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看得挪不开眼◎

    薛琼在殷弘的墓前跪了很久很久, 久到斜阳日暮,久到殷府诸人都已撑不住离去。

    晚风呜咽,松柏苍苍。薛琼泪已流干, 伸手抚摸墓碑上殷弘的名字,轻轻笑了起来,“虽你眼中无我,我却是喜爱你的。无人为你报仇, 我会。”

    撑着发麻的膝盖艰难地站起, 薛琼转身发现, 身边只剩两个人, 一个是自己的贴身婢女,一个是殷弘的随从, 青墨。

    青墨向薛琼跪下,悲痛道, “以后青墨不能再在少爷与夫人跟前伺候, 请夫人保重。”他是殷弘的贴身随从与护卫, 殷弘没了, 他的差事自然也没了。

    薛琼看着这个从小就跟在殷弘身边的忠仆, 平静问道,“你也不打算为少爷报仇么?”

    “我……”青墨一个支吾,说不出话来。身为贴身护卫, 知道那次公主回门时, 殷弘对殷绪的刺杀, 他自然也不相信殷弘是为救弟而死。可他, 终究只是一个下人而已。

    薛琼漠然道, “没关系。”连殷烈都不为殷弘报仇, 她不会再期待任何人。

    青墨哭道, “夫人,我们斗不过他们的……”

    薛琼道,“我不怕。”她不怕死,也不怕没机会。上次遇刺之后南华院便方方面面加强了戒备,她一个不会武艺的孤女,很难找到下手的机会,但是没关系,她愿用整个余生来复仇。

    青墨不再说话,婢女知道薛琼的魂已丢了,只是哭,也不再劝。主仆三人返回殷府,一路沉默。

    薛琼这边陷入平静的疯狂,秦氏那边,却仿佛狂风暴雨。

    她关起门来,与殷烈吵了一架,激烈地大哭着,捶打着殷烈,撕心裂肺地吼着,“你为什么不为我们的弘儿报仇,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个懦夫,薄情寡义的混账,枉为人父!为什么不为弘儿报仇,为什么,你说啊!”

    被逼问到极致,殷烈也红了眼眶,大吼道,“你以为我没有吗?如果不是有人拦着,那个孽种早就死了!”

    “事已至此,你还能怎么样?他背后是公主,是太后,你杀得了他吗?”

    “你不仅是弘儿的娘,还是将军府主母。已经死了一个儿子了,你要再杀一个,然后眼看将军府没落吗?”

    “即便你不为将军府考虑,你不怕得罪公主与太后,你也不怕连累盼儿吗?”

    殷烈心中的煎熬不比秦氏少,不欲再与秦氏对峙,他转身离去,秦氏绝望地瘫倒在地。

    无论外边如何风急雨骤,南华院却是风平浪静。柔嘉的寒症已然痊愈,殷绪的伤处也好上不少。

    顾嬷嬷坐在罗汉床边,为柔嘉与殷绪叠着衣服,皱眉念叨,“怎么这越平静,我这心里越不踏实?”

    柔嘉坐在桌边,为殷绪左臂的伤口上药。月牙状伤口结的痂已脱落些许,无需再包扎,只抹上金疮药便可。

    她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浅浅一笑,见春侯在一边,笑着接口道,“嬷嬷您这就是爱操心,前两日还说公主与驸马有大福气呢。”

    顾嬷嬷道,“我倒是巴不得是我瞎操心。可死的是殷弘,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无论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殷弘都是为殷绪死的,秦氏没了唯一的儿子,薛琼没了敬爱的夫君,这都没来南华院骂上一句,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她们若是当真来骂,或者至少来理论两句,顾嬷嬷觉得还好些,最怕她们不声不响,憋着什么阴损招数。

    顾嬷嬷想起了上次见薛琼,她的那一眼,心头又是一跳。

    见顾嬷嬷确实担心,柔嘉软声安慰道,“嬷嬷说得有理。便让采秋加倍注意我们的饮食,知夏也需注意我们晾晒出去的衣物。护卫有薛非和平安,我们也鲜少出去,问题不大,嬷嬷可放心。”

    顾嬷嬷闻言欣慰地笑起来,“公主长大啦,能独当一面了,当真有长公主风范。”

    听她提到长公主,柔嘉静默片刻。她的母亲去得太早,她对她的印象其实并不深,只从身边人的话语里,知道她是一个美丽娇俏,又英武磊落的女子。可惜天妒红颜。

    大约是对长公主早逝的事心有余悸,以后柔嘉的长辈们,都将柔嘉反着来养,不让她骑马舞鞭,不让她靠近利器,不让她乱跑乱动,最后养成了她安安静静娇娇柔柔的性子。

    也没什么不好。柔嘉转头看向殷绪,正好看见他也正望着自己。

    柔嘉眨了眨眼,“怎么了?”是有话要说么?

    殷绪心脏鼓荡,神色冷静,别开了脸收回一直在柔嘉柔嫩手心的胳膊,放下衣袖,轻声道,“没什么。”

    他只是爱极了她温柔聪慧的模样,听别人夸她更是看得挪不开眼,而已。

    午后薛怀文来到殷府拜访,先见了殷烈。

    殷烈这些天一直称病没有上朝,整个人也失了魂一般,总是精神恹恹的模样,足见殷弘之死对他打击之大。

    可这父子两个,到底都是咎由自取。薛怀文叹息着与他浅聊几句,又道,“我去看看琼儿。”

    薛怀文刚到的时候,殷正便分别派了人去东英院与南华院通知。南华院那边只说知道了,东英院这边,薛琼却是不在。殷正如实道,“国公爷,少夫人此刻不在府中。”

    “嗯?”薛怀文疑惑,“她去哪了?”

    殷正为难道,“小人也不知。少夫人离开得早,也没说去做什么。”

    薛怀文想起这段时间薛琼的异常,心中难消忧虑,心事重重地道,“那我便去看看公主与驸马。”

    殷烈漠然道,“国公慢行。”殷正给他领路,“大人,请。”

    薛怀文在垂花门边遇见了顾嬷嬷,后者恭敬熟稔地福身行礼,“国公爷,公主让我来迎着您。”

    薛怀文笑道,“有劳嬷嬷。”他道他的乖女儿礼仪诚意都是足的,不到前院见礼,大约是不想见殷烈与他那正房。

    不见就不见,她是公主,又有他这个父亲撑腰,没什么不行。

    薛怀文进了南华院,柔嘉与殷绪出来迎接。私下里父女间已不再在意君臣之间的礼仪,柔嘉亲昵笑唤,“爹。”

    殷绪也拱手轻笑,“岳父大人。”

    薛怀文见两人精气神都已好了许多,心中安慰。

    进入厅堂各自落座,采秋恭顺地上了茶,薛怀文道,“今日上朝,皇帝下旨严惩了李毅一干人等。”

    他饶有深意地看着柔嘉与殷绪二人,“以后必然再无人敢随意行刺你们。”

    明白他的意思是陈昱一段时间都不敢再动手,柔嘉浅笑,“真是个好消息。”

    薛怀文低眉略一沉吟,又道,“还有一件事,京郊最近兴起了一首童谣,虽说的是前朝炀帝昏聩残暴,但难免令人多想,皇帝大为震怒。”

    自古歌谣诗文一类,多的是借古讽今,更甚的还有以“预言”的方式,意图左右、颠覆朝政。不怪陈昱多想,满朝文武听了都很震惊。

    薛怀文知道的更多一些。他知道皇帝为了颜面,荒唐地动用羽林卫刺杀驸马,已是初现昏聩。他也知道,陈昱去北方巡视、回来后便对柔嘉颇为冷落;柔嘉说,皇帝的心不在她这里,那难道在那首童谣里唱的“北方妖女”身上吗?

    薛怀文不信什么预言,但此时初初对上的两点,又令他忍不住心生隐忧。

    宠信妖女,昏聩无能,残害忠良。皇帝以后如果真变成这样,那这个国家……

    柔嘉知道,这是自己之前想的小计谋见效了。她在薛怀文面前一贯是乖女儿,万不敢让他知道自己连谋朝篡位的事都想过、做过了——以后她会慢慢和他商量,但现在绝不是时候。

    不敢让他知道的柔嘉不由得有些心虚,眨了眨眼。

    殷绪瞧着她那无辜模样,无声浅笑。好在薛怀文正低头思考自己的问题,并未注意他们。

    柔嘉想了片刻才想到合适的回答,“太后娘娘一定十分忧心。”

    “太后娘娘还不知道。”薛怀文抬头看她,“那童谣说,皇帝宠信北方女子,你可有什么头绪?”

    北方女子高贵嫔要一年后才入宫,此时陈昱还未难忍思念、派人找她。柔嘉忍住心虚,镇静道,“皇上从北方巡查回来,确实性情有所改变,但是否心系北方女子,我不知。”

    两人当着殷绪的面讨论这件事,一是柔嘉与陈昱的事,过去便过去了,父女二人都未在意;二者,也是将殷绪当自己人。

    见柔嘉也不知道更多,薛怀文想着,无非是一首云遮雾绕,不知从何而起的童谣,兴许是凑巧。放下心中疑虑,他道,“不说这个了,琼儿她……算了。”

    他本是想问问柔嘉,是否知道最近薛琼的状况,但想到姐妹两的恩怨纠葛,只怕多说徒惹不快,又住了嘴。

    柔嘉知道薛怀文的忧虑,也心疼薛怀文夹在中间难做,只是她永远记得,上辈子薛琼说着夫家利益、说着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冷漠无情的模样。

    之前她担忧着狩猎的伏杀,之后又忙着自己与殷绪养病养伤,一直未有好好与薛怀文说说薛琼的事。此时闲下来,恰好可以好好与他细说。

    柔嘉道,“我知父亲左右为难,可父亲听我一句,在妹妹心中,你我并没有那么重要。”

    薛怀文看着柔嘉,这是柔嘉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评说薛琼,他有些惊诧,但也未急着打断或者反驳,仍是耐心看着柔嘉。他知道他的女儿不是一个会挑拨说谎、会随意诋毁姐妹的人。

    于是柔嘉更有时间来从容细说:“殷弘第一次刺杀时,就被驸马认了出来,当时还被驸马砍伤。之后,驸马找殷弘确认过,但他抵死不认。这件事殷府许多人都知道,薛琼自然也知道。她与殷弘是夫妻,比谁都清楚殷弘那夜晚归还受伤的事,但她绝口不提。”

    这是薛怀文所不知道的信息,他略显震惊地看向静默的殷绪,殷绪点头。

    柔嘉继续道,“很早之前妹妹就与我说过,殷弘答应带她去秋狩。后来皇帝忽然提前狩猎,殷弘也

    未如约带她,结合前次刺杀而生的事端,她就没有怀疑过什么么?”

    作者有话说:

    写了两部分了,第二部 分还在整理中,大家先看着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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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第 52 章

    ◎吃醋◎

    薛怀文沉默, 这段时间麻烦层出不穷,他忧心不已,倒是忘了思考薛琼露出的端倪。结合柔嘉所给的信息, 再想想这段时间薛琼的所言所行,他感觉内心一阵不畅。

    柔嘉鲜少长篇大论,喝过一口茶水,这才继续轻轻道, “妹妹是个聪明人, 她所思所想必然比我们知道的多, 她与我不亲, 不与我说便罢了。可她却连父亲也不告诉。”

    确实,这正是令薛怀文不畅的地方。薛琼细心聪慧, 纵使殷弘有心瞒她;可她身为殷弘的枕边人,知道的东西必然不少。如果她当真关心柔嘉, 关心自己, 不可能一句提醒都无。甚至在柔嘉回门遇刺到现在, 她一次都未回过国公府。

    殷弘尸身运回那一日, 她不是还笃定是殷绪害了殷弘吗, 这更证明,她多半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知道,却如此冷漠。就这样, 还指责他偏心, 逼他向殷绪问罪。

    他曾以为薛琼是丧夫悲痛太过, 失去理智才口不择言, 现在看来, 这未必不是一个人卸下伪装之后的真情流露——她不在意殷绪这个姐夫、柔嘉这个姐姐, 与他这个养父也一直隔着心。

    珺儿一直都没有说错。薛怀文面色颓丧。

    察觉薛怀文的情绪, 柔嘉隔着茶几拉住他的衣袖,轻轻摇了摇,“父亲不要难过,你还有我,还有弟弟妹妹。”

    殷绪瞧着柔嘉的模样,忽然意识到,原来她不单单会这样和自己撒娇。

    薛怀文强颜一笑,“珺儿说得对。”

    柔嘉柔声道,“妹妹有妹妹的造化,您已做到最好了,也不必自责。”

    至少他的三个亲生儿女,都乖顺听话。薛怀文觉得安慰了些,站起身,“你弟弟还等着我回去教他射箭,我这便走了。”

    薛琼不在府中,再忧心也无用。他转向殷绪,认真嘱咐道,“绪儿,你这可是要上阵杀敌的右臂,一定要好好养。”

    殷绪恭敬地行礼,“谨遵岳父大人吩咐。”

    送走薛怀文,夫妻二人回房,柔嘉刚坐上罗汉床,冷不丁听殷绪问道,“你以前,是要嫁给皇帝的?”

    柔嘉抬头看向殷绪。殷绪站在那座鱼戏红莲大屏风边上,俊脸没什么情绪,语调也太平,听不出是陈述还是疑问。

    柔嘉莫名。上次她初初知道陈昱派殷弘谋刺殷绪,说“是我连累你”的时候,殷绪回答“不是你的错”,不就代表他已经知道这回事了么?现在说出来是要……

    柔嘉疑惑,“嗯?”

    殷绪打量她片刻,脸色黑了一分,“我以前,却不认识什么人。”

    柔嘉还是一头雾水,“嗯,我知道啊。”

    殷绪别开了脸,冷淡道,“我去书房。”说着就转身往外走。

    柔嘉看了他决然的背影,回味着刚才两句话,忽然间醒悟了,喜上眉梢:这人,不会是吃醋了?

    上次还不吃醋,这次却吃醋,果然是感情不同了吧?

    “殷绪!”柔嘉急忙追上去。

    殷绪站住,却没有回过身,柔嘉拉住他的衣袖,软声哄道,“那是先帝和太后做主的婚事,我那时年纪尚小,什么也不懂。”

    她又小声地补了一句,“后来懂了,就嫁给你了。”

    殷绪的脸色绷不住,唇角也翘了起来,却仍故作矜持,想听她再哄两句,不转身,嘴中淡淡嗯了一声。

    柔嘉果然中计,继续小心道,“那便不去书房了好不好?陪我下棋呀。”一个“呀”字,娇娇软软,令人心痒。

    殷绪终于笑起来,转过身顺手握住她的柔荑,“好吧。”

    两人回到罗汉床上,让采秋拿来围棋,在小桌上展开了棋局。

    殷绪喜欢钻研武功秘籍与兵法,下棋并不精通。柔嘉喜欢女红与经史子集,对下棋也并不在行。两人半斤八两,边下棋边说话,倒也其乐融融。

    此时殷府十里外,一处幽僻的青楼后门,有人来了。

    婢女探头探脑地在前方领路,薛琼穿着朴素衣衫,又怕冷似的带上了兜帽,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候门边。

    很快,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走出门来,轻佻地打量了薛琼两眼,笑道,“夫人是要做什么?”

    薛琼脸上是一种诡异的平静,“我来求一味药,家里的男人想用。”

    “我懂,”花枝招展的女人暧昧地笑起来,“同为女人,我懂!”

    *

    吃过晚膳,峨眉月悠悠升了起来,悬挂东天,静静流泻皎洁光辉。

    七月流火,晚风宜人,湿热不再,沐浴也变得让人期待起来。

    柔嘉透过窗口看了会儿那月亮,转过身询问殷绪,“今日你……”

    不待她说完,殷绪抢先道,“今日我自己洗。”

    他左臂虽能见水了,但右臂还不能动弹,总归有些不便。而且之前不还理所当然要求她帮忙么,怎么今日忽然转变?柔嘉探究地望着他,“你自己可以?”

    殷绪被她看得不自在,轻咳一声,“当然。”

    他还记得之前被她帮洗时,他身体的反应是多么热烈,根本不受控制,越洗越生龙活虎。

    柔嘉虽不敢看,她一定感觉到了。

    到底是十九岁的人,又不似殷翰那样熟悉酒色,殷绪再果决,仍是有些难为情。又担心那样孟浪的情形,会吓着柔嘉。

    还是要从长计议。

    柔嘉被殷绪的反应也弄得有些不自在,想到一些羞耻的画面,别开视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那好。”

    殷绪沐浴总是特别利落,似乎没过多久,他便已经一身清爽地出来了,洁白的寝衣,微湿的长发,水润的皮肤,让他显得十分俊秀。

    俊秀的驸马拿了一本书,坐在罗汉床边,边看边等他的公主。

    柔嘉被婢女们服侍着,安然地泡了一会儿,这才起身,穿好寝衣,披好斗篷,让下人们退下。

    殷绪还坐在罗汉床上,烛光下的神色冷静,带着一贯的漠然,却在转头看到柔嘉时,转为温柔。

    柔嘉走过去,隔着小桌坐在他对面,柔声商量道,“很快要到中元节了,不如我们一道出去放河灯?”

    第53章 第 53 章

    ◎我爱慕你,只因你就是你◎

    柔嘉并不是突发奇想, 在白日顾嬷嬷提到长公主时,她便这样计划了。

    然而殷绪的脸色,在瞬间的怔愣之后, 缓缓覆上了凉意,皱眉道,“放河灯?”

    柔嘉点头,依旧温柔, “祭奠我们的娘亲。”

    中元节, 放河灯, 祭奠亲人, 这些殷绪都知道。他的神色由凉转冷:祭奠“我们的娘亲”,是指她的娘亲、他的岳母, 还是他们各自的娘亲?

    他的娘亲……他说过他的娘亲是贱籍,可仆妇是贱籍, 刑徒也是贱籍……她知道他娘是一个青楼妓子么?她会不会如别人一样, 觉得他……是个贱种?

    这段时日过得太过甜蜜, 以至于殷绪忘了, 自己终究有一个世人眼中, 卑贱到近乎龌龊的身世。

    柔嘉指的,其实是他们各自的娘亲。她想和殷绪走得更近,彼此的心意更加相通。这段时间养伤闷在家中, 她也想同殷绪一道出去散散心。

    她故意说得如此委婉含糊, 是想避免激起殷绪的抵触, 但他, 太敏锐了。

    瞧着殷绪冷厉深沉的侧脸, 柔嘉伸手抓住了他搁在桌面上的, 左臂的衣袖, 轻轻晃了晃,软声问,“你不想与我一道去放河灯么?”

    殷绪侧头看她一眼,英俊的眉峰皱起。如果只是陪她祭奠母亲,他是愿意的,“不是……”

    柔嘉凑近他一些,仰脸看着他的眼睛,“那你为何不高兴?”

