这昆仑奴虽说不要工钱,可依照我看,到底不是什么正路子,我是不敢用的,所以就没仔细打听过。不过这制作昆仑奴,听说工序繁复,一般都是要有人提前订制,他们才做。且用到的药也有不少,因此并不在这城里,究竟在何处?还要待我仔细打听,但我倒是晓得一个人,大家都管他叫做薛木匠,从前就是做寿材生意的。”
最开始就是他朝城里码头边的掌柜们推荐这昆仑奴。
“哦?此人住在何处?可是知晓?”白亦初见也不是没有一点线索,顿时便连忙问。
正方脸是真没同这些人打交道,因此记得不怎么清楚,慢慢地回忆了好一阵子,才从平日和大家的只言片语里想起来:“好像是石河子巷子里,不过他极少回来。”不过他看到白亦初,即便是穿着一身寻常的袍子,但那一身贵气实在是难掩。
便道:“阿初啊,我知晓你是有武功的,但是暗地里去访这些,我觉得你怕是办不妥的,怕要你多麻烦些,做些乔装呢!”
白亦初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出色的外形条件有一日会成为自己查案的拦路虎,当下只不解地看着正方脸。
反而是一头在这里凑热闹的岚今将他上下扫视了一圈,“你一看就非富即贵,去打听案子,怕是你还没打听出什么来,人家反而将你的底细都给摸了个清楚,如此早就防备着你,任由你是有千里眼顺风耳,怕也难将案子给查个水落石出。”
说到这里,不由得朝正在和沈窕交代事情的周梨看去:“叫我看,阿梨才合适,一来她相貌不似你这样惹人注意,二来她是个女流,即便如今女官不少,但仍旧还是很难引人留意。”
正方脸听到这话,连连点头附和道:“是了是了,阿初我正是这个意思,阿梨去办怕是效果更好。”
白亦初一时也是哭笑不得,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照着你们这样说,我长成了这样,倒是我的错了?”
不过也不得不承认,大家言之有理,当下也是将周梨喊来,与之说了方才正方脸和岚今的话,便道:“这事儿还要你来出面,不然的话,财政上的事情,我来处理?”
周梨想着也好,“那我让窕窕跟着你,她都有数,到时候出不了错的。”一面朝岚今看过去:“怕是要麻烦你几日了,我一个人出行在外,不说他们不放心,我现在对自己都不放心。”
岚今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有什么麻烦的,我也好奇,这做药人的什么歪门邪道,连死人都不放过。”
如此一来,周梨和白亦初又将原本分配好的事交换了一翻。
翌日,周梨便开始去石河子巷子附近暗访这薛木匠,白亦初则带着沈窕去见此处金商馆的馆主展元奎。
只是蹲守了大半天,虽是可以确定这薛木匠就住在此处,但却听说他下乡去了。
周梨和岚今猜想,别是昨儿晚上在夜市上听说有人订了昆仑奴,所以薛木匠这个中间人去乡下传话了?
不过晓得在这里等不得人,便和岚今说道:“如此,我们去码头边看一看,那边听说有不少苦力都是昆仑奴。”
如此这般,两人也是拦上了客马车,直朝码头边上去。
如今的芦州比从前热闹了几番,其中少不得是因出了周梨和白亦初这样的人物,所以引了不少人前来此处游玩。
所以码头边也十分热闹,周梨那记忆里的仓库都给移到了别处去,如今这里新修出了一条长街来,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多的又是叫卖着各色产品的小商贩。
又因此处已经完全入了春,有着暖洋洋的和煦太阳洒下来,衬着河边那吹着绿丝的柳条,到像极了一卷盛世繁华的缩影。
尤其是其中身着各处衣裳的商人来往。
只是可惜周梨有正经事情要办,是没有办法去那街上逛了,只朝着与街道反方向的地方走去。
那里,远远就能看到许多工人在码头上扛着货物。
然而还没有等她们俩走近,就听得一个年轻妇人抱着孩子在河边哭啼,两人身上都沾了不少尘土,女子嘴角更是带着血迹,周梨和岚今一见着光景,生怕人要跳河,连忙过去询问。
然还没靠近,忽然就一条大哨棍拦到了她两个的跟前,有一个斜眉斜眼的男子就恶声道:“你们什么人?”
周梨眉头一皱,什么时候这码头上还出现了这种人?“我们是何人,与你有何关系?”
即便这码头是承包了出去,各家各户的门庭前,不叫闲人去往,以免有那心思不纯之人朝货物下手,到时候货物出了什么问题,码头上反而不好与买卖两家交代。
可是周梨心想,自己这也还没走到码头上,现在是公家的地盘,与他有什么关系?
男子也没想着周梨一个女子,胆子这样大,只将手里的哨棍往她面前又逼近了几分:“小娘们,脾气倒是不小,爷好心提醒,这种地方可不是你们这些娘们能来的。”
说到这里,又看看那哭啼的母女俩,随后威胁起周梨来:“有些事儿,也不是你们该多管的,哪里来哪里去,不然叫你们好看。”
“你要叫我们如何好看?”周梨想动手,但是她这个时候已经看到了不远处正在搬运货物的昆仑奴,只见那行为举止十分缓慢,有些像是丧尸走路……
且他们身后还有拿着长鞭的工头,只要他们停下来,长鞭就落在身上。
但是他们好像没有什么反应。
因此也是怕打草惊蛇,一把拉住要动手的岚今,“我们走。”
只是也没有走远,就在暗处一直盯着,眼见着那母女被赶过来,方迎上去询问:“这位嫂子,你是作何惹怒
了那码头上的人?”
岚今以为周梨没选择离开,一直在这里是继续打量那些昆仑奴,没想到周梨竟然是专门在这里等着母女俩。
叫她看,这母女俩应该是不会跳河了,倒不必再管的。
所以有些好奇,周梨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有心情去多管这些闲事,如今不该是叫自己去抓个昆仑奴来研究一二么?
然而就在她好奇之际,那妇人却因周梨的问话,哭得越发伤心了,双手掩面,哭得不能自己。
反而是她身旁那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哭着同周梨说道:“我们看到了爹爹,可是怎么喊爹爹都不理我们。”
周梨眉心一紧,连忙蹲下身来细问起小姑娘:“你爹爹,在前面的码头上?”
小姑娘连连点头,“是爹爹,他身上还穿着出门时娘给缝的新棉衣,就是都叫那些坏人给抽破了。”
这话一出口,岚今神色陡然一变,有些佩服地看着周梨,“阿梨,你好厉害,怎么知道她们与昆仑奴有关?”
原来,那码头上只有昆仑奴会被抽打,因为正常的工人,如今都是手里拽着长鞭的。
周梨一开始并不知道着母女俩与昆仑奴有关,只是见她们俩一副落魄模样,那妇人嘴角又渗血,便晓得是受人欺负了。
最为女子,她既然是遇着了,当是要上前去询问一二,若是能帮肯定要帮忙的。
哪里晓得忽然跑来一个拿着哨棍的恶人拦住了她们,且还让不要多管闲事,这一下就让周梨敏锐地发现了些端倪。
因此便在此处等这母女俩。
如今可见,她果然是没有判断错,这母女俩与昆仑奴真有些关系。若是没有关系的话,那这女子不会想要去码头上,就不会被这些喽啰们出手打伤了。
而她到码头上去,纵使是挨打也要去,一定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她一面拿了干净的手绢出来递给妇人,又拿袖子与那小女孩擦去了脸上的尘土和泪痕,“你们先不要着急,把脸擦干净,再细细说来。”
妇人犹豫了一下,才接过周梨给的手绢,随后用那哭得沙哑的声音问道:“妹子,莫不是那昆仑奴里,也有你的兄弟丈夫?”
那些个昆仑奴,都是年轻力壮之辈。
所以妇人猜想里头有周梨的丈夫和兄弟。
周梨也顺势点头:“我有一个表兄,好一段时间没了音讯,我听得人说这码头边上像是看到了他,特意和小妹来寻,只是那码头上不叫人靠近。”
妇人一听,顿时激动不已,又似找到了同盟,激动地拉着她的手:“好妹子,你可万不要强闯过去,不然那帮黑心肝的,少不得叫你受皮肉苦。”只是她说完,想起丈夫如今也不认识自己,像是个行尸走肉一般在那里做苦力,心里顿时难受不已,也不知该去何处求个公道,一时又难过地哭起来。
一边哭一边道:“我该怎么办?难道去那衙门里说,那里有我男人么?可是我听人说,这些昆仑奴是用尸体做的,尸体还是衙门卖出去的,他们能管这案子么?”
她越说越是绝望,却是如何都不相信自家男人好好的,怎么就成了尸体,还被卖给那些怪人们做成昆仑奴?
周梨心中大骇,早前只想到衙门是财政周转不过来,所以才在义庄上节约的,哪里晓得忘记了这一层。
因是衙门卖出去的尸体,如今这昆仑奴制作出来,真有人发现了自家的亲人,却也因为是衙门卖出去的,不敢上衙门去讨公道,只来这买家里闹,人又不放尸体,指不定还将衙门搬出来压着他们。
这件事情,的确是衙门办事不力考虑不周,无形中就成了那助纣为虐之辈,好叫下面这些人钻了空子,为虎作伥好不嚣张。
还有周梨刚才远看到那些所谓用义庄买来的尸体制作成的昆仑奴,怎么都不像啊!
那义庄的尸体,有几具是新鲜的?可是她看着那些昆仑奴,倒是鲜活得很。
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必然是要从衙门里那里拿到义庄尸体的数量和和所有记录。
一面则安抚着这妇人,“嫂子先不要着急,报官的事情,咱们须得从长计议,倒是你身上的伤,怕是更要紧些,我们先去处理伤口在想法子。”
又看了她旁边的孩子,“如今孩子爹在那头不生不死的,你若再出个什么问题,叫孩子怎么活?”
这话,到底是叫妇人动容了,只忙抹了眼泪,当下便说去找大夫,一头又问起周梨来,“你表兄几时失踪的?我家男人才过了新年,大年初三隔壁村便有人说,来这城里有活儿干,工钱给得还高。怕来晚了没位置,我男人初四一早就收拾包袱跟着一起来了,哪里晓得前几日,听隔壁村说,领着他们来的这人,死了,我一心心急,将年迈的婆婆交托给邻里照顾,就带着娃儿来寻了。”
到底是此前有些线索的,所以她来城里没两日,就找到了码头,果然是找到了丈夫,只是可惜丈夫却不会回应她,且那四肢行走起来,仿佛是鬼怪故事里的僵人一样。
说到此处,她的眼泪又好似那不要钱一般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周梨一条新帕子,都这样全给打湿了。
她一哭,孩子也哭,岚今见此,一点忙是帮不上,又可怜她们母女俩,只将那小女孩给抱起来。
只是她个头本来就矮,如今抱着着小女孩,旁人看着怪吃力的样子,一时是引得旁人频频扭头来瞧。
见此周梨只带着她们上了客马车,往最近的医馆里去,一面劝说着那妇人,又说自己的表兄和她这男人情况差不多,“都是熟人来找,说城里有好活,就急匆匆来了,不想这一来就没了音讯,我那姑妈又是寡居在家,腿脚不便,族里男人们如今又都抽不开身,如今就能指望我来帮忙寻一寻。”
她几个在马车里说话,那赶车的车夫不知怎就听了,想来本就是个心善之人,听了这话便起了恻隐之心来,“几位,我说个实话,如今什么熟人介绍,可万不要相信,都是骗局呢!”
周梨一听这话,忙将那拉开透气的车帘又打开了些,“大叔这话这么说?”
便听得赶车的车夫说道:“其实啊,我们整日在这城里载客,天南地北的人都有拉来拉去,消息自然是比别人要多,我瞧你们一帮女人,也是可怜,实话与你们说了吧?那昆仑奴啊,哪里是什么义庄的死人做的?那义庄的尸体都烂成了什么样子?大家心里还没数么?任由那些人到底是有天大的把本事,也不能叫尸骨上再长活肉吧?”
且那义庄也没这么多尸体给他们做成昆仑奴啊?
还有不止是本地用昆仑奴,其他州府也有商人专门来此订做昆仑奴的。
几乎都是拿去做苦力的,所以要身强体壮的年轻人!那这些年轻人能从何而来?当然是从那等偏僻的乡间拐骗而来的。
且都是熟人介绍熟人,介绍一个就能得不少银钱呢!银钱跟前,什么亲戚好友,那都是虚无缥缈的。
车夫说到此处,也叹着气道:“如今啊,听说衙门也插手了一脚,不然这些人不会如此猖狂的,所以去衙门报案了也没用。”
他说到此处,不由得哀叹了一声:“可怜我那表妹和表妹夫,年近不惑才得了这个儿子,辛辛苦苦一把屎尿养到十七八,结实得跟头水牛一样,却叫他父亲那头的一个亲表哥给骗去,也做了这昆仑奴,听说卖给了北方的伐木商人,这会儿已经上船去了。”
叫他表妹表妹夫哭死了,却也无可奈何。
所以说来说去,那昆仑奴就是活人制作而成的!这与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甚至有过之而不及!心里已经是怒火滔天。
但仍旧是给忍着,只是暗中几下了这马车的车牌号,只想着到时候这也是一方证人。
到了医馆门口,领了这母女进去,检查了一翻,哪里晓得这妇人居然被打出了内伤来,胸中堆积了不少积血,别看她眼下思路通畅,能说能走,但也有可能下一瞬就忽然断了气。
这可将周梨岚今吓得不轻,她那女儿更是哭得伤心欲绝,只连忙跪下来求大夫救她母亲性命。
大夫的意思,扎针先将淤血给散了,只是这样一来,最起码也是十天半月一个疗程,且要三四个疗程,他才敢保证,这淤血能散去大半。
但这途中若是出现意外,女子也很容易忽然出现意外,他是不负责的。
妇人一听,自然是不愿意治了。只哭道:“我男人如今生死不明,婆婆和孩子还要活命,手里这点银钱还不如留给她们。”
周梨这里自是先将银子都给交齐全了,方劝着她:“你好生放宽心去治,你男人这件事情你先不要急,顾着自己的命,左右我也要去给我表哥找个公道,你男人的事情,我也一并给办了。”
女人大惊,没有想到周梨居然如此财大气粗,一口气将她治病的钱都给交完了,急道:“妹子你这是何必?你这钱,是你姑母给你来找你表哥的吧?你如今给了我,如何向她老人家交差去?”
“这个事儿你别管,你是叫码头上的人打伤的,回头这案子办了,我必然是要从他们那里将银钱讨回来的。”说罢,又安慰了妇人一阵子,和医馆里交代,将妇人的女儿一起留在这里。
如今的医馆,都如同屛玉县那般,大都有那住院的地方,所以这妇女二人就安心在此处治病。
她则和岚今先回弘文馆。
反正周梨不以为是自己运气好,随便遇到一个妇人和一个车夫,家中都有亲人被做成昆仑奴。
而是这昆仑奴的数量,已经远超了正方脸的认知,甚至可能已经极其普遍了,只要用心去探,那数量怕是要吓死人。
且也不是尸体来做的,而是专门到偏僻乡间拐骗年轻力壮的男子,所以这件案子的恶劣程度不超此前自己所办的任何一件案子。
事关重大,她自然是不敢有半点耽搁,当下便是要和白亦初商量一回,且立即通过地方官府,统计丢失人口的数量才是。
就是这统计不好做,毕竟这些人大部份都是被熟人骗走,他们又以为官府和这些制作昆仑奴的贩子是同流合污,压根就不敢报案,所以怕是地方官府根本就没有目录。
想到此,便想到了商连城,这个时候他应该也在来芦州的路上了,到底这关键时候还是要用自己的人。
她和岚今回来不到半个时辰左右,白亦初和沈窕也回来了。
这事儿好办,甚至都没惊动知州楚河泰,就让展元奎那里办了。
两人回来见周梨也在,且神色十分不好,便立即猜到了,怕是她已经打听得了不少消息。
只是,可能都不是好消息。
果然,接下来便听得周梨和岚今说起今日她们从石河子巷子到码头后所发生的一切,白亦初和沈窕的脸色也都变得难看起来。
而周梨也将自己的想法和白亦初说道:“他们说昆仑奴是尸体做的,尸体又是义庄卖出去的,如今都认定与官府有关,起先我觉得官府怕是不知情,可是如今这丢失的人口如此之多,但凡是有心,怎么可能察觉不到?更何况那码头这么多昆仑奴,到底是不是死人做的,难道他们还没长眼睛看不出来么?”
所以现在周梨都怀疑起,官府甚至可能知情。
因此她不打算让官府的人帮忙去下面的乡里走访丢失的人员,想让商连
城过来,甲字军化整成零,去往乡间查探。
又见白亦初心急如焚,生怕他直接就忍不住去寻那薛木匠他们制作昆仑奴的老巢,到时候反而将人惊动逃了,不能一网打尽,那就如同不夜城一般,还要继续派人盯着后续。
实在不妥。
于是和白亦初交代着:“我知晓你现在的心情,但是战场上那打仗擒贼先擒王的做法,在这案子上是行不通的,到底咱们还是须得小心谨慎些,顺藤摸瓜,一个也不能放过,免得日后留下余孽来,过几年风声过了,又暗地里行此等恶事。”
白亦初方才听周梨说这些昆仑奴都是活人做的,的确是起了直接杀入对方老巢救人的想法。
但是叫周梨一劝,也只能作罢。到底还是要一锅端掉,才能斩草除根,不可一时冲动,倒是抓了几个头子,可是将他们这团队惊动了,到时候余孽四处散逃。
就如同周梨所言那样,也许那些逃掉的,没几年又开始行这勾当。
“那你当下有何打算?”总不能就一直在这里干等着商连城和甲字军吧?
“我找阿平哥来,叫他去联系薛木匠,订做几个昆仑奴,到时候咱们跟着薛木匠,先将他们的老巢摸清楚。”说到这里,周梨将暖玉临死前给自己的那方子拿出来,“早前咱们不知道暖玉这是什么意思,如今我倒是明白了。”
这药方子里,何济洲当时说了有好几味药是用来专门防腐的,暖玉是芦州长大的,徐天明训练狗,也没少用些奇怪的毒和死人肉喂狗,只怕早前就与这薛木匠一伙人有所来往。
这方子里,没准有什么线索呢!
“我今日去医馆的时候,除了这几味防腐药之外,余下的药我和岚今在回来的路上,一家医馆问了一个,其中一个却是无人知晓,是何等功效。”
周梨说着,指了指药方上那个南天门。
天南星、南风草、南烛子,甚至南蛇藤等她们都打听过了,没有一个别名叫做南天门的。
所以即便是知道这方子有用,但现在也断了线索。
而其事着急,当下沈窕也再度去找正方脸,将周梨和白亦初的意思传达给他。
正方脸速度也快,不过是第二日,就得了薛木匠的回应,隔日他回了城里来。
白亦初便乔装打扮一番,暗地里跟踪他。
周梨三人也没闲着,只到那乡下去,暗自打听起这些失踪青壮年的消息来。
这日因遇着第一场春雨,又打了雷,便借宿在一个阿婆家。
她来这村里,打着的正是自己表哥被朋友骗去做工挣大钱,随后断了音讯的事情。
第184章
与村里不少人家的情况都相近, 又见她们三个是女子,所以几乎都没有什么防备之心,倒是很容易就得了不少消息来。
只是可惜, 大家的消息都大致相同,几乎就是被熟人骗去外面务工,就断了音讯没消息。
再多的就没了。
眼下又遇到了这初春第一场雷雨落下, 迫使不得已在村子里住下来。
借宿的人家是个寡居的大娘,儿子儿媳在十几年前的大灾之年就已经不在人世了,她含辛茹苦将孙子养大。
去年九月初的时候,村里王家儿子说,在城里有一处工钱极好的活计,只要有力气,就能挣大钱。
眼下望着窗外那瓢泼大雨, 大娘又回忆起孙子离开那日, “铁蛋走的那天,也是下着这样的倾盆大雨,他穿着他爹年轻时候的褂子,就跟着王家大哥一起去了。那孩子孝顺啊,本来在家里伺候这些地,也不缺吃少穿,可那孩子说, 我养他太辛苦了, 要叫我享福,便想着多挣钱回来。”
可是哪里晓得,一去就杳无音信, 那王家的儿子还死在了外头,这让大娘不免是慌了神。
除了十几年前天灾逃难的时候离开过镇子, 孙子失踪后,她第二次离开镇子,只是还没到城里,就被拦回来了,说是她的身份名碟进不得城。
她一个乡下老妇,哪里有什么见识,听得这话信以为真,就老实地回了村子,生怕真是因自己的身份名碟有问题,到时候被抓去蹲了大牢。
那样铁蛋要是回来找不到自己,可怎么办啊?
于是她后来就没再出过城了,只托付去城里的人帮自己打听消息,自己则就在家里日日翘首盼望
着。
如今见周梨她们一行人,虽是三个女子,但是愿意承头办这个事情,她也是充满了希望。
这会儿拉着周梨的手,再三托付:“不管铁蛋是死是活,阿梨姑娘你都要给我找回来,这样以后我也能闭上眼睛去见他爹娘。”
雨下得很大,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在村子里的她们已听到河水涨起来的凶猛声,哗哗哗地流响个不停,山上更是冲下来了许多泥水,一起汇聚于河中,使得整条河里都显得浑浊不已。
桥也在被河水漫过,万幸是此刻田里还没有什么庄稼,不然的话怕也是要遭殃了。
周梨虽说心里悬挂着这昆仑奴之事,但见村中水渠问题,也放在了心上。
这是春季,还未耕种,地里庄稼没有遭殃,可是到了那夏季,这样的雨水时不时地来一场,那狭小的河道根本就容不下这许多积水,到时候河水漫过了河床,老百姓这一年又要白做了。
夜色很快便来临了,村里蒙上了一层烟雾,这个时候雨在断断续续地落下后,也终于停歇,清新的空气里夹杂着些河边才吐出新芽的鱼腥草味。
大部份人是闻不得这个味道的,岚今便是如此,于是早早进了屋子里去,将门窗都紧闭着。
周梨沈窕则和大娘在门外屋檐下闲坐说话。
这时候只听得篱笆外面传来声音,“铁蛋他奶?你可是在家?”
铁蛋奶听得这话,朝着那已经被暮色笼罩的院外看去,不大肯定地问道:“是祝嫂子不?”
“铁蛋他奶,是我呢!”声音近了几分,随后听得辕门被人推开,周梨也看到了来人。
只见这祝嫂子身材略有些丰腴,穿着蓝底的碎花衣裳,因下雨过后有些湿冷,她将两手揣在袖子里,小跑着夸过小院坝,鞋底踩了不少稀泥,所以她到屋檐下就停了脚步,不停地拿鞋底在地面露出来的石头上蹭,意图将稀泥都给刮去。
到了檐下,先是看了看周梨和沈窕:“就是你们几个姑娘,听说你们要去寻人,可是有什么眉目没?”
周梨摇着头。
祝嫂子见此,立即就劝道:“叫我说,各人有各命,你们有这功夫,倒不如去做些个正经事情。”说着,自己拉了门边上的树桩过来,挨着铁蛋奶坐下:“你那个表妹家里,不是有几个年轻的孙女么?”
“是呢?你这里是有好人家了?”铁蛋奶问道,自己表妹有几个孙女,如今都是那待嫁的年纪,所以托付他们这些亲戚好友,也帮忙留意着。
祝嫂子忙笑道:“比好人家还要好呢!如今城里有大户人家要雇佣丫鬟,除了每个月有两贯工钱,那做满了三年的,到时候额外还有十两银子呢!叫着我说现在的姑娘出嫁都比咱们那时候晚,去做个三年正好,到时候拿着十两银子回来自己做嫁妆,要挑什么好人家还没有?”
有这等好事情,铁蛋奶一下就忘记了自己的烦恼和担忧,连扒着手指细算起来:“一个月两贯,那一年不得是二十四贯么?”当下后虞的铜钱和银子的算法,这一贯钱就是二两银子,那岂不是一年二十四两银子?
而且在主人家有吃有住,这二十四两银子就是干干净净的,一分不花,干满了三年就是七十二两,再加上主人家给的十两,整整八十二两啊。
这是多少乡下女人一辈子都赚不来的银子?当时她就沉寖在这巨大的的欢喜之中,完全忘记了,眼前的此情此景,和当时她孙子跟着王家的儿子一起去城里干活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
反而只高兴又羡慕道:“我这个表妹倒是有福气了,早前还说生闺女没得用,都是给人家养的。可眼下她这三四个孙女,若都被主人家给挑上了,这三年不得好几百两银子么?”
祝嫂子连连附和道:“铁蛋奶你说的正是了,如今生女儿的,反而叫人羡慕了,可惜我家就两个小子,但这样的好事情,也不能叫那无亲无戚的人占了名额去,所以这雨一停啊,我就赶紧摸` 黑来找你了,另外我几个侄女也都收拾好包袱,准备明儿天亮就进城去。”
这个祝嫂子一边说,一边也是和铁蛋奶一样满脸的羡慕,还说:“村里的男人们去年到今年,被骗出去的实在太多了,眼下就女人们做庄稼,哪里比得过男人养出来的茁壮,到底还是要靠姑娘们了,只愿菩萨娘娘保佑她们都被主人家挑了去,到时候得了这许多工钱回来,那地里的庄稼,做得好不好的,到也不要紧了。”左右那时候也不指望地里的粮食果腹了。
周梨和沈窕就在旁边,一开始的时候真着祝嫂子做那拉皮条的。只是现在听她这话,她也不是不知道村里人当初被高薪月钱骗出去的事儿。
可听她这口里的意思,竟然是一点都不担心这次是不是同样会被骗?
