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怪异目光让她如坐针毡◎
最终为了给儿子赎罪, 百里仝哭求替子受罚。陈昱便夺了他的官职爵位与府宅,遣他回老家。
百里仝一走,加上又死了殷弘, 羽林卫大大调整了一番,换上了陈昱喜欢的将领。
柔嘉打听到了百里仝离京的日子,同殷绪一道前去送行。
北郊的桥边,层林尽染, 杨柳泛黄。殷绪为柔嘉披上一件艾青色的斗篷, 扶她下了大车。
百里仝一生廉洁, 又将大部家产赔给了死者, 因此离开的时候,只有区区四辆马车, 并不到十个仆人。
柔嘉看着,只觉得心中酸涩。
百里仝见柔嘉公主亲来送行, 十分感动, 忙带了家眷下车, 给公主磕头。
百里公子在马车中咳嗽, 也欲下来, 柔嘉忙道,“诸位免礼,百里公子身子不便, 也不必特意下车, 免得着了风寒。”
殷绪上前, 将百里仝搀扶起来。百里仝虎目含泪, 感怀道, “老臣……草民一身罪孽狼狈回乡, 没想到竟得公主驸马相送, 当真是……”
百里公子激愤之下杀了人,百里仝一家已付出代价,柔嘉不欲多说,只诚恳道,“无论如何,百里将军为陛下与朝廷尽职尽责劳苦功高,这一点是怎么也抹不去的。”
而这也是柔嘉心中敬佩,想要来送行的原因。当然还有另一点,百里仝一身能力颇有威望,以后保家卫国兴许会需要他,所以现在也要结个善缘。
想到曾经的繁华热闹,再想到如今的寥落狼狈,百里仝叹气。
殷绪拱手,沉声道,“多谢这段时间将军对我的照拂。”
百里仝看他一眼,勉强扯出一抹笑,“驸马客气了,听国公爷说,你是个兵法奇才,可惜未有机会与你切磋。”
“国公爷抬爱。”殷绪道,“他日若有机会,一定会登门请教将军。”
知夏从车内捧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狐裘,那狐裘以纯黑的狐狸皮毛制成,没有一丝杂色,柔软光洁,又十分暖和,是上品中的上品。
柔嘉亲手将狐裘捧到百里仝面前,“听说将军家乡在北方,此去寒冷,这件狐裘兴许用得着。”
“公主,区区草民,万万受不起。”百里仝连忙推辞。
“将军当得起。”柔嘉语调坚定,到底让百里仝收下了。
日头渐渐升高,百里仝一行离去,柔嘉与殷绪坐上大车回转。
车上,柔嘉轻轻靠着殷绪,软声笑道,“我还有一件狐裘,不过是白色的,还请驸马笑纳。”
殷绪不喜白,但百里仝更不适合白色,因此柔嘉只能稍作牺牲。她又低声道,“你穿白色也好看的。”
殷绪轻笑起来,“你送的,我都喜欢。”
送走百里仝后不久,又发生了第二件大事——柔嘉口中所说的,青州叛乱发生了。
起初只是小股农民暴动,后来愈演愈烈,叛军规模壮大,当地军队竟不能敌,向朝廷求援。
在青州刺史的求援信送达朝廷之前,京师还算是风平浪静。柔嘉于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来到宫中。
太后欲要为陈昱选后,是因为柔嘉悔婚。柔嘉挣脱了自己的命运,却也间接令另一人陷入这命运。知道这一点,她便无法当做无事发生。此行不求一定做到如何,至少劝一劝。
柔嘉选择午后入宫,是因这个时间陈昱多半在午后小憩,遇上他的可能大大降低。
八月末的天气,日头温和,好风送爽。柔嘉从步辇上下来,碧彤出来接着她,亲昵笑道,“公主来了,太后娘娘正歇着呢,可要唤醒她么?”
柔嘉随她一道往慈凤殿内走,柔声笑道,“也没什么急事,等太后娘娘起了再说不迟。”
于是碧彤将柔嘉带入暖阁,坐在贵妃榻上歇着,又端了点心和茶水上来。慈凤殿一片安静,柔嘉自在随意,等了一会儿工夫,太后起身过来。
“正想与你说说昱儿的婚事,你便过来了。”太后含笑坐在柔嘉对面,碧彤奉上茶水。
柔嘉浅浅一笑。她早该来的,只是上次陈昱的异常给她印象太过深刻,唯恐再入宫招惹陈昱注意,这才拖到八月末。
“上次皇上寿宴,大臣们带了许多贵女来,便是为了给皇上选后?”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柔嘉神情十分郑重。
“正是。”太后闲适地捧杯喝茶。虽柔嘉与陈昱曾经关系尴尬,但毕竟是曾经。作为皇帝的皇姐,和她亲手养大的姑娘,柔嘉与她参详陈昱的婚事,也没什么不妥。他们是一家人,不必介意太多。
太后慈祥问道,“你可有什么想法?”
柔嘉垂眸,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片刻后才迟疑道,“皇上性子还不稳,成婚的事,是否可晚些再论?”
怎么这一个两个的孩子,都觉得该推迟婚事?太后奇怪地瞧了柔嘉一眼,笑意转淡,道,“正是因为性子不稳,更该早些成亲。娶妻生子、有了自己的小家,便懂事了。”
从陈昱去岁巡查到现在,太后经历太多变数,好不容易陈昱答应成亲,选定了人,她是已不想再变了。
有魏蓉哄着陪着,陈昱心思从柔嘉身上转开,两个孩子的关心才能当真恢复正常。等再生下孩子,陈昱做了父亲,便能真正担负起家国天下。
柔嘉听太后语气虽不激烈,但有不容置喙的威严透出来,便知她必然心意已决。
柔嘉便笑着转了话题,“那皇上可有看中的人?”
太后亦笑,语气慈爱了些,“看中了太傅家的孙女,你觉得她性情如何,与昱儿可相配?”