    有些事总归要说,她兴许比他以为的,更了解他,也知道他娘亲的身份。但如果她不知道呢?如果他说了,她当真觉得他卑贱,从而疏远他呢?殷绪握紧了拳。

    他做事嫌少犹豫不决,此刻却懂得了何为患得患失。因为喜欢,因为得到过她的关怀,此刻便更害怕失去。

    可她的眸光那样清澈纯真,更显得他此刻的隐瞒,那么卑鄙阴暗。

    柔嘉瞧着殷绪袖中的左手越收越紧,用力得骨节泛白,忍不住心疼。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想让他主动说出来,这要比被逼迫的效果好。

    可见殷绪如此自苦,她心里满是不忍,轻轻将手指伸入他手心,一点一点松开他的五指,心疼道,“是我的错……”

    不料与殷绪却是异口同声。柔嘉不忍殷绪自苦,殷绪到底也不忍欺瞒柔嘉,终于道,“我娘……”无论他如何卑贱,柔嘉都有知晓的权利,他想把选择,交给她。

    两人声音撞在一起,彼此望了过去,停顿下来。

    见他终于愿意说出潜藏的心事,柔嘉很快喜悦开来,又伸出另一只手,双手柔柔抓着殷绪的大掌,软声道,“我知道的,殷绪。”

    她果然知道。是了,任何一个负责任的长辈,都不会不去调查女儿婚嫁对象的身世。他的一切,一定都在她眼中无所遁形。

    她知道他娘,是一个卑贱的妓子,知道他从小过得乞丐不如。她会看不起他么?

    他想起幼时胡同里的小孩儿围着他又笑又骂,想起殷翰从小到大的轻蔑……

    一时间自卑和自傲同时在殷绪心中发作,令他生硬地收回了被柔嘉握住的手,侧身而坐,眼睛冷漠望着虚空一点,化作能冻伤人的冰块。

    柔嘉没有贸贸然过去,闯入他警惕的范围,只更加温柔地望着他,清亮的眼中染上恳求,“殷绪,你能看着我么?”

    殷绪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依旧僵硬冰冷。

    柔嘉心酸,不为自己,只为心疼殷绪的心结那么深。她缓缓道,“你还记得我说过,你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么?”

    殷绪的脸,微不可查地侧了侧。

    柔嘉继续道,“我是知道你的身世,可我不在乎。我爱慕你,与你的任何外在都无关,只因你就是你,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从阴暗地狱到喜乐人间,只需一瞬,只需她的一句话。她说她爱慕他,只因他是他。

    她一个柔弱女子,尚且敢于大胆说爱;他一个八尺男儿,还要那么纠结过去的事情么,还要因过去的事情,冷待这么好的她么?

    殷绪终于转过了脸,深深看着她,眼中光芒闪动,心中酸软得不知说什么好,“你……”

    最终他问出了曾经疑惑的问题,“为何觉得我是你的英雄?可是我做过什么?”

    “大概,”柔嘉望着他,仿佛望着前世为她伤痕累累的将军,心酸又温柔地笑了笑,“是在梦里,你救我于水火。”

    柔嘉的情绪深深影响了殷绪,令他竟动容得眼眶发涩,心肠仿佛泡入青橘蜜水,酸软难当,“傻瓜……”便是因为一个梦,就对他如此不顾一切么?都不知道心疼自己,他都要替她心疼了。

    “我不傻,”柔嘉深深凝望着他,认真纠正,“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殷绪已不欲再与她争辩傻或不傻的问题,只是朝她伸出了左手,“过来。”

    柔嘉温顺地走了过去,伸手欲要回握他,殷绪却是避开她的手,搭上她的细腰,一个用力,将她搂坐在了腿上。

    柔嘉顿时羞涩,僵着身子欲要起身,殷绪却将她搂得更紧,将硬朗下颚埋在了她肩上,灼热的呼吸直往她颈子里钻,语调低沉,却透出隐约强势,“别动。”

    柔嘉当真不敢动了。殷绪温柔下来,“我只是想抱抱你。”

    柔嘉僵硬片刻,放松下来,抬起左手搭住他日渐宽厚的肩,也将脸颊埋在了他的脖颈间,轻声道,“你娘过得那么辛苦,却依旧把你生下来,将你抚养长大。她很勇敢,也很爱你。”

    想着娘亲教他识过的字,给他下过的面条,唤过他的“宝儿”,殷绪将柔嘉抱紧了些,低低“嗯”了一声。

    而这样温柔包容,全无偏见的柔嘉,又何其可贵。他何其有幸,能遇上她,拥有她。

    心中情意涌动,殷绪低头问,“我可以亲你么?”

    如此良夜,又是如此情意融融的时候,柔嘉没有拒绝,只羞涩了片刻,微微坐直了些,垂眸将自己光洁额头送了过去。

    殷绪的目光,却是从她白皙的额心掠过,落在她的红唇上,那么饱满娇艳,如樱桃一样令人欲要采撷。

    柔嘉靠着他的左肩与左臂,殷绪想捏住她的下巴令她仰头,下意识动了右手,才意识到此刻右手并不能使用。

    这让他有些微的郁闷,暗暗期盼伤处快好,嘴中低道,“再高一点。”

    嗯?柔嘉微微诧异,却仍是温顺地将脸又抬高了一些。

    殷绪低头,终于亲到想要亲的位置。那么甜,那么软,仿佛还带着香,一如想象中的滋味。

    这和预想的不一样,柔嘉一愣,下意识羞窘地后退,殷绪的左手却立即抬起,掌住了她的后脑,不仅阻止了她的后退,还强使她仰头。

    她想指责他耍赖,一开口却被吻得更深。呼吸间全是他的味道,仿佛山野松竹被日光灼晒,清新又热烈。

    柔嘉脸红得发烫,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说不出、想不到了,只能任他予取予求。

    晕乎乎间仿佛过了很久,其实不过片刻,殷绪挪开了脸,按捺着心跳,一点点吐出混乱的气息。

    他是不敢吻得太深太久的。这样无人打扰的夜,容易一发不可收拾。但他的右臂,实在不方便,太不方便。

    将柔嘉从他身上放了下去,殷绪不敢看她,起身去了耳房,用还湿着的帕子擦了擦脸,又默默吐息半晌,才感觉冷静下来。

    再回到房中,柔嘉已躺在大床里侧,背对着外面,将软被盖得密密实实,只露出一颗小小的脑袋,不说也不动了。

    殷绪轻轻躺了过去,全无之前的侵略气息,只极尽温柔低声道,“我也是爱慕你的。”

    小脑袋微微动了动,柔嘉红着耳根轻轻笑了。

    薛琼一直在等待机会。南华院的防范太过严密,除了吴嬷嬷,每一个下人都出自宫中或者薛府,极其忠心;公主的奶娘历经两任公主,活成人精,三个贴身侍女每一个都足够独当一面。

    她很难找到机会,但她并不着急,平静地观察着,等待着。

    殷弘已逝,薛琼变得极其爱静,东英院的下人遣散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每个都小心翼翼,行动间几乎没有声响。

    薛琼仍穿着丧服,坐在罗汉床上,手中缓缓摩挲着殷弘曾下过的玉白棋子,神色是诡异的安静,身体半晌不见动一下,如同一座雕像。

    贴身婢女进来,见华贵静雅的一个房间,因为长久门窗紧闭,变得沉闷而阴暗;而薛琼坐于这沉闷阴暗,如同腐朽的木头,不由得心酸,“姑娘,开窗吹吹风罢?”

    薛琼漠然道,“不必。”黑暗与安静,能让她觉得离殷弘更近。

    婢女便不劝了,只忍着泪意,给她端过一杯茶水,絮絮同她说着话,希望能唤起她的活力,“方才膳房的婆子说,她早间买菜的时候,遇到薛府的下人,说是夫人病了,我们要不要回去看看?”

    仿似雕像的人终于动了,转过头像是看着婢女,又似没有看着,“不知那边的两位中元节会不会出门,先不要声张。”

    见薛琼的思绪只在报仇一事上打转,婢女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什么,只道,“好。”

    作者有话说:

    右手伤了太不方便。

    殷小绪:殷弘你给我过来,让我再鲨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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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第 54 章

    ◎他要他们一直在一起◎

    过了两日, 中元节到了。

    因放河灯要到晚上,柔嘉也不着急,待日头偏西, 才与殷绪慢悠悠吃了一顿,更衣出门。

    他们这些时日一直在南华院活动,未出院门一步,尤其是殷绪手臂骨折包着竹片, 因此穿着十分随意。这会儿要出门祭奠亲人, 这才穿得郑重了些。

    柔嘉换了一件藕荷色的绣花窄袖衫, 灵秀淡雅;发上插着珍珠与和田玉做成的头面, 别样的秀美可人。

    殷绪垂着右臂,也在柔嘉的帮助下, 换上了一件藏青色、用银丝绣着松叶与祥云图样的直裾。

    转身从衣柜里拿出一条黛蓝的腰带,殷绪低头打量, “这是你亲手绣的?”

    柔嘉还记得初初成亲时, 听到他说“喜欢”那一刻的喜悦——当时她真是太易满足了, 现在想想, 不过是他的敷衍罢了。

    柔嘉脸上便露出一点幽怨, 闷闷道,“反正你又不在意。”

    殷绪忍不住笑,柔声道, “怎么会, 我很在意。还有你绣的吗?”

    柔嘉矜持着, 又从衣柜里拿出一条赤色的腰带来, 递给殷绪。

    殷绪接过, 看着上面用金线绣出的秀丽山川, 那细密齐整的针脚, 每一个都是她赤城的心思。殷绪心中满得快要溢出来,“你的手很巧,我很喜欢。”

    终于不敷衍了。柔嘉这才高兴起来,“红色这一条今日不适合,便用蓝色的罢?”

    殷绪语气越发宠溺,“好,你帮我系上。”

    柔嘉将赤色腰带还回衣柜,红着耳根将殷绪衣料打理整齐,而后扣上黛蓝腰带。

    殷绪的手抚过腰带上的花纹,顺着抓住她的手,低声道,“走罢。”

    “等等。”柔嘉将手挣脱,又给他拿了一件罩衫让他穿上。

    殷绪瞧着罩衫,十分无奈,“热。”

    柔嘉轻轻柔柔劝他,“七月流火,晚上凉,太医说了,你要保暖。”

    也不知怎地,这人这么怕热……身体也总是热乎乎地,冬天抱着大概十分暖和。发觉自己想岔了,柔嘉连忙轻咳一声,紧绷脸色。

    殷绪见她坚持,只能配合地穿上,又牵了她的手,待到房门边才放开。

    婢女们已贴心收拾好了出行要带的物品,留采秋与顾嬷嬷在家,见春与知夏跟随,薛非与平安护卫,一行人这便出了门。

    这是殷绪第一次同自己出游,马车上柔嘉的笑意便止不住。殷绪坐在她身边,也是姿态放松,神情柔和。

    中元节不如上元节热闹,但大小也是个节日。街道上卖河灯的居多,也有趁着人多卖些小玩意的。行人熙熙攘攘,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柔嘉的马车太大,在人群中穿行难免不便。夫妻两便从车上下来,让车夫将马车赶到一边,一行人步行而去,也逛逛这节日的夜市。

    转头间看到有卖糖人的,想到柔嘉曾软软要求要吃糖,殷绪轻声问道,“还要吃糖么?”

    柔嘉转身也去看那糖人铺子,金灿灿的糖人被拉出各种形状,有人物也有动物,插在草团上,妙趣横生。

    柔嘉浅笑,“要。”

    殷绪便走过去,柔嘉跟在他身后,娇声要求,“要拿大刀的那个将军。”

    殷绪便拿了那个将军递给柔嘉,见春过来付钱。柔嘉手里举着威风凛凛的糖人“将军”,柔声吩咐他们道,“你们也可放松地玩一玩。”

    “姑娘最好了。”出门在外,见春体贴地换了称呼,笑弯了眼睛,又朝平安道,“来,平安,挑一个喜欢的。”

    平安笑道,“见春姐姐惯会打趣我,我既不是小孩,又不是姑娘。”

    见春揶揄道,“你可挑一个,回去送你的采秋姐姐啊!”

    平安耳朵红得滴血,一句话也说不出了。知夏见状,撞一撞见春的身子,“你可使坏吧,薛非看着你呢。”

    说着也不管见春如何羞恼,转身跟上了柔嘉与殷绪。

    柔嘉听着身后的动静,只是笑,轻咬了一口糖人,而后抬头,去看那圆满的明月。

    冷不丁身侧殷绪极其自然地低头,在她咬过的地方,又咬了一口,而后冷静地直起身去。他动作一贯利落,这一套动作做完,柔嘉还未反应过来。

    他们不是没有做过亲密的事情,但这么大庭广众的……柔嘉惊诧得有些怔愣,呆呆低头,看手中的将军少了大半个脑袋。

    她又转头看向殷绪,对方面色平静自然,仿佛作出那带点调戏意味动作的,不是他一样。

    柔嘉,“……”万万想不到,驸马和人熟了以后,却是个大胆狡诈的。

    柔嘉心脏怦怦跳,红着耳根,低头闷闷吃糖。

    夜色渐渐浓重,家家户户的灯火和天上明月星辰交相辉映,又照亮穿城而过的河水。

    夫妻二人去买河灯,一共买了三盏。小贩递过来三章纸条,“夫人公子写下愿望吧,咱家的河灯十分灵验,亲人一定会保佑实现。”

    柔嘉浅笑,无需思索信笔写来。重生后她最大的愿望自然是——

    殷绪凝视着她的笔端,见娟秀小字一个个流畅写出。

    平安喜乐。最朴素却也最真挚。这是求母亲保佑的。

    换了一张纸,她又写“国泰民丰”。这张纸条和河灯,是给舅舅的。

    柔嘉写完,将笔递给殷绪,殷绪也郑重写下“岁岁常宁”。想了想,他又在下面添了四个字。

    暮暮朝朝。

    柔嘉霎时想到书里的词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抬眸去看殷绪,殷绪也正专注地看着她,幽深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恋慕。于是柔嘉明白,她没有会错意。

    诗人说,只要两情至死不渝,不必贪求朝夕相伴的欢乐。但殷绪不一样,他既要矢志不渝,也要朝暮欢乐。他要他们一直在一起。

    柔嘉感动得鼻头发酸,抿抿唇,不说话,将纸条放入河灯。殷绪也认真地将自己的纸条折好,小心放入河灯。

    两人提着河灯沿着河堤走了一会儿,寻到了一个不那么拥挤的地方,站了过去。

    知夏提醒道,“姑娘姑爷小心落水。”

    柔嘉应了一声,殷绪却是直接将柔嘉的手牵住。柔嘉看他一眼,轻轻一笑,没有挣脱。

    柔嘉弯腰,心中默念着:无论此刻母亲、舅舅、婆母在哪个地方,都要安好,请保佑我们。而后轻轻将河灯放入水中。

    殷绪稳稳蹲着,护着柔嘉,看三盏河灯在波光荡漾的河水中渐行渐远。

    两人相视而笑。

    另一边的殷府,殷弘的离去让这座庄严煊赫的府邸变得异常寂静,不到亥时已是悄无人声。

    因为公主驸马的出行,南华院也是安静的。

    便是这个时刻,薛琼手里提着一把宝剑,沉默到来。她观察思索许久,知道这个时辰最是合适。

    顾嬷嬷已经睡下,采秋在卧房为公主驸马叠衣,吴嬷嬷在查看一天的活计是否有疏漏的地方。

    薛琼走进院中,两个粗使婢女正在打理草木,见她进来,停下动作,低头唤道,“二姑娘。”

    薛琼只看了她们一眼,没有作声,继续往里走。吴嬷嬷听到声音,出来迎着她,“少夫人,你……”

    她看见薛琼手里提的宝剑有些心惊,话音戛然而止:这不会是想不开来报仇的吧?

    吴嬷嬷在南华院到底不如顾嬷嬷那般受信任,知道的不多,但也明白殷弘与殷绪的关系不好,回门那日又生了恩怨。殷弘的死颇多蹊跷,所以眼下少夫人这是?

    薛琼抬眼看她,轻声道,“少爷的遗物大多归置好了,只有这把最爱的宝剑……他一定不想它蒙尘不见天日,想来想去,只有二弟适合用它。”

    哦哦原来是来送剑的。吴嬷嬷放下心来,见薛琼脸色苍白神情萧瑟,嗓音听着都那么可怜,心下就是一软。

    但她在南华院身份多少有些尴尬,不敢替公主决定收不收薛琼送的东西,一时十分犹豫。

    她想,她若收下,这兄弟姐妹之间有见血的仇怨,要是公主责怪降罪呢?可她若是不收,首先得罪少夫人和她背后的大夫人,其次,虽有仇怨,但这姐妹到底是姐妹,若是已化干戈为玉帛了呢?

    啧,她这嬷嬷当真不好当,夹在中间好生难受。

    “书房在哪边?”薛琼问道。

    吴嬷嬷仍在烦恼中,下意识指了个方向,“这边……”

    薛琼抬腿就往那里走去。这是她难得的机会,她走得很快,几步就跨过门槛。

    吴嬷嬷回过神来,不敢让她乱闯殷绪的书房,连忙劝阻,“哎,少夫人……”

    薛琼根本不听,推开书房的门,这时吴嬷嬷终于拉住了她。

    吴嬷嬷陪着笑脸,小心道,“驸马爷性子您是知道的,不喜人进他书房。”

    薛琼借着衣袖和门扉的遮挡,将一个小巧的鎏金镂空圆球香囊,扔在了房间的角落,书柜旁的高几脚下。

    同时薛琼开口掩盖声音,“我只是想,将这剑放入书房。”

    送都送来了。吴嬷嬷伸手接过,“少夫人保重身体,老身来就好。”

    薛琼便收回已踏入一半的脚,顺从地将宝剑递给她,嘱咐道,“一定要小心爱护。”

    见薛琼这么真爱少爷的遗物,吴嬷嬷心中柔软,道,“老身知道的。”

    采秋终于听到动静,从卧房内出来,冷静地看了眼薛琼,又看了看吴嬷嬷手中的剑,问道,“发生何事?”

    吴嬷嬷笑道,“少夫人想将大少爷的宝剑送给二少爷,二少爷身手好,用得着。”

    采秋知道两边的恩怨,也知南华院这边要维持面上的和平。维持,但不需要殷勤。

    采秋冷淡地行了一礼,“多谢二姑娘,夜深了,请姑娘保重身体早些休息。”

    这是下逐客令了。可薛琼已不会再愤慨,她轻声道,“好。还有一件事,伯母病了,劳烦转告姐姐。”

    采秋这才动容,拧眉道,“病了,严重么?”