于是便好意提醒着:“可是晓得究竟是哪一户人家?咱们知晓个姓名地址来,到时候这逢年过节的,也能去上城里去探望一二,总不能这一去,三年就没了音讯吧?”
让周梨这样一问,铁蛋奶也反应了过来,连忙道:“是了祝嫂子,可是晓得是哪一户人家?我们便是进不得人家的门庭,但好歹知晓个落脚处,心里才安心啊。”
祝嫂子却是一脸难色,“这,我那亲戚却是没说,等我回头去问一问他。”
铁蛋奶的热情也在这时候退却了大半,“那既是这样,等你问清楚了我再去同我那表妹说。”
祝嫂子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倒也没有再劝铁蛋奶要抓紧,连连点头,“是这个正理,我先回去,叫我那几个侄女别急。”说罢,就匆匆转身去,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
铁蛋奶没留她,反而是后怕地叹了口气:“听着有许多月钱,这心里一高兴,便忘记了当时我家铁蛋就是这样跟人去的,到了哪里也没问清楚,这如今要找起来,好似大海里捞针一样。”
又朝着周梨道谢,“还是你们这些个小年轻好,脑子转得快,今儿要是阿梨姑娘你不在这里,我怕是要糊里糊涂答应了。若是我那几个侄孙女能得个好前程,倒也无妨,可倘若与铁蛋他们一般,从此就要杳无音信,那我就是个罪人。”
她只顾着和周梨说话,却没有留意到,沈窕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那祝嫂子一起消失在夜色里了。
周梨这里劝慰着她,又见天色已经很晚,乡里人家大多舍不得点灯,天黑之前就吃完了晚饭。
所以这会儿周梨也劝着铁蛋奶快些去休息,自己也回房。
铁蛋奶才发现就她一个人,但也没多想,以为沈窕是刚才进了房间休息去了。
而周梨这里进了房间去,岚今见着只她一个人来,便问道:“你让窕窕跟着那祝嫂子去了?”
这铁蛋家的房屋是旧夯土墙,按理这样厚实的墙壁该是隔音不错的,可因长年累月风霜侵蚀,许多地方都有了手指粗的裂痕。只拿了些烂泥松枝来糊着。
但即便如此,那薄薄的一层门板,还是让里头的岚今听到了方才外面的对话。
周梨颔首:“是了,这工钱说的是没有问题,只是一口气要雇佣这么多年轻小姑娘,又指名道姓是哪一家,我哪里能放心?”自然是要叫沈窕跟着那祝嫂子去探一探。
祝嫂子兴许不知道,但那个给她消息的亲戚,应该是有数的吧?
她脱了鞋,跟岚今一般合衣躺在大铺上,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当然话题十有八九都是围绕着这昆仑奴的。
也不知是聊了多久,那沈窕回来了,一脸神神秘秘的,小声朝大铺上的周梨喊着:“姑娘歇了没?”
“没,怎样了?”周梨拉开被子,示意她快些拖鞋上床来。
虽是已入了春,但这冬天里,寒气仍旧十分重。
沈窕却是没拖鞋上床的意思,“我将人绑在了村后的构皮树上。”
周梨一听,已经达到叫她绑起来的地步,那明显是有问题的,和岚今一下从床上翻身爬起来,殷切地问道:“可是得了什么线索?”
三人的头顿时就聚在一起了,只听沈窕小声说道:“那祝嫂子果然是叫她亲戚骗了,姑娘你这里提醒后,她回家就直接去问了她这个城里来的远亲,不想对方支支吾吾的,半响才编了个人家和地址来。”
但也是巧了,那地址不是别处,正是周记卤菜那条街,那里周梨才带着沈窕故地重游一遍,住了什么人家,沈窕心里没数?
因此就晓得他说了假话,可祝嫂子不知情,反而听信了他的鬼话,还长松了一口气。
而沈窕等着祝嫂子去通知她的侄女们明天继续按计划进城时,沈窕就趁着那骗子亲戚见蒙混过关安心睡觉,就将他打晕带到村后去了。
绑到了那构皮树上,就赶紧来和周梨回话。
周梨一听,哪里还睡得着,马上就下船穿鞋,三人一起摸着黑到了村后去。
因怕惊动村里的狗,也就没点灯,但这会儿逐渐能适应夜色了,周梨也将这构皮树上绑着的男人看了大概,从轮廓来辨,大约是个不惑之年的臃肿男子,眉目瞧不清,但是做这等坑蒙拐骗的活计,怕也是一脸奸人相貌。
沈窕上去扇了他两巴掌,人也一下清醒过来,依稀见着眼前这三个人影,惊了一回,刚要张口大叫,紧接着又叫沈窕一巴掌打过去:“想活命老实些,我们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是不老实,剥了你的衣裳扔你到河里去。”
这会儿的河水仍旧是又大又浑浊,且满是山上的残枝断树,一不留神命就没了。
而越是坏的人,其实越是惜命,当下这男子就怂了,声音也不敢出,连连点头,生怕周梨她们看不
见,那点头的弧度也放大了不少。
“叫什么名字?这些姑娘带去城里到底是安排到何处?好好说,敢说一句假话,我立马就剥你的皮!”沈窕口气狠戾地说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拿出了一把小匕首来。
也万幸是夜色,没叫这男人看到她的面容,不然这凶狠程度肯定是要大大打折扣的。
可男人看不清啊!他就听到了沈窕狠戾的威胁声和那发着寒光的匕首,吓得连忙求饶道:“女侠饶命,小的叫蔡玉顺,家就在芦州城里,此番是一位道上的大哥介绍的生意,说是要一大批年轻姑娘,只要我能领过去,一个给我十两银子。”
那是十两银子啊!这又不要本钱,他哪里会不动心?所以即便晓得这些姑娘到了那道上大哥的手里,怕也没有什么好下场,但是他想着一个十两,他带十个去就是一百两,二十个就是两百两。
那乡下人家,哪家不是四五个闺女?那多的人家七八个呢?他只要运气好,一次从村里带个五六十个去,那就是五六百两银子。
有了这笔银子,吃香喝辣都行了。何况人那个大哥又不是人贩子,肯定是不会将姑娘们卖了。
也是这样天真地想着,所以他就接了这生意,来这乡下。
但这话周梨却不信,所以在周梨的一个眼神后,沈窕的匕首就落到了男子的身上。
蔡玉顺能清楚地感觉到属于金属的冰冷紧紧贴着自己的肌肤,那种恐惧感一下叫他慌张起来,当场就给吓尿了。
周梨几人只觉得一股尿骚味蹿入鼻尖,嫌弃不已地皱着眉头退开了些。
“你还不老实说?我真动手了。”沈窕觉得这蔡玉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真将匕首划破了他的皮肤。
寂静里,皮肤被金属划开的声音那样清晰可闻。
蔡玉顺吓得连忙脱口说道:“我我,我真不知道,但是这些人,不用带城里去,大哥叫我直接送到玉华镇城外,到时候会有人来接引到罗村去。”
周梨蹙眉,“罗村在十几年大灾后,就已经无人居住了。”和她们梧桐村一样,村里在大灾后仅存下来的几户人家,都搬到了玉华镇上,那村子就彻底荒废了下来。
不过与桐树村不一样的是,这罗村没有像是桐树村那样,被流民一把火烧掉,所以很多房屋其实都还很牢固,住人没有什么问题。
“送去罗村作甚?”她又问。
蔡玉顺大抵是真的怕了,一边哽咽着一边吞吞吐吐地回道:“我,我真的不知道,只是以前,给他们送过几次药材,不过并未得进村,都是里头的人出来拿。”
“送药材?”周梨心想只怕和自己所猜测的一样,这次谎骗这些姑娘去,到底也是和那昆仑奴脱不了关系的,当下只连忙问了都是送什么药材?
这蔡玉顺果然是个胆小之徒,不经吓的,当下连忙说了好几味药材。
周梨不知道这算不算巧合,这些药材居然和暖玉给自己的那个方子上的都重合了。
于是便顺势问道:“可晓得南天门是什么药?”
蔡玉顺摇头,“这个我真不知道,我可以发誓,若是有半点谎言,天打雷劈!”
只是没想到,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话音才落,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乌云密布的夜幕里,忽然亮如白昼,随后一声巨大的轰隆隆声在头上响起来。
蔡玉顺自己也被吓傻了,一时心如死灰,绝望不已:“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嘴里只念叨着各路菩萨,求他们不要降罪自己等等。
“又要下雨了。”岚今回头看着后山在风里飒飒而响的树枝,有些担心,“黑云压城,多半也不是小雨,那河水这会儿才退了些,若是再下,明日只怕河面仍旧是过不得人。”
这让周梨也有些担心起来,此案迫在眉睫,早一步将这制作昆仑奴药人的团伙打掉,也少些受害人。
沈窕看出她的心思,便提议道:“那实在不行,咱们现在趁着雨还没下,河水也不算太高,咱们先过桥去,到对面的土地庙里躲一躲。”
岚今听到她的话,踮起脚尖拍了一下她的脑门,“那有什么区别?还不是要等雨停了才能赶路?这又是雷鸣又是闪电的,你可是晓得在山里走路多危险,那遇着泥石流的机率是小,但这闪电披中树枝打死人
的案子多了去。”
她话音才落,这蔡玉顺吓得忙朝她几个求饶着:“姑奶奶们,饶了小的的吧,小的真的是第一次做,一个人都还没骗着。”又慌里慌张地看朝远处那雷电,生怕下一瞬就落到自己头上的树干上。
那自己就算是没有被树杆砸死,只怕也要被雷电击中了。
但是三人却没有理会她,商量了一会儿,倒是将他给从树上解下来了,但却没有放了,沈窕和岚今带着他过河,绑在了河对面的土地庙里。
这一折腾,回来雨也落下了,三人躺在铁蛋奶家的大铺上,也无心睡眠,仍旧是担心这大雨。
万幸大雨就下了片刻,竟然就停了下来,好叫周梨长松了口气,“原是雷声大雨点小,安心睡吧。”
也不知睡了多久,总是处于戒备中的岚今和沈窕听到门外的声音,一下就醒来了。
她俩这一翻身起来,自然是将周梨给惊动了,“怎了?”
“没事,是大娘起来了。”然岚今从那狭小的窗外望过去,瞧着天色也还乌蒙蒙的,应该还没天亮才是。
便有些不放心地起来,却见是果然是铁蛋奶,正垫着脚尖拿挂在房檐下的竹篮,她便一跃跳起来,将竹篮递给铁蛋奶:“这一大早的,您老要去地里?”
铁蛋奶却指着村后的山林笑道:“昨儿下了雨,你不知道这会儿山里冒了多少菌子来呢!”
这气温能有菌子?岚今是不信的,但却听铁蛋奶说道:“有呢!就是要这春天才有呢,这菌子是药材,吃不得,我们每年就是指望着冬天的时候能采一波,运气好的时候,能赚二三两银子呢!”
因那半夜的时候还下了雨,所以树枝上都还挂着雨水,便请了岚今顺便帮自己将墙壁上的蓑衣给拿下来。
等她穿戴好,便提着篮子踩着晨色出去了。
岚今听着隔壁邻舍,似乎也都在出门。等进了房间,便和周梨问:“你见识多,可是晓得什么蘑菇春天长?”她们明月山也捡菌子,但是也得等那初夏之后,气温回暖起来,下雨过后,蘑菇就像是变戏法一般,一个个从松枝里冒出头来。
想起来,忽然有些怀念明月山的蘑菇野鸡,便想着不找师傅了,她兴许逛累了就回来了,自己得回明月山去。
但又有些舍不得公孙澈,便只拉着周梨说道:“都说那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也是阿澈的长辈,等回去后你和你表嫂说,她若是同意了,你就快些给我信,我立马回来和他拜堂。”
沈窕本来听得只是去采蘑菇,也就安心继续睡,忽然听得岚今的话,忍不住‘噗嗤’地笑出声来:“见过恨嫁的,没见过像是你这样恨嫁的,我觉得你该去多看看陈茹姐姐的话本子,好几个都是嫁了中山狼,婚前金玉其外,婚后原形毕露败絮其中。”
“我看阿澈才不是那样的人!”岚今一口反驳着。
周梨却回了她一句:“当下可不兴婚姻包办,你俩若是看对了眼,我与你们做媒人使得。”
“无情。”岚今撇了撇嘴。
沈窕则在一旁哈哈笑道:“那没戏了,阿澈把岚今做神仙来看供奉呢,这哪里有凡人娶神仙的。”
此话一出,岚今不免是有些凡尔赛起来,看着自己床边的剑匣,“怪我,怪我天赋太好,剑术太高,让人敬而远之!唉,高处不胜寒啊!”
这般一说着闲话,哪里还有什么瞌睡,自也起身来。
准备今儿就叫那蔡玉顺带着她们三去罗村,至于村子里这些姑娘,他别想了。
不过现在的蔡玉顺也不敢想,半夜那场雨是没有下多久,但是他运气不好。
当时黑灯瞎火的,那岚今和沈窕将他带过河后,就扔到这土地庙里,哪里晓得那里刚好漏了水,一个晚上后面沟渠的水是淹着他大半个屁股淌过去的,上头的瓦片还稀稀疏疏的,也叫淋了个落汤鸡模样。
然祝嫂子一早忙着去捡菌子,这天亮了,他们进山捡菌子的大军也都回来了,却发现蔡玉顺不在,心中疑惑得很,便想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事情,急急忙忙就走了。
只是想着他招呼都不打,心里有些不悦,又觉得别是答应自己的名额他给别人了。
越想越气,只到铁蛋奶家这头来吐槽起那蔡玉顺。
周梨三人早就已经收拾好,正是打算等铁蛋奶就回去,这会儿见她捡菌子回来,也要与之告辞,却是叫铁蛋奶一把拉住:“你们别急,我这里有好东西呢!”
说着,只将自己篮子上的干松枝剥开,只见里面横七八竖堆满了些白脚红伞的菌子。
“这是?”以前在桐树村的时候,她也和白亦初上山捡过菌子,但是因为认识的不多,镇子上又传哪个村吃菌子死了人,所以元氏从来不让他们吃,除非是那常见的平菇香菇或是木耳。
也正是因为桐树村没有吃菌子的传统,所以周梨并不认识眼前这菌子叫什么。
但晓得是一味药。
铁蛋奶去之前和岚今说的。
岚今和沈窕也围了过来,但都不认识是什么。
铁蛋奶却已经将篮子放在地上了,麻利地拿了个筛子来,将里头的菌子都一起倒入其中铺展开,随后又风风火火地跨进门槛进屋里去,拿了个自家缝的布袋出来,“这是个好东西,我虽不知到底是什么药效,但是那些外地人愿意出大价钱买肯定是好的。如今啊我家铁蛋全指望着你们了,我一个乡下老婆子实在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们,这些个南天门啊,你们就带上,没准到时候有用呢!”
周梨三人见着她此举,是要阻拦的,她们三这还打算随着那蔡玉顺去罗村呢!带着这些菌子作甚?而且这东西沾了水,若是没个地方给晾干,要不了多久就腐烂化水了。
因此是要拒绝的。
哪里晓得忽听得她说了一句南天门,当时三人都以为是听错了。
周梨更是急忙问道:“您说这菌子叫什么?”
“我们以前就管着叫红老壳,后来那些外地人来了,都喊作南天门。你说这和南天门什么关系?瞧着也不不像是个门。”铁蛋奶说着,还是要继续装。
这下周梨也不拦着了,那暖玉给的药方因不知道这南天门是什么药,又是什么功效,所以一直不知到底有何用。
如今不但知道南天门是什么,还就在眼前,哪里有不要的道理,当下也是再三朝铁蛋奶道谢,这便拿着这南天门告辞离去了。
只是如今有这南天门在手,计划又有的变了。
周梨和岚今跟着蔡玉顺去罗村,沈窕赶紧带着这南天门回去找个可靠大夫瞧一瞧。
如此这般,提溜着那好像是大水里泡过的蔡玉顺,便就在这村外分道扬镳。
从此处去那罗村大约是一天的时间,但因才下过于,这乡间山路上浪费了不少时间,等着周梨他们到那玉华镇外面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
早前与蔡玉顺约好的人早就在这里等得不耐烦了。
本来想着他来晚了,兴许是得了大丰收,那暂且还能谅解,可如今见着他就领了两个来,姿色倒是有一些,就是其中一个的个头实在太小,十分不满:“怎么就这俩?”一面就要伸手去掐周梨的腰。
但是叫周梨给躲开了,这让那人十分不满,问着蔡玉顺:“确定是好货?”
“是是,肯定是的,我哪里敢哄你们,只是龙哥你也晓得,这本地的青壮年几乎都给带过来了,如今他们警惕性高,不好哄了。”蔡玉顺低头哈腰地解释着。
他实在是太难了,前面的勾玉龙他惹不得,身后的周梨两个又是姑奶奶,他更害怕。
这解释倒也说得过去,勾玉龙也没有多怀疑,“算了,也不知道药好不好使,就先拿她们俩试试,等回头成了,少不得你的好处。”当下也是十分爽快地拿了二三两银子递给
去:“去吧。”一面又指着他的嘴,示意他嘴上把门。
“你们两个跟我走。”勾玉龙等那蔡玉顺一走,便喊着她俩上马车去。
“你,不会是骗子吧?”岚今故作害怕,朝周梨身后躲,然而那夜色里,她嘴角却是忍不住的笑意,实在是假装不来害怕。
不过那勾玉龙也没察觉,直接就扬起鞭子来恐吓:“老实点,干净些,不然仔细你的皮。”
于是两人十分配合,一溜烟就爬上马车去。
罗村已经是荒废了十几年,所以这边的山路衙门并未修葺,以至于颠簸不已,路旁两侧的树枝还不停地刷在马车上。
颠簸了差不多将近个把时辰,终于是到了一处平坦路。
那岚今懒洋洋地靠在车壁上,心说这比坐船都还要折腾人,晕死了,一面掀起车帘朝外看去,只见那山窝窝里有一团灯火,顿时激动起来,小声和周梨说道:“那里就是他们的老巢了,之前这个车夫说要将咱俩做成什么?别真是那昆仑奴吧?”
不过有些不解,她俩做昆仑奴,干活肯定不如青壮年,感觉把药浪费在她们俩的身上,不划算。
正想着,几声犬吠响起 ,随后听得有人喊:“龙哥好!”
一连好几声,车帘外面也映出火光来,周梨猜想着多半到了。
果然,下一瞬马车就停了下来,勾玉龙一把将车帘拉起:“下来!”
迎面扑鼻而来的草药味顿时熏得周梨连打喷嚏,下意识地将鼻子捂起。
这时候走来一个浑身刺鼻香粉味的妇人,像是打量货物一般,将周梨和岚今打量了一眼,很是不满:“这都是什么货?”然后指着周梨:“这个太老,不过瞧着气质倒是不错,勉勉强强还行。”
但目光落到岚今的身上:“这矮子怎么也拿来充数?”
这妇人身份地位应当是不低,那勾玉龙马上赔笑道:“这不是还没做过么?哪里能拿好货来做实验不是?”
妇人听了这话,脸色才好看些,“是这个理,可抓紧些,后天就要出货,我要看效果。”
勾玉龙连连点头,以至于他顾着去敷衍这妇人,压根就没留意到被妇人指指点点的周梨和岚今都太过于平静了,没表露出半点害怕紧张来。
等着妇人扭着丰腴的肥腚走了,他才反应过来,皱着眉头打量周梨和岚今:“你们俩,是什么人?”怎么不害怕?
“我是你姑奶奶,他妈的骂谁矮子?她才矮子,死胖子死妖婆,姑奶奶这是年纪还小……”
周梨知道,岚今素来就最是讨厌别人说她身高,现在忍不住了,又见她炮语连珠,就晓得自己阻止不了,计划可能也乱了。
现在要想此处风声不露出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岚今把这帮人都解决了。她在脑海里回想起岚今当初在不夜城动手的场景,心想这里也就百来人,应该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问题吧?
第185章
勾玉龙做了这么久的营生, 早前接引来的都是些八尺高的大汉子,人到了自己这里,哪个不是夹着尾巴做人, 跟个鹌鹑似的。
如何也没有想到,岚今一个小姑娘,居然有这样大的胆子, 指着自己的鼻子骂就算了,连桂姨她都敢骂?当即甚至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直至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接二连三响起,他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朝着四下的人怒不可歇地大喊着:“还傻愣着做什么?赶紧把这小贱人给我捆起来,扔进药池里去泡着!”
“扔你大爷!”岚今更生气,尤其是勾玉龙提起药池, 让她一下想起了那些所谓的昆仑奴来, 当下一把揭开自己背后背着的剑匣,往身前地上一放:“姑奶奶我是不喜欢动手的,但是你们既然要找死,就别怪姑奶奶无情了!”
其实早前勾玉龙就发现她这小矮子身后背着的那个木箱子是什么?江湖上人用剑,那最厉害的也左不过是双剑罢了,哪里有人一次用这么多把剑的?
因此自然是很少有人见过真正的剑匣是什么样子。
所以也不怪这勾玉龙没见识了。
只将此刻岚今将剑匣落地,朝周梨示意了一眼:“阿梨, 你站在我身后, 别害怕!”
周梨有什么可怕的,岚今这气势,是她个头的上万倍。
更何况岚今的武力值她也见识过了, 所以点着头:“我没事,你开心就好。”
两人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聊天, 尤其是岚今这个小矮子还如此张狂,这让勾玉龙愤怒她们就这样无视自己的同时,又觉得好笑,“好大的口气,今儿我倒是要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口气多大,本事就多大!”岚今一声冷哼,顿时手往剑匣上一扬,顿时只听咔咔地几声,那剑匣就大开了,各式各样六把剑就以此插立在其中。
勾玉龙虽不知这些剑是什么名字,又是什么来路,但还是一眼就判断了出来,这一把把都是绝世好剑,顿时眼睛里就充满了贪婪之意:“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好运气!”白来的好福气啊!
可是他没还来得及高兴,忽觉得迎面骤然卷起来一股罡风,将他一个高大的汉子吹得竟然下意识地朝后退了几步,一面扬起手臂来,意图将这刺骨刮面的罡风挡住。
这时候只听得有人尖叫:“剑,剑剑飞起来!是剑气,是剑气!”紧接着就是些丢盔弃甲的逃跑声。
勾玉龙大惊,一面忍不住松开挡在眼前的双臂,却只见那所谓的剑匣已经空空如也,反而是上空飞着六把剑,把把都好似有生命一般,吓得他当时就双腿一软,完全不能自己。
这是周梨第二次看到岚今用剑,这种感觉修仙世界里才有御剑之术,原来武力值到达了一定的巅峰,也是能做到的。
她仍旧是满脸的震撼,目不接暇地看着飞来飞去的剑,只觉得完全就是一场视觉盛宴。
她光着去看着天上的飞剑,却没有留意到这强大的剑气,已经将这整个罗村里的人都杀得差不多了,直至耳边听到勾玉龙和早前那个桂姨跪倒在岚今面前哭着求饶的声音,她才反应过来。
居然,居然就这样结束了。
随后才将目光从上方收回,看向了身前跪地求饶的两人。
岚今将剑都尽数收入剑匣之中,全然不理会地上跪着的两人,只朝周梨问:“帅不帅?”
“狂炫酷炸拽!”周梨是真心实意夸赞的,甚至觉得有些看不够。
岚今对于她的夸赞也很满意,“那是,如果我师父在就更好了,她更厉害。”随后才指着地上痛哭流涕求饶的两人:“我觉得他俩就是头头,特意给留下来,你看要怎么处理?”
“先绑了再慢慢问。”周梨想,这份产业如此之大,眼前这两人怎么可能是头目呢?就算是,只怕也就是其中一个小头目罢了。
岚今得了话,并未自己去动手,而是朝着地上的两人恶狠狠地使唤着:“去,找绳子来,各自将对方捆好,我阿梨姐有话要问你们,想活命就老实些,不然直接用剑气把你们劈成两半。”
朴实无华的威胁,在这罗村四处堆积的尸体下,十分有用。
两人手忙脚乱,赶紧将对方给捆好,那桂姨更是连忙哭道:“两位女神仙,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两位女神仙宽宏大量,饶了小人。”然后不停地磕着头,额头已经见了血迹。
周梨并未理会,见两人各自捆好了,便和岚今先在这罗村里转一圈。
便也看到了所谓的药池所在,几乎一个院落里,如今进了门,里头便都被改造成了巨大的药池,迎面扑鼻而来的刺鼻药味让周梨十分难受。
尤其是那些药味里,且还有一种腐臭味。
而旁边的房屋里,则是一排又一排的高大药柜,里头也有南天门这一味药,如今从抽屉里拿出来,还能勉强认出是晒干后菌类。
不过更多的,还是那一排又一排的防腐内药材。但是真正让周梨和
岚今色变的,还是那些个蛇蝎毒虫一类的。
且都是活的,旁边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药师,他如今看到岚今仿若恶魔一般,吓得战战兢兢地说着,那些毒物都是要跟人一起放入药池里的。
不然人进了药池里,根本就坚持不了多久,但是用这些毒物一起放进去,人的神经便总是处于紧张状态之中,这样药池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又像是为了将功补过,他拖着那一瘸一拐的腿,领着他们去那老百姓家的房屋改造成的牢笼,只见里面密密麻麻地站满了青壮年男子,一个个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眼睛也是睁着的,但是目光却没有半点光,甚至瞳目也不会动。
看到这一幕,周梨只觉得骇然不已,只是她轻轻伸手触碰了一下那个站在最前面的青年,却发现对方的皮肤,看起来虽是比寻常人的要黑上了一些,可触碰起来,和活人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心中不由得大惊,朝那药师问道:“他们是死了,还是活着?”