魏蓉的性子有些像她,这也是柔嘉能与她亲近的缘故之一。既然性子像她,还比她小上两岁,那以后必然更奈不过后宫的风雨。
可这些却不能说,柔嘉只委婉道,“魏姑娘性子太柔,只怕撑不住皇后的场面。”
“这倒不是问题,”太后笑道,“以后入了宫,自然有哀家调、教。”只要不是诸如当面贤淑、背后放肆的情况,她觉得别的都影响不大。
柔嘉垂眸,正想着是不是要狠心编排魏蓉的坏话,又听太后道,“我已试探过太傅,太傅应当也是有意结亲的。”
柔嘉下意识问道,“那魏姑娘的意思呢?”魏蓉算是她的朋友,她……当真不想她步入火坑。
太后道,“太傅应当已问过孙女了,你既觉得魏姑娘没有大问题,那我召太傅来一问便知。”
柔嘉听着,万不敢让“觉得魏姑娘没有大问题”一句坐实,心道只怕必须得说魏蓉的坏话了。正是这个时候,陈昱来到。
柔嘉意外,没想到千挑万选的时候,居然也能遇到陈昱。
陈昱想着青州叛乱的事,虽青州刺史慷慨表示,一定会立即将叛乱平定,他仍是觉得心烦。
心烦的皇帝没有午休,在御花园中的水榭逛了逛,远远望见柔嘉坐了步辇往慈宁宫去,略一犹豫,也跟了过来。
怀着一种,想知道柔嘉所思所想的心情,他没有让慈宁宫的下人接驾,只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便行云流水地进了暖阁。
进来的时候,恰巧听见在说他的婚事。这是最能探听柔嘉情绪的事情,陈昱脸上带笑,眼神中含了期待。
柔嘉嫌弃地缓缓起身,低头行礼。
陈昱也给太后行礼,而后转头看向柔嘉,“阿珺姐不必多礼,平身。”
太后想到陈昱对柔嘉的种种不合礼数,表情转为警惕,道,“都坐罢。”
柔嘉和陈昱各自落座,陈昱看向柔嘉的目光,又如十四五岁时一样,充满信赖和亲近之意,仿佛中间的伤害与谋害都不曾存在一样。
他健忘,柔嘉却不会,低着头唇角柔和,无人看见的眼神却冰冷。
“母后在说儿臣的婚事?”陈昱含笑与太后说了一句,又略含一丝试探意味地询问柔嘉,“皇姐以为如何?”
柔嘉本就不善在太后面前说谎,还是无中生有的坏话,这会儿面对令她恼怒的陈昱,心中的话更不欲说了。
他们都太了解她,与其说谎被发现从而适得其反,不如不说。柔嘉只道,“婚事还得两情相悦,皇上喜欢最重要。”
意思是说你自己选别来烦我。但是陈昱显然善于曲解。他看着柔嘉安静的表情,再听着她的话,只觉得她应当是想起了当初被他冷落的事,所以才有感而发,这脸上一片安静,也不露个笑,可见是带了伤心的。
是他伤了她。而她还会因他伤心,可见对他仍是有感情的。
是了。柔嘉与驸马圆房,狩猎场上不顾危险救他,多半出自她善良的本性,和她身为人/妻的责任感,不一定是出自喜爱。他和她十几年的感情,怎么会轻而易举被殷绪的三个月压过?
陈昱看着柔嘉的眼神,更显温柔,笑道,“阿珺姐说得对。”
太后轻咳一声,打断陈昱对柔嘉的直视,道,“昱儿,那就说定魏家姑娘了?”
陈昱恭敬道,“但凭母后做主。”他已选了魏蓉,自然懒得后悔。是魏蓉也好,性子和顺年纪小,以后不会对他指手画脚,等柔嘉入了后宫,也更能和她相处融洽。
事到如今,柔嘉也没有很好的办法,陈昱在这里,怪异目光让她如坐针毡心中作呕,她只想走。
柔嘉看向太后,眸光温软了些,“既已说定皇上婚事,柔嘉便告退了。一会儿裁缝要去瑾园,须得我过问。”
太后知她只怕是介意陈昱,并未多留,只笑道,“去吧。”
陈昱站起身,“我送送皇姐。”他还没去过瑾园,一会儿说不定可以令她带他去观赏一番,也可多说说话。
太后自然不欲他打扰柔嘉,半是慈祥半是威严道,“昱儿,母后有事与你相商,便让碧彤送你皇姐罢。”
陈昱不得不停住,心里又因为太后这接二连三的管束阻止,而生了抵触。
但这毕竟是他的母后,陈昱按捺着性子,恭顺地转过了身。
柔嘉被碧彤送出了慈凤殿,坐上了步辇,一直到崇华门旁的阁楼,她面色都是凝重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待坐上马车,知夏终于忍不住问,“公主,可是发生了什么?”
柔嘉略一沉吟,道,“一会儿你去太傅府上,请魏姑娘来瑾园一见。”
太后这边眼见她使不上力,不知魏蓉那边,能不能转圜一二?她公主之尊,前去魏府的话,只怕要惊动阖府上下,到时候即便只是与魏蓉说个小话,都要劳动全府在意,那太麻烦。于是柔嘉只召魏蓉去瑾园。
知夏行礼道,“奴婢遵命。”
柔嘉回到瑾园,进入内宅,殷绪正在棣华堂右侧的庭院中练功,一把长枪舞得虎虎生风。
长枪才是战场上最好的武器,简便却灵巧,攻击范围广,破甲能力强,也能护在身前防守。殷绪是全心在为上战场做准备。
柔嘉不懂这些区别,只觉得长枪必然是要两只手互相配合的,便担心起殷绪的右臂。此时殷绪距坠崖断臂不过两个月,她不知殷绪能否这样使力练武,因此担忧地站在一边观看。
殷绪眼角看见她,利落地将一套枪法练完,而后将长枪扔给薛非,转身朝柔嘉走来。
柔嘉道,“你怎练起枪法来了?”