    薛琼道,“不算很严重。”

    那便是有点严重了。薛琼没有必要撒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话。采秋心里有了数,道,“我会转达的。”

    薛琼平静地离去。采秋目送她走远,接过吴嬷嬷手中的剑,仔细检查一番。

    剑的确是好剑,剑鞘镶嵌着细腻玉珠,剑身光华流转吹毛断发,剑柄尾端系着一条白色流苏,应该是被香熏过,此刻正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富贵人家都喜欢熏香。采秋闻闻那香,只是很正常的类似花香的味道。

    将剑还给吴嬷嬷,她道,“嬷嬷便将宝剑放进书房,等公主回来再行安置罢。”

    吴嬷嬷正没有主意,自然听她的,进入书房,将剑放在书桌上。

    书房有些香气,吴嬷嬷只当是剑穗的香气,并未在意。采秋估摸着时间,去府门边迎接柔嘉。

    第55章 第 55 章

    ◎殷绪中招◎

    薛琼送完宝剑, 立即带着婢女,乘了马车出府。

    将军府往左的一段路,是去国公府需走的, 也是柔嘉回来需走的。

    薛琼让车夫稍停了一会儿,等到遥遥看见公主那华美的楠木马车,这才让车夫快马加鞭。

    两辆马车擦身而过。

    柔嘉回来时已有些疲乏,安静枕着殷绪肩膀养神。她不说话, 殷绪更不会说, 见春与知夏也闭口不言。

    薛琼马车疾驰的声音, 在夜色里十分醒耳, 分外急促。知夏便推开小窗望了一望。

    平安与薛非在马车两侧骑马,他们并不熟悉薛琼的马车与车夫, 但柔嘉的车夫却是认识他们的,扬声提醒道, “公主, 驸马, 是少夫人的车。”

    少夫人?薛琼?这么晚了还出府?柔嘉直起身, 透过车窗一看, 恰好看到马车的身影一晃而过。

    平安驱马靠近小窗,轻声道,“看样子, 是要回国公府。”

    国公府怎么了么?柔嘉心中疑惑, 但薛琼的马车速度太快, 要问已是来不及了。最后她道, “先回将军府。”

    大车回到府门前, 采秋正文静地站在那里, 平安愉快地唤了一声, “采秋姐姐。”

    采秋对他淡淡一笑,待马车停稳,上前来扶柔嘉。

    柔嘉坐到小窗边上,问她,“府中发生何事了么?”要不然采秋也不必特意迎到门前。

    采秋拧起了眉,有些不懂薛琼的用意,“晚上二姑娘来南华院,将大公子的宝剑送来,说是不忍它蒙尘,给驸马爷用,还说夫人病了。”

    看起来就是简单地送剑与告知信息,但两院恩怨颇多,这种“简单”反而令人心生怀疑。

    采秋口中的夫人,自然是镇国公府的夫人。柔嘉也蹙起了眉,结合方才薛琼快马回国公府的情形,李氏应当是真病了,病得还很急。

    可她与薛琼,从前就少往来,殷弘死后,更是彼此都不愿多看一眼。薛琼今晚偏偏又是送剑又是通知信息,这……很难令人不怀疑。

    柔嘉问道,“宝剑?什么样的宝剑?”

    采秋道:“便是很正常的宝剑,奴婢已检查过了,没有问题。让吴嬷嬷放在书房,等公主决定安置。”

    采秋办事稳妥老练,她既说没有问题,便是没有问题。不管薛琼背后是什么心思,柔嘉只觉自己和殷绪都不可能要这仇人的宝剑,也不会领薛琼的人情。

    但是要特意还回去又添一件麻烦,柔嘉只当没这回事,干脆道,“把剑收在库房吧,我去国公府看看。”

    知夏忧虑道,“其中是否有诈?”

    柔嘉凝神思索,薛琼送剑,说的是不忍夫婿宝剑蒙尘,而不是其他;柔嘉的马车十分显眼,方才错身而过的时候,她也未有特意停车与她寒暄。

    薛琼的态度并不殷勤,不殷勤,便显得没那么奇怪了。柔嘉与李氏关系见好,无论如何,李氏生病,她合该去看一看。

    柔嘉决断道,“她势单力薄,便是有诈我们也不怕。”

    殷绪握住她的手腕,低沉道,“我陪你一道去。”

    柔嘉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摇头,“这么晚了,父亲和夫人多半已经歇下,便无需劳师动众了。”殷绪一个驸马女婿,此时探望李氏并不方便,反而劳动薛府上下。柔嘉女儿回去,倒是可以随意些。

    殷绪不以为然道,“我不放心你一人涉险。”

    柔嘉安慰地看了看他,“若说危险,是你比较多,便留在府中,安全些。薛非与平安留给你,我带府中的护卫。我是公主,无人敢怠慢。”

    她说的在理,又如此坚持,殷绪终究皱眉妥协,“那我等你回来。”

    柔嘉微微一笑,“好。”

    于是殷绪下车,薛非与平安留下,采秋去唤了六个护卫,柔嘉一行又折转国公府。

    那一边,薛琼却并没有前往国公府,而是在一个路口折转,绕行着返回将军府。

    她手里缓缓摩挲着一个瓷瓶,那瓷瓶中装着的,是青楼老鸨给她的药。

    她说府中妻妾众多,夫君难免有时力不从心,加之钱又给得足,那老鸨便给了她好几种药,有水剂,有燃香,还有粉药,可以换着花样用。

    她要的不是毒药,而是□□。毒死殷绪,让柔嘉失去所爱,痛快是痛快,可还不够。换一种方式,她不仅可以置殷绪于死地,还能让柔嘉痛不欲生。

    薛琼将手里的药瓶越握越紧,眼中现出疯狂的恨意来。这对夫妻害死殷弘,毁了她的人生,她怎么可以轻易放过她们?死一个夫君太便宜,柔嘉让她变成笑话,她也要让柔嘉变成笑话!

    送去的那把宝剑剑穗浸了水剂,扔在殷绪书房的金球里燃着催情香,只要她再让殷绪沾上最强的粉剂,三管齐下,她不信殷绪不中招。

    而只要殷绪中了招,做下龌蹉事来,得罪公主——他的驸马身份注定这种事是以下犯上,就算柔嘉软弱饶过他,太后难道会放过他么?

    薛琼坐在马车上,小心地倒出瓷瓶里的药粉,一点点地塞入指甲。她的指甲精心保养过,很长,可以存下许多药粉。

    她早已心死,不怕自己名声受损,她只要殷绪死,柔嘉诛心!

    薛琼的马车很快又回到了将军府。

    殷绪回到南华院,既然要等柔嘉,他便不急着洗漱入睡,而是坐进了书房。

    书房里有十分浓郁的香气,类似花香,但比花香腻味,与以往淡雅的香味不同,殷绪不太喜欢。但柔嘉与婢女们似乎总喜欢以鲜花与熏香装点房间,今日兴许是换了一种香。殷绪没有开口拂逆她们的好意。

    因为太医嘱咐殷绪须得保暖,书房的窗户紧闭着。殷绪在这片馥郁香气中,安静看书。

    渐渐地,他感觉有些热了,心头升起燥意,松了松衣服领口,仍是不得缓解,便脱下了柔嘉为他穿上的罩衫。

    薛琼带了婢女,来到南华院。此时吴嬷嬷也已歇下,采秋在厨房忙碌,一是要吩咐促使婢女们备下沐浴热水,二是公主驸马酉时开始便未吃过,又一直在外奔波,须得备些吃食。

    因此这边院中,只有薛非与平安两人,刚好都是薛府的忠仆,与一贯装作柔婉的薛琼,关系颇近。

    熟稔虽熟稔,但二人也知道,自己是公主与驸马的护卫。

    见薛琼进来,他们有些疑惑,不知这之前还匆忙离府的人,此刻怎么又回来了?

    事情总归有些蹊跷,二人站到她身前,拱手行了一礼,“二姑娘。”平安疑道,“二姑娘不是离府了么?”

    薛琼丝毫看不出方才的疯狂,平静地看了他们一眼,“婆母身体不适,我们便折返了。”

    意思是说,方才大夫人秦氏也在车上,因为身子不适,薛琼便又与她一道回来了。

    薛非与平安一直护卫在南华院内,一时辨不出薛琼这话的真假,只觉得听起来是合理的。

    平安又疑惑道,“那二姑娘这么晚来,是……公主她去国公府了。”

    “我不找姐姐。”薛琼面露萧瑟与惨淡,“之前送了剑来,婆母得知后,责令我寻回,我只得……”

    采秋与柔嘉禀报的时候,平安与薛非也是听着了的,知道这宝剑的事情。想到姑爷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死去……人死如灯灭,撇开两位姑爷之间的恩怨不提,他们到底有些歉疚和自责。

    这时书房内更觉燥热的殷绪,听到声音后出来了,站在廊上居高临下看着薛琼,眼神泛冷。

    薛琼也看向殷绪,见他眼神还算清明,心中微恨,嘴中仍是萧瑟可怜,“二弟,婆母责怪,我只能厚颜前来,请你还回夫君宝剑。”

    殷绪还记得,柔嘉一直对这个妹妹十分疏冷,那日柔嘉对薛怀文的分析,薛非与平安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

    柔嘉讨厌的人,也是他讨厌的人。一把剑而已,早给早了。殷绪冷道,“平安,去库房把剑拿来。”

    库房在庭院那边,平安应了一声,转身离去,这里只剩殷绪和薛非。

    夜风清爽,薛琼却是将唇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眼中咳出一点水雾,抬头凄然看着殷绪,“二弟,如今连坐都不肯让我坐一坐么?”

    殷绪不欲理她。他一贯将薛琼视为石头,今日却不知为何,被她激得心烦气躁,偏头望向一边。

    廊檐下的灯笼,照出了殷绪脸上的燥意,薛琼眼中现出一点喜色,又低头掩饰,闷闷咳嗽,而后抬头望屋内走,“我吹不得风,便进去等。”

    身子弱不禁风?守灵送葬那几天可不是这样。殷绪心中暗讽,但他一个昂藏男儿,还不至于和一个女子计较,便由着她进去,自己也跟了过去。

    薛琼带的婢女脸上有怒色,大概是气愤殷绪对薛琼冷待,站在原地,没有跟着薛琼进屋。薛非便只得沉默站在一边跟着她。

    婢女红了眼,跟薛非抱怨,“驸马他……姑爷死了,他便这样对待姑娘么?”

    薛非寡言少语,只看她一眼,没有接话。姑爷有姑爷的原因,不是他能置喙的。

    屋内,薛琼坐下,提过桌上的细腻雨霁天青瓷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殷绪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脸色沉冷烦躁,偏头看着一边,没有在意她。薛琼不动声色,将指甲内的粉末尽数倒入茶水,晃了晃茶杯,凑近嘴边。

    她没有喝,复又放下,道,“二弟,你们的茶水,似乎变味了。”

    薛琼一贯故意学着柔嘉,此刻表情腔调都与柔嘉有些像。殷绪不看她,只听这嗓音,一时想起柔嘉,更觉燥热。嗓子干涩起来,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面上更冷,道,“你可以不喝。”

    薛琼一噎。她觉得自己已经心如死灰,没想到此刻竟然被激起了怒气:这个贱种,他怎么敢!

    殷绪没有如她所料,端起茶水尝上一口。他不喝,计划便是受挫,薛琼抿唇压抑,食指掐着拇指,努力想着办法。

    既然他不喝,那就只能再靠书房的熏香。薛琼起身,手中仍端着那杯茶,故意道,“平安怎么还未回……”

    她踱到门边,偷眼见殷绪没有注意自己,一个转身,却是转入了书房。

    书房是殷绪极私密的地方,里面又是柔嘉精心为他布置,不欲薛琼乱动,他皱眉赶了过去,已然动怒,“你出来!”

    平安以为宝剑刚刚收入,一定放在很外边的位置,但真正来到库房,他才发现不是。

    公主的库藏着实是多,小到书画摆件,金银玉器,大到还未用上的家具屏风,摆满了房间。

    平安找了一会儿,没有找到,只有返回厨房去向采秋求助。

    听说薛琼送了宝剑又要要回,她觉得难以理解,但也想早点了了这桩麻烦,便同平安来到库房。

    这边薛琼不听殷绪劝阻,在书房四处参观,“二弟,你的书房当真雅致。”

    房内熏香味道很浓,薛琼闻了几口便觉难忍,顿觉殷绪只怕是强弩之末。那她的计划,便要成了。

    殷绪见她不走,只能动手扯她。薛琼趁势转身,将一杯毒水往他脸上泼。

    殷绪立刻敏捷地避过,左臂上方仍是沾了不少茶水。那茶水的味道也很浓,直往殷绪鼻子里钻,让燥热的他,更觉目眩神迷。

    意识到并不对劲,殷绪下了死力拉扯薛琼,“你给我走!”

    薛琼不顾手臂上几乎要捏断骨头的力道,一把扯开衣襟,上前将殷绪抱住,嘴中急道,“二弟,不要……二弟,放开我……”

    婢女得到信号一般,立即冲进屋内,速度竟比薛非这个状况外的护卫更快。

    不料薛琼竟是连女子脸面都不要,殷绪咬牙一掌将她打开,后退两步。

    薛琼同样没有料到,殷绪中毒已深,还被这样的自己抱住,居然都能不受诱惑地摆脱她。

    事已至此,她跌坐在地,婢女和薛非都进来了,她再无机会继续引诱殷绪,只能受惊一样拢紧了自己扯烂的衣衫。

    薛非到底一个年轻男子,活过二十年头,都没见过这样的事,站在书房门口愣住,又下意识别开脸,不想冒犯薛琼。

    薛琼的婢女敞开了嗓子喊,“来人啊,驸马爷欲对少夫人不轨,来人,快来人!”

    殷绪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额头冒出汗水,眼前也是朦胧得看不真切,身体叫喧着要失控。他咬牙艰难地同这失控欲对峙着,沙哑道,“制住她!”

    薛非也知不能让她乱喊,立即上前,捂住她的嘴巴,却被她咬了一口。那边薛琼也双手并用,抓他脖子扯他衣服。

    饶是薛非一个五大三粗男子汉,一时竟也敌不过两个手无寸铁的女子。

    主仆两个见缝插针地喊,“二弟,放开我!”“淫贼,放开我家姑娘!”

    这时平安与采秋也闻声赶到,采秋进入书房,一眼看清情况,立即道,“平安,不要让她们乱喊!”

    平安有她指挥,立即上前麻利地在婢女脖子上一按,婢女顿时瘫软下去,没有力气乱喊乱动了。

    薛非压力一松,两人又合力制住薛琼。

    殷绪只觉得自己的神志摇摇欲坠,全身燥热难忍,仿佛要炸开一般。他仿佛回到那晚的浴房,身边满是柔嘉的气息。

    他想将她扯进来,色授魂与,极尽温存。

    还好只是仿佛,还好她不在。

    咬着齿列维持着最后一丝神智,他转身出了书房,同时吩咐道,“备冷水!”

    薛非显然力气更大,而平安在自己面前,不会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适合看管薛琼主仆。采秋冷静道,“薛非,厨房就有冷水,快去。”

    薛非立即起身去办。

    柔嘉抵达国公府,门房接着了她,诧异道,“公主,这么晚了,您怎么过来了?”

    柔嘉感觉到有些奇怪,薛琼不是也来了么?门房知道薛琼来探病,自然也该知道,自己也是来探病的,便不会这么问。

    柔嘉朝里走,“听说夫人生病了,我来看看。二姑娘到了么?”

    “二姑娘?”门房亦步亦趋跟着她,更加疑惑,“她也要来么?”

    那便是没来,她是中途有事折返,还是……这彻头彻尾是一个骗局?

    不对,薛琼中途折返,她却没有遇上,也就是说,薛琼特意饶了路,避开了她。那这十之八、九是一个骗局了。

    已有人去通知薛怀文了,柔嘉按捺着担忧,依然朝薛怀文住处走去。来都来了,还是需要和薛怀文见上一面。至少如果今晚和薛琼撕破脸,还得给父亲提个醒。

    “夫人生病了么?”她边走边问。

    领路的下人道,“夫人已病了几天,快要好了。”

    柔嘉拧眉:这果然是薛琼处心积虑的计谋,也不知是针对她,还是殷绪。殷绪他手还伤着……

    仆从将柔嘉领入屋内,薛怀文披衣出来,疑道,“珺儿怎么这么晚过来?”

    柔嘉眉宇间不掩忧色,干脆道,“我被薛琼骗了,她一定是使了什么手段,要找殷绪报仇。”

    薛怀文脸色一变,半是忧心半是恼怒道,“怎会如此?”这个琼儿,为什么非要想不开?这么多年的亲情,她当真不顾?

    柔嘉道,“我这就回去看看。”

    薛怀文转身欲要换衣,“我随你一道去。”

    柔嘉摇头,“夜深了,父亲明日还要上朝。况且夫人还病着,弟妹年纪还小,需要你照看,我独自回去便行。”

    薛琼使得必然是阴招,阴招的话,需要的便是智慧,而不是人多。殷烈不会让薛琼胡来。

    这次事情与殷绪遇刺不同,发生在殷烈的儿子儿媳之间,到底是殷府的家事,恐怕还得优先让殷烈处理。如此深夜,他一个外男,也不适合去殷府后宅。

    柔嘉说得在理,薛怀文叹息一声,“也好,你注意安全。”

    “我带了护卫,父亲放心。”

    薛怀文送柔嘉出去,柔嘉忽然道,“对了,还有一件事,父亲可还记得,那天猎场,替父亲与我报信的公子么?”

    薛怀文略一回忆,确实记起这么个人来,年轻富有朝气,是个练家子。他疑道,“为父记得,可是有什么不妥?”

    “不是,”柔嘉简略道,“他叫做周凌风,救了我与驸马一命,又颇具身手和志气。所以我想求父亲,给他在城北大营中寻个职务,无需太高,能给他展身手的机会便行。”

    周凌风有傲骨,若是给他太高的职务,他反而不会高兴。先让他从低处锻炼起,练出更多能力,以后才好辅佐殷绪。

    之前柔嘉没有开口,是见薛怀文为两对女儿女婿忧心,不忍他劳心劳力,眼下却是个机会。

    薛怀文自然愿意为柔嘉帮忙,知道柔嘉还担心着家中的事,他也未多问,只道,“为父明日便着手去办。”

    “多谢父亲。”柔嘉道了谢,急匆匆登上马车。

    薛怀文见她身边跟着见春与知夏,又有六个护卫,放心了些,又到底烦心薛琼的歧路,皱眉看楠木马车在夜色中离去。

    薛琼与婢女的高呼,到底引来了人的注意。

    此刻的将军府,若说谁最关注南华院,必然是殷烈的妾氏周氏。殷弘已死,若是殷绪再出点什么问题,她的翰儿便是独宠了。

    因此听到南华院传来尖锐女声的时候,她立刻竖起了耳朵,打开了窗。

    这些时日殷烈心情煎熬,好不容易在周氏柔情蜜意的安慰下睡着,又被周氏开窗的声音惊醒,不悦道,“你还不睡?”

    压住眼睛深处的兴奋与喜悦,周氏作出惊疑的模样,“老爷,你听。”

    薛琼与婢女的声音,乘着南风飘了进来。

    “二弟,放开我!”“淫贼,放开我家姑娘!”

    殷烈脸上陡然阴云密布,猛地坐了起来,咬紧了牙。这群孽障,到底还能不能放殷府安生?!