药师跪在地上,“也许是死了吧。”他想着应该是这样的,毕竟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岚今大致数了一下,“有七八十个。”到底是有些吃惊,毕竟这么狭小的牢房里,居然挤满了七八十个成年男子。
又见那药师半死不活的,周梨便给提溜到一处先绑起来,和岚今说道:“一会儿再审问他,咱们先去问那两个畜生,只怕这样的窝点,他们有好几处呢!”
毕竟,没有见到那个薛木匠。
岚今一听,自然是赞同,两人又回到了一开始院落,却见那勾玉龙和桂姨竟然打算要逃跑。
只不过他们运气实在不好,竟叫周梨两人撞了个正着,如今吓得浑身瘫软,又开始如同此前一般求饶起来。
周梨和岚今拉了张椅子来坐下,没有理会他们的求饶声,只直接问道:“谁教你们制作的药人?制作了总共多少?这样的窝点又有几处?还有那薛木匠一行人又在何处?”
勾玉龙起先一直以为,是哪一方势力也看上了他们这生意,专门来横插一脚的,可是如今听周梨这话,只觉得是哪里不对?
但见识过了岚今的厉害,当下也不敢不说,只忙一一回起来。
原来就这样的窝点,他们专门挑罗村这样在大灾中荒废下来的村子,一来是房屋水井都是现成的,而来又都处于隐秘的大山之中。
且这药人总共制作了多少他并不清楚,不过就他们这罗村里已经出手了五百多个。
而像是罗村这样的窝点,现在有五个,而他们这罗村如今正在做改革,以后是不制作昆仑奴了,而是准备用少女们来做实验。
毕竟那人口如今不好买卖了,花楼里是青黄不接,因此便想到了,若是将这些姑娘们都炼制成了药人,以后就是不生不死,能一辈子给老鸨挣钱。
而桂姨就是这一次的负责人,薛木匠是她的亲兄弟,至于他们这幕后的东家,则如同正方脸所言,是南方来的。
正是他们几个人承头,这一个个炼药池子的工坊才建起来。如今他们都在那总部,说来也是可笑,也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周梨的老家桐树村。
只因他们说那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一处是周梨的老家,此处有她家祖坟在,即便地方官府发现了端倪,也不敢贸然前去。
周梨听得这话的时候,险些给气得吐血,二话不说,只拿出她干娘给的哨子,随后没多久,一只鹧鸪鸟就在她肩膀上落下来。
她简单写了一封信,便叫这鹧鸪鸟给带着送去州府里。
想来这个时候,商连城已经来芦州了。
这里还有许多药人,虽然他们不动又不吃喝,但周梨终究觉得他们还是活着的,如果是死人的话,那皮肉早就变得僵硬无比,而非眼下一般。
因此也在去信的同时,也让商连城那里快些联系屛玉县的贺知然。
她们就在此处等了两天,来的并不是商连城,而是公孙澈,周梨只是将此处交给了他接手,自己则和岚今快马加鞭去往八普县。
此处去八普县,如今有那修建得宽阔平整的州道,时间也节省了大半,只不过到了县城后,这里的路还没修建好,所以进呈又慢了下来。
更让她愤怒的是此处的地方官员如此不作为,还是早就已经知晓这些失踪的青壮年都去了何处?却因收了对方的好处而充耳不闻?
因此她在县里的时候,也未曾惊动官员,直奔那桐树村去。
这一夜她两个紧赶慢赶,终于是在天黑到了镇子上,过了这十几年,镇子已经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她已经找不到曾经姐姐开桐油店的街道了。
不过倒是打听到了周天宝家。
周天宝一家早就搬回来了,虽说周家的祖坟如今有周天宝的媳妇苗氏
娘家帮忙看着,但周天宝终究不放心,他自己又非那贪慕荣华富贵的人,加上后来他父兄之事,也就彻底看淡了。
小女儿半岁的时候,就已然放弃了在屛玉县的公务,搬回了此处来。
如今周梨寻到他家里,开门的是苗氏。
按理这夜深人静的,有陌生人来敲门,当时男人来开门才是,可如今一开门,周梨看到的却是双目深陷,脸色苍白的苗氏,一时之间甚至有些怀疑起来,自己是不是敲错了门?
毕竟苗氏还算是年轻,与自己一样的年纪罢了,可是眼前的女子,除了与苗氏有几分相似之外,整个人垂老疲惫得仿若那不惑之年的妇人一样。
但苗氏却认出了她,顿时泪水就在眼眶里打着转,张着的唇不停地颤抖,声音却怎么都没有发出来。
“三嫂?”周梨喊了一句。
然后苗氏终于发出了声音:“阿梨,你,你怎么来了?快进来。”随后拉着周梨进了门,见着她身后还有个岚今,等人一起进来了后,连忙将院门给插上门闩。
“周天宝呢?”周梨从小都是喊名字惯了,喊三哥反而觉得怪怪的,当下一面问,一面张望着四周:“是去了村子里么?”
不想她这一问,苗氏就哭得更多了,“他,他被那些天杀抓了去,做成昆仑奴卖了!呜呜呜……”说完,苗氏就再也忍不住,哭得撕心裂肺的。
周梨顿时傻了眼,“你说什么?”
可苗氏却一个劲儿的哭,又因为她哭,或是因她没在屋子里的缘故,小女儿也跟着哭起来,随后是周书源将头探出来,“姑姑?”
周天宝当时要搬回来,周梨是极力阻止的,她觉得周书源得读书,留在屛玉县最好。
可周天宝觉得,周家已经出了周梨这个人物,她的夫君又是文武双全的大将军,皇帝还是杜家的养子表哥。
这对于周家来说,已经是祖上冒青烟的事情了,哪里还敢再求更多?所以反而希望自家儿子做个普通的寻常人,还不如回到这老家来,以后自己老了,守着祖坟的事情也交给他。
不然叫他读书读多了,以后出息了走远了,怕再叫他回来守着祖坟,他就不愿意了。
他这样的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自私的,当时没少叫周梨气一回,但最后他仍旧是偷偷将一家人带回来了。
周梨也只能独自生闷气,气他的目光短浅和自私,就这样扼杀了周书源未来的无数可能。
后来是元氏和周梨悄悄说起周文宝和周玉宝之事,说是周天宝觉得,做个普通人好,若是孩子有几分聪明,他怕走上以后那大伯二伯还有祖父的绝路去。
他们那些人,不都是自诩着有几分小聪明么?然后就不甘平凡,方折腾了不少事儿不说,还害了不少人。
他只能保证自己守住本心,却不能保证儿子是不是遗传了他们二房的坏种子,所以他不能让儿子读书太多,免得让他走上了弯路去,自己拉不回来。
当时元氏只说可怜天下父母心,竟是十分体谅周天宝。
可是周梨觉得,人之初性本善,那周书源若真的生来就是恶人,早小就能看出来?
所以既然是没有遗传二房的那些坏胚子?为何就要为了这莫须有的未来,而折断孩子的翅膀?
“书源?”周梨见着他,莫名就一阵心疼,连忙上前过去牵起他的手:“到底怎么回事?”
周书源的幼儿时期,就是在屛玉县的幼儿馆里度过的,后来还在紫萝书院里读了大半年的书,才被他父亲给带到这老家来的。
所以多少也算是启蒙过了的,说话比如今他哭得不能自己的母亲要有条理许多。
原来那周书源回来后,并未声张自己的身份,更何况这镇子上,也几乎是没了桐树村原来的村民,姓周的也不少,所以没有人知道他是周梨的那个周家。
他舅兄那头,也是告诫过,就生怕叫地方官府晓得了,反而给周梨添麻烦。
毕竟他最是清楚人性,而他只是想做个普普通通的农夫,自然是不想与那官府的人扯上什么关系。
也就一直瞒着这身份。
正是如此,他去桐树村的路上被那些人抓了去,苗氏告到县里去,说他是周梨的堂兄,但官府也不相信。
因为在县里,就有一个周府,自称和周梨是一门的。
这会儿周梨和岚今已经将那哭得伤心欲绝的苗氏给扶到了屋子里,苗氏抱着女儿哭。
尤其是听到周书源说起去县里衙门状告的时候,她哭得更伤心难过了。
“姑姑,我虽是没有什么证据证明那狗官收受了桐树村那伙贼人的银钱,可是他为何平白无故包庇这些人?还有县里那周家,打着您的旗号,四处敛财,实在可恶!”
周梨此前在绛州的时候办过一桩案子,是与陈家有关的,且还是陈家的姻亲孟写虎。
哪里晓得这转头就落到自己的头上来,更可恨的是,她特么哪里来的这一门亲戚?
一时也是后悔不已,“若不是着急去往桐树村,当时真应该在在县里停留一二。”那时候,岂会将那所谓的‘周家’错过了?
不过想到周天宝再去往桐树村的路上就直接被那些人绑了,便担心起那本就住在村子里的柳小八,忙问起周书源来:“那你柳叔呢?”
“柳叔早被吓着,带着姐姐躲到山里去了,后来一直没有音讯。”周书源说着,不禁也哭起来,“那山里到处是野狼,也不知他们生死如何了?”
柳小八带着女儿跑山里躲起来,周梨一点都不意外,毕竟当年丫头遭了这一劫,他正是害怕外人,这才带着女儿回了没有人烟的桐树村。
如今见了那么多外来人闯入村子里,惊弓之鸟的他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带着女儿躲起来了。
周梨当下也是气哭了,她以为之前所遇到的案件已经是足够黑暗了,哪里晓得到了自己的老家,也没有半点的清明。
明明看着州府里那样好,样样都有着屛玉县的影子,谁晓得着繁华之下,包裹着的都是些肮脏无比的芯子。
一时心里也是难过不已,对于这帮贼人和官员们,也是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叫他们付出代价来。
但是最令人痛心的是那些所谓的昆仑奴。
也不知贺先生几时能收到自己的消息,可是能来这芦州一趟?他们究竟还有没有的救?还是终其一生都将如此了?
这时候苗氏也哭好了,女儿在她的怀中睡了过去,她将孩子放回船上后,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周梨的身上,“阿梨,我如今只求你帮忙将书源他爹给找回来,他就是傻了疯了残了,我也认了,只要人能回来就好。”
只是说完,又忍不住哭起来,“他这样的好人,怎好遭了这样的罪,老天爷也是实在不公平啊!”
是啊,就算是不同二房比,周天宝本身也是个极好的人。
“三嫂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将人找回来的。”周梨忍住心中的难过,她比谁都清楚,这个时候更要理智些,若是自己也哭哭啼啼的,不知又有多少人要遭殃?
也不知如今白亦初到那一环了?
而苗氏得了她的话,也放心了许多,一面也擦了眼泪,将周书源不知道的信息一一给周梨补齐全。
毕竟周书源终究是小孩,哪里晓得那么多?
只是周梨万万没有想到,这镇子上的情况,比她预计的都还要恶劣许多。
因为镇子上,但凡是有些体力的年轻男子,早早就被带去了那桐树村,若是不想去的,管镇子上的负责人交一笔银子就可以了。
周天宝是不信这个邪的,甚至还正义言辞地将那管事骂个狗血淋头,阻止着那些意欲将银子交上去保平安的人。
然后将此事包揽过来,只是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写信给周梨,人去桐树村的路上就被抓了去。
而此后这镇子进人出人,都有人密切关注着,也就是怕大家将这里的风声透露出去。
说到此处,也一下反应过来,“完了,你们怕是也被发现了,若是一会儿有人来问,便说你们是我娘家的远房姐妹,是来我家走亲戚的。”
几乎是她话音落下,院门就咚咚咚地被拍响,声音十分急促,有一种不马上开门,他们就能将门给踹开的趋势。
苗氏几乎是小跑着跨出门去的。
果然她才将门打开,一帮拿着哨棍的陌生人就鱼贯而入,一面四处搜寻,一面气急败坏地问道:“人呢?你藏到哪里去了?”
很显然,从他们这语气可判
断出来,他们仍旧是不满意苗氏开门的速度。
“几位大哥,她们在里面,都是我娘家的远房表姐妹,就住在隔壁镇子上。”苗氏赔着笑,小心翼翼地指着已经主动走到门边的周梨两人介绍着。
那几个陌生人闻言,方将四处搜寻的目光落到周梨和岚今的身上,见着果然是两个女子,数量上和收到的消息没差。
但却因她俩是骑着马来的,这乡里人家,别说是会骑马了,就是有牛马的人家本来都不多。
所以他们并未在听了苗氏的话后打消怀疑,反而是将手里的仅有的火把举得高了些,朝着周梨和岚今照过去,傲然睥睨,“你们两个自己说,隔壁镇子哪里的人,来我们镇子上作甚?”
如果只是单纯的审问就罢了,可其中有两个人那目光,竟然是猥琐地在周梨身上游离着,看得一旁的苗氏紧张不已,忙开口道:“几位大哥,我这两个表姐妹胆子小,您们看,人你们也见到了,不如……”
一面将自己身上仅有的银钱掏出来,递给对方。
但是这几个陌生人拿了银子在手里,还在掌心里掂量了几下,明显不是很满意,“不是我们不近人情,可是近来镇子上来路不明的人太多了,以防去往那桐树村打周首辅家的祖坟,我们还是得上心些不是。”
显然,他们并不打算就这样离开。
又拿自家的祖坟来做由头,周梨心中可谓是怒不可歇了,可是他们连周家的人都不认识。更可恨的是,那外面的人不知道实情,岂不是信以为真,都真以为着一伙人在此处做的那些勾当,都是周家办的。
想到这里,事关自家,哪里还能沉得住气?只朝岚今看了过去,“岚今,麻烦你了。”
“客气什么。”岚今的剑匣已经放在屋子里的桌上了。
而她俩的对话,让几个陌生人十分不满,也不知道她俩这对话是什么意思?便看朝苗氏发难:“你这两个表姐妹,看来十分不给面子呢!”
苗氏心急如焚,她万不能叫周梨受一分伤,急得正要开口求,哪里晓得这时候只觉得眼前什么东西闪过,等她反应过来,便见着这几个嚣张跋扈的男子,已经横七八竖地躺在了脚边。
“这……这……”她心中大惊,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格外地不真实。
周梨一样觉得不真实,甚至想起前世看的那些晚期武侠剧里,压根就没有什么打斗,主角只需拔刀拔剑,或是身形忽然一闪,坏人就都倒在地上了。
当时那弹幕上骂得天花乱坠,只说现在的武侠剧是何等的敷衍,甚至都不用过两招,也没有什么特效,只要主角一动,人就倒地,影视剧的钱太好赚了。
她那时候也是这样觉得的。
而她现在看岚今,就是这样的,拔剑,人就断气!闪一下,人就倒地!
“没断气吧?”她思绪回过来,忙蹲下身检查。
“都留着一口气呢!”岚今回着,转头就朝那被她这举动惊吓的苗氏看过去:“这一伙人,如今都在哪里,让我去一一扛过来,也好叫大家今晚安心睡觉?”
又问有没有绳子?
周书源比他娘还要恢复得快,已经拿了绳子,跌跌撞撞地跑来,“只有这些绳子。”可能都不够绑眼下这些人。
而他看岚今的眼神,一如当初沈窕他们初次看到岚今用剑时候,满是星星眼。
听到绳子不够,岚今直接挨个点了穴道,“那这样算了,省得绑来绑去的还麻烦。”
于是周书源看她的目光就更为崇拜了,不等他娘苗氏开口,就直接说道:“我晓得,他们都住在镇子边上,还专门拿两个人在二楼上放哨,所以一有人来镇子,他们就晓得了。”
岚今一听,心里立即就有数了,“我晓得了。”进镇子来,靠近镇子门口就见着一座二层楼。
当下交代了一声,便去了。
苗氏见她门都不走直接翻墙而去,像是才回过神来一般,“她,她不会有事吧?”
却听得的周梨说:“就是全镇子的人来了,只怕未必都是她的对手。”倒不是说岚今一次能打这么多人。
而是这些人都是寻常百姓,又不是那练家子,还不会飞檐走壁,他们自然是无法近身岚今,只能背起吊打。
苗氏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她还是人么?”
“怎么不是?江湖人罢了,不过那江湖上也不是人人似她这样的本事,到底是万里挑一的。”即便是周梨不了解江湖,但从白亦初和沈窕等人的言语中也了解到了。
像是岚今这样的,哪怕是现在的江湖第一人,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苗氏得了她这些话,安心了不少,也不担心周梨的安全了,“这样的话,就算是单枪匹马杀到桐树村去,也不用担心了?”
周梨点着头,是这么一回事。
周书源则追着她一直问岚今的事,只是可惜岚今好像也没有什么传奇,毕竟她也才从明月山下来。
因此只能与她说岚今两次御剑,周书源听得入迷不已,完全一点困意都没有,看着岚今放在桌上的剑匣,更是仿若看着什么至宝一般。
而周梨才将岚今着两桩传奇事说完,岚今也回来了。
与她一起回来的,还有白亦初,以及岚今拖着的一个中年男子,一进来就直接将他往地上一扔,“这镇子上的事儿,都是他在安排。”
周梨看了一眼,这会儿倒是没顾得多理会,而是朝白亦初看去:“你是从何处来的?”又见他一身风尘仆仆的,多半也是连夜赶来。
苗氏见着白亦初,也赶紧倒茶倒水。
白亦初跟着薛木匠,到了另外一个村子,那里是专门制作昆仑奴的,也是从那村子里晓得了他们这幕后主使如今就在桐树村,将这里做那药池的研发地。
不但如此,也收到了沈窕的信,晓得了那南天门为何物,且那暖玉留下的药方,又是作何用的。
如今只同周梨说道:“那南天门吞食之后,若是把控数量,不会叫人致命,但是会让人的脑子变得迟钝,甚至产生幻觉,而这一味药在其中也是关键。”
这些贼人把活人弄成到药池里去做成药人,又使用了大量防腐药材,又因有这南天门的药效,会让人产生幻觉,丧失自我。
在加上别的药材综合得来的毒素,便使得这些活人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周梨听完他的话,只抓住了一个重点,“所以,他们其实没有死?是处于一种中毒状态之中?”
“可以这样说。”白亦初点了点头。
虽没有说到底能不能治好解毒,但是既然还活着,总是叫人觉得有希望的,当即苗氏也激动地哭出声来:“这样说来,书源他爹也没死。”
周书源也高兴不已。
白亦初已是从岚今口中得知了这周天宝直接被强行抓走之事,当即也是安慰了苗氏几句,又同周梨作商议,“既已经到了这桐树村,也不必耽搁了,余下的村子我已经安排人追踪后续,一个也逃不了,等咱们将这桐树村的人一网打尽,也就晓得此处的官府,在其中究竟处于一个什么位置了。”
是啊,丢失了那么多人官府不闻不问就算了,难道这么多鲜活的昆仑奴,他们真当是那义庄的尸体做的么?
且还将周家都给扯上了。
所以白亦初的意思,反正后面的大队人马很快就跟来了,所以也不打算耽搁,他和岚今现在就想先一步去那桐树村探一探消息。
其实周梨比他们都还要急,但此刻还是冷静了下来,“从镇子到桐树村去,虽说要些时间,眼下镇子上与之有关的人,也已被拿下,可如今他们家人很快就会发现他们的异样,到时候少不得是要去通知村子里那头。”为了银钱,他们哪里还有什么仁义道德可言?
所以依照她看,她觉得还不如先在镇子上将消息完全封锁,等大队人马来了,再去将桐树村包围。镇子只有这样大,两
个出入口,倒也好盯着。
而这桐树村里,可不是罗村勾玉龙他们这些喽啰了,是制作出这药人的主谋,就凭着他们这个胆子,很明显也不是泛泛之辈。
白亦初听罢,觉得言之有理,看了搓拳磨掌准备动手的岚今:“阿梨说的也在理,已经到了这最后一步,的确不可心急,如若到时候他们逃进了山里,就难抓回来了。”
第186章
于是乎, 这一夜倒是辛苦了白亦初和岚今,周梨送他俩出门的时候,还笑着宽慰:“都说能者多劳, 你俩辛苦了辛苦了。”
岚今嘿嘿一笑,“我睡哪里都一样。”反正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她就能听到。
而白亦初看着这满院子横七八竖挤在一起的喽啰们, 反而有些担心,抽了剑出来:“不然留一两个活口便是了。”虽然都封了穴道,但就怕有什么意外,半夜忽然醒来,那周梨他们怎么办?
那些喽啰们被岚今打得头晕目眩的,如今躺在那院子里潮湿的地面,连抬眼皮的精神都没有。
所以压根不知道周梨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
只不过听到白亦初如今抽剑的声音, 一下就叫他们头皮发麻起来, 一个个惊恐不已,奈何如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在黑暗中拿一双眼睛祈求着。
周梨自然是没有看到,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但想着这么多人,往后都是干苦力的好手, 忙按住白亦初拔剑的手:“别了, 留着挖矿吧。更何况杀了,这到处的血腥味,只怕是要将左右邻舍给惊动的, 人是什么心肠又不清楚,被到时候反而坏了事。”
白亦初只好作罢, 再三叮嘱她关好门窗,这才去了。
叫他这样一说,周梨也是始终有些不放心,绳子虽是不够,但还是喊了苗氏拿那陈年旧衣裳床单来,撕成一条条的,和苗氏将这些人的手脚齐齐给绑了。
只不过这些喽啰不少,周书源见着跑来跟着帮忙,三人也是忙了好一阵子,累得汗流浃背的。
一看时辰,竟然已是二更天了。
不过如今全都给绑了,也安心不少,便放心去休息。
连夜的赶路,又忙活了这大半夜,周梨疲惫得一沾床没多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是被院子里的说话声音吵醒的,她一惊忙翻身爬起来,发现苗氏他们早就已经起来了。
而这门外传来的,则是沈窕的声音。
她急忙穿好衣裳开门探出来,只见沈窕和岚今在说话,一时惊喜万分,“窕窕,你几时来的?”
“天
亮刚到。”沈窕回着,又道:“商大人他们就在后面,不过我带了不少人来,阿初哥已经领着先往桐树村去了。”
周梨这才想起问什么时辰?一抬头就见着这春日里细细的毛雨已经退去,青天白日下,可见一团暖阳挂在上空,院子里的潮湿已经尽数被晒干,那些个喽啰还靠着墙整整齐齐地捆在那里。
“我竟然睡了这么久!”太阳都挂在那里了,最起码也是巳时二三刻,马上要午时了。
“你近来也累,又没有功夫傍身,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如我们,也没有什么稀奇的,更何况现在案子已经收尾,你也不必亲自去涉险了。”沈窕说着,一面劝岚今去休息。
岚今呵欠连天的,也本来是打算去休息的,听到沈窕说,和周梨挥了挥手,也就进屋去了。
正当时苗氏给周梨打了热水过来,“阿梨你先洗漱,我去给你热一热早饭。”
周梨有些过意不去,自己睡了个懒觉不说,还要嫂子来伺候,连忙道:“不用,嫂子你看着孩子就好,我这里自己来。”
沈窕也连忙去帮忙,一面细细和她说自己去城里送南天门后发生的种种。
午时很快就到了,到底已经是仲春时期了,这个时候的太阳比不得孟春时候还带着几丝寒冬的料峭,暖洋洋的晒在身上实在太舒服了,让人压根就不怎么想动。
就在方才,商连城的队伍又到了,与之一同前来的还有公孙澈和章玄龄二人。
那章玄龄忙着赶去桐树村,公孙澈则留了下来,如今正审问着这满院子的喽啰。
别瞧他们都是喽啰,里头就一个镇子上的管事苟五,从前人人都要尊称一声‘五叔’,这镇子上的进出由着他负责不说,满镇子的人生死似乎也掌握在他的手里。
而大抵是因为与桐树村咫尺再近,他即便连权力都不如勾玉龙他们那样的窝点负责人大,可是知晓的信息却远超勾玉龙。
不过他这般胆大妄为,随意点评镇子上年轻人的生死,没有大把银钱送给他的,便都叫他直接让人绑了送桐树村去做成药人。
只因他的小女儿,嫁到了县里的那个冒牌周家。
但到底是小镇子上出去的人,所以苟五这小女儿要在冒牌周家抬起头做人,最是却不得银钱。
所以苟五这里也不停地想办法弄银子去给女儿,女儿拿了银子,在冒牌周家抬头做人,他面上有光,连着那县老爷见了他,如今都要打躬恭敬地喊他一声老太爷。
这样莫大的荣光大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从一开始畏畏缩缩地绑人收钱,到了最后的习以为常,家常便饭。
只是如今他也知晓惹了大祸,一夜里与众多喽啰一起被绑在着湿漉漉的院子里,倒是没有多想,直至天亮后,不断有人来,别说是那些领头的,一个个英姿俊貌,身材伟岸高大,就是那些个跟随来的随从,一个眼神也叫他觉得心惊胆颤。
便晓得,这一次是真真惹了事,县里是帮忙捂不住的了。
若是捂得住,哪里会叫这些人到镇子上来?
尤其是得知这些人都被带去了桐树村后,他就晓得大势已去了,那哑穴一得解开,立即就开口求饶道:“我招,我招,小的什么都招,只求大人们饶小的一条性命。”
随后满脸悔悟,痛哭流涕地求饶,看起来果然像极了是真心悔过的样子。
周梨想,他也许现在是真心悔过,可那前提也是被发现了他这些害人的勾当后,他害怕死,才后悔的。
可若是没有被发现,只怕现在这苟五仍旧如同一方土皇帝一般,高高在上,指点着百姓们的生死。
所以周梨是断然生不出半点同情之心,听了苟五的求饶,并未做理会,而是朝他问道:“县里的周家,可都拿下了?”