“问过太医了,说可以短时练练,且我主要还是用的左手。”殷绪低声解释,在柔嘉跟前站定。
他的俊脸被汗水沾湿,显得眼睛更加湿润幽深。柔嘉抬手给他擦汗,这才放心了些。
“你这边情况如何?”殷绪自然地任她擦着,低头一直专注地看着她。
午膳后她说要入宫问问陈昱的婚事,殷绪立即神情微妙,柔嘉赶紧解释,说只是担心哪家的姑娘落入火坑,这才免了一场醋海生波。
见他关心,柔嘉叹了口气,低声道,“是太傅的孙女,我请了她来,一会儿探探情况。”
“嗯。”殷绪温柔地捏了捏她的手,给她安慰。
不多时知夏领着魏蓉到了,殷绪仍去练武,柔嘉带魏蓉进入棣华堂。
两厢坐定,采秋又奉上茶来,柔嘉看向魏蓉,先试探道,“最近太傅可与姑娘说过什么没?”
魏蓉双手柔顺地拢在一起,搭在腿上,闻言一双娇憨的圆眼眨了眨,红了脸颊,“公主指的是……”
柔嘉观她情态,便知太傅必然已与她说过太后欲替陈昱聘她为妇的事了,于是便直接道,“太后欲选姑娘为后,姑娘意下如何?”
魏蓉羞涩地直揪袖子,脸色更红,片刻后才道,“能服侍皇上,是臣女的福气。”
哪有什么福气呢?只怕现在,殷烈要嫁女儿给陈昱,都得掂量三分。柔嘉神情复杂道,“是长辈之命,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魏蓉眼神闪烁,又是半晌,才细声细气道,“皇上乃人中之龙……”
也就是说,她自己也喜爱陈昱了。陈昱金玉其外,确实很能迷惑人。魏蓉不知道他的败絮其中,但自己知道。
柔嘉垂眸:只是她要劝服魏蓉,必须说很要紧的话。但要说这些话,其实是很冒险的。
毕竟万一魏蓉没有听劝,以后当真成了皇后,与太后陈昱关系亲密,将自己的话说出,那每一句都是得罪人的把柄。
她现在不能冒这个险。
既然不能多说,柔嘉紧紧盯着魏蓉,眼中露出深意,“终身大事需得谨慎。你当真愿意,嫁给皇上?”至少想一想,为什么她这个青梅竹马的准皇后,都要反悔啊。
其实魏蓉认真想过,但姻缘姻缘,靠的就是缘分。柔嘉公主与皇帝未成,也许就是缺那一份缘分。而现在婚事落到她头上,或许正说明,她是皇帝的正缘。
普天之下,有什么男子,比皇帝更高贵威武更举世无双呢?何况他又那样年少英俊。再者说,魏家能出一任皇后,祖父和父母亲,都觉得是很光耀门楣的事情。
柔嘉那一句,她只当做是奉太后之命考验她。魏蓉脸颊红透,缓慢但坚定地点了点头。
事已至此,柔嘉再不欲说,只叹了口气。
九月末,皇帝将册立魏家女为后的消息逐渐传开。又过了两天,青州的求援信,送到了皇帝的桌案上。
第62章 第 62 章
◎青天白日……关什么门呢◎
此时正是十月第二天, 秋风萧瑟,寒意渐深。
陈昱穿得也厚了些,坐在御座上大发雷霆, 将一份奏折狠狠扔下,“青州刺史是酒囊饭袋么,区区乌合之众竟也对付不了?!”
“呀,皇上!”随侍在一旁的刘喜赶紧弯着腰, 将奏折捡起来, 又恭敬地将之捧到陈昱跟前。大殿之上众人纷纷行礼高呼, “皇上息怒!”
陈昱愤怒半晌, 看向武将的一侧队列,道, “既要平叛,诸位爱卿, 谁愿往?”
殷烈一时未动, 一则殷弘死去不足百日, 他没有心情打仗;二则对付一股贱民叛党, 他觉得用不上他堂堂一品大将军。
薛怀文侧头, 看向另一队稍后位置的殷绪。恰好殷绪也在看他。
翁婿两对视一眼,默契地懂了对方的意思:这是一个机会,应该抓住。
薛怀文拱手出列, “皇上, 微臣愿举荐驸马都尉。驸马自幼苦读兵书, 颇通兵法, 又有雄心为国担忧。此次平叛, 可令他前往。”
陈昱眼睛沉沉盯着薛怀文, 又看向低调立于群臣中的殷绪, 同样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能除去殷绪的大好机会:还有哪里,能比战场上更理所当然地死人呢?
薛怀文见陈昱沉默,担心他暗恨殷绪,不会给他出头的可能,略想了想,转头看向同样站在前头的殷烈,“大将军,您应该也觉得驸马合适吧?”
他看着殷烈的眼神,饱含暗示:你已死了最出色的一个儿子了,将军府要想后继有人,难道不该推举殷绪么?
殷烈看了看薛怀文。他懒得去猜薛怀文的眼神,只心里明白,眼下确实是令殷绪踏入军中的机遇。
这个儿子确实是有能耐的,第一次被伏杀,以少胜多,打伤了弘儿;第二次被伏杀,同样以一敌多……
弘儿已是中郎将了,他却比弘儿更厉害,只怕是前途无量。
以后除非殷绪叛逆到改姓薛,他的前途,就是将军府的前途。
皇帝想杀殷绪,但已失败过两次,也不知罢手否。但无论如何,他应当不至于糊涂到,在平叛这种关乎国家安稳的事情中动手罢?
兴许他的逆子,这次真的能挣个大军功回来。
殷烈出列。想到皇帝害死自己最疼的儿子,他心中敬意再不如从前,但面上仍是得体的,行礼道,“国公说的是。皇上,微臣亦愿举荐犬子。微臣家中代代忠烈,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求陛下给犬子一个机会。”
给,他当然给。陈昱笑起来,慷慨道,“既然如此,那驸马都尉听令!”
殷绪出列,单膝点地,抱拳道,“微臣听令。”
陈昱冷冷望着他,仿佛已看到他死无葬身之地的模样,嘴角虚伪地勾着,“今日朕赐封你为定远将军,统四万城北兵马,平定青州之乱。将军,可不要让朕失望。”
定远将军同驸马都尉一样,也是五品官,但好歹是虚职到了实职,这是良好的开端。
殷绪沉声道,“微臣遵旨。”
陈昱心中冷哼,连一句表忠心表雄心的话都不会说,愚蠢,木讷!他环视满朝文武一眼,又扬声道,“那这监军之职,谁愿往?”