    “老爷勿气,兴许是有什么误会。”周氏假意说着,温柔地帮殷烈穿着衣衫。

    殷烈不想管,可是不能不管。他脸色森寒一片,带着周氏,来到了南华院。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献上,请宝子们享用。以后每天晚六点更长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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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第 56 章

    ◎得先帮殷绪解毒◎

    殷烈进入南华院, 迈过门槛,来到厅堂。

    顾嬷嬷已被喊起,听说了事情经过, 与采秋如两尊威严的门神一样,守在书房门边。见殷烈来到,二人得体地行了一礼,“大将军。”

    殷烈转过身, 便能透过书房大开的门, 看见瘫坐在地上的薛琼与婢女, 一个紧紧拢着自己被扯坏的衣襟, 一个死死抱着自己的主子。

    到底是公主的妹妹,多少关乎公主的面子, 采秋拿了一件外衫披在了薛琼肩头。

    淡淡的熏香味道弥漫,但是因为已烧尽了, 又被人来人往的风冲走, 变得很淡。

    见殷烈来到, 薛琼眼中泪水滑落, 跪在地上, 梨花带雨道,“儿媳被人轻薄,无颜苟活于世, 再不能服侍公公与婆母, 请公公婆母珍重。”

    说着就要朝墙壁撞去, 身边的婢女连忙伸手拉她, 竟是没有拉住。

    殷烈被她的哭声吵得头痛, 又见薛琼才一见面就要寻死, 大感震惊, 怔在当场。

    但薛琼没有撞到墙壁,顾嬷嬷早防着她,才见她动作,立刻迈步过去,挡住了她,将她又推回原处。

    薛琼跄踉着倒地,被婢女扶住,转头看着顾嬷嬷,幽冷冷地泛出恨意。

    顾嬷嬷并不怕她的眼神,脸上带着仿佛看穿一切的镇定,似笑非笑道,“怎么被人轻薄了,把话说清楚。可不能趁公主驸马不在,空口白牙胡说。你寻死觅活容易,我驸马死无对证可就难办了。”

    “我没有胡说……”薛琼确实想用寻死觅活的方式,将殷绪圈死,可这个计划竟如此难以完成。为何柔嘉公主身边的每一个下人都同她一样,那么令人讨厌,太贱!

    薛琼气得心中冒出污言。“我不能受此污蔑,愿以死明志!”她狠狠心,拔下头上发簪,就要刺向喉咙,又被平安打落。

    “行了!”殷烈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逐步演化为闹剧,厌烦道,“琼儿你先冷静,你,说说发生何事。”

    被指的是薛琼的婢女,她哭道,“今日少夫人整理少爷遗物,不忍少爷宝剑蒙尘,便送给驸马使用。可大夫人得知后不许,少夫人只能前来索回,未料驸马竟趁夜深人静,欲对少夫人不轨,求大将军为少夫人做主!”

    听她提到殷弘,殷烈烦恼的心,逐渐柔软忧郁起来,还没想好下一步该如何,又听顾嬷嬷道,“都是你与你家主子的片面之词,未必就是事实。薛非,你当时在场,说说你看到的。”

    薛非实在不善于作证,但他跟了殷绪一阵,相信他和自己一样,是寡言本分的人,只道,“当时只有二姑娘与驸马在房中,我进来时,只见驸马推开二姑娘。”

    “只有二姑娘与驸马在房中,也就是说,你根本没看到房中情况,怎么就说驸马欲对少夫人不轨呢?”顾嬷嬷笑起来,看向那个婢女。

    婢女气愤道,“难道我家姑娘还会拿自己的名节开玩笑?!她已伤心欲绝不欲说话,难道奴婢不该替她说?”

    顾嬷嬷道,“你既是替她说的,那便算不得人证。”

    “你!”婢女气得说不出话来。

    殷烈却是听进了婢女的话,皱眉看向顾嬷嬷,指责道,“嬷嬷,琼儿做殷家儿媳贤惠本分,你不该污她名节。”

    顾嬷嬷低头行了一礼,姿态是恭敬的,语气却殊无客气,“大将军明察,您既了解您的儿媳,难道不了解您的儿子?深更半夜,公主不在,只有男眷,少夫人缘何进入屋内,又缘何进入书房,竟丝毫不避嫌?”

    殷烈被问得哑口无言。周氏在旁听了许久,意识到这个嬷嬷好生厉害,自己若搬弄是非,只怕要折进去。既然此事与她的翰儿无关,她也不开口了。

    薛琼只是哭,婢女道,“自少爷去世,少夫人身体便不好,进屋避风难道不是理所当然?至于书房,是驸马强拉她进入!”

    “哦?”顾嬷嬷道,“被人强拉却不挣扎呼救?薛非,你可听见呼救了么?”

    薛非如实道,“并未听见。”

    顾嬷嬷冷笑,“少夫人你如何说?”

    事到如今,薛琼只能硬撑,哭道,“我一个弱女子,被吓得口不能言,你还想让我如何?”

    眼见两边谁也不能说服谁,越来越吵闹,殷烈不耐,粗暴道,“驸马呢?”

    驸马在泡冷水,一直未出,顾嬷嬷也有些担心,但面上仍是镇定的,“驸马在整理,稍后出来。”

    他一个孽债缠身的,倒是好大的架子!殷烈心中冷嘲,坐到一边,“那便等他出来对峙。”

    顾嬷嬷威严道,“也好,采秋,奉茶。”

    殷烈沉默地喝着茶,借这茶水整理思绪。其实他并不想声张这件事,无他,还是那句话,殷绪再差,却是有希望支撑殷府门楣的,只要这件事不得罪公主与太后,一切好说。见顾嬷嬷语气中对殷绪多有维护,殷烈心中稍安。

    但薛琼情绪激动,只怕不能轻易安抚,殷烈本欲在家中罚过殷绪,给薛琼一个交代便作罢,没想到两边争执起来。

    顾嬷嬷的态度,应该就是公主的态度。既然公主要保殷绪,那便……只能牺牲薛琼了。

    薛琼伏地嘤嘤细声哭泣,心中也在思虑办法。她本就是诬陷殷绪,诬陷的事,毕竟经不起考验,宜快不宜慢。她第一时间没有成功,后面成功的机会便不大。

    不,早在殷绪不受她引诱的时候,她就注定失败了。

    可她不能失败,哪怕是去大理寺,去告御状,她也要坚持到底,她就只剩这么一个活着的指望了。

    两厢思考间,外面传来一阵响动,柔嘉急匆匆带着见春与知夏回来了。

    顾嬷嬷与采秋立即来到庭院迎着她,殷烈也起身相迎。

    见南华院灯火通明,殷烈也在此处,柔嘉便明白果真发生事情了,低头询问顾嬷嬷,顾嬷嬷低声答道,“二姑娘污蔑驸马轻薄他,正在对峙。”

    柔嘉眉头深深皱起,不料薛琼竟用这种耻辱的事情来报复。她道,“驸马呢?”

    “还在耳房泡冷水,已进去半个时辰了。”顾嬷嬷担忧着,心中想道,这个模样,竟像是中了药。

    柔嘉听了,顿时更急。他还有伤,太医嘱咐保暖,这泡冷水半个时辰,岂不是要泡坏了。

    顾不得殷烈,柔嘉急急往卧房走,殷烈止步。顾嬷嬷让三个婢女留在厅堂,只自己随柔嘉进去。

    耳房内,殷绪面颊泛红,浑身滚烫,一桶冷水竟似也跟着变热,没有一丝一毫的用处。

    汗珠顺着他硬朗的面庞,滑落到紧绷的身体,最后落入水中。他右手不便,只能沉沉喘息着,左手绷得发酸。

    迷蒙的神智中,他听到匆匆的脚步声,以及柔嘉担忧地呼唤,“殷绪!”

    身体顿时绷得更紧,他厉声道,“别进来!”嗓音已是粗哑得不像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难受,还受着伤,又泡冷水。柔嘉心疼得眼眶泛红,隔着门帘颤声道,“殷绪……”

    殷绪许久不得纾解,此刻听着她娇软发颤的嗓音,想着她腿上的朱砂小痣,闷哼一声。

    顾嬷嬷担忧道,“驸马只怕是中了药。”

    柔嘉顿时紧张,急得要哭了,“什么药?”这才中毒断臂,若是又中了毒药,她简直不敢想。

    “不是要人命的毒……”这话与少不更事的小姑娘说起来,着实羞耻。顾嬷嬷想着,好歹柔嘉成亲了,也不当真什么也不懂。她隐晦道,“是那种……催情的……恐怕得公主帮忙。”

    柔嘉先是一愣,接着脸颊一红,最后归于坚定。眼下情况,顾不得羞涩,得先帮殷绪解毒。她转身往外走,同跟着的顾嬷嬷道,“便先将人都遣走。”

    顾嬷嬷道,“老身明白。”

    来到客厅,柔嘉脸上一片愤怒,不欲理会薛琼,只对殷烈道,“驸马身体不便,还请大将军先回,明日再行处理。”

    薛琼立即哭道,“姐姐,你要包庇驸马么?他……欲对我不轨,若不是素萍,我已没有活路了啊,姐姐!”

    婢女亦豁出去了,哭道,“姑娘的衣衫都被扯烂了,驸马他,好狠的心!”

    柔嘉闭了闭眼,仍是忍不住满心的怒意,头一次大声呵斥道,“薛琼!”

    一声竟然将主仆两人吓住。

    柔嘉怒视着薛琼,道,“你给驸马下药,若他有个闪失,我决不饶你!”

    薛琼一惊,想不到自己的计划就这样被戳破。但她不能承认,只能哭道,“我没有……”

    柔嘉转身看向殷烈,面无表情,“劳烦大将军将她关押,明日再行审问。”

    殷烈已明白是什么药了,忍不住又惊又怒,想不到薛琼竟是这样打算的,当真是……伤害弘儿的脸面,让弘儿走也不安心!

    柔嘉已做决定,他只能配合,喊了在外面围观的两个仆妇,“将少夫人关进房间,好生看管!”

    薛琼哭着扑上前,“公公,我没有,求你相信我!看在夫君的面上,您相信我!”她的婢女也跟着求情。

    提到殷弘,殷烈一阵心酸,可他的人生,不是只有殷弘,还有更多要考虑的。

    “带走!”他狠心道。

    殷烈带走了薛琼与周氏一干人等,南华院安静下来。

    公主年幼难免不懂,脸皮又薄,顾嬷嬷一一吩咐道,“平安与薛非就在庭院护卫,采秋备好热水,见春、知夏,你们便在厅中等候差遣。”

    众人一一领命。顾嬷嬷陪着柔嘉进入卧房,小声嘱咐,“驸马伤了手,多有不便,公主你最好……在上面。”

    柔嘉羞得面红耳赤,不敢应声。顾嬷嬷离开卧房,将空间留给夫妻两个。

    柔嘉又羞又急,不敢耽搁,咬唇正要掀帘进入,又听见殷绪的声音,“别进来……”

    相比之前的强硬,现在倒更似请求,听着仿佛没有力气似的。

    殷绪仍坐在浴桶中,右手不能动,左手挪不开,只能以额头抵住浴桶边缘,浑身是汗,呼吸粗重,内心煎熬而无奈:薛琼下的药,到底药劲有多大?

    而柔嘉的声音,和那药效果差不离,他真的……

    柔嘉听了他的声音,却更是担心,不敢放他不管,狠狠心,道了一声“我进来了”,终是迈步进入。

    殷绪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立即松开了手,抬起了头。

    柔嘉看见了他的眼睛,又迷离又幽暗,仿佛燃烧着黑色的火焰,要将他连她一起吞噬。那狭长的眼尾已被烧得通红,看起来更是气势骇人。

    他的长衫胡乱仍在地上,露出的皮肤也是红的。这个样子,一定很难受。

    柔嘉看着他的眼睛,鼓起勇气走上前,低声道,“殷绪……”

    一句话仿佛触动了什么开关,一动不动的殷绪忽然起身,那般敏捷迅速地就跨出浴桶,湿漉漉地将她搂住,紧得仿佛要箍断她的腰身。

    他有些失控,粗暴地推着柔嘉后退,低头俘获她的唇,将她抵在墙壁。快要撞上的那一刻,又忍不住伸出不便的右手,护在她脑后。

    柔嘉大急,“手……唔!”声音却被他吞没,根本发不出。不仅是声音,她的呼吸、唇舌、全被他夺走。

    上次她尚且觉得惊心动魄,哪知和这次比起来,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两人紧紧相贴,殷绪左手紧紧捧住她的侧脸,迫使她抬头,承受他给予的一切。

    柔嘉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他挤入胸膛,被他的热情烧成灰烬。

    大脑一片晕乎乎。殷绪摸索着抓着她的手。

    许久后,柔嘉才又是茫然又是羞窘地,被殷绪扶了出来。

    殷绪已恢复正常,除了脸色还隐有薄红,神情冷静,脚步沉稳,反而是柔嘉虚软。

    没有什么上面下面,但殷绪看起来已大为好转,便是好事。

    出来前柔嘉问过他的右手,殷绪坚持说并无问题,夜深不便,也只能明日再请太医来看。

    顾嬷嬷在卧房外道,“公主,可要老身进来么?”

    “不必。”柔嘉羞窘,轻咳一声,道,“夜深了,嬷嬷便去睡吧,我们一切都好。”

    顾嬷嬷听柔嘉算是中气十足,只怕仍是未能圆房。这样也好,驸马中药只怕粗暴,他必然是不愿伤了公主。

    是个极有分寸的好孩子。顾嬷嬷确实累了,也知道小夫妻脸皮薄,便道,“也好,公主驸马早些安歇。”

    顾嬷嬷与知夏离去,见春值夜。那边采秋带人送了热水进来,柔嘉坚持让殷绪先洗,殷绪便没有拒绝。

    殷绪洗完出来,柔嘉正坐在罗汉床上,捧着右手发呆。

    殷绪轻咳一声,走过去,低声问,“我没伤着你吧?”

    柔嘉被他高大的影子笼罩住,想起方才的事情,粉颊泛红,缓缓摇了摇头。

    殷绪有些难为情,又镇静地强迫自己直视着柔嘉的眼睛,认真道,“我不想伤着你。”

    今日不适合。他太失控,又伤了手,需要柔嘉包容的地方太多,她又不经人事,容易受伤……他当真是不欲伤了她,这才唐突了她的手。

    柔嘉有些明白了,羞涩又开心地笑起来,“嗯,我知道的,谢谢你。”

    殷绪抬手摸了摸她的脸,神色极其柔和,“去洗吧,早些休息。”

    然而夜里柔嘉总睡得不甚踏实,担心殷绪泡了那么久的冷水,会发热生病,时不时起身探探他的额头。

    殷绪抬手将她搂入怀中,安稳地低声道,“睡吧。”柔嘉这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理所当然地起不来。殷绪轻轻将被枕了半夜的手臂抽出,下了大拔步床,又小心地将帐幔拢好。

    洗漱完毕,殷绪出了内室,外间见春迎了过来,正要开口询问,殷绪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让公主多睡睡罢。”

    见春轻笑着点头。

    今日原本也是太医要过来给殷绪检查手臂的日子,刚好可以查查殷绪中药的事。

    那件被泼了茶水的衣物是重要物证,殷绪昨夜已收好了,免得被婢女们收去浣洗。他又让平安拿来了薛琼送来的那把剑,一并放入书房。最后要找的,是书房那奇怪香味的来源。

    殷绪招来了采秋,询问道,“昨日你们可有在我书房熏香?”

    采秋摇头,“并没有,二姑娘送来的宝剑剑穗有香气,又在书房内放置了一段时间,可是这种香气?”

    殷绪提起宝剑闻了闻剑穗,摇头,“不是,比这浓郁的多。”

    那便是有鬼了。南华院的下人们都没有熏,只能是来自外人,刚好昨日薛琼来过两次。第二次一直在驸马眼皮子底下,倒是第一次的时候,迎着她的是吴嬷嬷。采秋见到她时,正在书房门口,书房门已被推开。

    采秋道,“昨日二姑娘来过两次,第一次的时候来送剑,兴许那个时候进过书房。”

    殷绪凝神思索,昨日薛琼在他眼皮子底下,并未拿走什么东西。如果是她第一次放了熏香,痕迹一定还在。殷绪道,“先找找书房有没有多出什么。”

    二人便在书房内翻找起来,不多时,采秋在高脚几下,寻到了一个镂空球型香炉,以及一小滩灰烬。小心地避开灰烬,采秋拾起香炉,亮给殷绪,“驸马,您看。”

    殷绪皱起了眉头。

    恰好这时吴嬷嬷进来禀报,“驸马,国公爷来了,可要唤醒公主?”

    采秋连忙将小香炉藏在了袖中。

    吴嬷嬷也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府中居然会发生这么大的事。下人们已经传开了,少夫人说驸马轻薄她,驸马这边则说是她下药勾引。

    想到昨日薛琼非要擅闯书房的模样,吴嬷嬷倾向于后者。她仔细想了一番,也没想到薛琼在她面前有下药的举动,那便不是自己的疏漏。吴嬷嬷稍稍心安了些。

    殷绪漠道,“先不必惊醒公主。我问你,昨日薛琼送剑,可有什么异常?”

    吴嬷嬷据实道,“少夫人是有些异常,说是送剑,不将剑给我,却是自己奔向书房,老身没敢让她进入。”

    殷绪逼视着她的眼睛,“当真没有进入?”

    被殷绪孤狼一样的眼睛盯着,吴嬷嬷心生忐忑,道,“一只脚踏入不算进了罢?”她就那样看着薛琼,总不可能被钻了空子?

    她的神情不似做伪,应该当真不知道薛琼的勾当。殷绪略一点头,“你下去罢。”

    吴嬷嬷只能不安地退下。采秋还要厨房的差事,殷绪嘱咐见春看好书房,自己转去了前院。

    薛怀文担心殷府的麻烦,夜里睡得不甚安稳,待天亮时,连早朝也顾不得前去,径直来到了殷府。

    殷烈也未去上朝。昨夜秦氏一直不曾出现,体谅她丧子心痛,他没有前去打扰,今日晨起后,才慢慢踱到了她房中。

    秦氏神情恹恹,仍躺在床上,不欲与殷烈说话。

    殷烈心中有愧,安慰了她几句,这才问道,“昨日你让弘儿媳妇去南华院送剑?”

    秦氏这些时日,一直翻来覆去想着报仇的事,但殷烈不允,她虽没有动作,心思却是极敏感的。

    她没有立即回答殷烈的问题,倒是问,“她送成了么?”不会是送要命之剑吧?

    殷烈经过一夜休息,思路倒是清晰了些,听她的言语,再想想昨夜听到的话,便知薛琼撒谎,秦氏根本不知什么送剑的事。

    薛琼自作主张送剑,陷害殷绪,已是明明白白。

    薛琼陷害殷绪,到底是为殷弘报仇,可报仇的方式,又伤害了殷弘的脸面。殷烈情绪复杂,说心软算不上,说恼恨,也算不上。

    至少没有得罪公主太后,牵连殷府。便让她们自家姐妹处理吧,他只装作听公主命令行事。

    秦氏是当家主母,也许今日就要失去薛琼这个儿媳,这么大的事,应该告知她一声。殷烈道,“昨夜弘儿媳妇推说送剑,给那个孽障下药,污他轻薄她,已被关入柴房间,今日应该就会发落了。”

    “什么?”秦氏先是怔愣,紧接着空洞的眼神亮起了光彩,“她成功了么?”

    无论薛琼是不是有错在先,只要殷绪动了人,那他必然是死路一条。这岂不是大好的事情?

    “没有。”明白秦氏的意思,殷烈一句话打破了她的希望,又警告道,“不要再想报仇的事情,就当是为了盼儿。”

    秦氏神情空寂下来,又不理他了。

    殷烈出了东英院,恰好薛怀文来到,他去前院厅堂招待。

    殷烈将昨夜南华院的事情,简单告知了他。

    听说薛琼给殷绪下那种无耻之药,薛怀文只觉得极难理解,下意识道,“不可能罢?”