公孙澈回着:“那县里的周家连主带仆,总共一百多号人,更又有来投靠他们家的人上百多,也都全拿下,县里的公职人员,也一个都没放过,该抓的抓,该绑的绑,软禁的软禁,到底是不是冤枉,等着桐树村得了个结果,再一一作审。”
周梨点点头,“此案远超我等预料,的确是该谨慎些。”反正也没有对他们用刑,不过是绑起来软禁起来罢了。
两人说罢,这才朝那苟五看过去,“你既是跪在这里求饶,那也是该分得清楚眼下是个什么形势了,如此也不必我们一个个问你,你只管将你知晓的全部道来。”
苟五连连点头,心里是万分后悔,当即是将手底下这些喽啰都在心里骂了个遍,只道他们是瞎了狗眼的,眼前这个女子虽看着是穿着寻常,身后也没有跟着那浩浩荡荡的随从,但是她这一身的气势,哪里像是寻常人?
若是那几个看到她们进镇子的人长了眼睛,哪里会有现在的事情?
不过后悔归后悔,如今也没有什么用了!晓得自己这一次,是真的变了天,于是也不作半点隐瞒,只一一将自己知晓的都道了清楚。
原来这些制作昆仑奴的南方人,并不像是正方脸所说的那样,是去年才来的,而是前年就来了,只不过那时候他们还没做出样子来,因此十分低调。
直至去年他们在一处落败无人的小村庄做出来了,开始找了那做寿木生意的薛木匠活动,然后一批批将昆仑奴卖出去。
得了好成绩,自然是四处发展,然后就断断续续建造了好几个窝点,队伍也越来越壮大,接到的单子也越来越多。
所以这‘原材料’就不够了。
一开始,其实并未对本州府的人下手,人都是从别的州府骗来的,打着的也是那亲戚朋友介绍到外州府去,只要有力气,就能挣大钱。
虽说才是战乱后的几年,大家都在修生养息之中,但后虞才朝廷各种新政的不断推出,各种税赋也是一减再减。
所以老百姓们过得其实还不错,更何况那严律之下,作奸犯科之辈远不如前朝。
也是这般,老百姓们自然是没有了那个防备之心,更何况是面对亲戚朋友,又见各州府也算是四海安平,如何能想得到,这一去,便是可能将姓名都给丢了。
至于那外州府还没发现,只因这背井离乡挣大钱的,哪个不去一年半载?所以他们还没发现。
即便是被做成了昆仑奴,但又不在本州府,哪里来的亲戚朋友遇到?如此他们的亲人自是不知道。
只怕当下还以为自家男人儿子还在别的州府挣大钱呢!
本来一直从外州府用这样的法子骗人过来,是极其安全的,但是没想到订单一涨再涨,就等不及了。
哪里还有时间等人从外州府来?正是如此,心急如焚,见了银子红了眼的他们,便按耐不住,开始在这本周府寻觅。
而本州府骗来的人,可比不得外面?人在怎么穷于那山沟沟里,可三亲四戚还是有的,有个把出息的住在城里,自然是瞧见了。
再说又是本州府,不像是外州府遥远,所以村里人家隔了一段时间就开始挂记自己的儿子男人,便要想方设法地去打听。
苟五他们急了,便对外说人出了意外,早就死了。
这可叫受害者家属伤心欲绝,偏没多久,又听人说在哪里瞧见了他们的亲人。
苟五说到此处,心里有些埋怨上头的人实在太急了,要是一直从外州府那些偏远的乡下骗人来,哪里有现在的事情?
一面继续说道:“后来怕他闹,大东家他们就想了个法子,说这些昆仑奴是死人做的,于是就管衙门义庄里买尸体。只不过那些尸体,哪里能做昆仑奴?做昆仑奴都是要活人,而且还是要身体好的,那身体不好的,下了药池去,根本就熬不住。”
也是这里和衙门的义庄买尸体,同衙门挂上了勾,于是就开始打着衙门的旗号。
“后来又晓得了这八普县里住着周大人家的亲戚,他们更是应允,将桐树村给田大东家做药池,田大东家自然是高兴,送了他们不少金银,那周家也是一夜就暴富起来,那一阵子单是丫鬟仆人,就招了几十号人去呢!”现在苟五想起来,仍旧是羡慕不已,心想会投胎就是好啊。
即便是现在东窗事发了,可是那周家有周大人,只怕也不会受什么责罚的。
现在说是给绑了,但多半也就是做做样子罢了。
说到这里,苟五自以为是公孙澈和周梨好,还劝着:“小的也不知几位是什么来路,但想来也必然是听说过那大名鼎鼎的周首辅了?这里便是她的故乡,那县里叫你们绑了的周家,更是她自家的亲戚,也不是小的多嘴,只是几位都是明白人,应当知道那周家的人,是万万不能动的,不然惹怒了上面那一位,大人们怕也是要吃罪的。”
周梨听得这话,忍不住冷笑一声:“天子犯法,与百姓同罪,管他什么周家什么人。”
苟五听罢,心想这为女官怕是才做官,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连周家都这样不放在眼里,果然到底是年轻了,这仕途路怕是也走不长久的。
“继续说!”公孙澈则在一头搓拳磨掌,示意他别扯这些个闲话,又问:“那田大东家什么来路?便是那几个南方人为首的么?”
苟五方继续回话:“那田大东家原名叫做田永昌,正是掌舵的,小的听人说,他家祖上以前是赶尸的,都能叫死了的尸体站起来自己走,所以会做昆仑奴,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周梨却想,那赶尸不过是将死在异乡的死者腹部都掏空,填满了些防腐的药材罢了,又将四肢和头上刷满了白色的秘制药,然后将他们的双臂抬起来,绑在前面的肩膀上,最前面的也抬着手臂,由着赶尸人做牵引。
而他们赶尸人白天是不走的,说是避讳阳气,其实就是
白日里温度过高,生怕将那尸体晒坏了罢。
因此几乎都是选择晚上走。
也正是如此,晚上光线晦暗不明,大家只觉得那些尸体都在自己走,且一个个将双手举着水平线,仿佛是要去掐谁的脖子一样。
其实不然,这样不过是为了方便平衡,又能让这些尸体挨着尸体,这样只需要操纵一个,就能带着后面的一起走罢了。
如此简单。
只是因为看不清楚,大家便滋生遐想了许多鬼话连篇来。
甚至将这赶尸人给神话了不少。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田永昌能根据祖上传下来的防腐方子,做出这昆仑奴来,的确也是个人才,只是可惜没有用在正途,上终究是不能得善终的。
而田永昌这秘法,自然是不可能外传的。因此如今各个窝点负责着秘方调药池的,都是他的亲戚朋友。
所以说来,他们这也算是家族犯案。
反正核心技术掌握在他们田家的手里,至于勾玉龙一行人,只不过是帮忙管理昆仑奴的进出罢了。
当然,去骗人回来也属于他们的分内之事。
除此之外,还从这苟五口中得知,这田永昌是县里周家的人喊来的,本地官员哪怕知道不是做什么好营生,但因为这冒牌周家的缘故,一个个不但不阻止,反而还大开方便之门。
与之同流合污,简直是将这一地做成了那犯罪的天堂,一个个肆无忌惮的,只将周家做那保护伞。
听到周梨,周梨实在好奇,这县里冒牌周家到底是什么来路,如此胆大妄为?
却听苟五信誓旦旦地说道:“方才小的已经告诫过大人了,他们是周首辅的亲戚啊!”
周梨冷笑:“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这一门亲戚?”
“你不知道是正常的,那周首辅岂能是你……”苟五接过了话,只是说了一半,他忽然反应过来周梨的话,一时间是吓得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看着周梨,“你,你说什么?”
“本官就是你口中的周首辅,竟是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门亲戚所在?要说老家的确是有一门亲戚,那边是当下我们所在的这里,这是我的亲堂兄,只是已然叫你让人绑了去那桐树村,如今生死不明,你一个也逃不脱了!”被人冒充了也就罢了,自家的亲人还被做成了昆仑奴,周梨哪里还能忍得住?心平气和地说话?
所以这口吻里,到底是带着了几分杀意的。
那苟五当即就给吓得瘫软在地上,嘴里仍旧是喃喃念着,“这,这怎么可能?”
也是了,他不信是正常的,毕竟这周天宝实在是太低调了,没有告知大家他是周梨是堂兄妹关系就算了,且还没有人知晓他与周梨这个周家是同宗同族的。
倒是知晓他时常去桐树村,却没有想过,他是去桐树村作甚。
公孙澈见周梨气得满脸的铁青,生怕她一口气提不上来,将自己气昏了过去,连忙劝道:“阿梨你冷静些,大可不必为了这些人气着自己。更何况这些不法之徒如今已经被绑了,翻不出什么花来,小舅又去了桐树村,那田永昌等人是逃不掉的。”
一面只喊了苗氏来请周梨进堂屋里坐会儿休息,喝口茶缓缓,自己则继续审问。
毕竟这才查到县里,那州府里的官员是否知晓参与,还没问到呢!
然而这县里和镇子上,苟五是样样知晓,但一说到州府里,就一问三不知。
所以最终公孙澈也没从他口中问出个什么来。
倒是后来挨个审问那些喽啰的时候,意外得知县老爷的亲侄女,是同知巴大海的填房,去年还生了个儿子。
那巴大海年过半百,历经两朝,官居从五品,人生唯有一遗憾事,就是女儿成群,却无一个儿子继承香火,如今得了这个小儿子,是何等欢喜,简直若那心肝眼珠子一样来疼爱着。
由此可见,他对这八普县的县令,是有多佛照了。
这可不就是线索了么?毕竟这么大的事情,州府里若是没有个人压着,怎么可能?
如今看来,很明显就是这巴大海了。
当下公孙澈便连忙去与周梨禀了。
周梨却不知着巴大海是什么来路,后来反而是沈窕说,是从别的州府调来的,是前朝的旧臣子,因治水还有些本事,也无任何大过错,也就给留任了。
也是前年才调到这芦州来做同知的。
却不想,原来他竟是这些贼人身后的保护伞!也难怪那州府中,楚河泰对于此事是一无所知。
但也从侧面证明,只怕他还另有同党,不然独自一人,怎可遮去这楚河泰的耳目?又或者,那楚河泰原本也是知情人,却因同僚之情,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这般大的阵仗,即便是商连城他们带来的甲字军队伍未着银甲,但那训练有素的整齐队伍,也让镇子上的老百姓们察觉出来,非寻常之人。
又见他们在周天宝家中出入不断,还听得里头传出一早上就叫家里人在四处寻找的那些个人的声音。
一时也是引来了不少胆大的邻舍们偷偷在墙垣外面偷听。
听着听着,便一个个喜开颜笑的,只道是这老天爷有眼啊!一伙背靠着周家的贼人,终于是要被连根拔起了。
所以面对着那苟五等人的亲属寻来,也不似平日一般继续朝他们点头哈腰了,一个个直起腰身来,管他们要回以前交上去的银钱。
只不过那些人,这一年多来,也是因为自家与这些事情有所沾惹,因此也是过关了那高高在上的日子,如今叫大家一说,自是万分不信的。
无论如何都要闯进周家的院落去寻个究竟。
哪里晓得,他们在院落外面挤挤攘攘的,有的甚至还爬了墙头来一探究竟,周梨索性叫人将院门打开了,好叫他们看清楚自家这些亲人们如今在这里都是什么光景。
不但如此,也是这大门一开,大家也断断续续听得了里头的不少审讯,得知那县里的周家根本和周梨周首辅没有什么关系,反而是现在这如同他们一般的老百姓周天宝家,才是周梨真正亲堂兄。
一个个也是瞠目结舌,实在难以想象这周天宝到底是如何想的?好好的荣华富贵不去享,还跟着他们这普通老百姓一样早出晚归。
只不过更多的是那得知县里周家是冒充的,一个个又恨又怒,恨他们平日里狐假虎威,骗了大家给他们磕头送礼不说,还擅自做主将周家的老家桐树村给了那田永昌一行人,白白害了他们不少亲戚朋友。
但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没有?
竟然有人得知这案子好告破,自家被抓去做了昆仑奴的儿子男人会被送回来,反而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情,以后家中的劳动力还在,且又不会累不吃东西,多好的事儿。
这等人,心肠难免是有些冷漠了,少不得是叫人旁的人指着鼻子骂他们没心肠黑心肝。
整个镇子上就这各种各样的吵闹声中,便是到了那斜阳西落之时。
从中午的时候,就有不少人蹲守在镇子门口,只等着那去往桐树村的大队人马能带来好消息。
这等啊等的,转眼间这阵子外面的河里缀满了金色的阳光红云,终于听得一阵阵马蹄声飒沓而来。
一时那些个早就蹲守在这里的孩童们最为兴奋,一个个好似那打了鸡血一般,快速奔跑过长桥,朝着那前面的传来马蹄声的泥路上跑去。
转眼他们就消失在那山坡转角处,不过很快他们又重新出现,仍旧是不停地奔跑着,一个个还挥着手大喊:“来了来了!桐树村的贼人都被抓了,要砍头咯!”
小孩子们的欢喜很简单,坏人被抓,且还有那么多大马,还有人很多人带着刀带着剑,所以一个个都激动不已。
几乎是他们才跨过了长桥,马蹄声就更近了,山坡处更是烟尘滚滚,随后就是那些个高头大马驰骋而来。
再往后他们的马背后面,还用纤绳绑着一串人,马儿有多快,他们就
得跑多快,不然的话只有被马拖在地上这一条死路。
因此这些人也是将吃奶的力气都全部使出来了,原本在镇子上老百姓们眼里看着鲜光体面又高高在上的那些个贼人,如今一个个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已。
周书源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胸中热血沸腾,好不激动,下意识地伸手扯了扯一旁的沈窕:“窕窕姨,我想读书,想学骑射,想以后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沈窕和周梨审问了那苟五后,就去休息了,起来后就来这镇口等消息,如今听到周书源的话,欣慰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好志向,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
周书源的激动和热血,一半来自于那飒沓而来的队伍,一半来自于身后老百姓们的欢腾。
两人说话间,乾三已经打马到跟前来了,见着沈窕连忙拉住缰绳,翻身下马来与她说道:“我们到的时候,他们不知从哪里才骗了几十号人来扔进药池子里,如今人的神志都是清醒的,将军在那里看着,只叫我将这些贼人带回来,须得快些找大夫送村里去。”
沈窕一听,哪里敢耽搁,当下便牵过他的马来,翻身横跨上去,“那我先骑你的马,这镇子上就一两个大夫,怕也是不顶用的,我直接去县城了。”
她倒是不含糊,一上马就将周书源给忘记了,踹了马肚子两脚,很快就消失了。
等乾三反应过来,只能与周书源大眼瞪小眼的,又见周书源身边没了个大人,只觉得不像话,“她就这样把你扔这里了?”懒得吐槽,只将周书源抱起来,“走吧,不理会她。”
周书源却有些受宠若惊,这么些年来,除了他父亲周天宝之外,还没陌生男子抱过自己,一时是有些不适应,又晓得乾三是个武功厉害的,更是紧张,“我,我能自己走。”
“你走得何时?”乾三话音一落,周书源只觉得自己脚下的地面忽然变成了一片片屋顶,吓得他顿时就失声喊出来。
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原来乾三叔叔赶时间,带着自己飞檐走壁,一时觉得惊喜又激动,好似那乘风而翔的鸟雀一般,万分欢喜。
乾三抱着周书源,飞檐走壁专门走直路,反正周书源只觉得眨眼间的功夫就已经到了家中小院。
以这个高高的角度往下望去,只觉得自家那宽敞的小院里竟然这样狭窄,尤其是塞满了这许多人后,更是小。
不过很快,随着距离拉近,院子又变得越来越大,那些看起来小如猫儿一般的人影,也变得大了起来。
还没等他激动地喊着院子里抬着簸箕的娘,就已经落地了。
乾三将他放在地上,扫视了院子里的犯人们,这才朝堂屋里瞧去,问着苗氏:“大人可在?”
“正在堂中等你们的消息。”苗氏回着,便放下簸箕里的干豆角去添茶。这是去年秋天多余的嫩豆角,当时吃不完,便都给摘了回来用蒸屉蒸熟,再秋日之下晒干,便能长久存放。
如今拿出来,正是准备发泡后给炖肉来吃。
这案子上的事情,她是半点不懂一点插不上手,唯独是这些烧水煮茶做饭的事,现在来人越来越多,苟五他们倒是不用多管,但是周梨他们这么多人,是要吃饭的。
于是又将自己娘家的嫂子侄儿媳妇都一并请了过来帮忙。
她们都是实实在在的农家人,从前条件就不好,哪里见过什么达官贵人的,也就是苗氏嫁给了周天宝后,日子才逐渐好起来。
如今见着这院子里进进出出来往了这许多人,虽是没有一个着官服,但一看那气势都吓人得很,苗氏娘家这些女人们,也都不敢上前院来,只躲在厨房里帮忙。
见苗氏从善如流的,她那嫂子好生羡慕。
然苗氏起初也是这般,刚到屛玉县那会儿,对于周梨他们这些个亲戚朋友,其实也是头一次见,一如那陌生人一般,但当时有元氏和周秀珠与她时常来往,又领着往那幼儿馆里去,逐渐认识的人多,胆子也大了些。
不像是她娘家的女人们一般,有些畏畏缩缩的。
所以她这会儿也十分谅解她们,这出了厨房的事情,自己便一手办了。
这会儿见着乾三来,赶紧送了茶进屋子,也站在那里听了片刻,一时是欢喜不已,回了厨房就与嫂子和侄儿媳妇们说道:“全都抓了,给一网打尽,没有一个逃掉的,只不过里头还救了才下药池的几十个人,如今人还有的救,把镇子上的两个大夫都赶紧送去,沈窕姑娘已经直接去了县城里找大夫。”
苗大嫂听罢,只连忙阿弥陀佛道:“菩萨保佑,天可怜见,只愿望妹夫也能找些找回来。”
苗氏的几个侄儿们,也是正值壮年,见着周天宝被绑了后,也是都暗自躲了起来,那时候只怨周天宝低调行事,反而叫那县里不知哪里跑来的贼人冒充了周家亲戚,才落了这个下场。
如今几个侄儿媳妇也少不得是要劝着苗氏:“姑姑,不是我们想要攀龙附凤,可是你瞧那县城里,心术不正冒充你们就算了,还做了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连姑父都没逃脱过去。”
苗氏叹气,只道:“经此一事,他便是想瞒也瞒不住了。”如今哪个还不晓得,这周天宝就是周梨的亲堂兄。
只是可惜,周天宝他没有这个福气啊!如今不知道在哪里给人做昆仑奴呢?一想到这里,苗氏那眼泪就不要钱一般流淌下来。
她嫂子见了,心急如焚,忙擦了手掏出绢子递给她:“好妹子,我说叫你别难过的话,到底是不切实际,只不过如今你两个孩子要指望着你,妹夫找回来了,也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呢!千万要振作起来。”
几个侄儿媳妇也跟着劝,只说周大人那里,十分愿意帮顾着他们一家子,叫她千万要往前看,当是好好过日子。
其实苗氏一点都不担心孩子,侄儿媳妇们没说错,周梨那里对于这两个孩子极好,若是自己也出了意外,只怕他们就直接给接到跟前去养着了。
但周天宝终究是自己的男人,孩子的爹,想到他以后变成了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行尸走肉,苗氏到底是忍不住满眼的泪水,心坎上好似有人拿刀子来戳一样疼。
“我只是想不通,他那样的好人,怎么就要遭这个罪啊!老天爷实在是不公平。”
是了,周天宝的好没得说,甚至他们苗家都是靠着周天宝才有了如今,所以听得苗氏这样说,苗大嫂那里也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正说着,只听得门外又热闹起来,然后听得有人来同她说:“三夫人,大人叫您过去,有三爷的消息了。”
第187章
苗氏愣在原地, 回老家有一阵子了,发生的变故又不少,已经叫她忘记了, 人家喊三夫人,正是喊自己。
来人见她站着不动,眼角又带眼泪, 有些担心,便重新叫了一声:“三夫人?”
苗氏这才回过神来,连连应声:“我,我没事,我这就去。”一面忙抬起胳膊,拿袖子把眼泪擦了干净,急忙往堂屋去。
在堂屋里的周梨也有些着急, 担心和惊喜来回在心中交替着, 尤其是见传话的人都去了这么会儿,还不见苗氏来,更是急得站起身来,正走到堂屋门口,终于是见着苗氏身影映入眼帘,“三嫂。”
“阿梨,怎了, 我怎么听说, 是书源爹有消息了?”苗氏有些紧张地看着周梨,深怕这是惊鸿一梦。
周梨连忙笑道:“是啊,才查到, 书源他爹正是前几日被带往城里去。”说来又自责,路上他们遇着了好几辆马车, 当时还以为是哪个行商,也不知那车里装了什么,扎出那样深的车痕来。
谁知晓,那就是送昆仑奴出去的车队,那昆仑奴从药池子里出来后,还要经过今天的缓冲时间,才能听奴隶主的命令下地干活。
而他们这些人着急出货,那些个缓冲时
间就都用来运输了,用几个马车塞满了昆仑奴。
反正现在的昆仑奴在他们眼里也不是人了,所以如同那货物一般挤在里头,但凡有个缝隙也要给填满。
正是如此那马车早就超脱了原本的负重,留下来的车痕也就十分显眼。
当下后悔就这样错过的同时,也急忙拿了那从那桐树村缴获得来的账本翻给她看,指着她瞧:“这些人,将昆仑奴的来路都写得清清楚楚,你瞧这里,便是书源爹的名字了。后头的一串日期,是他们下药池子的浸泡天数,后面是他们被送走的时间。”
现在算起来,怕也到了城里。
只是可惜没有后世那样发达的通讯,不然现在便可以通知城里将这些还没来得及出手到买家手里的昆仑奴给拦截下来。
不过即便是没有这样的快捷信息,周梨也早在发现账本之际,马上就打发人去送信了。
苗氏虽是不认识字,但周天宝几个字还是认识的,一时见着了是热泪盈眶。
虽不知人找回来是什么样子,但有个音讯也好过了杳无音信,如此总算是有个寄托,只盼望着早些回来,成个什么样子也不要紧了。
周梨本意是想叫她高兴些,好歹是得了个消息,但见她反而抱着那账本哭起来,一时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好心办错了坏事,忙安慰起她。
苗氏也不是那不听劝的,晓得周梨还有许多要紧事情要处理,擦了眼泪便告辞出去。
连忙同自家嫂子侄儿媳妇们分享着。
她们听了,也是满心欢喜,一时只畅谈起来,样样往好的地方说,倒是叫苗氏心中也是得了宽慰。
那周书源也听得了此消息,也是高兴不已,连忙同小妹去说。
而与周天宝一同送出去的,还有镇子上三四个年轻人,这里周梨都各自通知了他们家中,一个个是感激不已。
只是面对他们的感激,周梨却是心中有愧疚,本来这件事情,若是衙门但凡将心思放在老百姓们身上多一点,是绝对不可能发生,更不可能有这么多后续的。
而衙门不作为,甚至还藏有与这些贼人同流合污的蛀虫,到底又是他们朝廷的渎职,将这等心术不正,行为不端的恶人进入了朝廷体系。
也正是如此,周梨和白亦初两人是雷霆手段,一点不含糊,不过是两日,那县里假冒的周家和一应与此事有关的衙门中人,是一个也没有留下,其他们的家产全部没收来充公。
他们不管男女,但凡与此案子有关之人,逐一根据轻重判了下去,第三日就齐刷刷地被送往了本地黑金矿场里。
也是就此地的煤矿上。
只不过这里的煤层所在之处,皆是那河流,所以可以说,他们接下来一年四季,都要在那黑乎乎的河水中劳作了。
且往后年年亦是如此。
话说这八普县的县令其实一开始就觉得此周家非彼周家,但觉得这个周祥生有如此胆量,胆敢冒充周梨家的亲戚,也算得上是一方豪杰的,没准真能干出什么大事来。
因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这接触下来,这周祥生果然是没有叫他失望,不管短短半年里,这周家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且还有周梨亲自题书的匾额。
于是他便也开始相信,心想着周祥生即便不是周家近亲,只怕也是远戚,自此后是真的一点不敢怠慢,但凡与之有关系的事和人也是格外的开恩。
那周祥生也是乘着这一股风,一路让他们周家扶摇直上,成了八普县第一。
但只成为八普县第一,其实他是不甘心的,但是却也不敢往那州府去。
他在这县里冒充周梨的亲属,那是因为此处具他所知晓,认识周家的人都在天灾和战乱中几乎死完了,即便自己说自己是周梨的亲兄长也没人敢怀疑。
但是那州府却不一样,州府里还有周梨以前留下的不少店铺,听说如今仍旧正常经营着,可见那州府里见过周梨,晓得她家情况的人并不少。
所以他即便是有心,也没有那个胆子去往州府,只在这县里作威作福罢了。
可人,谎话说多了,有朝一日自己都会觉得是真的。
所以可想而知,周祥生的野心也越来越大,但奈何八普县只有这么大,县城里能叫他搜刮的都已经搜刮干净了。
所以听得这田永昌所行之事时,一下就觉得看到了绝大的商机。
当下心想,倒不如将他引来此处,这生意只往大了的做,自己是有无尽的好处啊!