人群中的陆行舟站了出来。他同殷绪一样,穿着绯色的官服,只是胸前的纹路略有不同,展现着文臣与武将的区别。
想到自己家中的公主屡屡嫌他没用,陆行舟跪在地上,郑重到近乎激动,“微臣愿往,聊表忠心,求皇上成全!”
陈昱看着陆行舟,意识到这亦是一位公主夫婿。公主夫婿对公主夫婿,陆行舟对殷绪,此次平叛之行,只怕会很有意思。
陈昱笑道,“好,朕便允你。”
陆行舟深深俯首,“谢皇上。”
大军欲动,粮草先行。陈昱令各部配合,准备粮草辎重,出征的日期,便定在了十日后。
殷绪第一次带兵出征,薛怀文欲要指点他,骑马同他并行,一路往瑾园去。本欲放下过往纠葛,软下心肠指点殷绪几句的殷烈,用力冷哼一声,狠狠调转马头,往另一条道去了。
翁婿两到达瑾园,薛怀文将马缰扔给前来迎接的下人,又高兴地与平安道,“快去禀报公主,你们的驸马做将军了。”
平安与薛非尚不知奉天殿内的事,此时听说殷绪升官,脸上或多或少出现喜色,听到消息的瑾园下人也是喜气洋洋。
殷绪想到柔嘉,亦是轻轻一笑,看平安轻快地离去,转身将岳父请到了议事厅。
柔嘉在棣华堂,与顾嬷嬷采秋一道,安排整顿府中的下人。
自八月搬家到如今,已过去两月。瑾园增加了许多下人,而这些下人什么脾性,擅长什么,也逐渐显露出来,是时候重新安排一番。
棣华堂的庭院中,乌泱泱站满了人。柔嘉坐在廊下的梨木大交椅中,神情沉静,听顾嬷嬷与采秋两个禀报与安排,间或点头说上几句,威仪尽显。
平安进去,先含羞带喜地看了采秋一眼,这才跪到柔嘉身前,朗声道,“公主,国公爷来了,还遣小的来禀报,驸马做将军了。”
柔嘉这几日便等着这个消息,闻言轻笑起来,站起身,吩咐顾嬷嬷与采秋,“你们继续,我去前院看看。”
二人福身领命,柔嘉往前宅走去,见春与知夏自然跟上。
柔嘉进入议事厅时,翁婿两人正对坐在罗汉床上,看着青州的地图,讨论得有来有往。
“据说叛军主要驻扎在浮城、青岩两地,一处占据水利,一处占据山险,只怕易守难攻。”
“浮城三面环水确实难以攻打,或可先围之,等待时机智取。青岩这种地势,只怕常年山风,乘风火攻许是上策。”
“城北大营的士兵皆不惯于水战,先围个几日,再伺机而动,是个不错的办法。”
“……”
两人皆是专注,见到柔嘉进来,也只各自看她一眼,复又把目光放到地图上。
“从青州府往青岩去,要经过一片山脉,这里或会遭遇埋伏。”
“说得有理,届时或可先派一队轻骑探路,诱出敌兵,再分而杀之。”
“……”
柔嘉露出笑意来,没有出声打扰他们,只拿过一旁方桌上的茶具,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茶水,送到手边。
“总而言之,到了青州,需先仔细了解当地地理水文,搜集叛军主帅信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岳父说的是,小婿记下了。”殷绪拱手行了一礼,昭示一番讨论落下帷幕。
柔嘉这才问道,“可是皇上要派驸马去青州平叛?”
薛怀文笑道,“正是。”六月的时候他便说要帮殷绪寻找机会,如今总算让他找到了。
柔嘉看了殷绪一眼,后者也正温柔地看着她,唇角轻勾,显然是高兴于终于有机会崭露头角。
柔嘉又看向薛怀文,轻笑问,“看父亲神情放松,此行应该没什么危险?”
薛怀文慷慨道,“身为将军,何惧战场上的危险?何况绪儿的才能我知道,即便是第一次出征,也不会对付不了一群乌合之众。”
柔嘉也知这一次平叛的结局,并不担心殷绪不能取胜。她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于是敛去笑容,迟疑道,“父亲的判断自然不会错,但是我担心,皇上那边……”
陈昱的敌意那般明显,不会放过这么好下手的机会。
薛怀文脸上的自信激昂也消失不见,变得凝重起来。皇帝最近再选皇后,薛怀文不知他对柔嘉纠缠、对殷绪挑衅的事,但他记得,柔嘉曾满怀激愤地说陈昱“当真不是什么好人,薄情寡义、是非不分”。
柔嘉的担心不会平白无故。她与驸马是皇帝的皇姐与姐夫,必然经历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
薛怀文沉吟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样,此行还是让薛非和平安跟着。”
柔嘉也正有此意,闻言点头。薛非与平安虽是私仆,但殷绪都做主将了,给二人在军中安排身份不是问题。
殷绪思虑片刻,专注看向柔嘉,柔声道,“我大约知道皇帝会什么时候动手,公主放心,我会做好准备。”
薛怀文颔首,“确实,大军出征,军心士气格外重要,皇帝万不会糊涂到在前期动手,那么必然是在大获全胜之后的一个时间。”
甚至他也可推测出来,皇帝会让什么人动手。
城北大营是殷烈的地盘,皇帝不欲惊动殷烈,必然不会差使营中的什么人。那么,他可选的范围就小了。
恰好,监军陆行舟,是皇帝的另一个姐夫。他尚的永惠公主,可是皇帝的亲姐,名义上来论,可比柔嘉亲近多了。
薛怀文认真嘱咐殷绪,“你须防着陆行舟。”
殷绪无需多想,便知薛怀文此话的缘故。甚至他自己也觉得,须重点防范陆行舟,于是点头,“小婿记下了。”
柔嘉也道,“周凌风是可信之人。此次若也在出征之列,你可想办法,把他调到身边。”
殷绪略想了想,这段时日他潜心养伤,倒是差点忘了这人。他看向柔嘉,“周凌风在城北大营?”