    殷烈心力交瘁,不欲多说,只道,“待公主过来,一切自有分晓。”

    这件事确实要与柔嘉沟通,薛怀文也不再追问,转而去探望殷绪与柔嘉。

    第57章 第 57 章

    ◎活受罪◎

    薛怀文在长廊上迎面遇见了殷绪。殷绪单手不便, 只弯腰道,“岳父大人。”

    薛怀文见他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 道,“你没事便好,珺儿呢?”

    殷绪道,“她担忧了我一夜, 这会儿还睡着。”

    只是担忧, 没有出意外便好。薛怀文点头, “让她多休息会儿, 我去看看琼儿。”

    殷绪自然顺从,又邀请道, “等岳父大人忙完,来南华院用早膳。”

    曾经那般孤僻叛逆的少年, 现在已越来越有人情味, 薛怀文淡淡一笑, “好。”

    殷绪回转, 薛怀文去往东英院, 下人将他请入屋内,又打开房门,让薛琼出来。

    薛琼一夜未睡, 发髻凌乱, 扑到薛怀文腿边, 跪求道, “伯父, 我没有给驸马下药, 求您为我主持公道。”

    薛怀文想不到事到如今她还要撒谎, 不由得面露失望,“可昨夜,你姐姐的确被你骗到了国公府。”

    薛琼抵死不认,哭道,“我没有,我昨日都没有与姐姐打上照面。”

    被柔嘉分析提点过,薛怀文现在并不会轻易相信薛琼,只恼怒道,“你是不是非要不见黄河不死心?”

    若她好好认错,自己仍可以接她回家,给她选一个远处的夫君,尽量避免与柔嘉见面。可她偏偏……

    “我没有!”薛琼也变得更为激动,仿佛承认了就是输给了柔嘉,她不能输给柔嘉,“没做过的事,就是闹到皇上面前,我也不会承认!”

    她伏在地面痛哭,“伯父就是偏心姐姐,才不相信我,我早该随我父亲一道去了,才不会留在这个世上受罪……”

    见她提到亡父,薛怀文心软,可又失望于她这冥顽不灵的态度,最后疲倦道,“你既不认,那便看你姐姐那边,拿不拿得出证据吧。”

    见自己已哭到这个份上,薛怀文仍没有与她妥协,站到她这一边,薛琼边哭边咬牙:她就是死,也要拉殷绪与柔嘉沉沦!

    婢女没有与她关在一起,再无人帮她。她只能靠自己。

    薛怀文在薛琼这边受挫,一脸无奈地来到南华院。

    柔嘉已起了,梳洗一番,精神焕发地迎了过来,“爹。”

    薛怀文疲惫地一笑,“珺儿。”至少他这个女儿,是无比乖巧懂事、聪敏善良的。

    柔嘉将他请到花厅,让他坐在最尊贵的位置,自己与殷绪坐在下首。她没有问薛怀文探望薛琼的结果如何,左右那边绝不会认错。

    薛怀文见她不问,便知道她是不会原谅薛琼的。而这次薛琼确实过分,是非不分非要报仇也就算了,还选择如此折辱人的方式,借刀杀人还不满足,还想让人身败名裂,太狠了。

    薛怀文也没有为薛琼求情,只简简单单与夫妻二人一道用了早膳。

    早膳完毕,太医来了。柔嘉将他请到了书房。

    殷绪已告知柔嘉,自己收集到了物证,柔嘉将薛怀文也请到了书房,又让薛非给他搬了一把圈椅。

    薛怀文并不是迂执的人,只是文人儒者的身份,让他十分重情重义。今日她就要与薛琼撕破脸,只有让薛怀文亲眼见着薛琼犯下的罪证,他才好痛下取舍。

    太医先给殷绪处理右臂,柔嘉担忧道,“昨日驸马不小心动了右臂,可有什么不妥?”

    “啧,”太医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想要恢复如初继续舞刀弄枪,更要小心,这次没事,可不要再动了。”

    想到殷绪是为什么动的,柔嘉低下头,眼中显出羞窘。

    薛怀文坐在对面,想到昨夜的凶险,脸色发沉。不曾料薛琼居然下这种药,殷绪又伤着,还好他没事。

    太医将殷绪的右臂又包扎起来。殷绪递上自己的衣衫、薛琼送来的宝剑,和采秋收集起来的熏香灰烬,放在桌案上,镇静道,“还请太医检查这些物品是否有蹊跷。”

    蹊跷?驸马爷刚刚死里逃生,这又遇到麻烦了?太医脸色惊奇,先拿起宝剑来,最先闻到的,是一股香味。

    那香味已经很淡了,但太医日日辩药的鼻子显然很灵。找到香味来源,他拿起剑穗,凑到鼻尖细闻,皱起了眉。

    谁也没有急着问出个结果,殷绪又将用帕子包着的灰烬,推到太医跟前。

    太医小心地闻了闻,又拿起自己的银针拨弄一番,最后问道,“这香料的香炉呢?”

    采秋便将那个鎏金圆形小香炉,递到了太医跟前。太医同样闻了闻。

    他最后检查起殷绪的衣裳来,殷绪点了点被茶水泼到的地方,“这里溅到了茶水,那茶水味道古怪。”

    太医便认真去闻殷绪指到的那处,又让采秋拿来一杯水,将衣料浸入,化出一点药水来。

    又将那药水研究一番,太医问殷绪,“驸马闻过香味之后,可有什么反应?”

    宝剑和衣服看起来都是男人的,薛怀文的事情自然不可能在殷府处理,那么只能是殷绪了。

    殷绪隐晦而又冷静地道,“燥热难忍,神志昏沉。”

    “那便是了。”太医疑虑道,“这剑穗、香料和茶水中,都有催情之物,虽成分不同,但药效是一样的,只有大小区别。”

    也不知是谁,给驸马下这种药。得罪公主和太后,谁也活不成了。

    果然如此,柔嘉脸色阴沉,看向了薛怀文。薛怀文叹气。

    顾嬷嬷脸色亦是凝重,皱眉道,“她是怎么下到我们院中的?”明明都处处注意、重重把守了。

    殷绪沉吟道,“香球应当是她第一次来时,趁人不备扔进书房中。那杯茶水……我未一直看着她,她并不是无机可趁。”

    无论如何,至少没有酿成祸患。众人一时没有说话。

    柔嘉一阵后怕。若是殷绪当真被如何了,薛琼必然会闹得人尽皆知,到时且不说她会如何痛不欲生受人嘲笑,光说要为殷绪保命就极难。即便太后娘娘心软饶过他,本就恨不得他死的陈昱,一定会借机处死他……

    即便殷绪没有被如何,若是失控之下又伤了手,以后的前程只怕再也没了。

    薛琼当真好狠!

    柔嘉现在已是迫不及待想要算账了,但是要先送走太医。柔嘉拿捏出了威严的气度,命令道,“此乃本宫私事,还请太医保密。”

    不是因为心软维护薛琼,只是为了薛怀文和府中弟妹的名声与心情。

    太医立即拱手道,“公主放心,微臣必当守口如瓶。”

    采秋送太医离去,这边薛怀文领了柔嘉的心意,叹道,“珺儿与绪儿受委屈了。”

    柔嘉心疼道,“私下处理便好,我与驸马不要紧,只要父亲安好。”

    薛怀文心中酸软,虽今日心情大起大落,他却并不是沉溺之人,站起身,利落道,“事情既已查清,还须告知大将军,请他处理。”

    柔嘉是不欲去前宅与殷烈见面说话的,殷绪自然也是一样。她思索道,“大将军只怕会让我决定,我……便还是请父亲处理吧。驸马以为如何?”

    她转头询问殷绪的意见,殷绪自然不会反对。

    柔嘉公主与受害人的身份,自然可以任意处置薛琼,但她仍是将权利让给了薛怀文,当真是处处体谅他这个父亲。薛怀文感怀,并未与她客气,道,“也好。”

    他一定会处理妥当,给她的珺儿和绪儿一个交代。

    知道柔嘉与殷绪不愿前往与殷烈多说,便只薛怀文一个过去。

    殷烈已经吃过早膳,正在前厅等着薛怀文。

    薛怀文走上前,叹道,“事情已经查清,确实是琼儿下的手。”

    这件事中殷府利益没有受损,殷烈已不欲再管,只明面上须过问,便道,“公主可说了如何处理?”

    柔嘉是让薛怀文处理,薛怀文谦让道,“还请大将军定夺。”

    殷烈也谦让,叹道,“弘儿已走,琼儿贤惠孝顺,我却不忍如何,还是请亲家公定夺吧。”

    薛怀文便道,“那我便将她带回薛府再行处理。”便是打女儿,也该关起门来打。

    殷烈道,“好。”柔嘉公主没意见,他更没意见,于是吩咐道,“将少夫人请出来罢。”

    仆妇将薛琼带出,那边柔嘉不太放心,还是来到前院,殷绪自然陪同。

    柔嘉不放心,不是担心薛怀文会袒护薛琼,而是知道薛琼必然会狡辩,担心气着薛怀文。

    果然,薛琼一见到薛怀文,立即哭道,“伯父,您要带我回国公府?您为何不为琼儿主持公道?”

    薛怀文皱眉,仍想维持她最后的体面,冷静道,“你随我回府,我会送你去寺庙冷静一段时间。”

    薛琼看着薛怀文,眼中泪水簌簌落下,“伯父,您终究不相信我,我是您从小养大的女儿啊,明明是最亲的……”

    柔嘉已不欲再看她演戏,为难薛怀文,遂冷道,“薛琼,证据确凿,你下了三种药,宝剑剑穗上的,圆球香炉内的,还有茶水中的,还要继续胡搅蛮缠么?”

    薛琼看向柔嘉,激动哭道,“什么香炉,什么茶水,我不知道!那宝剑在你们那放了那么久,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自己下的而后陷害我,就为给这个淫贼脱罪!”

    薛怀文从没见过薛琼这样的嘴脸,震惊之下是巨大的失望,终于忍不住抬手,一巴掌打到薛琼脸上。

    啪的一声,并不如之前殷烈打的那一巴掌响亮,但薛怀文的手在抖。

    薛琼也颤抖着看薛怀文,泪如雨下。

    柔嘉又气又心疼,不欲薛怀文再受到刺激,吩咐顾嬷嬷,“扶国公爷去休息。”

    顾嬷嬷便扶着薛怀文离去,边走边劝,“国公爷,不是您的错,不要往心里去。”

    这边柔嘉先朝殷烈道,“既然大将军允父亲将薛琼带回,便是让薛府发落她,今日我便逾越做个决断,还请大将军勿怪。”

    殷烈一副冷眼旁观的姿态,拱手道,“但凭公主吩咐。”

    柔嘉看向殷琼,面色冰冷一片,“薛琼你既冥顽不灵,那便去普宁寺出家吧,一世苦修,不要再出来害人。”

    苦修简简单单二字,代表的却是无尽劳作、忍饥挨饿、不得自由,寺庙中人见她是个罪人,必定还会日日欺负她。

    薛琼自是不愿,但是没有人在为她撑腰,无论她怎样狡辩,都无法抵抗柔嘉的决定。

    薛琼心中一片狠意,看了看自己与柔嘉、殷绪的距离,捏紧了藏在袖中的银色匕首。

    那时她来之前准备好的,看管的仆妇根本不严。她猜道最后的结局多半如此,抱了鱼死网破的心思。

    她心里说过,就算自己死,也要拉这两人沉沦。

    机会只有一次,她只能杀一人。

    杀殷绪,柔嘉会心痛,但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以后会另嫁一个高门公子;杀柔嘉,殷绪便不再是驸马,说不定还会被殉葬……

    柔嘉更近。

    她终究更恨柔嘉,这个她暗暗较劲了了十几年,却始终活在其阴影中的人。

    薛琼积蓄力气,猛地站起,双手握紧匕首,朝柔嘉冲去!

    柔嘉正站在殷绪右手边,被突然而起的变故惊住。但是殷绪的反应很快,他右手不便,不能扯开柔嘉,只能迅速挡到柔嘉跟前,而后侧身狠狠地踢出一脚。

    他一向力气大,那一脚狠狠踹在了薛琼肚子上,将她踹得飞起,倒退着摔在地上。

    哐当一声,匕首离地,薛琼侧过身,捂着肚子,痛得抽了几下,吐出一口血来。

    殷烈倒抽一口凉气,没想到薛琼陷害驸马不算,还有行刺公主的胆量。让公主在他家中、他眼前遇刺还得了!

    殷烈立即让仆妇将薛琼按住,薛琼没有挣扎的力气,躺在地上,痛得说不出话来。

    柔嘉受了惊,殷绪顾不得看薛琼的凄惨,只抚着她的手臂低声安慰,“没事了,不怕。”

    柔嘉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冷冷看着薛琼,只觉得她活该,“看在父亲的面上,我留你一命。”

    眼看她这是受了重伤,以后苟延残喘,未必比死了舒服,便让她活受罪吧!

    柔嘉看向殷烈,“便由大将军着人送她去普宁寺了。到了寺中,还请嘱咐一声,令寺中僧尼看着她,不要让她逃跑。”现在薛琼的罪名已变为谋刺公主,殷烈必然不会敷衍。

    “至于她的婢女,便请大将军处置。”主子处置了,婢女自然好发落。她是个忠仆,但既然选择了助纣为虐,便要自己承担后果。柔嘉知道殷烈不会手软。

    殷烈果然满口答应,薛琼说不出话,被仆妇带了下去。

    柔嘉转身吩咐侯在外边的薛非,“去将小公爷和小小姐接来。”有憨态可掬的小孩子陪着,薛怀文应该会高兴些。

    薛非领命而去。

    柔嘉同殷烈告辞一声,与殷绪并肩回南华院。她望了望东英院紧闭的门扉,转头柔软地看着殷绪,轻声道,“在静安街有一处宅院,叫做想容居,里面小桥流水花木繁盛,适合闲居。那是父母亲给我的嫁妆,不如……我们搬家吧?”

    柔嘉手中的宅院颇多,她是长公主独女,镇国公长女,自己本身亦是个公主,受先帝太后宠爱,自然财富颇丰。选择想容居,是因那里上朝方便。

    眼看如今和殷烈已经反目成仇,殷弘和薛琼虽已除去,但秦氏和周氏母子却还是麻烦,住在南华院既然不安心,那便不住便是。

    殷绪看着柔嘉清亮如泉的眼眸,里面还带着一丝小心,似乎怕伤到他的自尊。殷绪轻轻一笑,“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住她的庄园也没什么,以后他做将军,会努力挣下自己的院子给她居住。

    如今的殷绪,当真对她百依百顺。柔嘉开心地笑弯了眼睛,“好。明日去看看太后,与她说上一说。”

    上次太后为他们着急得吃不下饭,又赏赐了诸多补品,他们确实该去探望谢恩。

    两人回到南华院,薛怀文喝过茶水,脸色已镇静许多。

    柔嘉脸上有一丝歉疚,更多的却是坦然,“父亲,我已让大将军将妹妹送去普宁寺了。”

    薛怀文点点头,“也好。她是该去菩萨面前修修心。”

    见薛怀文没有纠结感伤,柔嘉轻轻笑起来,“我让薛非去接弟妹过来了,父亲中午便在南华院用膳。”

    见柔嘉话语里满满的都是心意,薛怀文亦笑起来,慈爱道,“如此甚好。”

    殷绪右手不便,却也不愿长期荒废武艺,便练起了左手刀法,薛怀文在旁指点。

    不多时薛府的小公爷和小小姐到了,柔嘉去前院接着,带二人去同殷烈见了礼,做足了面上的礼数,这才带人回到了南华院。

    殷绪已不再是从前那张冷脸,面对容貌与柔嘉有三分像的小人儿面色十分柔和。

    两个糯米团子想起之前柔嘉的嘱咐,脆生生唤道,“姐夫!”

    殷绪脸上露出笑意来,柔嘉笑着替他说道,“乖——”

    饭桌上柔嘉与薛怀文说了欲要搬家的事,薛怀文略一沉吟,道,“绪儿父母俱在,这恐怕不妥吧?”

    柔嘉给他夹菜,神情放松,“殷烈对驸马的态度您也知道。便说是我执意要出去住,他不会如何。”

    薛怀文想到猎场殷烈对殷弘的纵容,这已经不是“并非一个好父亲”能形容的。一家人已到了血海深仇的地步,再要住在一起,确实勉强而危险。

    薛怀文很快决定,“也好。你们东西多,到时我差人来帮忙。”

    柔嘉浅笑,“多谢爹爹。”

    午膳后柔嘉命婢女给弟妹装了些太后赏赐的吃食,送薛怀文与一双儿女离去。

    第二日,柔嘉按照计划,与殷绪入宫拜见太后。

    今日是个阴天,乌青色的云布满天空,不似夏日骤雨前的黑云压城,倒似有些高远。可见这雨不会很大,于是柔嘉依旧坐了马车出行。

    到达慈凤殿,碧彤出来接着二人,脸上有些忧虑,“太后娘娘有些不适,正歇着呢。”

    柔嘉顿时担忧起来,“可是生病了?”

    “不是,”碧桐压低了声音,“殿下想必也听说了京郊童谣的事情,太后娘娘犯愁,头疼。”

    这倒是因自己而起。柔嘉有些歉疚,下意识看向殷绪。他懂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左手搭上她肩头,柔声道,“去看看太后吧,我在外边等你。”

    有了他的支持,柔嘉心中好受许多,她虽歉疚,却并不后悔。总有一日太后娘娘会知道,她做的是对的。

    柔嘉跟着碧彤进入内室。太后娘娘正歪在罗汉床上,闭着眼睛,眉心微蹙,旁边一个宫人给她按头。

    柔嘉挥手遣退那个宫人,自己踱步过去,给太后娘娘按了起来。她本不会按头的,看宫人按过几次便渐渐会了,手法并不如何准确,胜在十分用心。

    察觉额头上换了一双手,太后张开眼睛,看到柔嘉,轻笑了一声,慈爱道,“柔嘉来了。”

    柔嘉软声道,“早该来的,只怪身子不争气,驸马又受了伤需人照料。”

    “殷弘新丧,你与驸马不早早出门是对的。”太后体谅地说着,“看你已是大好,驸马呢?”