于是立即便找了中间人来商议,很快就与这田永昌搭上了线来。
田永昌也自知这件事情,伤及人性命,要是朝廷了发现了,是饶不得自己的。
但人嘛,总是都抱着一颗侥幸之心的。他觉得趁着现在没让朝廷发现,更要多赚一大笔才是。
说来周祥生找到他也是有道理的,两个人是想到了一起去了。那周祥生虽觉得自己如今俨然就是实打实的周家人,但假的终究是假的。所以也是想再狠狠捞一笔后,以后离开八普县,远走高飞过那富贵日子。
所以两个志同道合的人心照不宣,便将这基地设在了桐树村,为的就是打着周家的名号,没人去往那桐树村里。
毕竟周家的祖坟就在那里呢!
但是他们忘记了,常在河边走,怎么可能不湿鞋子呢?
这不,眼下倒是日进斗金,沉迷于这金银之中的他们忽然面对着将周家团团包围的甲字军,到底是慌了神。
那周祥生被甲字军抓的时候,正在家里左拥右抱,这几个美妾皆是为了讨好他的人从乡下找来的姑娘家。
但虽是生得美貌,却因是乡下的姑娘,到底养得有些粗糙,所以一开始周祥生还十分嫌弃,让人好吃好喝,每日还要专门用牛奶乳给她们泡澡后,如此这般养了个把月,才准许让人送到自己的屋子里来。
这些个姑娘们,如今虽才十五六岁的年纪,但从十几年的天灾开始,一直到后虞定了这江山,她们才算是得了好日子过。
朝廷又允许女子抛头露面,做官读书经商,样样允许,只奈何她们生在乡间,听得这些朝廷的新律,却因大字不识,仍旧只有嫁人一条路。
但就算是嫁人,也是有骨气的,怎么甘心给人做小?
所以被送到这周家,她们是一千个不甘愿的,尤其是看到这周家生活如此奢靡,且连她们沐浴的水都变成了乡下珍贵如琼浆玉液的牛乳,更不要说那吃的睡的了。
而这一切并不是该她们来享受,而是那周祥生嫌弃她们过于粗糙了,所以要将她们养好了才能送到床上去。
几个姑娘晓得后,就更是气愤了,其中一个胆子大的,她家是打铁出身的,后因自己力气不小,叫人推荐到了这县城的幼儿馆里去帮忙。
早几个月前,朝廷专门出银子给买到了那些产奶大花牛,每日所产的奶到幼儿馆里,都没剩下多少了,根本就不够小孩子们分。
一直以来,她都信以为真,只当是上面所说的那样,是大花牛不适应本地的生活,所以产奶太少了。
哪里晓得,分明就是进了这周祥生的家,且他用来喝了就算了,偏是拿来如此作践的。
所以气得和几个也是被抢掳来的姑娘们商议着,要为民除害,杀了这周祥生。
但是但是她们那样子,也靠近不得周祥生,只能老老实实地接受府里的安排。
只是这一个月里,她们虽是吃的山珍海味,睡的是锦被云褥,还要泡一回那牛奶沐浴,可却良心不安。
好不容易等到了这日终于可以接近周祥生,几人正要伺机杀了他为民除害,哪里晓得房门忽然被捶打得‘砰砰’作响。
若不是发生了那非常之事,周家的下人谁会有这个胆量?几人又是失望又是带着几分期盼。
那周祥生满脸的不悦,他衣裳都脱了,无奈只能穿起来,不耐烦地打开门,“何事这样喧哗?”
那回话的人却是浑身哆嗦,“爷,不知谁人,将咱们家
团团围住了。”
周祥生一听,完全没有想到东窗事发的可能,反而是不以为然地挥着手:“他们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家么?如此大胆妄为?衙门那头怎么说?”
来回话的管事却是无奈道:“小的第一时间就打发人去衙门了,可是他们不让人出去!”
周祥生一听这话,只觉得何人如此胆大妄为,竟然如此不将他周家放在眼里!一时也是气急败坏地问道:“你没告诉他们,我们家姓周么?”
管事如何没说?更何况那门头上还挂着大大的匾额,周府两个字,哪个能不认识?
可那些人就像是真的不认识一般?软的硬的也都不吃,自己已经和另外两个管事磨破了嘴皮子,脾气也发过了,对方仍旧不为所动,甚至连声音都不出一声,就像是雕像一般站在那里,不言不语。
当然,也不然他们踏出去半步。
当时有人不信邪,不相信在这八普县,还有人敢动周家的人?哪里晓得才将脚抬起,对方就毫不留情地一刀落下,顿时只见那人鞋子都去了半个,脚趾头更是全部被齐齐斩断,鲜血横流。
也是如此,才将这管事吓着,因此哪怕晓得现在周祥生在作甚,也只能赶紧来禀报了。
然而此刻周祥生却是不信邪,甚至想到了莫不是田永昌反水了,不满意自己与他之前签订下来的分红协议?
当下只将衣衫穿戴整齐,昂扬挺胸就朝着大门口去,心想不过就是钱的事情嘛。
因此根本是没有放到心上。
哪里晓得等他到了大门口,这门口早就围满了不少胆大妄为的好事者,见着他出来,一个个都将目光投递过来,人群里也是议论纷纷,“周大官人出来了。”
却不知,老百姓们将他指认了,他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更不要说摆周家的谱,脖子上就立即被架满了钢刀。
他这才被惊了一下,急得忙怒吼道:“你们是什么人?混账东西,瞎了你们的狗眼,难道不知老夫是谁么?”
这时候只听得一个冷幽幽的声音响起,“绑起来,别弄死,到时候大人要亲自来审问。”
起先他还以为是恐吓自己,哪里晓得不由自己开口再多说一句,竟然就被绳索套了身,顿时挣扎不得。
虽说他周祥生没冒充周梨家的亲戚时候,什么穷苦日子没受过?但是这样被人五花大绑,且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头一次受这般屈辱。
且还是在他富贵荣华,成了那人上人之后。所以可想而知周祥生此刻是怎样的震怒了,“混账!你们竟然真的敢动手!老夫是周梨的兄长,周梨,你们知道么?后虞唯一的女首辅!公主啊!陛下钦封的公主!”
只是他嘶吼喊完,却听得那个刚才开口说话的人冷哼一声:“我等跟在周大人身边,竟不知她何时还多出了你这样一个兄长来?你若既是她的兄长,怎么没有被册封了个侯爷伯爷来做着?”
这话一出,围观的老百姓不禁哗然反应过来了。
是了,当初那钱家姐妹献宝有功大封的时候,怎么把这周祥生给漏掉了?由此可见,他分明就是个假的。
何况人家也说了,在周梨身边,怎么不知道周家还有这样一门亲戚?
一时老百姓们又气又怒,平日里本就受他周祥生家的欺凌,但都认了忍了,想着毕竟是周梨的兄长,那周梨对后虞有着不世之功。
哪里晓得,竟然是个假的。
可想而知现在他们的怒火到底是有多大的了,一个个只恨不得立马去那菜市场,将里头不要的烂菜叶子烂鸡蛋都砸到他身上。
但即便也没有,也不妨他们吐口水。
周祥生不知对方话语真假,但到底是有些心虚起来了。只是他对于被怀疑身份,这还是头一次,根本就是经验不足,满脸都写着紧张,连说话都不连贯了。
甚至没等他说完一句话,试图证明自己是周家人,迎面而来的吐沫就将他淹了。
顿时恶心得他直接干呕,也是这个时候,那些甲字军鱼贯而入,顷刻间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庞大周家,竟然全都成了阶下囚。
周祥生只觉得无法接受,当下两眼一黑,自是昏死了过去。
可大家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叫他顺心,不多时就有人朝他泼了凉水,睁眼一看,已经到了县里的大牢里,只不过他对面关着的,不是旁人,是同他一般落魄的县令。
他看到县令都在这里,哪里还不晓得,大势已去!但绝望的同时,又想着县令都没逃脱,与自己一样的结局,这样心情才舒坦了些。
一面试图寻找自家的那几个美人,心想就是做个鬼,也要做风流鬼,得想办法将那几个自己养起来的美人弄到自己的牢房里来。
却不见影子,后来才知道,自己才被抓,她们立即就控告自己强抢民女,贪了幼儿馆牛乳等。
其实这些事情,比起他将那田永昌引入桐树村去做那害人的勾当,都不算什么了。
但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摆到明面上来,叫老百姓们痛骂不已,一个个只恨不得将他撕碎了才肯甘心。
而美人没找到,反而得了此等消息,周祥生只觉得痛心疾首,愤恨不已,分明是自己好吃好喝娇养她们一个月,不但不领恩情就算了,还反咬自己一口,只将周祥生气得半死。
后来又听闻全家下了大狱,儿女夫人美妾一个没逃脱,连还是孩子的孙辈如今都在大牢里,这才彻底的慌张起来。
这是要他周家绝后么?
然后便开始了接下来等待审判的恐惧之中。后来听说是周梨要亲自来审,又升起了几丝希望来,心想就算是不同祖但也同宗,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来,他不信那周梨会真的判了他们。
于是那恐慌的心情又放得平稳了一些,却不知周梨一来,几乎都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一下就判了。
甚至连他那孙儿都没逃脱,当下又给他气得昏死了过去,迷迷糊糊只听得那周梨说:“别叫他死了,好歹让他在那煤矿里给我做二三十年再说。”
老百姓们是万万没有想到,会判得如此之快,毕竟那以往要各种受审,收押等等各程序,反正一套程序办下来,短的则一月半月,长的更是三月半年的。
早前就有不少人钻这空子,趁机逃了。
不过现在可没有这样的好事,周梨和白亦初都拥有着李仪那样至高无上的决定权,哪里还需要找谁去盖章定夺?
所以即便其中涉及了朝廷命官,也不影响周梨判决的速度,更何况这人证物证俱在。
但其实这只是其中一批,不过是整个八普县罢了。
可这田永昌的党羽,遍布了整个芦州,这里她倒是解决了,就是不知余下的其他地方,眼下如何?牵连的官员不少,怕是还要等她到场呢!
八普县这帮人被送去矿里的时候,从县里和各镇子上寻来的大夫们,也都纷纷到了桐树村去。
只不过七八个大夫,在看到了那些所谓的昆仑奴‘半成品’后,竟然都束手无策,没有一个得法子的。
最后反而是其中一个大夫带来的药童,壮着胆子朝白亦初说了他的法子。
白亦初虽不知他这办法行不行,但总好过这帮畏畏缩缩,连一句话都不敢说的大夫们。
又眼见着那些人出了药池后,却一日比一日瘫软,状态更差,心急如焚中,他也生怕这些人就此没了生命气息,便听从那小药童的建议。
没想到这小药童还真有几分本事,虽说没能让这些人有什么好转,但万幸没有继续在恶化。
方叫这药童来问话,才晓得人天赋甚高,他家大夫名声在外的那几桩病患,竟然都是他给治好的。
奈何他那青梅竹马被这大夫关起来,他没得法子,只能为其做枪手。这如今见了白亦初,自然是如何也要求个公道。
白亦初没想到,随意找几个大夫来,还能扯出这种冤情来?当然也不可全信他的一面之词,立即是打发人去偷偷查。
不想果然如同他所料,他那青梅竹马正被这坏了良心大夫关在家中的地窖里,用几根铁链给锁着。
也才晓得,这药童原本也是出自杏林之家,祖父更是从前的宫廷御医,只不过前朝覆灭后,家破人亡,他和青梅竹马流落到此,本想找个医馆求生机。
不想叫那歹心的大夫看出他的本事,起了坏心思来,一面好言哄着他,一面则偷偷在他二人的饭食之中下毒。
然后将那青梅竹马关起来,他倘若胆敢有反抗和报官之心,他那青梅竹马就要遭受生不如死的毒打。
几番几次后,他也是断了心思,如今只求活命。
但万幸是运气好,这一次被喊来一起到这乡下,却遇着了传说中的霍小将军,因此面对那些大夫都做鹌鹑的时候,他便站了出来。
没想到霍小将军竟然八点没有嫌弃自己年少,便愿意试用自己的法子,见此他便晓得这霍小将军果然是可靠之人,立即便将自己的冤情给呈上来。
但此事周梨并不清楚,因为她和商连城转辗在芦州各县城之间,最后到了州府里。
那巴大海与八普县官员勾结的证据,已经十分确凿,所以早在周梨没到之前,那楚河泰就已经命人将其拿下来,以及其党羽,纷纷都收押起来,只等周梨到来。
只不过他自己怕也是逃脱不得了,明明是一州之主,治下发生了这诸多命案,却半点都没留意到。
他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心思都全在效仿屛玉县之上,忙着各地工坊的建造和水利道路的新修,哪里管的上这些?
全然都是那巴大海一手包办来,他甚至是在周梨已经到了芦州,开始查起这案子后,才忽然意识到那些昆仑奴,不像是义庄里买走的那些尸体做出来的。
方慌张起来,急急忙忙要去查,却被那金商馆的馆主展元奎告知,这件案子,他若是早的时候察觉还好,现在才来管,已是来不及了。
当时楚河泰就吓得浑身酸软,却还不知那同知巴大海与之牵扯,竟然去找此人商议。
没想到被巴大海一并将此事揽到了其中,只说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也万幸楚河泰当时着急,并未告知巴大海,周梨已经到芦州了。所以那巴大海并未将这见案子放在心上,甚至仍旧觉得自己完全有那一手遮天的本事。
也是如此,直至周梨那里得了他与之勾结的消息,他还不知晓,只是告诫下面的人,最近风声紧得很,叫他们都低调些。
尤其是码头上那些昆仑奴,如今能不要出来就不要放出来,叫他们到船上去做别的苦力也好。
他以为这样,将城里那看得见的成全结对的昆仑奴打发到看不到的地方就可以了。
却不知晓,如今缉拿他的队伍已经抵达州府了。
那楚河泰也是直至巴大海被甲字军的人拿下了,才惊得一身的冷汗,也忽然反应过来,为何本州府那乡下丢失了这么多青壮年,自己却从未收到有关此事的案子。
感情都是这巴大海给拦了下来。
他当时吓得不轻,又急忙去找展元奎,只觉得他既然都知道周梨到了此处,那想来是有法子帮自己。
没想到展元奎两手一摊,也无可奈何,“我如今也是戴罪之身,本地衙门经济入不敷出,到了连义庄尸体都没有办法保管的地步,也不知再过几日,接替我的人便到来了,回去了屛玉县去,怕是要吃罪一回的。”
楚河泰一听这话,看着展元奎,不免是心中生出些许愧疚来,只一把握住展元奎的手:“展老弟,是为兄对不住,一心只想着做出些政绩来,眼看着屛玉县样样好,便觉得是照葫芦画瓢的事儿,却没有仔细考虑你这里的难处,害你一起受过。”
不但如此,想到巴大海将昆仑奴之事一手遮天,自己竟然对此一无所知,白白使得那成千的青壮年们如此丧命。
他想着,自己是本州府的父母官,却没有能庇佑好这一方百姓,实在是罪该万死,无颜继续活在人间。
所以那一夜是拉着展元奎说了不少话,其中也包括他那还没来得及施展的胸中抱负,天亮告辞的时候,更是满脸的遗憾。
展元奎只觉得楚河泰怪怪的,却不知他这是怎么了?有些不放心,只叫人暗中盯着一些。
然暗里跟了几日,发现好像也正常,就没怎么放在心上了。
尤其是见他也没有半点包庇之心,反而将巴大海党羽都给一起收押。
却不知,在听说周梨到达芦州之时,也传来了楚河泰自缢的消息。
展元奎听得此消息时,整个人都傻了眼,只急忙赶过去。
却在此处见着了本该在屛玉县的神医贺知然,如今正在救治这已没了气息的楚河泰。
也得知楚河泰早知晓这件案子牵连了上千的人命之后,就知晓自己罪恶之深,是逃不掉的。
那时候他就起了自裁之心,只奈何他乃本地父母官,他怕自己忽然出事后,反而引了民众恐慌,下面官员又失了方寸,反而将那巴大海一行人放了,所以一直等周梨从治下的县城回来才动手的。
晓得了这缘由,展元奎只觉得他是糊涂,虽是有那渎职之罪,成了戴罪之身,但是朝廷和上官们还没判,他怎么就着急给自己下了死刑呢?
金商馆他不是没有努力,但仍旧是入不敷出,他还是愿意将大量的资金都给这楚河泰,正是因为看中了他一颗纯良之心,全然在这老百姓们的身上。
只是可惜他一心一意为这芦州鞠躬尽瘁,那巴大海一党却是与那田永昌勾结。
这事儿他也不知道啊!所以对于楚河泰自缢之事,久久不能释怀。
好在后来听说贺神医竟然将他这已经没了气息之人救回来,简直不负盛名,果真是有那起死回生的本事。
周梨刚进城,也就听到了楚河泰自缢之事,也是吓了一跳。再她看来,这楚河泰是有罪。
但是这渎职之最,也不至于要他的命来偿还。所以听到他自缢的第一反应,心里便怀疑,莫不是此案其实他也有牵连?
不过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如今早在芦州城里的人都已经查了个清楚,这楚河泰压根就对此事不知晓,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如何发展起芦州上。
好在她刚到州府衙门,就听说楚河泰被救活了,下意识就反应了过来,“莫不是贺大夫到了?”
除了贺大夫,谁还能有这个本事?一时周梨心中也升起了些希望来,也许他对于这昆仑奴之事,是能帮上大忙的。
正要打发人去请贺大夫,却见沈窕早就在州府衙门口翘首盼望,她才下去沈窕就迎上来,“姑娘你可来了,贺叔叔如今在前厅等着呢!另外暖玉姑娘的那个方子和各处收刮来制作昆仑奴的方子,如今都已经送到了贺叔叔的手中。”
一面又忍不住夸赞起贺知然来:“贺叔叔实在是厉害,不负这神医之名,他只瞧了那些方子,便说这些昆仑奴,应该是有的救。”
周梨一听得这话,立即欢颜大展,有些激动道:“此言当真?”
“我想着贺叔叔既然能这样说,可见也是有希望的,眼下已经叫人送了几个昆仑奴来给他瞧,如今正看着呢!”沈窕说罢,便催促着周梨赶紧进去。
果然,这前厅里,好几个高大的昆仑奴雕像一般挨个站在里面,贺知然正挨个地给他们诊脉。
周梨不敢打扰,只站在一旁等候着。
过了片刻,来人将这些昆仑奴给带下去,周梨才连忙问:“怎样,贺大夫,他们可还有救?”到底是死人还是活人啊?
这些昆仑奴们,不吃不喝,只能听懂干活的指令,若是不听,便有长鞭落在身上。
可是周梨疑惑,他们到底知不知
道疼痛?
若是知道,为何被打了也没有半点反应?可要是不晓得,怎么在着了鞭子后,就不敢停下来,而是继续干活呢?
她只赶紧将自己心中的疑惑与贺知然告知。
贺知然凝着眉,“我起先收到你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中了蛊毒,毕竟那南疆一带,就有类似的蛊毒,可是我刚才分别检查过了,他们身上并未有蛊毒,又结合他们的药方子来看,我倒是觉得人还是活着的,只是如今被封了五感。”只是他也没有料到,这所谓的南天门和这些防腐药材融合起来,居然是有这样的功效。
一面拿着手里的方子问:“那些个还没彻底成为昆仑奴的,可还在桐树村里?”
周梨点头,“不敢动他们,虽说成了昆仑奴后,不至于说是铜身铁骨,但现在的他们,一个个好似那中了化骨丹一般,瘫软无力,且连交流都费劲,所以不敢叫他们远行。”
贺知然一听这话,立即就收拾行李,“既如此,我直接去桐树村,先将这些人救回来,也许余下的昆仑奴便有好法子了。”再者那里是这田永昌的老巢,兴许能探到更多的线索呢!
周梨正想叫人送,沈窕却担心道:“要不还是休息一天吧,您老这一路车马劳顿的,要是折腾坏了,到时候指望谁去?”
没想到贺知然直接挥手拒绝了,“又不要我走路,上了马车就睡,怎么就折腾人了?”何况这救人如救火?哪里耽搁得了?
因此便朝周梨道:“莫听她一个小丫头的话,救人要紧,快快安排人送我去桐树村。”
第188章
又说贺知然这才到州府将那楚河泰给救回来没来得及喘会儿气, 就听得周梨桐树村的消息,然后马不停蹄便朝着桐树村赶去。
沈窕不放心,到底还是舍弃了周梨跟着她这贺叔叔一起去往桐树村。
且不说这一路上城中发生了多少事, 只说着贺知然合该被人作天下国手来尊敬着。
人一路上风餐露宿,一点不敢做耽搁,便是沈窕都心生不少佩服来, 后来更是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
尤其是这到八普县后,一直是连绵不断的春雨,只万幸这个时候乃真正的春日里,风并不寒凉,山陵间也多少刚吐出来的新绿,或是点缀几朵晚春的桃花,所以沿途风景虽是匆匆而过, 却也是有着另外一番风光。
地里又有那刚出苗的野荠菜, 正是味道最鲜美的时候,那沿途在野外过夜吃饭,贺知然便自己提着挖药草的小镐,每次都要挖一小把回来下面条。
有时候还夹带着些藜蒿,吃上的时候便要开始忆苦思甜一回,说自己刚开始学医那会儿,时常去山里采药, 他那时候胆子还小, 并不敢打猎,所以只能吃些野菜素食。
所以进山一回,就要瘦一次, 回来少不得是要大补大吃,什么鸡鸭鱼肉, 一样不少。
这样的恶性循环下,终于让他的胃没有办法承担,得了十分严重的胃疾。
沈窕听了他的话,随后一脸震惊,“我一直以为你胃疾是假装的。”用来偏自己的干娘去照顾他。
毕竟沈窕想,一个大夫,怎么能让自己病呢?
贺知然听得这话,嘴角少不得抽搐起来,“我怎么假装?上次我胃疾犯了,都在吐黄胆汁了,难道还作假?”当时沈窕不也在边上么?
却听得沈窕垂头嘀咕着:“我当时还想,贺叔叔你做戏还挺全套的,指不定是吞了黄莲,苦得你难受,才吐了呢!”
贺知然端着手里的钵,忽然就觉得这荠菜面条没有那个样香了,看着沈窕,怎么看都觉得像极了不孝女,心想那时候自己疼得死去活来,甚至都想好了这要是忽然一口气提不上来,以后她们母女将作何打算,自己都替她们想好了。
没曾想如今在她心里,竟然觉得当时自己是装病的。
但看着此刻吃得香喷喷的沈窕,想着十三娘说以前沈窕的过往,与之作了一下对比,心想罢了罢了,这样也好。
最起码此刻看着沈窕,虽是顽劣了些,但到底是活泼的。
这般想,心里是宽慰了不少,继续吃面,也催促着她:“你也快些,吃完咱们就继续启程,不能再耽误了。”
他所说的耽误,正是来的路上,他去挖野菜的时候,沈窕非得要去摘那些也山梨的花儿来,说是能做汤。
山梨花是没也采着,倒是惊动了一窝早春出来晒太阳的蛇。
那蛇冬眠了一宿,这会儿正盘在属下的石头上晒着太阳,好不安逸的,不想叫沈窕一脚踩去,处于本能,它自然是回报了沈窕一口。
当时不知情况,沈窕自己学艺不精,连蛇毒和无毒蛇自己都分不清楚,情急之下,只将那抽筋当做是中了蛇毒,吓得晕死过去。
就此耽误了一个多时辰。
万幸贺知然见她趴在石头上一动不动,上去瞧才看到她腿上叫菜花蛇咬破的皮,给简单敷了些药,沈窕就悠悠醒来,痛哭流涕说自己大概是活不了多久了。
被毒蛇一咬的瞬间,她就抬不起腿来,可见是命不久矣。
当时贺知然盯着她看了半响,好似看个傻子一般,等她哭得差不多了,都在交代她花冤枉钱买回来的那些武器以后都要分给谁留给谁,贺知然才没好气道:“那蛇没毒,要不了你的命,不过是太紧张,腿抽筋罢了。”
沈窕得了他的话,半信半疑地扒拉开伤口,发现伤口周边除了有些泛红之外,并无青紫,便晓得贺知然果然是没有骗自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您老早说啊,吓死我了。”
而此刻贺知然提起不能再耽误,沈窕不由得偷偷翻了个白眼,心说那就一次意外,多耽搁了他一个时辰而已。
当下也连忙吃了面条,急忙熄灭了火塘,拿了煮面的钵洗干净,装到袋子里,挂到马背上,也赶紧启程。
这一碗面,他们就管了一日,当天傍晚路过镇子的时候,都没作半点停歇,就马不停蹄地直接朝着桐树村去。
等着到了桐树村的时候,夜色已经深深,这几日天朗气清,有一弯新月悬挂在树梢上。
白亦初早打发人在村口等着
,见了他们连忙给引了村子里去。
那贺知然一见白亦初,也顾不得与之寒暄,直接问起来:“阿梨说这里的人还没彻底变成昆仑奴,如今什么状况?离了那药池后,可有好转?”