记得那次他为柔嘉与自己救驾时,尚自称的“草民。”
柔嘉微笑着没有答话,看向薛怀文。
柔嘉七月开口请他安排薛怀文,薛怀文很快便办妥。如今周凌风在城北大营初露锋芒如鱼得水——珺儿说他颇具身手和志气,果然看人很准。
薛怀文笑道,“正是。”
殷绪见了父女两的互动,便知多半是柔嘉顾念救命之恩,所以让薛怀文出面给周凌风谋了差事,将一个有勇有谋值得信任的好苗子,送到了自己面前。
她的眼光永远那么长远,为他考虑得如此周到。
殷绪心中柔软,声音更是低柔,“我知道了。”
吴嬷嬷带人将膳食送到议事厅偏房,柔嘉陪着两人吃过后,薛怀文告辞回府。
“驸马你呢?”送走父亲,柔嘉询问殷绪接下来的打算。
“一会儿去城北大营,看看那边的兵马。”殷绪牵着柔嘉,回了议事厅,又特意关上了门。
柔嘉站在厅中,看着他的举动,眨了眨眼,十分莫名,又不自觉地有些羞臊。
青天白日……关什么门呢?
关完门的殷绪走过来,搂住了柔嘉的腰,凑近。
柔嘉心跳鼓噪,看着他在自己眼中放大,“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殷绪低头,将尾音送入她嘴中。
确实没做什么,只不过是想着她对他的百般好,将她吻得眼睛迷离水润,双腿发软罢了。
殷绪转去城北大营,柔嘉则回转到了棣华堂。
下人已分配妥当,各司其职。柔嘉进入厅内,在上首的交椅上坐定,唤来了采秋。
她有重要的事情要问。
作者有话说:
昨晚修了下文,最后新章字数没码够,现在补起来。
晚上还有26号的一更哦
第63章 第 63 章
◎欠她一个洞房◎
柔嘉坐在椅上, 随和地看着采秋。
“公主。”采秋文静,连行礼的姿势也是静美好看,难怪平安会喜欢。
那次两人同行去京郊散播童谣, 大约也是他们情感升温的重要契机。
柔嘉看着采秋,这个陪伴自己多时的贴心婢女,柔声问,“你觉得, 平安如何?”
采秋不是什么少不经事的女孩儿, 她看得懂平安的心意, 也知道大家都已看出, 所以对这个问题并不意外,只道, “公主,奴婢比平安长了六岁。”
简单一句话, 干脆利落, 已是道明了自己的心意。许是觉得单只一句话太过绝情, 采秋又道, “平安很好, 活泼却不失牢靠,只是奴婢当他如弟弟一般。”
柔嘉点头,“我明白的。”
柔嘉确实明白。采秋虽在柔嘉面前自称奴婢, 可公主的奴婢, 并不当真低贱, 在凝秀殿, 她是有品级在身的。如今采秋已二十有二, 在宫中沉浮多年, 见多识广, 眼界开阔,当真不是什么平常男子,能够俘获芳心。
采秋屈身道,“奴婢惭愧。”
“没什么需要惭愧。”柔嘉轻轻一笑,柔和道,“感情之事,须得你情我愿,不是我们觉得你们好,你们就该在一起。”
采秋感动,“多谢公主谅解。”她的公主,当真是世上最好的公主。
柔嘉笑道,“眼下瑾园忙碌,我也离不得你。你便还是留在我身边,婚事以后再说不迟。”
采秋忙忠诚道,“奴婢愿服侍公主一辈子。”
“我自然是信你的。”柔嘉笑着,虽并不愿耽误采秋的一生,却也没急着劝解。
殷绪一路快马前往城北大营,中间路程颇远,他将近午时才到。
朝廷的调令已下,大营正在整理人马。殷绪朝门口的守卫说明身份,守卫将他,带到了殷烈面前。
殷烈今日会在,全是为了殷绪。纵使他们父子间积怨已深,可到底是私事,在公事上,他们一个姓氏,血脉相连,注定得彼此照应。
既然还得指望殷绪支撑起将军府的门楣,光宗耀祖,殷烈少不得在军中照料殷绪。奈何殷绪这个逆子只围着薛怀文转,眼中全无他这个父亲,殷烈心中生恨,却又不得不来到营中,等待殷绪过来,好给他铺个路。
他不知殷绪哪天会来,只能这样守株待兔,心中一股窝囊气,看着殷绪的眼神便泛冷。殷绪也一股冷漠。
此时两人身边围着一群校尉将军,因为熟悉殷烈,便知道他们父子不合。家大业大的门户,哪家没个令人头疼的儿子呢,少年人叛逆,不知父辈苦心,以后成熟了就好了。众人心中理解,纷纷唤着“大将军”“小将军”,哄两人落座。
殷烈被部下们给了台阶,面色好转,抬手指着众人,一一给殷绪介绍。
此次殷绪领兵四万,只是城北大营的一部分。朝廷往地方派兵平叛,需要考虑方方面面,行军成本、京师安全、是否扰民等等,并不是越多越好。
四万兵马,加上当地驻军,对付叛军已绰绰有余。
殷绪只着重记了这次要随自己出征的几个将领名字。宣威将军沈如海比他还高一品,年过四十,短小精悍,看他的目光十分和蔼;宁远将军丁肃沉默威严;昭武校尉石聪三十左右,面容粗犷……
殷绪一一和他们见礼,想到要维持面上的和平,获取对抗陈昱的力量,终究冷淡地朝殷烈说了一句,“多谢父亲。”
以为殷绪服软,殷烈面色总算彻底好了。众人于是又把殷绪一阵夸,让这处的气氛融洽喧腾起来。
在营中吃过一顿简便的午膳,几个将领闹着要领教新任小将军的威风,殷绪也有切磋的意思,便拿了一把长枪,和众人对练起来。
结果最后上到云麾将军,下到陪戎校尉,哪怕轮番上阵,耗了不少殷绪的体力,都没有一个是殷绪的对手。
连殷烈都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个逆子不声不响地,居然到了这个程度。哪怕是最鼎盛时期的自己,对上他都不见得有胜算。
是自己有眼无珠。明明他一身毛病,为自己最不喜,怎么如今这最出色的儿子,反而成了他呢?