    “他也恢复得不错。”柔嘉手里轻轻按揉着,笑道,“来之前还选了一串翡翠佛珠,说是孝敬您。”

    “还不是你选的,惯会疼惜驸马。”太后笑着打趣她,慈凤殿的气氛好上不少。

    “不是呢,”柔嘉笑道,“太后娘娘对驸马好,驸马心里都记着。”

    太后收敛了玩笑的意味,拍了拍她的手,慈道,“舅母只盼他对你好。这次猎场遇险,你们共度患难也算好事,以后必能共担风雨携手一生。”

    柔嘉心里羞涩又喜悦满足,用力“嗯”了一声。

    不欲小辈担心,太后终究没有说起童谣的事,只笑道,“过些时日是昱儿的生辰,虽不打算大操大办,但你这个皇姐,便为他好好选一个礼物吧。”

    太后的想法很简单,陈昱之前对柔嘉令嫁的事颇有怨气,但气了这么久,也该消了。少年人爱面子,又是皇帝,大概需要个台阶。刚好可以趁这次生辰,柔嘉送个礼物哄一哄,陈昱应该就舒坦了。

    青梅竹马的表姐弟,哪有隔夜仇呢?太后希望两个孩子都好好的。

    站着按头的柔嘉却是有些意外。这段时间她想过太多事,带殷绪祭奠亡母,安排周凌风入军,甚至是搬家去想容居,唯独没有,想到陈昱的生辰。

    又有什么好想的呢,她只满心希望,将陈昱从自己的生活中剥离出去,赶得越远越好。

    第58章 第 58 章

    ◎抱不动,抱得动◎

    但无论如何, 陈昱的君上地位,柔嘉的公主身份,注定她是要送礼的。太后这边, 等对陈昱的失望再积攒一些,才是适合说出陈昱真面目的时候。

    柔嘉淡淡一笑,“柔嘉记下了。”

    太后见柔嘉表情疏淡,只怕是陈昱屡屡的冷脸让她也生了不满。柔嘉脾性虽柔, 但泥人尚有三分血性, 当真怪不得她。

    希望这次生辰, 两个孩子能化干戈为玉帛。

    一阵沉默之后, 柔嘉继续给太后按着头,说起了搬家的事。

    “想容居

    那边倒是比大将军府中住得舒畅, 只是你公婆尚在,这就分家, 是不是不太妥当?”太后思虑着道。

    既明面上说的是殷弘为弟而死, 柔嘉仍只顺着这说, “殷弘终究是为驸马而死, 婆母小姑虽道理上不能责怪驸马, 但感情上总归迁怒。我们在南华院处境尴尬,索性出来住倒洒脱些。”

    太后觉得有理。人心总是难以控制的,他们有强权能使秦氏一房对公主驸马恭敬, 却不能迫使他们消除心中的怨怼。殷烈只怕心中也有芥蒂——毕竟是死了一个嫡子, 心中有多痛她是懂的。

    而柔嘉与殷绪活在一个颇多怨怼的环境, 对身心皆不利, 搬出来住倒是好些。

    太后道, “那便等殷弘丧满三月再搬吧, 面上好听一些, 也不必办乔迁喜宴,低调些。”

    殷弘新丧,自己与殷绪要是高调搬家确实遭人诟病,柔嘉本也打算安静搬过去便算完。只是……三个月的时间,有些久。柔嘉算了算,那时已到了九月末,朝廷有一个出征的机会。

    无论如何,殷绪要争取到这个机会。所以他必须顺利地养好伤,但显然南华院不是那个适合养伤的地方。

    柔嘉鲜少忤逆太后,此时不得不与她商量,“三个月的时间有些久,我与驸马,兴许等不了。”

    太后听她嗓音迟疑,神色威严起来,拉过柔嘉的手,令她在身边坐下,细细打量她的神色,“柔嘉,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否则她怎会如此急迫地要走?

    柔嘉无法,只能将薛琼的事,遮掩一番而后说出,“还是因殷弘的事,妹妹心生怨恨,闯入南华院行刺驸马,虽未成功,我却着实忧心。”

    “什么?!”太后惊怒。柔嘉的妹妹是殷弘的妻子,她因殷弘之死心生迁怒是可以理解的,但怎么能大胆包天行刺驸马?那还是她的姐夫呢!

    难怪柔嘉要搬出去,这殷府着实太不安全。

    柔嘉安慰道,“舅母勿气,我已将她送去普宁寺苦修了。”

    太后皱眉责怪,“你这孩子,报喜不报忧的。”懂事虽好,但太懂事,却也让人心疼。

    知道太后是因为关心才会如此说,柔嘉乖乖挨训。

    之前让柔嘉三月之后再搬家,是顾忌伦理纲常。如今驸马都在家中遇刺了,在性命面前,伦理纲常可稍往后放一放。

    太后决断道,“那等到八月你就搬,府中事事小心。我也会对殷烈交代一番。”

    柔嘉软软一笑,“多谢太后娘娘。”

    驸马特来探望,还精心选了礼物,太后起身来到外间,与他关怀了几句。

    殷绪神情恭敬,提到柔嘉时面目柔和,与上次相见相比,变化颇大,令人欣喜。

    太后顿感欣慰,想到这其中柔嘉只怕出力不少,又忍不住告诫道,“驸马,你娶了一个难能可贵的妻子,要懂得惜福。”

    殷绪深深看了柔嘉一眼,低头对太后道,“太后教训得是,微臣会珍爱公主一世。”

    太后满意颔首,柔嘉羞涩而笑。

    在慈凤殿吃过午膳后,天上乌云渐渐浓密低沉,而后下起了雨。初时颇大,天地间一片银亮的雨幕,之后渐渐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

    所幸婢女们已经准备妥当,殷绪的罩衫、柔嘉的披风,遮雨的雨具,样样都有。

    碰上这样连绵的雨天,歇在宫中也并无不可,但柔嘉担心殷绪住不惯,仍是辞别了太后。

    与柔嘉说笑一番,太后精神好了许多,慈爱地嘱咐着,“地面都湿了,女儿家脚沾不得,便坐步辇去宫门。”

    柔嘉柔顺谢恩。

    两人被见春知夏服侍着,各自添了衣物,坐上步辇回转。

    雨天的步辇与晴天不同,更似轿子,不仅有顶盖,四周也都围起。但仍是有雨丝,从透风的小窗飘了进来。

    殷绪抬手,将柔嘉往自己这边搂了搂,又伸手扯住飘飞的布帘,将窗口牢牢遮住。

    便是这时步辇慢慢停下,柔嘉听到怒气冲冲的娇斥声,“连我也抱不动,要你何用!也就一副皮囊,中看不中用。”

    是永惠公主的声音。

    外边见春与知夏几个行礼,同时又掀开门帘,方便柔嘉与她叙话。

    那边永惠公主边快步走着边回头骂,颇有些气急败坏。身后的婢女小跑着艰难地将伞遮在她头顶;再后一点的位置,是一个颇为文秀的青年,亦步亦趋地跟在永惠身后,尴尬地赔着笑脸,“是我的错,我的错……”

    更后面,几个婢女随从跟着一路劝,“公主息怒公主息怒……”

    “什么你你我我,尊卑都忘了?!”永惠喝骂。

    青年讪讪的脸上掠过一丝愤怒,却终究不敢发作,腰弯得更低,“是,微臣逾越,请公主饶恕。”

    永惠公主一直回头骂,又走的急,临到柔嘉步辇前才发现她,一时站住,神色既意外又阴沉恼怒。

    她裙摆上有一处脏污,泛着湿意,似乎是在地上摔了一跤。

    柔嘉看着永惠,这位公主出自贵妃膝下,是先帝的庶长女,比陈昱大一岁,比柔嘉小半岁。

    柔嘉虽是异姓,但却是圣旨亲封的公主,当初先帝亲口说过,她身份尊贵程度,与帝王所出的公主无异。

    柔嘉沉静地,等着这位皇妹先行礼。

    永惠公主心中既悔又恼。

    今日她午后入宫,不料下起大雨。因性子急躁,嫌步辇来得太慢,她便想冒雨前行,哪知地面太湿,走了几步便感觉沁湿了鞋底,便让她的夫婿抱她。结果居然抱不动,反而将她摔在了地上。

    永惠公主生气也就算了,不料还被柔嘉看见狼狈模样,更是又气又恼。

    又气又恼的她看着柔嘉,心情全写在脸上,全无对柔嘉的亲切或尊敬之意,也不开口。

    倒是她的夫婿拱手行礼,“见过柔嘉公主,驸马。”

    殷绪沉默地还礼。

    永惠公主的夫婿是宁国公家的嫡次子,叫做陆行舟,自幼不喜习武,只走文官的路子,在吏部任职,却没什么建树。

    永惠嫁得早,年初早产,没能保下幼子,这半年一直在调补,身子养得有些丰满了,无怪乎陆行舟抱不动。

    但终究是别人的家事。柔嘉平静道,“大人免礼。”

    永惠公主这才不情不愿地唤了一声,“皇姐。”仍是不行礼。

    柔嘉疏离道,“去探望贵妃?”

    永惠公主亦干巴巴道,“是。”

    柔嘉冷淡,“不打扰你了,去吧。”

    “怎么撑伞的,都让我淋到了!”永惠公主呵斥着下人,匆匆离去。

    柔嘉这边也继续自己的行程,殷绪回忆着方才永惠的倨傲,皱眉道,“永惠公主她对你?”

    柔嘉轻轻一笑,“她不喜我一个薛家人,却与她平起平坐。”甚至以年长的半岁,压她一头。

    殷绪安慰道,“你是最好的。”若是有人不喜她,那一定是那个人的问题。

    柔嘉亲昵地靠上他的肩头,“我并不在意她,合则聚,不合则散。”永惠虽然无礼,却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柔嘉自觉有那么多亲近之人需要关怀,犯不着花费时间注意她。

    殷绪低头吻了吻她额头,只觉得自己比陆行舟幸运百千倍,他的公主如此好。

    两人坐上马车,行驶在朱雀大街上。小雨霏霏不绝,天色更见阴暗。天色阴暗,人便容易睡意昏沉。

    昨夜也确实折腾,殷绪与柔嘉彼此依靠着,慢慢睡着。

    过了一会儿,殷绪忽然惊醒,他手臂一动,柔嘉也跟着惊醒了。

    “怎么了?”她低声问道。

    殷绪迷惑道,“我方才做了一个梦。”梦里也是细雨连绵,他浑身滚烫,似乎是发热了,缩着身子,湿漉漉坐在阴暗的屋角。

    柔嘉以为他做了噩梦,语气更显温柔担忧,“梦到了什么?”

    殷绪转头看她,低沉道,“我梦到了,你。”

    柔嘉也十分疑惑,“梦到了我?”和她有关的噩梦会是什么?

    梦里柔嘉秀美的脸,被防潮的琉璃灯盏照亮。周围很黑,只有她站在光芒中,温柔地与他说了什么。但他没有听见。

    殷绪确信自己现实中并没有经历这样的场景。但柔嘉光束中的模样那般清晰。他将她抱紧了些,轻声道,“梦到了你,很美。”

    柔嘉幽怨看他一眼:明明她这边正担心着,他怎么忽然孟浪起来了?她红了耳根,依偎着她,没有说话。

    到达殷府门口,雨仍未歇,地面已有浅浅积水。殷绪先下车,看了地面的水意,转身阻止身后跟着要下车的柔嘉,“等等。”

    柔嘉温顺地站住,探询地看着他。殷绪直接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只见他伸出左臂,微微矮下身子,揽过柔嘉的双腿托住,就这样单臂将她抱了起来,转身朝府门走去,神色十分淡定,丝毫不觉自己做了什么惊人之举。

    口中还镇静解释着,“地上湿,你不能沾水。”

    柔嘉冷不防被抱起,连忙扶住他肩头,面颊飞上红霞,羞窘得死死埋着头。这人忽然抱人也就算了,还用抱小孩的姿势,她真是……她……

    算了,他也是好意,还知道解释,也算有理有据;力道又这么温柔沉稳;下着雨,东英院西芳阁的人又不会出来……

    柔嘉耳根发烫,低头坐在他手臂上,一言不发。

    殷绪则想起了永惠公主的那一句:连我也抱不动,要你何用。他不仅抱得动柔嘉,还能单臂抱得稳稳的。

    殷绪身材高大,见春高高举着伞遮在二人头顶,十分吃力。薛非沉默地将伞拿过,替她撑了起来。

    殷绪一直将柔嘉抱入垂花门,到了廊上再没有水,才将她放下。

    柔嘉沉默地回到南华院,一直不怎么与殷绪说话,直到晚膳的时候才好。

    接下来的时日,一直风平浪静。殷绪按照太医的嘱咐,每日小心活动右臂,练习左手刀法。柔嘉则准备起了搬家的事。

    她并未花心思在陈昱的生辰上,陈昱不配,只想到时候再随便从自己库房中寻一个贵重物什便好。

    时节进入八月,暑热终于彻底退去,秋意渐浓,天高气爽。

    殷绪手臂上的竹片已拆去,恢复良好,虽仍需小心注意,不能大力练武,但一些基本动作已是无碍。

    告了一个月的病假,驸马都尉开始上朝,辰时末他回来,换下官服,与柔嘉一道迈入花厅。

    吴嬷嬷与采秋将早膳端了上来,柔嘉边给殷绪布菜,边问,“一会儿我去与大将军说搬家的事,你可要与我同去?”

    殷绪从细腻白瓷碟中夹起一块桂花糕,送到柔嘉唇边,平淡道,“你去便好。”

    他实在不想见殷烈。且他对这个父亲只会硬碰硬,别到时候干扰柔嘉的计划。

    柔嘉配合地咬了一口糕点,入口细腻软糯,唇齿生香。殷绪又自然地收回手,顺着柔嘉咬过的痕迹,将糕点吃下,姿态十分自然。

    如今柔嘉已不会因这细微的暧昧而羞窘,只耳根微红,道,“那好。”

    柔嘉去了前宅,殷烈的书房。

    日子总要继续,大将军仍需履职。一个月过去,殷烈面上已恢复,见着柔嘉,平静地行了一礼,“公主殿下。”

    柔嘉点头,“公公。”

    两边往来已几乎没有,连父子两上朝,都是各走各的。柔嘉开门见山道,“今日前来打扰,是有一事,想与公公相商。”

    “公主请说。”

    殷烈淡漠,柔嘉也只是表面谦和有礼,眼神与语气却都疏冷,“我最近与驸马商量,想要搬出去住。”

    殷烈的眉头顿时深深拧了起来,满脸写着惊诧和不虞,“搬出去?”他和秦氏都还在呢,这就要分家?不是打他们的脸么?

    柔嘉忙道,“还请大将军息怒,都怪我娇气,想住更宽敞的地方。我又喜静,南华院虽好,却是闹腾了些。”

    前有殷翰夜闯,后有薛琼下药,殷烈听着这话,总觉得有点讽刺。

    但事到如今,殷烈也没有愿望再迁就公主什么。已给她最大的的院子,还能怎么样呢?总不可能再空出一个院子,花大价钱与大精力修缮——又不是什么齐心的好儿媳。

    他也不敢勉强公主听从自己。至于殷绪,从前他就管不了他,如今得了公主这个靠山,他更管不了。

    殷烈烦躁道,“行,公主想般便搬吧!”左右又不止伤他一人的脸面。

    柔嘉都自认娇气了,自然不觉得会伤什么脸面,她只要她与殷绪过得顺遂。

    殷烈同意,柔嘉勾唇,没什么情绪地一笑,“多谢大将军成全。我与驸马东西颇多,到时候恐怕要劳动府中仆从,还请大将军勿怪。”

    殷烈许久没有气得咬牙的感觉了,如今又感受到,却又不生生按捺,一时间神色扭曲,“公主请便!”

    柔嘉回到南华院,殷绪已换了短打,在玉兰树下练武,一把长剑舞雪回风,极端潇洒。

    见柔嘉过来,他利落地停住,专注地看她,“如何了?”

    柔嘉甜软一笑,“下午带你去看想容居。”

    午膳后,伴着满城飘荡的桂花香,柔嘉与殷绪坐上了前往想容居的路程。

    想容居是长公主留下的宅子,占地六十余亩,蛰伏在静安街上,远远望去,亭台楼阁被成荫绿树掩映着,十分幽静。

    待站到威武的三间朱漆大门前,柔嘉望着琉璃瓦下的匾额上,那遒劲的三个大字,抚着下巴沉吟道,“想容居这个名字是父亲取的。当时他是想将此处当闲暇时的度假居所,取名便偏于风雅。如今我们当主宅,这个名字却不太庄重,只怕需改一个。”

    殷绪瞧着柔嘉那为未来生活认真谋划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便叫瑾园吧。”美玉之园,她便是那片美玉。

    “瑾园,”柔嘉软声念叨着,笑起来,“很好听。”

    从正门进去,沿着青白巨石板铺就的路面往前,外仪门两边,是对称的两排气派房所,柔嘉笑道,“这里做你的外书房,多少书也放得下。”

    殷绪轻笑,“好。”

    穿过外仪门往内,是同样宽阔敞亮的五间房,可做殷绪的议事厅。两边还有暖房、耳房、茶水房等等,十分方便。

    又过了一道门,已进入内院,迎面而来的是薛怀文亲手刻下匾额的“棣华堂”,是一处配有鹿顶耳房的大厅堂,轩昂壮丽,可做夫妻白日说话议事的处所。

    棣华堂左侧可布置为内书房,闲暇无客的时候,殷绪在这里看书,比外书房更随意些。右侧可布置为练功房,门前庭院开阔,亦可练武。

    过了棣华堂棣,穿过垂花门,便是柔嘉与殷绪将要住下的葳蕤轩,由开阔正院、三重厢房、三重耳房、三叠抱夏等等组成,鳞次栉比二十余间屋子,极富气派。

    从葳蕤轩东侧出去,是巨大的花园,里面种着奇花异草,还有一处清澈湖泊。湖泊上有一处楼阁叫做邀月台。

    柔嘉笑道,“以后我们可在这里赏花赏水赏月。若是哪天办宴,还可在阁内搭个戏台,到时候高朋满座,一定是人间胜景。”

    殷绪仿佛已看见了那繁盛场面,朋友意气相投,亲人嘘寒问暖,他们夫妻同心同德,甚至儿女绕膝……

    殷绪活了十九年,凄风苦雨走过,生离死别经过,头一次发觉,人生如此有奔头。

    他深深望着柔嘉,微笑道,“人间胜景,已在眼前。”

    柔嘉思绪转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羞涩又感动地抿唇一笑,牵住他的手,“走罢。”

    只逛了这些地方,柔嘉便已经累了,二人草草转了其他的院落、罩房等等,便打道回府。

    接下来几日,柔嘉与殷绪安心搬家。公主的东西本来就多,如今又加了殷绪的,更是庞杂。夫妻两又想低调行事,不想太大排场,于是这家,即便有将军府和镇国公府帮忙,仍生生搬了五日。

    秦氏那边反应与殷烈一样,恼怒烦心,又懒得管。周氏那边欢天喜地,仿佛送走殷绪,殷翰就是殷府下一任家主一样。

    柔嘉本不想理会这两房,未料搬家的时候,出了一个小意外。

    第59章 第 59 章

    ◎密不透风地躺在了他身上◎

    公主驸马东西颇多, 搬家前三日搬的主要是库房与书房的东西,后两日才开始搬寝房的物品。

    见春与知夏两人一左一右收拾衣柜,华贵衣饰、冠帽、布匹, 连同殷绪重新领到的明光铠,一一被拿了出来,交到仆从手中,最后会被放入木箱, 装上马车。

    见春从衣柜深处, 抱出殷绪所有木匣, 细细看了一眼。只觉得普普通通, 甚至显得陈旧,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令驸马当初那样严肃地嘱咐她们不要动。

    见春转身将木匣交给粗使婢女。那婢女往日伶俐乖顺,今日也不知为何, 一个手滑, 没能接住木匣。

    哐当一声, 黑漆松木匣摔在地上, 发出沉闷的声响。因为上面的铜锁被撬过, 一摔之下就弹开、脱落,匣盖顿时失去束缚,大大张开, 里面的东西滚落出来。

    婢女眼见坏了事, “啊”的一声, 眼露惊恐, 瘫软在了地上。

    见春冷静地看她一眼, 道, “慌什么, 公主仁慈,不会胡乱罚人。先看看有没有摔坏什么东西。”

    婢女瑟瑟发抖,不敢动弹。她知道公主仁慈,不会胡乱罚人,可她永远记得,那日欲要服侍驸马洗漱,被他一个眼神,一句“走开”给吓哭的事。

    见春见她不动,啧了一声,弯腰收捡,知夏也过来帮忙。

    还好木匣里没什么贵重易碎的东西,只有几件看不出来历的小玩意,和粗糙的布料,除了——一块锦缎包裹的和田玉佩,此时那玉佩已摔碎。

    婢女害怕得哭了起来,“见春姐姐,知夏姐姐……”

    见春和知夏对视一眼,想起殷绪对这个木匣的珍视。知夏肃容道,“也算是服侍公主的老人了,怎么还毛手毛脚,自己去院里罚站。”

    婢女抹着眼泪,从耳房出去,以免惊扰院中休息的柔嘉。

    见春将玉佩碎片重新包裹起来,来到庭院中,忐忑地同柔嘉禀报着,“公主,下面的人一时不慎,将驸马木匣中的玉佩摔碎了。”

    柔嘉也想起来,那是殷绪不让人碰的木匣。里面的东西一定都十分宝贵、意义非凡,这会儿把玉佩坏了……

    柔嘉忧虑地将锦缎接过来,细细打量那玉佩,又小心地拼拼凑凑。玉是和田玉,质地并不上乘,大约看得出来是个圆形,上面浅浅雕刻着手托净瓶的观音,雕工也一般。

    玉并不是价值连城的好玉,只是对殷绪而言,一定十分贵重。柔嘉担忧道,“驸马还在朝中……只能先去寻一个一样的玉佩,而后再好好向他道歉。”

    主仆二人来到城中最大的玉器行。掌柜的并不认识柔嘉,却认识她一身的华贵衣饰,因此十分殷勤。

    柔嘉将玉佩碎片给他看,询问他店中是否有一模一样的。

    那掌柜笑道,“此玉佩款式普通,眼下虽寻不到一模一样的,但只要一天时间,小的便可为夫人仿制出一块来,保管玉质更好、雕工更精良。”

    柔嘉也只得答应,付出定金之后,便回转将军府。不多时听到得得的马蹄声,大车缓缓停下,车夫唤道,“驸马爷。”

    殷绪跨身下马,将马缰扔给薛非,上了柔嘉的马车,坐到她身边。见春自动坐到了外边。

    “你怎么来了?”柔嘉看着他,有些诧异。

    “回府听说了玉佩的事,便过来接你。”殷绪朝她伸出了手,“玉佩呢?”