白亦初只忙将那个当初主动站出来给这些昆仑奴们治疗的药童高阳春介绍与他:“说来可笑,从镇子县城里,请了不少大夫来,却没有一个有法子,亏得这位高小兄弟。”
贺知然闻言,看了那高阳春一眼,却没有因为他年少就轻怠了,只忙问起他是用什么药,又是如何给这些人治疗的。
那高阳春早得了白亦初的帮忙,已经将他那青梅竹马给救出来,如今也在这里养身子,方便他一起照顾。
而前几日里,就从白亦初口中得了消息,那神医国手贺知然已经赶来了这桐树村,因此早早就盼着的。
那参军的,都以白亦初为偶像,而他们这杏林中人,自然是最为尊敬这贺知然了。
所以可想而知他这几日里是何等的激动,想到不但能见到贺神医,且还能在贺神医手底下打下手,十分欢喜。
但同时又担心,自己年少,那贺神医会不会不信自己?反正那没见到贺知然之前,他是左想右猜,十分不安。
却不想如这贺神医却是不问他年纪,只看他的医术,当下简单作揖后,便问起他各样来。
高阳春虽是紧张,但到底是用功了的,所以也能对答如流,并没有出半点错,只是在贺知然面前,他仍旧觉得自己学的原来不过是皮毛罢了。
哪里晓得贺知然见他年少,已是有如此本事,大肆赞赏,更觉得他这药方是可行的。
在将那些病人检查过后,更觉得倘若不是这高阳春也配置了一味药方来,将他们继续泡在着药池之中,只怕这些人,当真是有性命之忧的。
他如同得了一少年知己,完全不知疲劳,只同高阳春一起继续研究这些药方,只希望早早就得了个叫他们解毒的方子来。
可谓是不眠不休。
村子里的后续,白亦初也解决得差不多了,沈窕是没有了什么用武之地,便帮忙照顾那高阳春的青梅竹马杜月秀。
两人相处了几日后,她越发觉得这杜月秀有些眼熟,又听得对方一口的上京口音,便问起她来:“姐姐是上京人?”
话说那高阳春自打贺知然来了后,两人就一头扎在药房里,每日只围着那些病人转悠,自然是没顾得上说几句话。
所以沈窕也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医术从何处学来的?
只是如今听着杜月秀的口音,忍不住生出几分好奇心来。
那杜月秀比高阳春长了个五六岁的模样,如今已经是二十七八的年纪了,又被那大夫关在地窖里殴打,如今看起来比她本来的年纪还要垂老几分。
现在的沈窕是没了什么上京口音,但是因她这个名字,杜月秀只觉得熟悉不已,眼下听她问起,只颔首答道:“沈姑娘猜得不错,我原本就是上京人,若不是那天灾战乱的,怕也不会和阳春他走到这一步的。”
说罢,只将目光落在沈窕的脸上,似乎是试图从她脸上寻找什么痕迹一般。
沈窕叫她这么一看,有些不自在,又多有疑惑:“月秀姐这样看我作甚?”
杜月秀微微一笑,眼里却是带着几分哀伤,“我从前有一个朋友,她妹妹与你同名,如今听着大家喊你,我便又想起她来。”说到此,忽想起这几年的人生浮沉,便扯出一抹笑来:“其实,她不在了倒也好,省得活着受罪。”
在屛玉县,也有不少从上京来的官员,但是沈窕当年即便作为沈大学士的女儿,但是面对父亲沉迷炼丹,甚至信那鬼神之说,让她关在院子里,所以她不认识那些人。
那些人也不晓得有她这一号小姑娘。
所以即便方才确认了杜月秀他们是上京人,但也没有多激动,直至听到杜月秀上一句话,她那已经被尘封起来的过往记忆,忽然又开始活跃起来了。
她忽然像是变了个人,那一身的浮躁好似都完全收起来,这个时候的她,忽然让杜月秀觉得,好似有那么几分眼熟的样子。
但也不敢确认。
不想沈窕却主动开口:“你认识沈窈么?”
“你?”杜月秀几乎是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但是她的伤势还未大好,一时剧烈起身又因这过于激动的情绪,使得她的伤口分明是受到了牵扯,脸色因为疼痛而变得刷白。“你真的是她妹妹?”
杜月秀当时虽不是什么大户之家,但却因她叔伯是大夫的缘故,好几次去那王家替那少夫人诊治,便将她这个也浅学了些医理药识的侄女带在身边。
一来二去的,她自然就和那沈窈熟了起来,也知晓沈窈过的是什么日子。
有心帮忙,却又因自己无权无势,且又是一弱女子,并不能给她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只能多陪陪她。
但是万幸没有想到,那年自己随着叔父回了一趟老家,回来却得知沈窈竟然被发配到东海,且病死在了东海的消息。
不但如此,那与她情投意合,若不是那王家少爷,本该与她双宿双飞的上京第一冰人祝子骞,还与之殉情。
这一噩耗,可叫当时的杜月秀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只不过一般她陪着沈窈的时候,沈窈都是坐着发呆,并不怎么说话,所以对于沈窈那个妹妹,她也不是很了解。
反正她回上京的时候,沈窈已经死了,祝子骞也死了。
甚至是沈大学士自己也死在了自己的炼丹炉里,至于沈窈的那个妹妹,却听说不知是叫谁家的小厮扶了一把,就被沈大学士逼迫着嫁给了那小厮。
她也不知那小厮去了何处?
反正她能打听到的消息,就是那十三岁的沈窕,真的就嫁了一个小厮,然后多余的消息,是再也没了。
那时候,上京的摘星楼才开始修,还没开始四处征收徭役,所以日子尚且还好,她对比了周边的人,便以为沈家姐妹是最苦最可怜的人。
只是没想到转眼不过几年,她堂兄就被征去做了苦役建造摘星楼,叔叔也因一桩案子被牵连,病逝于那狱中。
她和婶娘相依为命,自己开始采药养家,也是那时候认识了同样在学医,自己在外采药的小少年高阳春。
两个相差了七八岁的人,怎么也没有想到,在短短两年后,他们就成了相依为命的亲人。
战乱天灾的不断发生,上京的一切也在风起云涌中发生了突变,有权有势的,随着那大浪潮一起到了河州去避灾避难,像是他们这样的小人物,便只能夹缝求生。
高阳春的全家都死了,只唯独剩下他一人苟且于这世间,逃难的路上,没想到再遇杜月秀,两人便相依为命到如今。
而此刻沈窕也十分大惊,她万万没有想到,原来世间除自己和干娘周梨他们之外,还有人记得她姐姐。
到底是自己的至亲之人,生前死后都在为自己这个妹妹考虑,她便是如今性子开朗起来,但是面对姐姐的消息,仍旧是忍不住流了眼泪。
“我便是沈窕,沈窈的妹妹。”
她说完,那杜月秀又惊又喜,甚至忘记了自己满手才结疤的伤痕,激动地一把握住她的手,“你便是沈窈姑娘的妹妹么?你姐姐出事的时候,我随着叔叔回了老家,谁知晓一趟回来,却是物是人非。”
说罢,只细细告知了沈窕,如何与她姐姐相识。
不过说完后,又担心地上下扫视着沈窕:“那人,待你可好?你父亲实在是糊涂啊!”
沈窕起先没明白她这话,片刻后才恍然反应过来,“你若是的是华珞哥么?他娶亲了,我上一阵子还听说,我马上要做姑姑了。”
“什么姑姑?”杜月秀却不知到底谁是华珞,只晓得她被迫嫁了个小厮。
沈窕方解释着:“便是曾经在街上救了我,反而叫我那混账短命爹赖上,让他娶我的那个小厮啊。”
“那他娶了妻?”杜月秀明显是会抓重点的,看着沈窕又担心又心疼起来。
沈窕见此,忙笑着解释道:“你误会了,他当时娶我,只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我其实与他是做兄妹相称的,这些年,也是拿我做亲妹妹来待,什么都会给我留着一份。”
杜月秀得了这话,才长松了一口气,“如此说来,他倒是个极好的人了。”不然实在难以想象,当时的沈窕日子该是多难熬啊。
说萝卜崽是好人,沈窕倒是十分赞同,“我华珞哥哥的确是极好的人,除了照顾我,还有那一帮弟弟,他也是做亲弟弟来看待的,他人好命也好,如今得了好报,有家有业。”
“想不到,他竟然是这般好人,你也是运气好,遇着了他,我是瞧见别家的小厮,都是狐假虎威的混账,若攀上了你这样的人,怕是狗皮膏药一般舍不得放下。”如此,杜月秀对于萝卜崽这个小厮,倒也是生了几分好奇来。
这时候却听得沈窕笑道:“说他是小厮,又是我的兄长,但其实在阿梨姐和阿初哥眼里,他何尝又不是个做弟弟的呢?他那婚事,还是元姨她们给操办的呢!”
她这一说,杜月秀就更为吃惊了,因为她晓得沈窕口里的阿初哥,正是霍小将军,因此一时就更为激动了,“你,你莫不是要告诉我,你这个兄长,是周家的小厮?”
“算是吧?他们和阿梨姐一起到上京去呢!那年正逢着阿初哥到上京参加科举。”只是没想到,转眼竟是已经过了这许多年来,自己也从曾经那个胆小怯弱的姑娘,变成了如今这样的江湖儿女。
沈窕给自己的定位和她干娘一样,是江湖儿女,因为她们俩都不拿朝廷的俸禄。
杜月秀这会
儿看着沈窕,忽觉得她命倒是比她姐姐好,本以为当时被迫嫁给了那小厮,没想到却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路。
不过说到底,还是这个小厮的主子并不是寻常人。
当下看着沈窕,自然是替她开心,“你姐姐若是泉下有知,如今也是能明目了。”
话题重新绕到姐姐的身上来,沈窕仍旧是意难平,十分惋惜后悔:“可惜那时候我既是胆小又没有武功,不然我便是冒着那抄家灭门的风险,我也要将姐姐给救出泥潭来。”
只是可惜,明明姐姐是有活路的,她却放弃了。
都是怪自己,如果那时候能叫她晓得自己的往后余生将一路的顺畅,她就不会为了节约那点治病的银钱而选择放弃自己的性命。
所以到了现在,沈窕仍旧很自责。
杜月秀并非有意勾起她的难过,如今见她又开始掉眼泪,也是十分自责,只连忙劝慰道:“罢了罢了,你试想前些年,这老百姓们都在那水深火热之中,你姐姐走了,倒也得个清净,何况那路上还有祝公子陪着。”
沈窕听了,心想也是了。姐姐就算是活着,她那一副身体,祝大哥就是不会介意,但她怕也不会愿意和祝大哥再一处,生怕连累了祝大哥。
如今一同在那黄泉路上,的确是有伴可做。
只是想着祝家父母,心里又觉得愧对了人家,便与这杜月秀打听起来:“可有祝家的消息?”当时白亦初忽然被贬到灵州屛玉县去,等后来她在想打听祝家消息,却说是离京去了。
也不知是去了何方。
杜月秀摇着头,“这倒不知晓了。”少不得是也叹息了一回。
又说两人因她姐姐的缘故,关系进了一层,接下来的日子,沈窕也不觉得困在着小村子里无聊了。
而贺知然那里,不愧神医之名,不过是半个月的功夫,他将最初那高阳春拟出来的药方一改再改,最后竟然是将这些人给治好了。
他们一开始被从那药池子里捞出来的时候,仿若吞食了化骨丹一般,软弱无关,好似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只能任由人宰割。
意识虽在,却是张口极其艰难,只能断断续续说几个含糊不清的字。
如今他这一剂药下去,又配合着重新熬的药池子一浸泡,竟是发生了奇迹,那瘫软的肌肉开始有力,人也能开口说话了。
现在已有人恢复了正常,只不过是到底遭此大劫,肌肉骨头实在是损伤得厉害,那重活是做不得了。
但好歹捡回来了性命来,他们也是万分高兴,死里逃生,眼泪汪汪地朝贺神医磕头谢这救命之恩。
有一个恢复,接下来几十个人也逐渐好起来,这消息自是传了出去。
而高天宝已是叫周梨让人送回来了,整日仿若那雕像一般站在院子里不吃不喝,眼珠子也不转。
可是将苗氏母子三人哭得肝肠寸断的。
眼下得了这消息,苗氏无论如何都要将他送来试一试,哪怕就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贺知然这里原本也是见着这几十号人被救回来了,对于那些昆仑奴,也是抱着要救他们的心。
如今见周天宝被送来,正好眼下这里的一切都是现成的,苗氏又放了话,只让贺知然尽管治,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她也认命了。
又了这话,贺知然到底是放开了手脚,领着那高阳春一日日研究方子。
而这段时间里,白亦初也离开桐树村,与周梨一起将那些昆仑奴都送回家中去。
转眼就到了这四月底,田地里的庄稼都已经开始出苗了,周梨终于踏上了回桐树村的路。
她和白亦初骑马走在山间小路,少不得是要回忆起当年艰难逃命之事,哪怕是时境过迁,然而那些个同甘共苦,却依旧还在眼前。
转眼已经到了村子外面的豁口,这个角度看过去,桐树村一览无遗,甚至是他们家那鱼塘,都能瞧个清楚。
可惜的是,终究是经历了这些年的沧桑,当年又有那么一场大火,即便是周天宝和苗家在这里住了不少时间,还重新盖了新屋子,但还是没了以前的影子。
又因人烟稀少,村中许多人家的旧址上,如今都长满了构皮树和桦树,这又快入了夏,正是万物生长之际,只怕要不了多久,便又是绿树成荫时。
他二人在此处歇息,马儿拴到一旁的树杆上,周梨仔细眺望着村子,目光最后落到了柳地甲家的旧址上,是能看到那里的茅屋小院,便问起白亦初来:“可是有了小八他们父女俩的消息?”
说是那田永昌一行人还未到,柳小八就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急急忙忙领着女儿到山里避祸。
如今进了山里,也不知是什么光景。
“打发了人去找一回,并没有消息,后来我又让人代话给了这周边几处村子的猎户,若是见着他们的踪迹,只管来报,我这里重重有赏。”山太大了,尤其是马家坝子发生坍塌后,那边就直接被老林藤萝给覆盖了,如今要进去,实在是寸步难行。
周梨这个时候,只觉得柳小八的女儿实在是命途多舛,只愿上天保佑,叫人活命吧。
两人休息了片刻,再度启程,却是没有上马,只牵着马漫步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山间道路上。
少不得是回忆起了白亦初刚买回来时的光景。
说起这事儿,周梨便有些气愤,“我如今想来,仍旧有些后悔,当时不该对你好言好语,因当先打你几顿才是。”
“这话如何说?”白亦初细想起来,他除了不满被买回来,好像也没伤害周梨吧?
方听周梨说:“你那前几个买家,哪个不是将你做九世的仇人来对待的?你倒是好,有恨不朝他们发,反而是对着我。我如今还记得,当时我们俩头一次单独相处,那眼神是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一般。”
白亦初是坚决不承认的,“怎么可能?那时候我年纪小,怎么可能如此歹毒?你必然是记岔了。”
“呵。”周梨冷笑一声,“少糊弄我了。”
“没有的事,再说你也要站在我的角度想,我头几个买家的确对我十分不好,我当时匆忙被岳父大人买回来,又不知你
们接下来要如何待我,只当你们与那前几个买家一样,如此我起几分防备之心,不是人之常情么?”
白亦初这话说得也是有理有据的。
周梨险些叫他给说服了,不过还是忍不住问他,“那我问你,你是几时才开始确定,要与我们一起生活的?”
这事儿白亦初倒是没有瞒着她,也难免回忆起自己来到周家的第二日,周老大就蹬脚撒手离去,那时候看着一屋子的人,周梨这个做亲闺女的,反而被挤到了外面来。
而那守着周老大的一帮人,过半都是贪图他留下来的那几两碎银子。
一时间,看着周梨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疼惜之意:“我那会儿见岳父大人就这般走了,元姨我也不知是否可靠,瞧着你又瘦又弱的,只觉得你比我还可怜,我再不济皮糙肉厚,怎么都能活,可若是你没人护着,便是艰难了。”
那时候他便起心,做不做夫妻的,倒不要紧了,只是有自己一口吃的,断然不能短了周梨一口。
但万万没有想到,这周梨的身体竟是一日日好起来了,而且人看着虽是又小又弱,脑子却是聪慧得很,竟然将家里经营得不错。
白亦初觉得,是当时那个小小的家,让他觉得自己无处安放的灵魂,终于是有了一个落脚之地。
甚至周梨愿意供他读书。
想到这里,不禁停驻脚步下来,“阿梨,旁人现在只觉得我出身显赫,能文能武,有着莫大的本事,可是我只有我晓得,若是当时我没有被岳父大人买回来,而是被卖到了别家去,断然不会是这样的人生,兴许庸庸碌碌,或是在与主人家对抗的途中,就早早被打死了。”
如此,又有哪里有后来的认亲之说?更不要说什么霍小将军,继承父亲的遗志了。
周梨却是提醒他,“你要谢我,也该谢我没让你上战场才对,而且根据我那个梦,你到底是要被买来我家的。”说起来,周梨也觉得奇妙,有那么一阵子,她真是相信了这个世界有天道,那何婉音和李司夜便是这所谓天道之女,气运之子。
而他们这一群人,都注定是何婉音和李司夜的扶摇直上的垫脚石。
但万幸,那个梦让他们这些炮灰都聚集到了一处,且出现了表哥这个变数,方有了后来的活命。
然同时也可惜,那个梦,到了李司夜和何婉音将辽北大军赶走后,便做起了那摄政王来。
然后是两人伉俪情深的传奇,却没有说这天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真如同那梦里一般,果然是海晏河清么?
周梨不怎么相信的,因为她在屛玉县的时候,看着这天下,也是太平盛世,尤其是一个个新政的推出,按理老百姓们的日子是该越过越好才对。
可当她做了这巡抚,出了屛玉县,便发现其实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成为自己所理想中的国度呢?
人家说水清则无鱼?是对的。贪官污吏,为虎作伥之辈,就宛若那院中尘埃,无论怎么清扫,都不可能将这满地的尘埃永远清扫。
即便是今日清理干净了,明日仍旧还有的。
所以,这个世界不是只单单有白色,且还有黑色,以及那个样的鲜艳颜色。
因此,也不能只可能全是好人。
但是周梨想,她大概如今就是那个拿扫帚的人了,哪怕知晓没有办法清理干净,即便是今日打扫干净了,明日仍旧会脏,但她却还要继续打扫。
她忽然的沉默,让白亦初疑惑:“怎么了?想什么?”
周梨哑然,片刻后微微一笑,“我忽然觉得,回桐树村过那田园生活,仿若是梦一般了。”她不是放不下这满手的权贵,而是放下了,便少了一个她,便少了一个清扫这后虞蛀虫污垢的人。
白亦初似乎从很早以前就考虑个这个问题了,“我起先也想过,甚至都想好了,若是再能回来桐树村,我一定要将我们家鱼汤旁边的果树都全砍掉,然后改成羊圈。”
“为何?”周梨不解,那些果树如今虽是老了,不怎么结果子,但也不至于将那里改成羊圈吧?
却听白亦初说:“贺神医说,小孩子吃牛乳不如羊乳好,若是没有好的奶娘,不如就养一头羊,比养奶娘划算多了,他们就吃草呢。我们以后就可以去幼儿馆里送羊奶了,你想这样可不就比那些果子赚的钱多么?”
他说得那叫一脸的认真,周梨直愣愣地看了半响,确定过他果然不是开玩笑后,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算了,我觉得真有那一日回归田园,这生意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凭什么?”白亦初不明白。
周梨这会儿看着满脸不服气的白亦初,忽然觉得老天爷其实是公平的,看白亦初他能读书能打仗能治理朝堂,武功又好皮囊还完美得无可挑剔,但是他不会做生意啊!
“因为只卖羊奶,根本就不划算,冬日里尚且还好,温度过低,那羊奶送到幼儿馆去的时候,还能喝两口,可是等到了别的季节,只怕你羊奶没送到,就已经馊了。你若一定要打定主意做这羊的生意,还不如直接出租羊呢!”
再何况,本地的环境多山林,其实养羊不划算,除了夏日羊群能在野外饱餐一顿之外,其他的三个季节都得靠着人去割草饲养,才能长得理想些。
不然一个个肯定如同瘦猴子一样,还指望产奶,他在白日做梦。
而靠着人饲养,想要赚大钱,肯定得多养啊!但是如此一来,人手不够,肯定就要聘用工人,那不得就要花钱么?
如此成本过大,怎么算都不划算。
两人就这个养羊的发财大计谈论到村中,村子门口那颗板栗树,如今已经成了魁首。
那年大火,正好叫板栗树躲过一劫,如今只剩下它茁壮成长。
沈窕正站在树下举着竹竿,不知道掏什么?
周梨远远便看到了,等沈窕放下竹竿迎上去替她牵马的时候便问:“你作甚呢?”这才春天,若是秋风过后的话,还能理解她在打板栗吃。
沈窕叫她一问,顿时激动不已,连忙指着那板栗树说:“上头有好几个鸟窝,也是奇怪了,我一上树,那些老雀娘就发现了我,立马就返回来了,虫子都不去抓。”
但是她如果用竹竿在下面捅的话,那些鸟竟然就没发现,所以她如今已经捅翻了两个窝,得了两枚蛋在手里。
周梨原本要训斥她,这么大了,怎么还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儿?不想一回头,竟然看到她手里拿着两枚子规鸟蛋。不由得抬头看朝那如今树叶丰茂的板栗树:“怎的,你还能精确地瞄准这鸟蛋?”
“无他,唯手熟尔!”沈窕笑嘻嘻的,借用了一本文章里的话。
她如今只在下面用竹竿掂一下,就知道那鸟窝里哪个是杜鹃鸟的蛋了。
少不得也是和周梨吐槽起来:“这些老雀娘,我上树它们一下就能发现,怎么就没认出来,自己的窝里多了别人家的蛋?要不是我仗义出手的话,等着它们傻不拉几地将这杜鹃鸟蛋孵出来,这杜鹃鸟就该趁着着它们不在家的时候,将它们还在蛋壳里的亲崽崽弄出窝了。”
试想树这么高,那鸟蛋从里头滚落下来,哪里还有什么活路?
话说这杜鹃鸟的繁殖方式,自来都是鸟巢寄生,所以会在繁殖期就开始寻找和它们体型以及蛋都比较相似的飞禽,然后将蛋下在人家的窝里,让人家给孵出来。
而天性使然,那杜鹃鸟幼崽出壳都较快,先出生的它会直接将余下还没出壳的蛋都想办法弄出窝去。
从此就让这怨种养母一心一意将它养大。
那鸟占鸠巢的成语,可不就是这般来的么。如此说来,今日沈窕此举,倒真是行侠仗义。
只不过周梨也没料想到,她在这村里竟然闲成了这样子,忍不住问道:“我不是和你说,若是无聊,将我家老屋后面的地都翻一遍么?”
“早做完了。”不过沈窕说,不是她做的,是周天宝做的。
他虽在诊治,但如今还没见什么效果,平时要与他交流,只能是喊他干活。
主要呢,也是贺知然想从他干活中找寻些线索来。
“那眼下有什么效果了没?”周梨急切地问着,不单是因为周天宝是自己的堂兄,更因为现在像是他这样的人,还有上千个。
所以倘若贺知然真将他治好了,哪怕是能叫他开口说话,也好过这样如同木头人一般,想同他交流,只能让他像是个木头人干活要好。
若是不能与人交流,那跟个工具又有什么区别呢?
“没呢!”沈窕也有些着急,不过也劝慰着周梨:“这个事急不得,这两日也重新再审问田永昌,也不知他到底漏了些什么没有?”
她俩一边走一边说,那白亦初见此,早牵着马回村子去了。
如今两人才到板栗树下,忽然听得村子里传来一声尖叫声。
但周梨并未焦急,反而是露出几分欢喜来,“莫不是,莫不是终于找着法子了?”因为这声音,她听过,是贺知然的。
上一次贺知然在临渊洼里和陈慕合作,弄出一个暗器来,两人只觉得那是绝世无双的武器,天下第一无可超越,贺知然也兴奋得发出这样的尖叫声。
第189章
沈窕也十分激动, 猛地一拍手,“肯定的。”只是与此同时,还传来了‘啪’地一声, 很清脆。
顿时将两人原本朝着村子眺望过去的目光都给吸引过来了,齐齐落在沈窕的衣兜里。
蛋清很快就顺着薄薄的布料沁透,周梨也回过神来, “你这算是害命么?”
“当然不算,还是两颗蛋!若蛋也算,那吃一碗蒸蛋,得背上多少条命?”但沈窕想,这是重点么?重点是自己的衣裳脏了!一时又急又慌,也没了方才的激动,只疾步走到与这进村大路持平的小溪去, 蹲在溪边一手拉着自己的衣裳, 一面满脸嫌弃地将那连带着杜鹃鸟蛋壳和蛋液掬到溪水里。
已经碎裂的蛋黄夹杂着那蛋壳碎片,很快就顺着溪水流走。
周梨走到她跟前,风一吹,隐约是能闻到从她身上传过来的蛋腥味,“还是换身衣裳吧,我就先不等你了,我去看看。”
沈窕闻言, 回头看着周梨急促往村里去的背影, 撅着嘴巴念叨了几句,硬是捧水来将那些蛋液都给清洗得差不多,这才抬腿朝周梨的背影追去。
周梨进了村子, 自是不可能走这大道,心中急切的她直径沿着那一排不知什么时候长起来的泡桐树, 抄了小路,很快就到了那墙根下面。
顺着墙根绕到门边去,还未到就听得里面传来贺知然等人激动的欢喜声,她心情不觉也跟着飞扬起来,心想怕是十有八九成了。
一时也加快了脚步,等推门进了院子,只见她和白亦初骑来的两匹马就随意拴在进门处的棚子下面,所有的人都在左前方那斜搭的草棚下面,个个面带喜色。
白亦初见了周梨,甚是欢喜,“阿梨,好消息。”一面忙朝她迎上来。
“我在门外就听到了?”说罢,只朝那贺知然求证,“是才研出方子来,还是已经试过,起了效果?”