意识到这一点,殷烈看殷绪的目光,顿时复杂起来,既烦恼又有些得意。等到听众人夸什么“虎父无犬子”,想到自己曾对殷绪的百般贬低,他又有些尴尬。
殷绪懒得注意他,持枪而立,身姿比自己手中的长枪还要威武挺直。他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觉得十分痛快。
这一处的热火朝天的比试引来了不少人,包括周凌风。周凌风站在人堆里,看着殷绪的目光闪闪发亮。
上次他救殷绪,是因自己善良热心的本性,以及护卫公主驸马的责任感。他不会随便对人评头论足,但真要说起来,他以为殷绪是靠父亲荫庇、公主裙带上位的那种人,多少有些轻视。
如今他才知,自己错的离谱。周凌风跃跃欲试,在殷绪又被一人打倒时,跃到了他跟前,拱手道,“陪戎副尉周凌风,求驸马赐教!”
殷绪认出了他,亦想起柔嘉的嘱咐,“是你。”
周凌风笑道,“正是小人。”
殷绪也未多话,利落地将手中长枪一晃,指定他,“请。”
两人在人群围出的不大场地中你来我往,一个沉稳利落,一个洒脱干练,不大一会儿功夫,斗了好几个来回,又赢得一片叫好声。
最终周凌风倒地,很快又起身,单膝点地,抱拳笑道,“将军好身手,小人输得心服口服。”
“承让。”殷绪简单说了两个字,寻思着柔嘉推荐的人果然不错,找个机会,他要将周凌风调到身边。
营中好久未见这样年轻又这样勇猛无敌的将领了,众人缠着殷绪,不让他离开。殷绪只得遣了一个士兵去瑾园报信,免得回去迟了,惹柔嘉担心。
薛非与平安护着他来,殷绪趁机给两人安排了身份,发了士兵的铠甲。见两人都是练家子,又是那么厉害的殷绪的护卫,身手想必不凡,几位低阶武将又围着二人吵着要切磋。
一直到日薄西山,主仆三人才被放出大营。殷烈早已离去,殷绪三人踏着星光,回了瑾园。
虽殷绪遣了人报信,但柔嘉见他那么晚还不回,心中仍是忐忑——毕竟城北大营是殷烈的地盘,父子两又有深仇大恨,万一出现意外呢?
忐忑的柔嘉用过晚膳,在葳蕤轩内看书,却也看不进。直到听说殷绪回了,她连忙起身,在棣华堂的角门边迎着殷绪。
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见他安然无恙,柔嘉松了口气,道,“你可算回了。”语气中不知不觉染了三分撒娇幽怨。
殷绪见她娇俏的表情,忍不住笑,低声道,“没什么事。抱歉,让你担心了。”
柔嘉未料到殷绪回得这么晚,也没给他准备夜里的斗篷,见殷绪仍一身单薄,拉过他的手摸了摸,还好仍是温热的,倒是自己的有些凉。
既然柔嘉手握过来,殷绪拉住便不放了,温暖的大掌包着她的,牵她回葳蕤轩。
柔嘉羞窘地挣了挣,挣不开,也就随他了,又柔声问,“可吃了晚膳么?”
殷绪跨过门槛,惬意道,“吃过了。”
既都已吃过,又天寒夜深,便没别的事做了,柔嘉吩咐知夏备水。
两位嬷嬷畏冷,俱已歇下。见春去给两人准备寝衣,采秋铺床。柔嘉随殷绪走到左侧耳房,那里有一个坚硬的乌木大衣架,专给殷绪放置铠甲。
柔嘉帮他解开铠甲系带纽结,听他说道,“今日起码比试了三十场。”又一来一回赶了那么久的路,他当真有些累了。
柔嘉听他嗓音疲惫,心疼道,“一会儿你先洗,早些休息。”
殷绪摸了摸她烛光下泛着玉样光泽的手,低声道,“你先洗,床上暖和。”
柔嘉推辞道,“我不冷,你先。”
殷绪一脸平静,万分淡定,道,“那,一起?”
柔嘉顿了顿,掀起长睫,春水般的杏眸望望他,又顿了顿,这才反应过来似的,羞得面红耳赤。
寝床上如何亲密也就算了,毕竟是私密空间,还有那么厚的帐幔。这……这……浴房怎么可以?那么空旷,还燃着灯。
“不行。”柔嘉越想越羞耻,留下殷绪,急匆匆出了耳房,站在寝房的屏风旁边,过了好久心跳还是失速。
直到见春进来,奇怪地看了看她绯红的脸,道,“公主,水备好了。”
暗自埋怨了一句殷绪孟浪,柔嘉迈步往浴房走:不管他了,她要先洗。
门窗被关得紧紧,浴房布置巧妙,冬暖夏凉。柔嘉舒适地泡了一会儿,听殷绪在门边道,“公主,好了么?”
想到他到底疲惫,柔嘉心软,从浴桶内起身,“稍等片刻。”
侍女们帮她擦干身体,穿上寝衣,又披上防风的斗篷,殷绪已推门进来。
知夏唤了粗使婢女们进来换水,殷绪确实累了,道,“不必那么麻烦,都下去吧。”
柔嘉纳闷,却也顺着他,招手让婢女们退下。然后殷绪就利落地当着柔嘉的面解了衣衫。
柔嘉眨眨眼,疑道,“你……就用这水沐浴?”
殷绪淡定自然地看她一眼,“嗯。”她那么干净,又那么香甜。他们夫妻之间,那么亲密,又有什么好介意。
殷绪跨入浴桶,柔嘉红着脸,捂着心口,低头出了浴房。
采秋打下帐幔,回头唤了一声,“公主。”
柔嘉低声道,“你出去吧。”今日采秋值夜,她屈膝行了一礼,退到了寝房外。
殷绪出来时,柔嘉已乖乖躺在大床里侧了,房间内只燃着一盏灯,静默安宁。
殷绪进入帐幔,掀开软被,躺入柔嘉身侧,又侧身低头,轻吻柔嘉红唇。
柔嘉疑惑看他,“你不是累了么?”