    柔嘉脸露歉意,小心地将被锦缎包裹着的碎片,放入他掌中。

    殷绪低头掀开锦缎,看莹白碎片在自己眼前展露,现出几丝追忆神色,“这是娘亲的遗物,不过不是你的下人打碎的,早在三月,太后召见我那一日,便已被殷翰摔碎。”

    “太后召见你的那一日?”柔嘉想起来了,蹙起秀美的柳叶眉,“那日你脸上带伤,就是殷翰打的?”

    殷绪低头望着她,没有作声,只是默认。

    柔嘉理着那日的事情。殷翰摔碎了殷绪的母亲遗物,殷绪与他打了一场,而后入宫面见太后,回去后又……

    柔嘉清亮的眼中写满了心疼与愤怒,“回去后你又被殷烈打了好几十板子,便是因与殷翰相斗?”

    殷绪奇怪道,“你怎知我挨了几十板子?”

    “薛琼说的。”柔嘉仍想着殷绪挨打的事。殷翰一个纨绔,必然打不过殷绪,周氏却又是个会哭惨装可怜的,所以他们就是那样颠倒黑白,害殷绪挨好几十板子的么?

    柔嘉问道,“那殷翰可受了什么惩罚么?”

    殷绪不欲柔嘉为自己气坏身体,轻轻顺着她的肩背,“已过去了。”

    若是殷翰受罚,殷绪大可直说,这样的劝慰,只说明殷翰并没有受到惩处。

    柔嘉面色仍是不好,又问,“他为何摔坏你的玉佩?”

    见柔嘉态度坚持,自己若是不说,只怕要一直问下去。殷绪神情无奈而温柔,“他自小不喜我,常与我找茬。”每次找茬必然引起斗殴,斗来斗去积怨多了,更是没完没了。

    所以是故意的了?柔嘉只觉得心口烧得慌。殷绪那样珍视的,连她都不敢碰一下的东西,就那样被殷翰故意摔坏。

    殷绪伸手搂住她,低声道,“不气了,我现在已过得很好。”

    “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柔嘉枕着殷绪胸口,委屈得声音都变了。

    撇开被陈昱磋磨的那几年,柔嘉其实没受过什么气。她是最受宠的公主,人人哄着她、顺着她。

    即便后来陈昱令她委屈,可他是皇帝,又曾是她信赖的人,殷翰算个什么呢?

    柔嘉当真替殷绪气得不行,又觉得自己当初罚殷翰每日练武两个时辰,真是太轻了。

    见心爱之人为他气成这样,模样生动又惹人怜爱。殷绪心中柔软,低头亲吻她的额头,“那便回去找他算账。”

    回到府中,柔嘉先去寻了殷烈,殷烈此刻不在前院,恰好在周氏院中,柔嘉便与殷绪转了过去。

    这是周氏的居所,殷绪不便入内,柔嘉便也停在小小庭院中。院中仆妇还不值得公主开口,见春上前道,“公主与驸马有事相询,还请大将军一见。”

    仆妇连忙进入禀报。

    殷烈如今一听柔嘉公主来找,便觉得来者不善麻烦丛丛,但柔嘉做事周到,从没什么错处,殷烈也不敢失了分寸。况且前几日太后还提醒过他,要他注意公主与驸马的安全问题。殷烈只得让仆妇快请入内。

    柔嘉与殷绪这才进入厅堂,殷烈与周氏快步迎了出来,道,“公主请上座。”

    “大将军客气,”柔嘉面色平静中透着疏冷,不欲给面子与他们细说,只道,“南华院事多,坐便不必了,请问大将军可识得此物?”

    见春将被锦缎包裹着的玉佩碎片送上前,让殷烈细看。

    殷烈看了两眼,疑道,“一块玉佩?”周氏却是立刻眼皮狂跳,心中猜到,只怕是当初殷翰打碎的那块驸马的玉佩。

    柔嘉道,“这是驸马的亡母遗物,万分重要。三月太后召见那一日,被三弟故意摔坏。”

    殷烈眉峰拢了起来,想起那日的事情:他一回府,就被殷正告知,殷绪被太后召入宫中;随后周氏又带了殷翰过来哭诉,说殷绪发狂欺负殷翰,将他打得遍体鳞伤。

    却不料,其中还有玉佩的事?殷正转头望向周氏,“还有这事?”

    周氏压住心虚,知道柔嘉公主与她身边的下人每一个都好生能耐,远比殷绪这个沉默叛逆的孽种难对付,万般小心地柔弱道,“玉佩是翰儿摔坏的,只是并非故意,而是不小心。”

    周氏这个妾氏同样不值得柔嘉开口,见她抵赖不认,柔嘉却不想多费唇舌,只转头问殷绪,“此事可有人证?”

    殷绪从前遇事冷若冰霜从不辩解,此时面对柔嘉却是极端温柔,“殷翰身边的小厮,院中的仆从,皆可作证。”

    柔嘉便对殷烈道,“还请大将军严加审问。”

    柔嘉这边如此理直气壮,殷烈已信了她。这事背后还有自己是非不分的作为,查出来便是丢脸。殷烈顿时烦躁,迁怒于周氏一房,按着下人一番严厉审问,很快查出了真相。

    殷烈大为光火,恼怒地瞪着周氏,训斥道,“你便是这样教儿子的?!还说儿子无辜,都是绪儿欺负他?!”

    周氏仍想抵赖,故作委屈哭道,“老爷,妾身没有!妾身……妾身也没有撒谎,往日翰儿一身是伤,您都是看见的呀!”

    无需柔嘉如何,见春呵斥道,“放肆!证据确凿还敢抵赖,公主与驸马岂是你能污蔑的?!”

    周氏吓了一跳,仍只对殷烈哭诉,以求得他的心软和庇佑,“老爷,妾身也是关心则乱……”

    殷烈怒火冲天,指着她骂,“闭嘴!回头在与你算账!”

    转头克制地与柔嘉说了一声“公主稍候”,殷烈直直奔到殷翰书房中,周氏哭得跌跌撞撞地跟上。

    周氏说殷翰在看书用功,不料殷烈看时,逆子正枕着书本,睡得昏天暗地。

    殷翰昨夜又偷溜出去喝酒。他曾与友人打赌,公主与驸马一个月便要决裂,如今时间过去,自然是输了。之前殷弘新丧,周氏管得严,殷翰昨日才找到机会出去请酒。喝得晚了,白日自然困顿。

    殷烈瞧他那不成才的模样,更是气得头上冒火,上前提溜起他,啪的一掌把他打醒,又咬牙喝令家仆拿家法来。

    他还记得殷翰受不得军营的苦,推说要在家看书,走科考的路子,结果他就是这样走的?殷烈简直怒不可遏,一时连柔嘉还在外头也顾不得。

    殷翰被打得鬼哭狼嚎,谎话连篇的周氏也被下令掌嘴,哭得哀声阵阵。

    两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柔嘉与殷绪回到了南华院。

    婢女摔坏玉佩一事,证明是误会,见春转去安排她。柔嘉与殷绪回房。

    顾嬷嬷与采秋已随车队去了瑾园,吴嬷嬷在外,房中只有知夏。令她不要靠近,柔嘉将殷绪带入了耳房。

    “你……脱下衣服。”柔嘉抿了抿唇,低声道。

    知道她是要看自己挨过几十板子的后背,殷绪略一沉默,将衣衫解下,背过了身。

    殷绪瞧着瘦削,身材却并不瘦弱,加上这段时日被南华院上下照顾着,锦衣玉食,无需操心,身体更是强健。

    柔嘉的视线,掠过他肌肉起伏的肩膀,落在他宽阔的脊背上。

    早在之前帮他沐浴的时候,柔嘉便发觉,他后背的皮肤较之他处,更为粗糙一些。当时羞窘不好发问,如今却彻底明白,那一寸一寸的粗糙,都是一次一次的委屈。

    柔嘉心疼道,“殷烈是不是经常对你杖责?”动不动就好几十板子,换了她,只怕十板都熬不过去。

    那些都不是好的记忆,殷绪轻声道,“都过去了。”

    殷绪越淡然,柔嘉心中越是揪疼,眼眶都发涩了。她抬手,轻轻抚过他背心的粗糙,就见殷绪凹下的脊骨和挺拔的肩胛,山峦起伏一般动了。

    殷绪转身捉住她的手,眼神有点危险,低声道,“不要乱动。”

    她明明不是那个意思。柔嘉略恼地瞪向他,正要问他当时是不是很疼,殷绪已搂过她的细腰,右手捏住她精致的下巴,低头吻下。

    从耳房出来,柔嘉喝过一杯茶水,才冷静下来。殷绪仍去练武,柔嘉则唤了吴嬷嬷过来。

    她端坐在主座上,微微严肃了神色,一时威仪尽显。

    吴嬷嬷跪到她身前,“公主殿下,您唤老奴?”

    上次她疏忽大意,让薛琼钻了空子,将燃着催情香的香炉扔在了驸马书房中。虽是无意,造成的后果却严重,公主便罚了她三个板子和三个月的月钱。

    吴嬷嬷也知自己犯错,对惩处心服口服,唯恐公主心生厌烦,一直到现在,心中都是忐忑的。

    柔嘉想过,瑾园太大,需要许多人打理。吴嬷嬷一段时间以来,顶着尴尬身份,办差却是尽力的,品性也过得去,顾嬷嬷有时都会说她的好话。上次薛琼一事她虽有失误,一则人非圣贤谁能无过,二则,是吴嬷嬷信息太少,不知自己与薛琼的恩怨。不知道,便不能苛责。

    吴嬷嬷已受过惩罚,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应当更加稳妥。重新培养一个嬷嬷耗时耗力,柔嘉便还是想给她一个机会。

    她素容道,“吴嬷嬷是殷府老人,如今本宫与驸马要走,你是想留在殷府,还是随本宫去瑾园?”

    忐忑不已的吴嬷嬷,闻言却十分惊喜。她还以为公主不会再用她,不料却还愿给她机会。

    吴嬷嬷在殷府本就不受重用,才会被派遣到南华院,得一个尴尬身份。如今她在南华院已伺候过一段时间,中间又参杂了殷弘之死,秦氏以后只怕迁怒她,留在府中更尴尬。

    人不能左右摇摆,即便她对殷府有旧情,却也不能当断不断。吴嬷嬷磕头道,“多谢公主殿下给老奴机会,老奴愿去瑾园效犬马之劳!”

    柔嘉脸色威严,问道,“那以后面对殷府众人,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吴嬷嬷忙斩钉截铁回道,“老奴知道,老奴只有公主与驸马两个主子,必当竭诚尽力!诸如告诉少夫人书房位置之事,再也不会发生!”

    柔嘉这才缓开神色,点头,“如此便好。”

    午后,柔嘉与殷绪去向秦氏、殷烈辞行。

    秦氏推说身体抱恙待在房中没有出来相见。殷烈经过上午的事,现在只觉得脸上无光,又对殷绪生了愧疚,看都不敢看夫妻两个,他们说什么都答应。

    柔嘉没有在意,只顾要了吴嬷嬷与院中两个小厮的身契便离开。

    下午,夫妻两个坐在院中喝茶休息。身后下人忙忙碌碌,将寝房与耳房的东西也搬了出来,殷正与吴嬷嬷照看着,不时嘱咐,“小心些。”

    晚膳是薛非与平安从外面的酒楼买回的。夫妻两吃过,留吴嬷嬷最后扫尾,便带着婢女与护卫,随着搬家车队,来到了瑾园。

    他们到时,弦月东升,星光璀璨,清风送来花木的清香。

    门楣上的匾额已经换过,又新挂了五盏琉璃宫灯,宫灯下的门扉重新上了朱漆,成排成列的银色大铜钉闪闪发亮。

    顾嬷嬷与采秋提着灯笼,带着园中众仆前来迎接。两人忙碌了几天,面上都有倦色,但精神头却好。

    顾嬷嬷福身行礼,喜气又慈祥道,“恭喜公主与驸马乔迁新居。”

    采秋亦笑道,“恭喜公主与驸马,愿吉星照佳地,紫气绕新梁。”

    两人身后规整站成两排的下人,也都齐声道贺。

    柔嘉笑弯了眼睛,软声道,“大家辛苦,都有赏。”

    殷绪看着匾额上的“瑾园”二字,那是自己亲自取的名字。他心中终于有了,名为家的感觉。

    留采秋安排搬家车队,顾嬷嬷领路,柔嘉与殷绪被婢女们簇拥着进了内院。

    顾嬷嬷道,“葳蕤轩还未安置妥当,恐怕今晚得委屈公主驸马宿在内书房。”

    “特殊时候,自然听嬷嬷的。”葳蕤轩那边还在搬动中,颇有些嘈杂,柔嘉与殷绪便也未到处走动,只朝棣华堂左侧去。

    内书房已□□练的嬷嬷与采秋布置得井井有条、温馨雅致。外间是看书办公之处,隔了一道门的里间,则安放着一张雕工精美的梨木围子床。

    见春与知夏从角落搬出浴桶,又给二人拿来衣物。两人先后洗过,穿上洁白的寝衣,干净清爽地躺在了床榻上。

    没有帷幔,月光透过轩窗映照进来,投下暧昧的光线。远远地有蛙鸣和蝉声欢唱,却衬得这处更加安静。书房的墙下种了几从昙花,此时正幽幽开放,清香透过窗缝飘了进来。

    殷绪睡不着,俯身亲吻柔嘉红唇,又顺着往下吮吻粉颈。

    唯恐压疼她,他的右臂撑在她身侧,柔嘉被吻得虚软,又担心他的骨伤,颤声道,“手臂……”

    殷绪左臂搂紧她,一个转身,便让柔嘉密不透风地躺在了自己身上。亲吻缠绵而悠长,到底没能进行到最后。

    第二日殷绪上朝,柔嘉前去玉器行,拿回自己预定的玉佩。

    果然如掌柜所说,这块玉佩质地更加细腻油润,雕刻的观音栩栩如生,净瓶中的每一片柳叶都活灵活现。虽比不上殷绪原本的玉佩意义重大,起码好看。

    柔嘉付足了款项。来之时她已与殷绪商量妥当,在街头碰面,不多时果然等来驸马。

    殷绪上了楠木大车,在柔嘉身边坐定。柔嘉拿出玉佩递到他面前,仍有些疼惜抱歉。她抱歉于自己想方设法,却永不可能令她娘亲的遗物恢复如初。

    长睫低垂,柔嘉低声道,“只能找到这样的。”

    殷绪垂眸看着她,看见她脸上的低落,心中柔软,接过玉佩挂在了腰带上,又爱惜地细细抚过,“我很喜欢。它同娘亲的遗物一样,都是无价之宝。”

    柔嘉被哄好了,软软靠进他怀中,低声道,“殷绪,你真好。”

    她给他满腔赤城,他亦毫无保留地回报。她何其有幸,两辈子都遇见他,又多么正确,这辈子没有与他错过。

    殷绪轻笑,“你更好。”

    两人回到瑾园时,瑾园一片喧腾。原是薛怀文送了四个家丁过来,太后那边,也命碧彤带来六名宫女。这下瑾园上下一共三十来号人物,总算不显得过于地广人稀了。

    下午吴嬷嬷带了最后的一批物什来到,所有下人忙碌一番,总算将公主与驸马的新家安置完毕,夫妻两也住进了葳蕤轩。

    葳蕤轩的庭院比南华院的更大,右侧一棵参天槐树,绿叶成荫;荫下有整套汉白玉所制的石桌与几凳,方便夏日纳凉;三道弯曲的木桥连同前廊与正屋,雨天易可方便行走;小桥之间,则有造型考究的假山、花木,还有开满睡莲的池塘;更远一些的地方,有薛怀文亲手种下的大片石榴,据说是长公主最喜爱的花朵。

    虽然一棵海棠也没有,但柔嘉仍是爱极了这个地方。殷绪自然也爱,有柔嘉的地方,他都喜爱。

    八月初九这一日,风清气朗,明日高悬,是陈昱的十七岁生辰。柔嘉命采秋从库房寻了一件,雕刻着精美蝙蝠纹样的翡翠把件,同殷绪一道来到宫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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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第 60 章

    ◎一遍遍地唤她阿珺◎

    此次生辰虽没有大操大办, 皇帝仍是准了百官三天休假,生日当天群臣命妇入宫庆贺。

    柔嘉让采秋寻了一个龙纹锦盒,将翡翠把件用绸缎包好、装入, 而后同殷绪一道,坐上了入宫的大车。

    车行没多久,遇到两辆古雅的檀木马车,从另一条道上拐了过来。

    两边人马停下见礼, 知夏掀开车帘往外瞧了瞧, 回头提醒, “公主, 驸马,是太傅一家。”

    太傅魏言清, 曾是太子之师,亦教过柔嘉许多年。柔嘉性子安静, 与宫外人来往不多, 稍显亲近的, 便是太傅与他的嫡长孙女魏蓉。

    柔嘉含笑与殷绪解释道, “太傅亦是我的老师。”

    她身形微动欲要起来, 殷绪见状便知她的意图,起身将她扶下了马车。

    那边魏言清与夫人、长子、长媳都在,齐齐给柔嘉、殷绪行礼。

    让柔嘉意外的是, 魏蓉也在。少女十五六岁, 打扮艳丽矜贵, 恭顺地福着身子。见柔嘉打量她, 羞涩地低下视线, 红了脸颊。

    今日只贺寿, 宫中并未置办宴席。魏家两位夫人都有诰命在身, 入宫拜寿是应该的。但这身处闺阁的魏蓉也来,只有一个可能:是太后特意交代。

    只怕是为了陈昱。她推了陈昱的婚事,太后必须再给他选一个皇后,可这谁嫁给陈昱不是踏入火坑呢?