贺知然的脸上,还是忍不住的激动:“试了,方才你堂兄抬了一下手臂,我瞧他还想张口说话,但药效没有那样快,不过我说话,如今他会以转动眼珠子来回应是与否了。”
由此可见,他的脑子并未受损,如今说不得话又动不得,都是全然因为那中毒的缘故。
万幸在药池子里泡了那么久,虽是将他做成了昆仑奴,但万幸他自己的神志还是在的。
周梨听得这话,顿时也是喜开颜笑。
然这时候却听那如今算得上是贺知然助手的高阳春说道:“药效虽有,但怕是要些时日才能见效。”
“只要有效果,时日长久倒不打紧,更何况俗话说的好,病去如抽丝,若是真能一日就叫他好起来,我倒是担心得很。”周梨说着,眼里仍旧是带着欢喜的,又和白亦初一起细问。
得知贺知然已经得了苗氏的准许,所以是放开手脚拿这周天宝做了实验,万幸老天爷怜惜这善良人,得了好运,这药放在周天宝的身上见了效果。
他们是打算再等两日看,若是周天宝能自主动起来,而非那干活的指令,那就说明着药果真是有用的。
只不过他们如今配置出来的是药浴,但也不见得哪家有这样的条件,更何况这被拐骗做成昆仑奴的,又都是乡下寻常百姓人家。
所以打算将这药改良一二,做成了那药贴,倒时候只管贴在他们的各穴位上,如此一来,照顾他们的人也不必麻烦,日日熬药给他们沐浴浸泡身体。
周梨和白亦初这里一听,自是觉得这样当然好,叫大家得了些方便。于是连忙问他眼下所需求的都有什么?反正这药贴肯定不是一帖药就能见效的,更何况本身就有上千的受害者。
而且还要看大家做了昆仑奴的长短时间来定疗程,那到时候这药材物资,怕是不少。
果不其然,那贺知然连忙就开口道:“正要与你们说呢!不过需要的药材不少,不然我这里直接给写出来,你们再让人去城里买。”
主要还是有好几味药,怕是芦州短缺,得从别的州府买回来。
所以将药材单子交给白亦初后,又是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要快。”他们这里也所剩无几了,不说是制作药贴,便是给这周天宝续航,也欠了些呢!
这哪里要他交代?白亦初甚至都不放心,自己亲自带人去办。
而周天宝这里见了效果,他这离开村子,路过镇子的时候,少不得是要同苗氏道一声。
那苗氏晓得了,是半点时间都等不得,匆匆忙忙地将家门锁好,背着女儿,牵着儿子就急急忙忙往乡下来了。
她这样的光景,镇子上那些个家中同样有个昆仑奴的,不免是以为叫她送到桐树村去治疗的周天宝出了什么事。
一个个少不得是同情起她来,更有那好心的上前劝慰:“书源他娘,你千万要撑住才是,两个孩子还要指望着你。”
又有大娘跟着附和道:“是了,你千万要振作起来,书源爹也好闭上眼睛。”
苗氏脸上有泪痕,但那是喜极而涕。
可明显大家都给误会了,她母子三个听得这话,一时是急忙解释起来。
只是安慰他们的人太多了,苗氏的声音竟然就被盖了过去,大家根本都听不清楚,可将周书源急得不行,连忙甩开了他娘的手,挤出人群去,将街边上那杀猪匠将用来接血旺的铜盆砰砰砰地敲响。
他这一敲,大家便都被这声音给吸引了过去。
看他的眼神里,少不得是些同情怜悯了,只当是这孩子没了爹,伤心欲绝,得了失心疯。
哪里晓得,这个时候只听到周书源高声说道:“我爹!他给贺神医治好了,我小姑父方才打马路过的时候说的。”
众人听得这话,显然是完全给惊住了,但周书源个孩子,大家又都一致地认为孩子得了失心疯,并没有相信。
好在这个时候苗氏也急忙擦干了眼泪,“正是,所以我带着孩子们先去乡下陪他一阵子,兴许我们在跟前,他也恢复得快一些。”说罢,也是心急如焚,想要快些见着丈夫,所以连忙从人群里挤出去。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着你的,一个个面面相觑,终于是有人反应了过来,疾步朝着她追去,一把拉住她的袖子问:“书源娘,你方才讲的什么?可都是真的?”
原来拉住她这大娘,家中的小儿子也被做成了昆仑奴,虽是能干活,但到底是亲儿子,她怎么忍心如同那些丧尽天良的人一样,拿儿子做牲畜一般来看待?
更何况即便是成了昆仑奴,活干得多了,又不像是正常人一样晓得用巧力,或是避让些,因此难免是磕着碰着的,早前就有好些个昆仑奴,被工头打得皮开肉绽的,有的甚至腿上都见了森森白骨。
可他们就像是感觉不到一般,仍旧继续干活,可身体就这样一点点腐朽下去,迟早是要成一具白骨的。
所以这大娘舍不得儿子去做活。
但是奈何她另外两个儿子却觉得,这索性弟弟都成了昆仑奴,就是干活使的,何必叫他闲着跟个木桩一般晾在院子里?
早些时候小儿子才找回来,即便是成了昆仑奴,但终究是回来了,大家还是喜极而涕。
可过了些日子,起初的激动心情也逐渐冷静了下来,便也开始打起他们的主意来。
苗氏叫她一问,也是连忙再次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又见她满脸的不信,只恨不得是朝她指天发誓:“我这个时候骗你作甚?你若是不信,快让开路,我还指望着早些到桐树村去呢!”
众人见她母子三个走了,又都朝着大娘围过来,絮絮叨叨的商议着,最终大家还是做了决定,也将自家的昆仑奴领着往桐树村去。
反正放在家里,看着也忧心,让他们去干活,又舍不得。
倒不如也都去桐树村碰碰运气。
所以这苗氏母子三人才出镇子,脚后跟就追来了这许多人,不顾大部份都是心疼自家的男人和儿子,舍不得朝他们动鞭子,驱赶着他们自己。
所以这时候路上多的是拉着板车的人家,上面躺着的,便是自己被做成昆仑奴的男人和儿子了。
也正是他们这成群结队的队伍,致使那原本在山路上遇着狼的苗氏母子三人得了救。
如此这般,大队人马一起往桐树村去。
村子里如今并没有多少人在,不管是章玄龄还是乾三他们,如今都随着商连城和甲字军一行人在外处理后续,毕竟这么多个昆仑奴要送返家中去。
后还有这各处牵连到案子的官员空缺,如今没人,地方官员一个做两个用都忙不过来。
因此周梨一行人暂停此处,商连城他们也在城中帮忙。
正是这般,这村子里除了贺知然一行人之外,是半个多余的都没有。
也是如此,周梨也挽起袖子,好沈窕一起在院子里跟着碾药。
便是那大伤未愈的杜月秀,也坐在椅子上,面前的长凳上放着筛子,里头也是要她来甄选的药材。
她们三都被喊来帮忙了,所以村口那里自然是无人。
因此沈窕忽然听得村子外面传来的说话声,甚是疑惑,但更多的还是担忧,立即就放下手里的活,一个弹跳爬到那核桃树上去,朝着村口眺望。
村子里空闲下来了,那些低洼处,早就没有搭理,如今随着岁岁年年的积水,都成了一个个小池塘。
她才上树去,就先听得‘噗通’一声,随后听得有人尖声惊慌大叫起来:“救人救人,我家二虎滚塘里去了。”
这声音也将屋子里的贺知然惊动了出来,“怎么回事?”
核桃树上的沈窕望着那朝着药堂方向来的人,“好像是镇子上的人,将家中的昆仑奴都带来了。有一个不小心,那独轮车滑到塘里去了。”连带着上面无悲无喜,不动不喊的昆仑奴。
贺知然闻言,一时也着急起来:“那你还在树上作甚?快些去帮忙。”那昆仑奴也是会被淹死的。
还在眺望着,见大家七手八脚,费力巴巴地拉着独轮车和人一起从泥塘里出来的沈窕才反应过来,“哦哦哦,我马上去。”
随后嗖的一下,直接越到一旁的树上,朝着那里去了。
周梨见此,也起身道:“我过去瞧瞧。”心想莫不是白亦初将消息传出去了?
按理他没有这样沉不住气吧?更何况现在药材又不够,大家就算是将家中的昆仑奴都送来了也没用啊?
所以便想,应该不是白亦初传出去的,他也没着闲工夫。
果然,等她赶到,就听得说是苗氏母子三人得了喜讯,急忙赶回这桐树村来,引了镇子上的人误会,她这一解释,大家便晓得这昆仑奴能治好。
如此哪个能再等?就立即将自家的昆仑奴都给带来了。
方有了此刻这颇有些混乱的场面。
尤其是沈窕先来,见大家带了这么多昆仑奴,便也是实话告诉他们药材不够,这些人一着急,如今一个个都恨不得先到药堂里去。
好让自家人能用上那为数不多的药。
所以一个个争先恐后的,一时间便又将好几个不懂得避让的昆仑奴挤到了水塘里去,场面顿时是一片混乱。
周梨见此,只觉得头皮发麻,见大家都只顾着自己,没几个人去帮忙捞人,便大声喊道:“大家别挤,先将塘里的人捞出来,不然谁也休想进药堂去。”
她的话,到底是有用的,即便是现在没有甲字军在身后,但不知道为何,大家还是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也不敢继续争抢着往前去了。
周梨见此,连忙又道:“先将河里的人救上来,我再给你们做登记,总不会漏了你们哪一家,但若是你们再这样,便都统统回去,休想再踏入药堂半步。”
沈窕从水塘里爬出来,整个人已经湿漉漉的了,又因跟着拖拽那些昆仑奴,累得不行。
见周梨将人都稳住了,才松了一口气。
他们的到来,让原本尚且还算是宽敞的药堂忽然显得狭窄起来,与此同时也给周梨他们添了许多麻烦。
对于此事,苗氏十分自责,并不知道告知他们后,会造成这样的骚乱。
但好在那贺知然放话可以去瞧周天宝了,这些人便一个个都顾不得身上还穿着湿漉漉的衣裳,就急忙挤过去瞧。
周天宝其实咋一看,和他们带来的那些昆仑奴没有什么区别,硬邦邦的好似一桩雕像一般站在那里。
但是当他看到苗氏带着儿女到自己跟前时,那眼珠子就在眼眶里来回地转动着,一滴滴眼泪也顺着僵硬的脸庞留下来,甚至一遍又一遍地试图抬起自己的手,想要安慰同样在他跟前哭得不能自己的妻儿们。
众人见此一幕,终于是安静了下来。
周天宝虽然只是能转动眼珠子,但是那流下来的眼泪和他试图抬起的手,都让众人看到了希望。
于是压力就给到了贺知然,老百姓们一个个也不看周天宝了,把人留给了苗氏一家三口,转而将压力给了贺知然。
好在他们这会儿也没像是之前进村一样推推嚷嚷的,倒算是有秩序。
再听到药不够后,急忙问需要什么药,一个个只恨不得想法子里几个变出来。
只是可惜,他们又终究是寻常老百姓,可不是那神仙,哪里真的能变出药材来。最终也只能作罢,心里盼望着白亦初能早些将药材给弄回来。
但他们虽是回去了,却把这些个昆仑奴都留在了这里,好叫那高阳春不得不专门腾出一间房屋来给他们。
也就是将他们齐刷刷地搬进那房间里去站着,将窗户微微打开些,白日若是天气好,再吭哧吭哧地给一个个弄出来晒晒太阳。
周梨瞧着,有些像是小时候晒粮食的光景。
这一件案子,涉及如此之多的性命,且恶劣程度本就不小,从前有没有这样的先例,更是有人心惶惶,生怕有一日被人下药,自己也变成了这样的行尸走肉,专门给人干活。
所以这般一闹,案子也是被推到看风口浪尖上,那杜仪知晓了,不得不下旨让周梨和白亦初暂时负责此案,尤其是贺知然来了这芦州后,又逐渐得了成效,所以便要他们务必将这些所谓的昆仑奴都全部救回来。
但凡短缺什么,朝廷也鼎力支持相助。
这话倒不是白说的,白亦初在周边州府没有弄得的药,朝廷立马就想办法让人快马加鞭地给送了过来。
周梨此前是想回桐树村过一段平静日子,但绝对不是以这样的情况。
可遇着这一桩事情,她还真在这桐树村度过了一个月有余,一日日看着那周天宝逐渐变化。
从一开始的眨眼间到后面如同刚刚学走路的孩子一般艰难步行,再到后面牙牙学语一样,断断续续地吐出一个字。
而这一个多月里,药材不断地送来,除了他还是最原始的泡药浴之外,镇子上那些老百姓们送来的昆仑奴们,如今也开始贴药。
也是逐渐有了些效果,由此可见,这药贴是可行的。
唯一的遗憾是周天宝虽能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来,但周梨当真是怎么都不明白,他究竟想表达个什么意思。
倒是苗氏能明白几个简单的字,但组合起来,也不像是一句话。
大抵是他们这么多人,一个都没听懂自己说什么,叫那周书源给急了,终于这一场惊雷后,他终于冲破了最后的桎梏,口舌之间吐出来的字眼,不说是字正腔圆,但好歹是能让人给听清楚了。
苗氏又欢又喜,顾不得是大半夜的,砰砰砰地去敲响了周梨的房门:“阿梨阿梨,书源爹能说话了,能说话了!”
她激动的声音比夏日惊雷给大家带来的震撼还要大,这一下不止是周梨醒来了,连贺知然他们也都纷纷起床,披着衣裳急忙去见着周天宝。
周天宝的四肢早前就已经开始大部份恢复,如今是能坐了。
此刻的他坐在床沿上,一看到周梨等人,表情也是变得激动起来,“啊……阿梨!”
周梨顿时也兴奋不已,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你真的能说话了。”
“嗯嗯呃。”周天宝拼命地点着头,但因为身体还是很僵硬,所以弧度并不是很大。
随后便将目光扫视了进屋子里来的众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到贺神医的身上,“我,我我我一直直都都知道,你们你们怎么救我的。”
然后要起身磕头。
不过如今他行为举止仍旧是
蹒跚慢步,众人哪里等得了他慢吞吞的动作,只赶紧问他一些问题。
这些问题看似寻常不已,但是对于贺神医来说却相当的重要,好叫他能再度改良药方。
没想到这问着问着,竟是从他周天宝的口中问出来一个惊天秘密。
他们这些昆仑奴,大部份是被买去做苦力,但更多的还是看中了他们不会说话,没有指令就不会到处乱走,于是便叫他们去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
而周天宝起先是说,从正常的他变成昆仑奴后,其实理智一直都在的,即便是成了昆仑奴后,他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奈何他使唤不动自己的身体,心里的话也没有办法说出来,就好像整个人被关在了一个陌生的躯体里一样。
也清楚行动太慢,被工头鞭打。
事实上,被鞭打他们是能感受得到疼痛的,但是他们那时候却没有办法表现出来,便都给了大家一种他们没有知觉的错觉。
可话又说回来,若是没有知觉,感受不到痛楚的话,那些人为何又要鞭打他们呢?
也是那时候被鞭打身体受到的痛楚,让他们短暂地能感知一下自己能驱使身体。
但也只是本能地驱使自己的动作更快一些,以免又要挨打。
而他道出来的秘密,正是他被送去做的工坊里,是一个黑工坊,面上是一个烟花鞭炮坊,但事实上,里面做出来的东西,却是能要人命。
他断断续续地形容,众人没有明白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那烟花爆竹虽也是能炸死人,但怎么可能像是他所说的那样,有如此大的力量,能将一座小山坡都能移为平地呢?
可周梨听出来了,这是有人在做炸药,但是根据现在的技术水平,最多也就是弄些开采石头的火药出来罢了,威力按理不可能那样大的。
于是她连忙问道:“可知晓幕后东家是何人?”
“是,是个女女,女当家,她到,工坊里里几次,我听她每次都说,要将屛玉县夷为平地。”可能是刚开始说话的时候,过于生疏,所以周天宝说起来是断断续续的,但是如今好像是熟练了,话语也越来越连贯。
“女当家?”周梨疑惑,第一反应,能做出这么大威力炸药的,只能是那个世界来的人了。
但是又想不通,到底是何人?若是单纯的研制炸药倒是无妨,可是她却想炸了屛玉县,这到底是多大的仇?而且是和屛玉县有仇,还是和屛玉县的谁人有仇?
这时候只听周天宝说道:“她,我听她提起阿梨你和阿阿啊阿初的名名名名字,还说什么不对,不不不不对,还说顾家的船船船船是她的,柳公子家的钱钱钱钱都是她的,柳公子也该死了才对,还说你抢了她义女的位位位位位置!甚至说说说没有表表哥。”
大家完全被这等狂言给震撼到了,一时都齐刷刷地看着周天宝,却没有留意到,他这一次说话,好像又进步了一些。
这等话语,苗氏是不敢听的,反正看着自家夫君说话越来越流利,便趁机出去,说是给他们煮茶。
那高阳春也吓了一跳,不敢多听,只忙拉着杜月秀道:“月秀姐,我们去给嫂嫂帮忙。”
杜月秀也反应了过来。
一时间,这房间里便剩下周梨沈窕和贺神医了。
周梨面上同大家一般满脸的震惊,但事实上内心已经翻腾起来了。能说出这番话的,除了何婉音,她实在想不到第二个了。
可是何婉音不是在屛玉县的净城司么?为什么这个女东家会说出这些话来?
正当她猜测这女东家和何婉音到底是什么身份的时候?贺神医忽然开了口,“阿梨,此事不管真假,须得快快将人缉拿了才是。”到底姜是老的辣,贺知然即便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女东家为何说出这样一番胡话来,但他知晓,如今的后虞,可能有许多不足之处,但是对比起历朝历代,他目前是最好的时代了。
怎么可能叫一介妇人发疯给毁掉了?
周梨方回过神来,连连点头,但看着周天宝,也忙道:“你能流利表达,甚至还能清楚记得变成昆仑奴之时所有发生的事,暂时都不能让人知晓。”
得了她这话,沈窕也立即反应过来,立马就抽身出去。
自是去告诫苗氏和高阳春等人。
贺神医也连连点头,一时又暗自庆幸,“万幸咱们在这山里头,消息还没传出去,那些人也料定了这昆仑奴是治不好的,并未做出任何防备,阿梨你趁此机会快一些。”
说起来,这昆仑奴能治之事,到底是要感谢当时镇子上那些人了,如果不是他们为了救治自家的儿子和男人,险些在村子里打起来。
周梨他们是没想着先将消息锁住的。
而也因为他们这没秩序地闹了一回,加上药材还不够,所以制作出来的药贴也是有限的,如今也就是这镇子上送来的这些昆仑奴用上了。
周梨眼下也没心思再睡了,打算连夜骑马去县里,若是顺利的话,能在县里和白亦初碰头。
但是就她一个人,贺知然哪里放心?无论如何要沈窕跟着。
可沈窕若是走了,这里便没有人放哨了,周梨也不放心啊?便道:“我找岚今帮忙。”
岚今去了山里好一阵子了,她说想闭关一下,周梨那时候想要寻清净,那这里还不清净么?怎么还到山里去了?甚至怀疑她是不是背着自己修仙?
“岚今姑娘?”贺知然心想,若是有岚今,抵得过几十个沈窕。
“对。”周梨说着,只将岚今留给自己的那小花筒给拉开了,夜色里,一朵深蓝色的烟花在夜空里轻轻地绽开。
然后就没了。
也没有声音,这让周梨有些担心,这没有声音,要是她没看到,这可怎么办?
然而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了,这是明月山特制的,分信号花筒分子母。
并非要看到,只要其中一个绽开了,另外一个就会有反应。
所以即便是岚今现在山洞里呼呼大睡,但也感应到了腰间的花筒,立即就睁开眼,“阿梨有危险?”
怎么说呢!如果暖玉不算她的朋友,那周梨是她下山后的第一个朋友,还是工友,曾经一起兢兢业业擦过甲板和楼梯呢!
本又是江湖儿女,有情有义,所以即便如今是夜色朦胧,她仍旧是踩着夜色下山来。
周梨不知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消息,只心急如焚地等着,反正不能把沈窕带走,那自己就只能是天亮后出发。
心里便想,若是天亮后仍旧没有她的回应,自己就启程去镇子上了,那时候放出去的鹧鸪鸟,兴许自己在去县里的途中,就能有人来接应,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却不想,忽然听得沈窕兴奋惊喜的声音:“岚今!”
周梨心中大喜,有些不敢相信,一面只忙背起早就收拾好的包袱出来,果然见岚今一脸没睡醒的模样,背着剑匣站在院子里。
岚今本还要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然一见她都背着包袱了,便晓得事态紧急,直径就去棚子里牵马:“走吧。”
周梨见她那睡眼惺忪的样子,到底是有些过意不去,但时间不等人,她又怕这里的消息泄露出去,只走过去跨上马,“这次,我真的是要欠你一个大人情了。”
“你这话倒是见外了,我如今在山下,也就你这么个好朋友,你有事,我能不来?”岚今笑罢,只踹了一脚马肚子,“驾!”
马儿吃痛,顿时抬起马蹄,冲出了大门去。
周梨见此,只朝沈窕一行人告辞,也忙追了出去。
一路无话,皆是在那匆忙赶路中度过的,连镇子上她们都没去,转眼走了一日,天色逐渐暗下来,又有落雨之相,两人即便是不休息,但总归还要靠马将她们驮去县里。
因此便找了一处还没翻修的旧驿站歇下。
这里是原来的旧官道,但因此处路并未方便沿途的村庄,因此这楚河泰在重修官道的时候
,便做了个重大的决定。
他说这路本就是为了老百姓而修的,所以即便是着路蜿蜒了些,他还是选择路过沿途的每一个村子。
这话和此举都没有错。
只是这样一来,原本这条相对于比较近的旧道,也就荒废了下来。
如此,这里自然是没有驿长。
歇了下来,明明在马背上颠簸了一日,已是十分疲惫了,但周梨却仍旧没有半点睡意。
那岚今半夜醒来,看到她还坐在火塘边山发呆,“你是不要命了么?快歇着吧。”
周梨倒是顺势在旁边的干草上躺下了,只是岚今听了半响,发现她还是没睡,便翻身侧过来,一手拖着头,“你为什么睡不着?发生了什么很大很大的事么?”
周梨不知道算不算是很大,只是觉得周天宝说的这个人,像极了何婉音。
可是后来她跟周天宝求证,对方又是个三十多岁的寡妇,这和何婉音也没什么关系啊?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好生奇妙。”
岚今接过了她的话,“自然奇妙,我梦到了师父,她不在这个世界了。”
周梨知道岚今是有多崇拜她师父,所以听到她这话,惊了一下,也连忙爬起身来,意欲要安慰她的,可是却见岚今脸上并没有什么难过的表情,一时有些不明白,她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正当她疑惑之际,岚今忽然又说道:“我梦到师父,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成了别人家柔弱的小姐,那些欺负她的人可惨了。”
这话若是岚今对别人说,可能对方只当是胡话或是梦罢了,哪里会放在心上。
可周梨心里却有一次翻江倒海起来,别是岚今的师父同自己一般,也是莫名其妙穿越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去?
就在她试图说些什么时候,岚今又道:“本来我觉得就是个梦罢了,肯定是我太想师父了,谁知道梦里师父居然告诉我,好好练剑,她回不来了……”
话末的时候,她的神情里到底是多了几分哀伤。
不过很快就一闪而过了。
笑得十分灿烂道:“我师父那样厉害,我才不觉得她真的不在了,所以我真的相信,她去了另外的世界。”而不是死了。
周梨没有证据,但她也和岚今一样,更倾向于岚今的师父陆时鱼穿越了。
于是也连连点头,“对,天下这样大,无奇不有。”
岚今听了她的话,就更高兴了,“阿梨,你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相信我的话。”
“我自然相信。”周梨抬头朝着那破碎的屋顶看过去,阵雨过后的夜空越发的明净了,那些星星仿佛就挂在屋顶上,只要她伸手就能摘到一般。
其实她很想告诉岚今,自己也如同她师父一般,从别的世界穿越到了这里。
不但如此,单单是这后虞,像是她这样穿越而来的外来者就有好几个。
不过她最终选择没有说了,她怕她说了,岚今将一辈子都花费在怎么穿越这件事情上,反而错过了本该多姿多彩的人生。
穿越这种事情,当是顺其自然了。
若是能自己随意想穿越,那这个世界该成筛子了。
两人说着说着,不知不觉中便了睡了过去,直至那晨辉从破旧的屋顶里照射进来,直接洒落在她二人的脸上。
两人才被这强烈的金光给晃醒来,匆匆在驿站外面的井里打了些水洗漱,啃着杜月秀做的干饼子,便继续赶路。
和周梨所预想的一样,中午的时候她们就遇到了县城的来人,很明显鹧鸪鸟已经将消息送到了。
只是没想到是白亦初亲自赶来了。
周梨自然是将周天宝那些话原封不动地告知于白亦初,正要说这何婉音跟这女坊主究竟是什么关系时?
就听的白亦初说,“那何婉音,已经死了半年有余。”
“啊?”周梨大惊,她想着何婉音都那副样子,自然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却没想到她居然死了。到底还是有些震惊的。
这时候还听白亦初神情严肃道:“我得了你的消息,立马让人去查了这女坊主钟娘子,半年前她夫君忽然病逝,她就接管了这烟花爆竹坊。”
不但如此,从原来那个只会在家中洗衣做饭的内宅妇人,变得识文断字不说,且还在她丈夫死后,从未接触过家中生意的她,轻而易举就将大权给夺到了手里来。
因当下多是女子出来抛头露面,所以她此举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风浪。
而这钟娘子所在的地方,正是芦州治下的黄杨县,与八普县城一日的行程都不要。
“阿梨,虽是有些令人匪夷所思,可是这些话和时间,无不在证明,她可能就是何婉音。”白亦初甚至和周梨举例:“这借尸还魂之事,不但是民间化本上所写,便是现实里,也是真实存在的。”
说到这里,自是将他在竭州时候发生的一件奇妙之事告知与周梨,只说自己手下一个小卒,惨死在那战场后,送他尸骨回乡时,本是大家伤心欲绝之际,他同村一个七八岁的傻子忽然跑来,不但能开口说话,还举例证明了自己就是那个小卒。
大家大惊之后是大喜,只觉得是上苍保佑,让他免去那投胎转世的麻烦,直接托生在了这个傻子的身上来。
从此以后着傻子也不用癫疯受人欺负得了解脱,小卒成了他,又能照顾家里父母失子之痛。
第190章
就很奇妙, 明明自己也是穿越来到这个世界,且还知晓了自己和周边人都是炮灰的未来。
但现在听到白亦初一脸平静地给自己说着他亲眼所见的借尸还魂,自己竟然会产生一种匪夷所思的心情。
有那么一瞬间, 周梨忽然又开始相信这世间有神灵了,有神灵操纵着这一切,能让那死不瞑目的人, 重新附身在一个傻子的身上,活了过来。
不过也就是短短的一瞬罢了。
随后她吸了一口混杂着雨后草木的散发出的特有新鲜空气:“当真?”