殷绪低笑,一下一下轻啄她的眉眼与脸颊,“累是累,但心情好。”心情好,便想与她痴缠。
他越吻越深,吻过她的粉颈与锁骨,又抬手去解她的兜衣系带,“我手已好了。”
柔嘉被吻得皮肤泛红浑身发颤,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神志,犹豫片刻,仍是按住了他的手。
往后退了退,脱离他惑人的气息,柔嘉感觉清醒了些,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等你大捷回来。你要记得,你欠我一个洞房。”
虽然按照上辈子的记忆,这次平叛会节节胜利。但是重生后事有改变,万一出意外呢?还有陈昱在一旁虎视眈眈,她要殷绪记得欠她,这样才会万事小心,平安归来。
殷绪懂了她的意思,深深看她片刻,又低头吻她。这次不再是充满欲/望,而是万般温柔珍惜。他低声许诺,“我一定会平安归来。”
第二日殷绪需准备出征的事,不必上朝,便仍要去城北大营,出发前柔嘉叫住了平安。
将平安带入书房,柔嘉坐在上首,沉静地看着他。
平安是薛府收养的,受薛怀文调、教,十六七岁,稳当又充满朝气。只是太过年少,就怕变数多。
柔嘉诚恳道,“平安,你可知,采秋是我身边的大宫女。”
平安单膝点地,轻快的脸上现出局促和羞窘,“小的知道的,小的只怕……配不上采秋姐姐。”可即便不配,他还是那么喜欢她,从容恬美,心灵手巧,又知心解意的她。
“那你可愿意知难而退?”柔嘉道。
平安低眸,缓缓摇了摇头。
有这股韧性是好的。柔嘉轻轻一笑,“采秋是眼光很高的人。你跟着驸马入军,立下军功,来日当个副将校尉之类,便好向我提亲了。”
采秋是否会答应她不敢保证,至少那时平安事业有成,人也更为沉稳,这对他的人生,是大有好处的。
平安眼露惊喜,改为双腿跪地磕头,“多谢公主提点!”
殷绪带着两个护卫离开瑾园前往城北大营,宫中,陈昱散了早朝,留下了陆行舟。
第64章 第 64 章
◎精铁是冷的,唇却火热◎
“皇姐近来可好?”陈昱没有立即说出目的, 而是与陆行舟闲谈着,走向太极殿。
陆行舟微弯了腰,恭敬地走在陈昱稍后一些的位置, 想到自己的公主妻子,心中掠过一丝讽刺,暗想:养尊处优,能不好么, 就差作威作福, 把好好一个宁国府, 弄得鸡飞狗跳了。
但是这番话, 是万万不能对皇帝说的,陆行舟只捡好的回答。
他心中有些疑惑, 皇帝特意留下他,应该是想与他说说平叛的事, 可为何单只留他, 没唤来定远将军一起呢?
但他被永惠公主骂多了, 不敢主动开口询问, 只想着无论何事, 皇帝总要说的。
果然,到了太极殿的书房,陈昱遣退下人, 只留一个刘喜侯在一旁, 而后终于说起了正事, “陆爱卿, 朕留下你, 是要与你说说青州平叛的事。”
陆行舟低头拱手, 万分恭谨, “皇上请讲。”
陈昱阴沉沉地强调道,“永惠公主是朕唯一的亲姐,你在朕眼中,自然地位也不一般。所以此次平叛,朕有一件要事要交给你。”
陆行舟顿时受宠若惊,谁不知陈昱最亲近的皇姐是柔嘉公主,忽然间如此抬举永惠和他,难道他们……要时来运转了?
皇帝如此抬爱,陆行舟心中豪气顿生,用力道,“皇上请讲,微臣必定竭尽全力,死而后已!”
陈昱很满意,脸上泛着说不出的冷酷,将自己的目的和盘托出,“朕要你,无论用什么手段,别让殷绪活着回来。”
陆行舟的脸庞僵住,怀疑自己听错,迟疑道,“皇上,您,您是说……”
陈昱冷冷望着他,“你没有听错。”
陆行舟眨了眨因瞪得太久而发酸的眼睛,心中的豪气全没了。他以为会是什么做成了便风光无限的大事,没想到居然……
前段时间传言皇帝和柔嘉公主闹翻,果然是真的。所以这是,先杀驸马以威慑公主么?
他们做公主夫婿的,便是这样命贱?陆行舟心中浮现愤怒,但很快又消失无踪——无论如何,他不能违抗皇命。
陈昱见他许久不说话,眯了眯眼睛,阴恻恻地冷笑,“怎么,方才还说死而后已,这会儿不愿意了?”
陆行舟连忙跪在地上,“微臣不敢,微臣必定谨遵圣命!”皇帝连堂堂大将军的儿子都敢杀,他们宁国公府已趋于没落,得罪皇帝,他更没有好结果。
“好!”陈昱满意地笑起来,“等大军凯旋,功劳就是你的了。”
陆行舟心事重重地回到宁国公府,永惠公主正在园中边吃水果边听戏。
见陆行舟回来,她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走近,“怎么今日回来得这么晚,可是皇上留你说青州的事?”
陆行舟心中忧烦,表情忘了恭敬,淡淡看她一眼,走上前,“正是。”
永惠有些不悦,但想到他好歹给自己争取了一个机会,按捺着性子道,“这次你一定要抓紧机会,不能让功劳全给那姓殷的领了。否则同是公主夫婿,回来那姓殷的荣升四品三品,你还是个小小五品,让本宫的脸往哪里搁?”