    柔嘉压下心底的疑虑,脸上露出敬意,向太傅还礼。

    殷绪尊敬所有柔嘉尊敬之人,亦拱手行礼,挺拔端正的模样分外好看。柔嘉眼角看到,红唇微勾,又令众人平身。

    简单寒暄了两句,魏言清让公主马车先行以示恭敬。

    柔嘉没有推辞,重新与殷绪上了马车。车轮骨碌碌驶动,柔嘉压低声音,忧虑道,“只怕中午得同皇帝一道用膳。”

    贺寿费时费力,等完毕多半到了中午,太后必然留她与殷绪用膳。而今日又是陈昱的生辰,必定是也要在慈宁宫用膳的。

    一想到要和仇人同桌吃饭,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柔嘉便觉得好心情没有了。

    殷绪捏捏她的手,放柔了声音,“便当是为了迷惑他,还可陪陪太后。”

    柔嘉仔细一想,觉得有理。陈昱刺杀殷绪接连失败,只怕内心仍不甘心罢手;即便他心生疲惫厌烦,愿意罢手了,他们却还要报仇。假装什么也不知道,迷惑陈昱,让陈昱放松警惕,他们会有更多优势——这顿饭还是吃得值的。

    柔嘉就这样被殷绪有理的一句话哄好了,微微一笑,“听你的。”

    贺寿的地点在太极殿,柔嘉与殷绪进去,里面已来了不少人,三三两两交谈着,各色朝服锦绣繁华。其中官员多,诰命夫人与娇美小姐更多,一时衣香鬓影燕语莺歌。

    柔嘉瞧这情形,便知太后果然是要给陈昱选后了。

    薛家此时没什么适龄的女儿,薛怀文也不想要陈昱这等女婿,因此只与李氏前来。殷烈倒是带来了殷盼……连戴孝在身的殷盼都在,更证实了柔嘉心中的猜测。

    一番行礼之后,静鞭声响,皇帝和太后来了。众人又是高呼万岁与千岁。

    陈昱一身庄重的冠冕朝服,端坐在了龙椅上。满殿之人因万寿佳节喜气洋洋,陈昱脸上却殊无喜色。

    他不甚在意这个生辰,也没什么选后的心思。

    这些时日皇帝过得不好,一则猎场伏杀殷绪失败,暴露出了羽林卫,其间疑点颇多,陈昱担忧臣工怀疑,因此十分心虚。二则最近事情层出不穷,先是京郊童谣乱朝,却查不出什么头绪;后是青州水患,恰逢粮食成熟的季节,一时损失重大,陈昱既要忙着赈灾救民,又要防着百姓暴动,自然焦头烂额。

    恰是因为过得不好,他便格外怀念起柔嘉对他的好来。他怀念她的温柔呵护,怀念她的娇声软语,怀念她那时,眼中只有他。

    曾经对他那样体贴备至、奋不顾身的人,却被逼得另嫁,其实还是他的错吧?

    陈昱心软,看柔嘉的眼光变得温柔,却又在看到殷绪时,转为冷厉。

    他不欲赌气了,只想和柔嘉和好,可这个殷绪,却是他们和好的障碍。

    柔嘉没有理会陈昱的柔肠百结脸色变换,只同殷绪跪在一处,献上贺礼,“臣姐与驸马,祝皇上千秋万代,福寿永昌。”

    她表情认真,心里却没有诚意,只当自己全是说的反话。

    龙座上陈昱瞧着她,心绪动荡。他想,若是从前,只怕她一早,便会端上亲手做的长寿面,含笑与他说些甜蜜之语,如今却只余,君臣的距离。

    陈昱心酸地笑了笑,“皇姐多礼了,这翡翠把件朕很喜欢。赐酒。”

    太后见陈昱看着柔嘉的眼神,是实打实的心软,心中宽慰,只觉得自己的决定不错,过一个生辰,表姐弟两必当和好。

    柔嘉却是听他语句里只有自己,没有殷绪,便知他对殷绪的敌意还未消解。

    殷绪想必也是知道的。

    未消解便未消解吧。今日你端坐高堂,看看来日,是谁笑到最后,又是谁零落成泥。

    夫妻两谢恩,退到一边。接着他们贺寿的,是永惠公主和陆行舟。

    他们的贺礼是一个珍贵的绘寿瓷瓶,和陆行舟亲手所作的贺寿诗。只是陈昱的心思仍在柔嘉身上,没什么兴趣听。

    永惠公主见陈昱并没有露出喜悦,只当他不喜这贺寿诗,又觉陆行舟没用。大庭广众之下竟然直接瞪视陆行舟,让陆行舟尴尬又无奈。

    好在接下来内侍高呼最小的平昌公主贺寿,这才盖过这一点不和谐。

    百官庆贺之后,众人齐齐举杯,共饮万寿酒,之后便各自散了。

    “柔嘉,”凤座上了太后喊住了她,笑道,“今日便与驸马,陪哀家在慈宁宫用膳吧。”

    柔嘉与殷绪对视一眼,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既然已想清楚了利弊得失,又做好了心理准备,那就去吧。夫妻俩恭顺行礼,“柔嘉/微臣遵命。”

    陈昱先回翔龙殿,未与他们同路。太后的凤辇就在太极殿外,柔嘉扶着她出去。

    太后冲夫妻二人笑道,“柔嘉陪哀家坐辇吧,驸马年富力强,便走上一走。”

    殷绪似没料到自己忽然被落下,又娇又柔的妻子就这样被人顺走,脸上露出一点错愕,顿了顿才拱手道,“微臣遵命。”

    柔嘉望着殷绪难得的表情,一时竟觉得生动,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品味着“年富力强”四个字,想起殷绪单臂抱起自己的场景,笑容中又不由得带了点臊意。

    殷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眉梢微动,仿佛在埋怨她跟人走了还敢笑话他。

    柔嘉忍住笑,转身跟着太后上了步辇。

    三人回到慈凤殿,和乐融融地叙了会儿话,陈昱终于姗姗而来。他已换了那一身繁重朝服,换了一套月牙白的团龙纹袍,利落不少。

    夫妻二人给陈昱行礼,陈昱低头只看柔嘉,并未将殷绪放在眼中。

    一个卑贱的庶子而已,总是要死的。柔嘉性子仁善,恐怕不会主动休弃驸马,要和好只能他动手。

    逃过两次刺杀又怎样,他不相信他会一直那么好运。

    陈昱把事情想定,心情好转,对柔嘉温柔地一笑,道,“阿珺姐。”

    柔嘉顿时身子一僵,脸上露出嫌弃,旁边殷绪也是长眉一皱,因低着头,倒也没让旁人察觉。

    陈昱已转身向太后行礼,太后笑道,“不必多礼,都饿了吧,去花厅落座。”

    自然是太后坐主位,陈昱与柔嘉一左一右在她身边,殷绪在柔嘉另一侧。

    四人坐定,宫人先端了一碟长寿面来,放在陈昱跟前,太后亲手给他递上玉箸,笑道,“今日昱儿又长了一岁,以后更要稳重懂事。”

    如此良辰佳日,陈昱脸上带笑,“儿臣知道了。”

    柔嘉面色恬静,却是心里泛冷:稳重懂事,是屡屡刺杀驸马的那种稳重懂事么?

    长寿面吃完被撤下,二三十样精致的菜点流水一样端了上来。

    陈昱恭顺地给太后布菜,又隔着一个座位,给柔嘉的碗中夹上一片鸽肉。

    他这段时日似乎又长了些,手臂更长,给柔嘉夹菜毫不费力,嘴中笑道,“这道乳鸽味道不错,阿珺姐尝尝。”

    柔嘉手中拿箸,抬头沉默地看向陈昱。陈昱也温柔地看着她,竟是毫不顾忌。

    既然他要一句一句的“阿珺姐”来纠缠她,挑衅殷绪,那她……也没甚好忍的。她是要装作不知道他痛下杀手,而不是要装作逆来顺受岁月静好。

    他要挑衅殷绪,她偏偏要呵护殷绪。如果这种殷绪激怒了他,让太后看到他的丑陋嘴脸,不是更好吗?

    反正陈昱也没想放过殷绪,那就看看,他还有什么手段。

    羽林卫已经暴露,百里仝与太后心生警觉;京畿卫与薛怀文关系紧密;城北大营亦是殷烈的地盘;大理寺与刑部那边,想必也是知道点什么的。

    陈昱还敢怎么样?还能怎么样?

    柔嘉冷淡道了一声“多谢皇上”,却没有吃那片鸽肉,而是转头,柔和了眉眼,给殷绪碗中也夹了些,“驸马也吃。”

    抬头间见太后正沉思地盯着自己,柔嘉心软,又给太后也夹了两样,“这些食物软烂,适合舅母的脾胃,舅母尝尝看。”

    见柔嘉不吃自己夹的鸽肉,偏生又右边顾着驸马,左边顾着太后,就是眼里没有自己,陈昱眼神逐渐变冷,阴沉沉问,“皇姐不喜朕为你布菜么?”

    柔嘉平淡地给了他一个软钉子,甚至都不看他,“是臣姐最近肠胃不适,不欲吃得太补。”

    太后被刻意隐瞒,并不知陈昱与柔嘉殷绪之间的诸多恩怨。她不忍见姐弟两人刚刚好转的关系再度陷入僵局,遂打圆场道,“柔嘉才病了一场,是得注意。这片鸽肉也是皇上的心意,驸马便替公主领下罢。”

    这倒是合了柔嘉和殷绪的心意,毕竟能替吃,代表着他们关系亲密。

    两人相视一眼,彼此表情都柔和。殷绪道了一声“多谢皇上,多谢太后”,而后从柔嘉碗中将肉夹过,细细吃下。

    陈昱被太后给了台阶,虽然没有发作,却仍是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冷哼了一声。太后瞥了瞥他,皱眉。

    陈昱一声冷哼,哼出了心中的郁闷之气,倒是和顺了些。想到柔嘉猎场生病,他心中柔软。

    柔嘉这十八年来,大半的病都是因为他。小时尚好,自十三岁那年从虎爪下舍生救他,伤好后就三天两头生病,惹得太后频频落泪,连男儿有泪不轻弹的他,都哭过两场。

    所幸后来好医好药养着,她才渐渐好转。

    想着从前的事,陈昱神情渐渐温和,暗道:不是要和好么,怎这点耐性都没有?

    他温柔地望着柔嘉,又挽着袖子给柔嘉夹菜,“既阿珺姐不能吃些荤腥,那便尝尝清淡小菜。”

    方才已经拒绝、甚至是针对过陈昱一次,太后顺着了她;若是再明显抗拒,只怕太后皱眉的对象,就要变成自己。柔嘉略一斟酌,冷淡地道一声“多谢皇上”,而后沉默吃下。

    见柔嘉接受,陈昱心情大好,又唤着“阿珺姐”,给柔嘉夹了几次菜。

    太后渐渐觉出不对来。虽她希望陈昱回复如常,继续对柔嘉好。可他完全忽略驸马,只对柔嘉好的模样,敌意太明显,关心便也显得暧昧起来。

    她以为陈昱已经气消想开,不料还是没有。

    再看看柔嘉。太后觉得,自己既能察觉出不对,柔嘉自然也能。难怪今次表情一直都淡淡,不太开怀的模样,却还要乖巧地关怀自己。

    太后顿时既心疼又有些歉疚,略想了想,朝殷绪笑道,“驸马,你怎么不给柔嘉夹菜,还需要人提醒么?”

    说是提醒殷绪,其实是提醒陈昱,柔嘉已有驸马,他该收敛心思保持距离。

    陈昱不是不知道柔嘉已嫁,他不在意。毕竟他掌控天下,谁不是他的人呢?驸马现在在这里,以后可不见得。失败两次,他已经不急躁了,他会耐心地等待最好的机会,然后——一击必杀。

    殷绪并不是没有给柔嘉夹菜,他夹过的,只不过陈昱太频繁,才显得他仿似没有。且他是低调沉稳的性子,陈昱挑衅的模样幼稚而愚蠢,他万不会跟着去做什么。

    要做,就在生死场上,干脆利落地去做。这次挑衅之仇,他记下了。

    既然太后提醒了,殷绪顺水推舟,给柔嘉夹过几样,轻声道,“公主,请。”

    “多谢驸马。”柔嘉轻声说着,甜软一笑,细细地一一吃下。那边陈昱再次于心中冷哼一声。

    一顿丰盛午膳,在异常微妙的气氛中完成。上次柔嘉同陈昱见面,是他气得半道而走,如今却有意与柔嘉多说说话。

    陈昱不走,柔嘉却不欲与他多待一处,与殷绪一道,从容告辞。

    太后本还欲与柔嘉讨论讨论陈昱的婚事,见夫妻避开陈昱的意思明显,十分无奈。

    目送夫妻两离开,太后转向了陈昱,道,“今日来了许多贵女,可有中意的?”

    她脸上带笑,眼神中却殊无笑意,反而含着一丝忍耐。

    中意的?这满天下,又怎么可能再找到一个能为他去半条命的人。陈昱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摆,回答的语气还算恭敬,“儿臣事务繁忙,想过一段时间再考虑立后的事。”

    “昱儿,”太后的神情理所当然地冷了下来,“十八已不小了,皇室子息不丰,你更该早日开枝散叶。”

    陈昱抬头,看到了太后眼中的威严,顿了顿,他道,“太傅家的孙女不错,瞧着温柔可人。”

    他确实该选一个正妻,柔嘉再好,嫁过人的身份,已不可能再做他的皇后了。

    见陈昱听话,太后心中稍安,略笑了笑,“魏家的女儿不错的,知书达理,贤良淑德,那哀家择日为你说媒。”

    希望这次,可以一切顺利。

    那边夫妻两人坐上马车,殷绪面无表情,对欲要跟上伺候的见春知夏说道,“你们便在外边,我与公主有事商量。”

    柔嘉只怕他因陈昱的挑衅心情不好,本欲哄他,见状便闭上了嘴巴,等着他说什么事。

    殷绪坐到她身边,却是先搂紧她的腰,断了她的后路,而后在她惊诧的眼神中,捏住了她的下巴,“阿珺姐?”

    柔嘉看他眉梢微挑语气微妙,小心道,“……我们是表姐弟。”

    “不仅是表姐弟,还是差点成了亲的人。”殷绪绷着一张俊脸,缓缓低声指责。

    柔嘉听他语气酸不溜秋,不由失笑,无奈道,“你知我的心意。”

    殷绪确实知道柔嘉的心意,只是心里仍泛酸。从陈昱的第一声“阿珺姐”,一直酸到现在,越忍味道越浓。

    陈昱的心思昭然若揭,殷绪不惧,也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他。至于这股子醋意,小醋怡情,他没必要忍。

    从前他就是少有情绪的人,只在柔嘉面前难为情过,如今过了那阵暧昧,浓烈占有冒出头来,却不会羞涩了。

    不会羞涩的殷绪低下头,密密吻过柔嘉的唇,在她泛红的耳根轻唤,“阿珺。”

    从前她让他叫她阿珺,他一直没有叫过,只唤她公主,有时唤柔嘉,如今却一遍遍把这个称呼叫给她听。叫一声,吻一遍,越吻越深。

    柔嘉听他一声一声低哑炙热的“阿珺”,想到这是马车,羞的脸若朝霞。那一点奶猫一样无力的挣扎,根本无法影响殷绪,只被吻得身体虚软发颤。

    等到殷绪终于放开柔嘉,她忍不住,恼得拍了他胸口一下,不疼,却痒。

    殷绪只得意犹未尽地又亲过去,沉迷似的唤她,终于把柔嘉亲得没脾气了。

    过了会儿,殷绪平复呼吸,轻轻揽着她,眼神泛冷看着虚空,坚决道,“总有一日,我们无需再忍。”无需再忍陈昱的笑脸,无需再忍他的挑衅,甚至无需再忍,他出现在他们面前。

    殷绪心中思量着,最近青州水患,不知会不会是个机会。

    柔嘉心软,靠着他的肩膀,与他想到一起去了,“九月末十月初,或许有一个机会。”

    “嗯?”殷绪凝神起来,听她低声述说。

    “青州水灾严重,灾民颇多,朝廷赈灾效果只怕不好。深秋后草木凋零,流民缺衣少食,或许会聚众叛乱,到时……”

    到时陈昱需要派军平叛,有薛怀文和太后帮忙,他会成为那个将帅,从此踏入军中。

    明明只是猜测,但柔嘉说得笃定,竟让殷绪安定起来,“那这些时日,我会多读兵书。”瑾园安静宽阔,也适合他用沙盘演练兵法。

    回到家中,柔嘉安心准备中秋节。殷弘离世不过一个半月,她不欲大操大办,至少要请薛怀文一家来吃一顿午膳的。

    殷绪依旧上朝,下朝后便回内院看书练武。

    接下来的时日,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有关百里仝。

    百里仝一生耿直忠诚,唯一的弱点,是他最疼的嫡长子病弱,多年来求医问药却无甚好转,只堪堪维持没有恶化。

    百里仝听信偏方,寻了一个女子给儿子冲喜,那女子头两年还算贤惠,后来却渐渐不满于守着一个病秧子,搭上了夫婿的堂弟。

    事情败露的那一天,百里公子满心绝望和羞愤,将苟且的两人用剑刺死。大齐律法,私通罪不至死,百里公子杀人却是触犯刑律。

    百里仝奉公守法,面对这个半生凄苦的儿子却心生不忍,没有将他送官,而是选择掩盖罪行,却最终被人状告到了大理寺,最后呈到了陈昱面前。

    若单单只是这件事,陈昱念在百里仝劳苦功高的份上,多半大事化了。但偏偏经过猎场的事,陈昱对百里仝已极为不喜,又担心他统领羽林卫,会翻出他刺杀殷绪的什么线索,因此便把事情弄得十分严峻。

    朝堂之上,薛怀文殷烈等大臣齐齐求情,陈昱却毫不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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