白亦初其实在经历过这件事情后,每次想起来,仍旧觉得惊讶。所以他是能理解此刻周梨为何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自是当真的。”只不过想到这借尸还魂之事,到底是牵扯了鬼神来,又时常听哪里的大财主乡绅们妄想成仙人,还炼丹什么的。
于是就将这件事情给压了下去, 以免传了出去, 影响这两家人的正常生活。
如果不是今儿又遇到了极有可能相同的事情,且还与那本身就十分诡异的何婉音牵扯到一起,白亦初也没有打算告诉周梨的。
而周梨得了他的肯定,也像是慢慢回过了神来,“你这样说的话,那这个钟娘子,十有八九, 只怕真是那何婉音死了附身到她的身上来。”不然的话, 周梨实在是想不通,一个地方县城的坊主妻子,怎么会对屛玉县有如此大的仇恨?
还有她说的那些话, 无不都在证明着她的身份。
至于她能在工坊里将这些话当着昆仑奴的面说出来,只怕也是信任那田永昌一行人, 相信他们的话,这昆仑奴与活死人无异,是不会将她的秘密给传出去的。
不过即便是这样,这何婉音仍旧是太大意了。但也从这侧面看出来,她对于屛玉县,对于自己和阿初这一伙人,到底是有着多深的仇恨了。
一时又十分庆幸,“好在她还没得消息,若是叫她知晓这昆仑奴是能治好的,怕是不会这样口无遮拦了。”
当下又问起白亦初,既是已经打听得了这钟娘子的消息,可是晓得她那如今在县里,还是在别处?还有那工坊里的炸药,又制作到了哪一个进度?
却听得白亦初道:“我还未到黄杨县去,这些消息不过是在八普县里得了的,不过我已经让阿澈先行过去了,至于接下来的药材,只章玄龄在负责。”
所以余下的事情,还并不知晓。
周梨听罢,自是不敢多耽搁的,回头看了远远坐在那泡桐树枝上的岚今,“那,可还要岚今与之一同前往?”如果确认了是何婉音,那牵扯过大,实在是不该扯进不知情的人了。
“这个时候,你总不可能叫她回去吧?一并走吧。”白亦初知晓周梨所担忧的是什么,但他觉得这岚今是明月山的人,什么匪夷所思的见闻她没听过?
更何况岚今就算是知晓了,她也算半个方外之人,并不影响什么。
他已这般说,周梨便也没再多言了,点了点头,便招手喊了岚今。
岚今从树上直接飞来,稳稳当当地落在马背上,“走了么?”
“嗯,咱们就不去八普县了,直接去往那黄杨县。”如此,再走一个时辰左右,就该分路过去了。
夏日的雨来得很快,去得也很快,随着太阳从乌云后面冒出头来,地面那些积水坑洼也逐渐消失。
等他们一路快马加鞭赶到黄杨县之际,已是金灿灿的夕阳了,夕阳余晖穿过城门口那两棵五六人合抱的老杉树,斑驳的光阴均匀地落在城墙上面。
三人一进城,便见着早在城门口候着的公孙澈。
不过看到戴着帏帽的周梨和白亦初,都有些惊讶,不知他二人为何作这般打扮?心想此处的官老爷们又不曾见过他们,并不影响他们微服查案。
但也没有多问,见了他们,简单打过招呼后,便同周梨白亦初二人回禀着:“那钟娘子的工坊,就在城北最边上,天宝大哥所说的那个工坊,如今却房门紧锁,很显然是因为昆仑奴们被找回,她没了信得过的工人,所以进度也就只能暂时停下来。”
听得他这话,周梨和白亦初那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
他们最怕的就是这钟娘子那威力无比的炸药已经做出来了,幸好这昆仑奴的案子及时,还没叫她成功。
不然真真担心这个时候什么都不管不顾,只一心
想着大家死的钟娘子,怕是已经去往屛玉县了。
但周梨还是朝公孙澈确认道:“那钟娘子也在县里?”
公孙澈颔首:“在,就是不知为何,她丈夫时候,她家五个孩子,竟也是死了两个,如今剩下的三个,听说都是卧病在床呢!”县里人都传,是她夫家这边的叔伯们不服气她一个女人掌了工坊,所以暗地里使的手段。
如此方能将这工坊给抢到手里去。
话说这钟娘子原本是个贤惠持家的娘子,她主内,男子操持着外面的工坊,生意不说多好,但到底是好过那种地的人家和小小商小贩们,每年还能有些余钱。
所以日子按理也是过得不错的。
两人生了三男两女,大的儿子已经十六岁,因不是读书的料子,所以原来就张罗着要与他说一门亲事回来,好叫他做个大人,以后跟着他父亲在工坊里做事。
没想到钟娘子的男人一下就疾病死了。
公孙澈不知道此时的钟娘子非原来的那个钟娘子,只不解地说道:“我倒没有轻视女子的意思,只不过她家这长子按理已是这个年纪,能帮忙执掌家业的,但不知为何,听说她那长子提议要去工坊,隔日就病了。”
然后没过多久,就病死了。
旁人只道是这个儿子孝顺,爹死了后他伤心难过,引发旧疾也是追随而去了,可怜钟娘子没了他这个长子,要做爹又要做娘,还要管着工坊,实在是可怜。
人人都去同情钟娘子丧夫丧子的遭遇,却没有人起过一丝的怀疑之心。
但是公孙澈觉得这也太巧合了,说到此处只压低声音说道:“外头都传言,是钟娘子男人的叔伯们想夺家产,所以才害她家的,我还没来得及去着两家探一探。”
周梨和白亦初压根就没怀疑过这钟娘子丈夫的兄弟们,反而是现在这个钟娘子极有可能才是真正的凶手。
比喻她那长子想要插手工坊之事,隔日就病,这也太巧合了些吧?
不过白亦初不打算公孙澈知晓太多,当即也顺势道:“如此,你去走访这两家人。”一面又看朝岚今,“岚今姑娘可是愿意帮忙?”
岚今巴不得呢!能同公孙澈一起。
想都没想就高兴地应着:“好啊。”
如此这般,也没顾得上找个地方吃口方,只约定了晚上住到县里的四方客栈,便分头行事了。
周梨眼见着岚今和公孙澈骑马而去的身影,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然觉得岚今的个头,竟然高了一些。
不过眼下也没仔细多想,转头看朝白亦初:“你怎么打算?”
“直接去工坊吧。”白亦初看了看天边那彻底坠入山中的落日,暮色马上就要来了,很快这城池就会被黑暗彻底包围,正是方便行事。
周梨点了点头,“也好,只不过我好像帮不得什么忙了。”自己可没有那飞檐走壁的功夫。
只不过想起周天宝说那个工坊里的东西都是什么,到底是不放心白亦初,生怕他到时候碰到了那些个半成品,万一引发个意外可如何是好?
于是便与他再三叮嘱:“你在临渊洼的时候,也见过他们试图改良那火药的,到了那工坊里,可不要乱动。”
白亦初见她一脸认真叮嘱自己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我又非那三岁的孩童?你担心什么。”
周梨心里频频叹气,心说能不担心么?那何婉音既然组织人做炸药,很明显她是会的,不像是自己,连个配方都说不上来。
而且那炸药威力之大,甚过这天空惊雷,可惜自己不能同白亦初明说。
心里是有些后悔的,早知道小时候就一一告诉白亦初,自己也是那借尸还魂的算了。
虽然自己这个魂魄来自异世界。
但现在想与他说明真相,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终究还是决定,不说了。
“好好好,我晓得你非三岁孩童,只不过我的性子你是知晓的,我不能同你去,终究是不放心,这里多说两句,你便记在心里,莫要嫌我烦才是。”她一脸的苦笑,十分无奈。
白亦初却以为她生气了,只忙解释道:“我没有烦你的意思,知晓你是担心我,不过你放心好了,我听的,什么也不乱动。”
如此这般,两人分头离去。
又说这天黑了,城中反而更热闹起来,那下学了的学生们,和从各工坊里下工回来的百姓们,都在街道上穿梭着。
有匆匆忙忙赶回家去的,亦有那闲庭漫步四处看四处听的。
人一多,此处街道又不像是州府里那样宽阔,且还设置了黄绿旗子,因此骑马就不是很方便了。
周梨下了马来,牵着马挤在人群里,一面打听着四方客栈的位置。
沿街的热闹声里,忽然传来一个哭叫声,这与热闹的街景有些格格不入。
周梨的注意力也理所应当被吸引了过去,只见竟然是一帮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在殴打一个满脸烫伤疤痕的小孩。
那小孩疼痛得卷缩成一团,满是疤痕的脸上,很多结痂的地方都还没落,看起来整个人是十分恐怖。
又加上他的头发凌乱不堪,浑身脏兮兮臭熏熏的,因此让那些对他产生怜悯的人,一下就被劝退了。
但是周梨不同,各样的新政推出以后,按理这些无父无母的乞儿们,各地官府也有专门照看收容他们的地方,这黄杨县难道就没有么?
做官做久了,责任心已经镌刻在骨子里了,所以哪怕现在不宜节外生枝,毕竟若是那钟娘子就是何婉音,她最好还是老实待在客栈里才是。
但处于本能,她还是走了过去,那群孩子见她虽没露面,但牵着一匹大马,便也觉得不是寻常人,顿时一哄而散,只留了那个浑身颤抖着卷缩成一团的孩子。
“你是本县人么?家在何处,可还有家人?怎会成你这般模样?”周梨一开始以为是个男孩子,虽知道如今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抬起头来,周梨才发现,竟是个女孩。
然而躺在地上的那女孩却下意识地缩了缩手脚,想要避开走过来搀扶自己的周梨,眼里的恐惧还未散去。
周梨见此,更不可能就这样转身走了,只将声音又放软了几分,“我不会害你的,你若是不想回家,你先起来,我带你去瞧大夫。”
说到大夫,那女孩便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下意识地抚摸起自己脸上的疤痕来。
周梨这才看到,她的手上仍旧有许多烫伤的地方,划过脸颊的时候,手上的痂反而刮到了脸上的痂,顿时疼得她身体哆嗦起来。
此情此景,周梨这个旁观者看着,都觉得疼,“你还能起来么?”她又轻声问。
女孩挣扎了一下,还是爬起身来了,但是眼里的恐惧虽已散尽,可是如今却满是防备之意。
她的腿不知是被那些孩子踢伤的,还是本身就有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周梨便伸了一只手过去,“走吧。”
女孩打量着她,见她一手牵着马,一手悬在那里,犹豫了片刻,女孩便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只不过借着街边灯火,入目看到自己满是痂的手,只觉得自卑不已,但还是朝周梨道谢:“谢谢你。”
她这一声道谢,让周梨长松了一口气,就怕她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好意,但现在她既然同自己说谢谢,明显是有机会能同交流的。
当下周梨也不着急去四方客栈了,只将人带到就近的一处医馆里去。
那里头的郎中见了周梨将这身上多出烫伤的女孩带来,有些意外地看了周梨一眼。
随后喊了药童出来碾药,自己则给那女孩诊脉。
而周梨则帮不上什么忙,便在外厅里等着,一个来给儿媳妇抓药的大娘得知周梨将街上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女孩带来包扎了,便同她说道:“大妹子你是个好心人,那孩子愿意随着你来,以后你会有福报的。”
周梨
一听,便以为她知晓这女孩是何人?连忙借机问起来。
却听大娘说:“她是哪里来的人,我们也不知晓,只是七八天前,她忽然出现在城里了,躲躲藏藏的,早前便有个好心的书生要领她来医馆,她死活不来,说送她去那善堂里,她又不愿意去。”
而且还不说话,便道:“指不定还是个哑巴,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可怜勒。”
因还惦记着儿媳妇晚上得吃一顿药,于是忙着回家熬药,就没再和周梨多谈了。
周梨又等了一阵子,大夫便出来了,抓了三副药,外加些黑糊糊的药膏,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熬制的,且还有一股酸臭味道。
他大抵也知道这女孩来了镇子上好几日,也可怜她,于是便同周梨说道:“你也是个好心人,那三副药,算是我送你的,只不过这药膏里头,有好几味药成本高,我这小地方上,也承担不起。”
周梨闻言,也是大方地拿了银子,朝郎中道谢过后,便领着那女孩走。
女孩也愿意同她走,没问她要将自己带去何方?
直至进了客栈,周梨要了个大些的套房,那小二虽嫌弃女孩一身酸臭味的药膏,但也不愿意得罪周梨这个财神爷,便给领上楼去了。
考虑到女孩如今的样子,周梨便没下楼吃饭,使了小二的几个铜板,让他帮忙送上来,顺便给这女孩准备了些温和的食物,又托他帮忙熬药。
女孩很明显已经好几日没吃饱了,在饭菜上来后,短暂的防备后,看到周梨什么菜都吃了一遍,她才动手。
周梨自是明白着孩子的戒心,因此也是特意将每一个菜都尝了一遍,也好叫着女孩放心些。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女孩子自打拿起筷子再放下后,所有的碟碗都空荡荡的了。
周梨见此,越发心疼,叹了口气,喊小二的给收拾下去,没多会儿,小二的便端了汤药上来。
这次女孩看着药,倒是没等周梨帮她常尝一口,反而自己一仰头全喝了。
“你如今可以告诉我,你家是何处了吧?街上也是有人愿意帮你的,你为何不接受他们的帮忙?”不管是那给儿媳妇抓安胎药的大娘,还是医馆的郎中,都有伸出援助之手。
女孩垂着头,沉默了片刻,猛地抬起脸来,被纱布包裹着的脸上,看不出她的表情,但是一双眼睛却是沉着冷静,“你不是本地人。”
“我不是本地人?仅此而已?”周梨有些诧异,随后反应过来,“你是本地人?你害怕他们认出你?”按理她的脸已经烫成了那个样子,应该是不会有人认出来的。
但是如果长久的接触,到底是会叫人发现一二。
所以女孩才拒绝大家的帮忙,宁愿躲起来,任由满身的烫伤恶化,也不愿意接受大家的好心。
果然,周梨的猜测是正确的,女孩点了点头,随后忽然起身,不顾腿上的伤就要朝周梨跪下:“求你带我走,只要你给我一口吃的,做牛做马我都愿意。”
周梨自是先一步将她拦住了,“我连你是何人都不知晓,便直接将你带走,若是回头你家里找来,告我一个拐卖之罪,我又当如何?”
她这并不是有意为难,只是这女孩连姓名身份都不愿意道出来,她也不能就这样盲目地帮了。
因此便说这一番话来刺激她,希望她能将身份道来,又为何弄成这番光景。
不想那女孩得了她的话,一连退了好几步,眼睛通红,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抱歉,我并非有意害你,只是,我……”
她没在说下去,但也没哭,只沉默地站在那里。
“你有难言之隐,我可以理解,但你总归还是个孩子,若是不愿意回家,那就去善堂。”
只是周梨话才说完,那姑娘却拼命地摇着头,“不,不,我不能去善堂,也不能继续留在这县里了,会被认出来的。”
得了这话,周梨不禁拧起眉头来,“你有什么仇家?”
“仇家?”女孩却是哀叹了一声,“倘若是仇家,倒也好办,只是可惜,姐姐你如何也想不到,是谁要害我的性命。”
女孩到如今都没有办法相信那些事实,她的父亲,她的兄长姐姐,然后是她,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弟弟妹妹们了。
可她却没有一点办法,甚至连去求救的勇气都没有。
她谁也不敢相信,所以当她在那巷子里的杂物里躲了几天,这身上的烫伤之处开始溃烂,她才从中出来。
只是被太阳一晒,她实在撑不住,便昏死了过去。
醒来竟然有好心人给她的伤上面涂了一层药。
可是她听到对方说话,晓得对方是本地人,也不管多待,便偷偷趁机跑了。
随后便像是一只老鼠一般,躲在着县城中每一个阴暗的角落,直至天黑会后她才赶出来找吃的。
也万幸以前的日子过得好,身体倒也养得不错,所以性命没有被这大面积的烫伤给躲过去。
其实周梨看到她身上脸上这样大面积烫伤,却没有发生感染等,是十分诧异的。
眼下听得她的话,便试探性地问道:“莫不是,害你的,是你的亲人?”说到这里,也就猜测起来:“难道你父母不在了,你寄养在亲戚家?又或是有了后爹就有后娘?”
女孩到底还是小,她虽有心瞒着,但面对周梨的循循善诱,不由自主就脱口道:“都不是,你一定想不到,这样对待我的人,是我的亲生母亲。”说到这里,她的眼泪一下就决堤而出。
她实在想不通,为何父亲忽然去世后,一切都变了,母亲的眼里再也没有慈祥温柔的光芒了,反而充满了戾气和仇恨,对待他们这些儿女,更如同仇人一般。
大哥死得太忽然了,三妹也在去工坊给母亲送饭的时候,失足掉进了工坊里的深井中。
她觉得不可能,三妹又不是七八岁的孩童,她已经十二岁了,怎么可能那样不小心?跑到井边去呢?
所以她劝说母亲去衙门报案,可是母亲不但没有理会,还将她关起来,一天的夜里,她忽然被这滚烫的刺痛疼醒,只见母亲提着一壶烧得滚烫的热水,正朝着自己倾泻而下。
她那时候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母亲,而是一个恶魔。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没有翻滚挣扎求饶的机会,直接就昏死过去了。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母亲的声音:“不孝女,竟然敢怀疑老娘!”
是了,她怀疑母亲,她在劝说母亲为了三妹掉井里的事情去报案的时候,母亲不愿意,她一时情急之下,便说了一句:“母亲不愿意,莫非此事与母亲有关系?”
她也就说了这么一句。
她是无心的,那时候的她怎么可能怀疑三妹掉井里的事情和母亲有关呢?她不过是太着急了,试图用激将法,好叫母亲为了证明清白,允许她去报官。
但是她没有想到,换来的是软禁,是这滚烫的热水撒在身上的结局。
而此刻周梨听到她这绝望的哭声,也完全被震住了。
她也断然没有想到,一个亲生母亲会这么对待自己的亲女儿,这和杀了自己的骨肉,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满脸的大惊。
那女孩看在眼里,忽然发出一声自嘲来,“我便晓得,没有人会相信我的,谁会相信一个做母亲的,会对自己的女儿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
她绝望了,软软地顺着身后的柱子瘫软坐地,这会儿似乎已经感知不到身上的伤疼痛了,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里,满是绝望和死气。
周梨见此一幕,急忙走过去,想也没有多想,“我信你,你快些起来,到床上去躺着,你身上的伤口,不宜这样撅着身子。”
说着,她见那女孩没动,便身上去扶。
女孩反而一怔,仰起头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她,喃喃问道:“你,你当真信我的话?”
“我如何不信你?难道你专门拿自己的一辈子来诬陷自己的母亲么?”周梨回着。
女孩得了这话,却是哭得更凶了,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瞬间尽数发泄出来,一边哭一边说道:“原来,原来只要我愿意说,是有人相信我的。”
她这一瞬间有些后悔,早在第一时间就去找叔伯的。
可是世间没有后悔药。
也是如此,她此刻看着周梨,满心的期待,再次确认道:“你真的相信我么?”
“信。”周梨的口气很坚定。但其实她没有仔细去想这个女孩为什么遭受自己的亲生母亲这样迫害的缘由,因此也不知究竟是谁先错的。
眼下只想着这女孩的伤势严重,该叫她情绪冷静些才有益身体的恢复。
她扶着女孩到床上躺下去,那女孩也不知是不是这一段时间精神过于紧张,又没吃饱,所以这身体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如今躺到了那床上去,又得了周梨信任自己的话,一直紧绑着的神经也松懈了下来。
哭着哭着,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周梨叹了口气,拿着棉巾一点点将她眼睛周围的泪水都给拭去,生怕她这些眼泪感染到纱布下面的伤。
等着做完这一切,她洗漱好,发现时辰已经不早,街道上的热闹人群已经尽数散去,只剩下那推着小车或是提着篮子的三三两两小商贩们准备打道回家。
她打了个哈欠,也没强撑着坐在桌前等消息,只到隔壁的房间里躺下。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听得响动,只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摸着手腕上的手环,却听得黑暗中传来岚今的声音:“阿梨,是我。那张床上怎么有个人?”且还臭熏熏的。
岚今说着,但也怕吵到外面那人,只蹑手蹑脚地脱了鞋子爬上床来。
周梨得知是她,松了一口气:“街上捡来的,是个可怜女孩。”
岚今‘哦哦’地应了两声,伸手往床头上的柜子拿下来一个枕头,就在周梨边上放下,随后侧过身,与她小声说道:“我去了那钟娘子家。”
周梨的困意早在她来时,就彻底没了,如今也便问起她:“那阿澈呢?”
“不知道,我后来听他说,他到县里后,也还没去那钟娘子家,我武功比他好些,索性我就去钟娘子家,他去了那钟娘子男人的兄弟家,好些也还没回来。”
不过岚今要说的不是这个。
一面压低声音絮絮地和周梨说道:“那个钟娘子我没看到,但是她家好奇怪,她男人虽然死了那么久,不叫她守孝,可是她儿子和女儿,也才死没多久,就算是不叫她一个长辈守孝,但是那家里连百孝都看不到一根。尤其是那个女儿,是去工坊给她送饭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井里的。”
但是那工坊里全都是钟娘子的人,也没有她男人兄弟们的人,所以那个女儿的死,应该和她男人的兄弟们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可女儿才死了这么短的时间,就算是个小姑娘,不用办丧事,但终究是自己的女儿,不能一根白孝也没有吧?
“确定是不小心?”周梨觉得,这钟娘子的女儿都能独自出门到工坊里给她送饭,很明显也不是那种小孩儿了,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掉井里去。
自然是不信是意外。
“是不是她自己不小心,没人晓得,反正钟娘子没有报官,也没追究那工坊里其他的人。不过她家里,现在除了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之外,还少了一个孩子,也不知到了何处去,不会也是被害了吧?”岚今虽然还没得到公孙澈查到什么消息,可是直觉给她,那钟娘子家里的气氛太奇怪了。
她正纳闷着,黑暗中周梨忽然起身来,连带着岚今身上的被子都给拉开了。
“你怎么了?”岚今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
周梨只觉得心头噗噗地跳着,目光穿过黑暗,朝着外间的床铺看去,“那外间的女孩,身上全是大面积烫伤,说是她母亲烫的。”
岚今却是没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根本没有联想到那钟娘子家,而是叹息道:“可怜的孩子,那以后她怎么办?你要送她回家么?”
“不愿意回家,说要同我走。”周梨说着,见岚今没有反应
过来,只提醒道:“你不是说钟娘子家少了个孩子么?可是晓得多大?”
“好像是她的二女儿。”岚今回着,这时候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诧异地朝外间看过去,“你的意思是?可是,可是……”
可是哪里有这么巧?还有这天底下,哪里有母亲拿开水烫女儿的?
岚今觉得难以置信,又急忙问周梨:“那女孩年纪多大?”
“十二三岁的样子吧。”周梨猜测着,她自己也十分震撼,此前根本就没有往那钟娘子身上想。
可是如今看来,十有八九了。
更能证明,只怕钟娘子就真真是那何婉音了,也只有何婉音才会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她占了人家母亲的身体,却没有尽到人家做母亲的责任,只怕还叫这些孩子发现了端倪,所以一个个准备将这些孩子害死?
这是极有可能的,毕竟何婉音为了抵达自己的目的,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于她那里,也只有胜者为王,根本不存在什么善恶或是仁义道德之说。
不然的话,当初她也不会做出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而岚今得了她的话,也是大惊失色,“这,这这钟娘子还是个人么?”还配为人母么?
周梨叹了口气,一面准备起身。
岚今见此,连忙让开身,还主动去旁边的柜子上摸火折子,随后将床边的烛台点燃。
微黄的灯光一下将黑暗的房屋填满。
然而即便这灯光如此微弱,还是将那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的女孩给惊醒了。
她处于本能,猛地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随后下意识就要找那处于阴暗中的角落躲藏去。
根本就不顾及自己身上的伤。
周梨见此,只忙出生止住她的动作,“你别动,是我点的灯,你母亲没有来,你别害怕。”
她的话,多多少少是有些用的,让惊恐中的女孩冷静了下来,一面回头看朝周梨。
只是随后发现周梨身后多了个陌生姐姐,于是又生出防备之心来,紧张地看着两人,一面下意识地想要退到那帐子后面躲起来。
周梨看着眼里,心想不知她是遭了多少迫害,才变成这个样子。一面则试探地问道:“你母亲,是钟娘子?”
然而周梨这话才说出来,那女孩却吓得浑身战栗,呼吸一下变得急促起来,满目的恐惧,整个有摇摇欲坠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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