其实永惠公主最先是看不上五品文官的陆行舟。她看中的是中郎将殷弘。可是她的母妃悄悄打探过,殷弘那边不仅对她无意,还选了讨人厌的薛家女,她心中一气,连带讨厌所有武将,这才选了陆行舟。
婚后头半年也算甜蜜,可甜蜜之期过去,她开始嫌弃陆行舟软弱无能缺乏魄力,处处拿他与殷弘比较,处处看不顺眼。可陆行舟到底也没有大的错处,宁国公夫妇也哄着她,她找不到休夫的机会,只能这么拧巴地过了。
那边陆行舟闻言生恼。这还没出征呢,就已经想着争功了?他到底一个监军,出生入死的又不是他,怎么可能功劳比得上殷绪?陆行舟更是厌烦,面上草草拱手道,“公主教训得是。”
后来永惠又说了什么,陆行舟已没有认真去听,他暗想,自己若是杀不了殷绪,只怕在这对姐弟这里,无法善了了。
瑾园里,柔嘉正在给殷绪准备出征的行囊。青州在南方,不过此时已临近入冬,便是南方也不会很暖和。军中准备的衣物统一尺寸,难免不甚合身,柔嘉便拿了中衣、冬衣、棉衣各几套。
武器的话,自然是军中最好,不必另备;食物的话,便是她想给他带些好的、新鲜的,也不好保存。柔嘉叹气。
顾嬷嬷劝道,“驸马爷是要做大事的人,做大事的人难免吃苦。”
柔嘉道,“也是。”虽然明白,但她就是止不住心疼。
殷绪行囊内的东西增增减减,时间水般流过,到了大军开拨前日。
殷绪需要带领手下将领和三军部分兵马,去到京师南城门下,接受皇帝践行。未免误了时辰,须得提前一日准备。
这是夫妻两第一次别离。战场凶险,又有皇帝的杀招,只是这次,柔嘉再也无法帮忙。
柔嘉细细帮殷绪穿上铠甲,又系上代表身份的猩红披风,眼睛红红的,望着他,“你一定要小心。”
殷绪抬手,用稍显粗糙的指腹,擦了擦她眼角,低声道,“我会平安回来,还你我欠下的。”
“记得给我写信。”柔嘉依依道。
殷绪低低嗯了一声,又嘱咐她,“你也须注意安全。”陈昱丧心病狂,谁知道会趁他不在,做出什么来。
“太后和父亲都会护着我,你别担心。”柔嘉声音弱弱的,带着泪意,望着他舍不得眨眼。
外面的知夏提醒着该走了。殷绪应了一声,带上豹头头盔,转身往门边走,柔嘉跟着他。
到了门边,殷绪下意识回头,见柔嘉仍用那楚楚可怜的表情,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心中一软,他捏住她的下巴,用力吻她。
头盔贴到柔嘉额头,精铁是冷的,唇却火热。
没有沉溺,殷绪一吻即分,牵着她出了葳蕤轩,穿过深深庭院,一直到达外仪门。
薛非与平安已背着行囊,牵着骏马等在那里。殷绪深深望着柔嘉,“我走了。”
“嗯。”柔嘉泪汪汪地点头。
最后看柔嘉一眼,殷绪终于利落离开,没有再回头。
第二日,南城门下,殷绪腰间悬着宝剑,背后背着长枪,立马于前,神情冷肃。身后是一队神情与他同出一辙的副将。再后面,士兵成方成阵,宛如铺天盖地的浓云一般,威势万千。
陈昱立在城头,一身玄黑龙袍,眼神落在殷绪身上,带着点睥睨与冷酷,而后他挪开眼睛,扬声笑着,冲众人举杯。
几十位太监来回穿梭,给所有人送上杯盏,倒满酒液。
殷绪沉稳而冷冽地说下誓词,将酒液饮下。那酒味道醇厚香冽,让他想起新婚之夜,他和柔嘉共饮的交杯酒。
他欠柔嘉一个洞房。有人想让他死,那就看看,最后是谁死。
吉时到,黑云般的阵列往那边移动,空出最中间的位置,殷绪调转马头,威严冷肃地当先离去。
柔嘉不欲见到陈昱,没有前去南门,而是等在了京郊的灞桥边。
远远地,听到大军行进的声音,柔嘉从马车下来,紧紧盯着队伍前列,骑着高头大马的人。
殷绪也看见了她。昨日已经道别,他未曾在城楼上看见她,还以为她不会来,没想到却又在此地遇见。
灞桥那么远,而他的公主泫然欲泣,就那样不舍地看着他,让他心肠寸寸柔软。
此刻他在正式行进的军队中。柔嘉没有贸然过来与他说话,他也没有开口,只是深深地同她对望,挥手,示意她回去。
柔嘉也举着手臂冲他招着,希望借此传达自己深重的情意。
陆行舟骑马走在殷绪右侧稍后的位置,柔嘉所在的位置开阔,他也看见了。
他想起自己的公主,站在城楼之上,看着他的目光,没有不舍,只有威压,压迫他必须拿一个功劳回来。
还有皇帝,也饶有深意地望了他好几眼。
他和殷绪无冤无仇,却终究不得不做这般阴险的事情。要在战场杀一位主将,还要做的天衣无缝,不惹人怀疑,并不是那么容易。他需要好好策划。
这边柔嘉目不转睛地看着殷绪走远,被层层的将士遮住。
见春被感染得心酸,带着鼻音道,“公主,水边风凉,回去罢。”
殷绪离开的头几天,柔嘉总觉得内心空荡荡的,做什么都魂不守舍,也提不起兴趣。
直到这一日,一封邀请函,送到了棣华堂。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6 17:38:16~2023-05-27 18:03: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葵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第 65 章
◎三人尽皆落入水中◎
时节已走到十月尾声, 天气越来越冷。葳蕤轩的古槐洒落一身绿荫,莲叶也尽皆枯萎,倒是开了些三角梅和山茶。
柔嘉站在窗边, 望着那山茶,想起殷绪送给她的第一支花。那花应当早就被国公府的下人收走了罢,殷绪,也离开她这么远。
柔嘉算算时间, 此时殷绪应该刚到青州不久。也不知他, 在那边进展如何, 有没有受伤。驿站保送军情尚且要几日, 传送家信自然更慢。柔嘉也不知,哪天才能收到殷绪的家书。
这时采秋从棣华堂过来, 禀报道,“公主, 魏家姑娘邀您三日后去魏府赏菊, 您可要前往?”
柔嘉想起魏蓉来, 也想起魏府尽态极妍的菊花。太傅品性高洁, 酷爱“宁可枝头抱香死, 何曾吹落北风中”的秋菊,因此在院中种满了各个品种,柔嘉有幸见过一次。
勾唇笑了笑, 柔嘉问道, “她是唯独邀请了我, 还是要办一个赏花宴?”这两种意义是不同的, 前者乃朋友相聚, 后者是贵女聚会。
采秋道, “是要办一个赏花宴。”
柔嘉便明白了。应当是傅家老夫人见魏蓉性子腼腆, 便欲借赏花宴的名头,给魏蓉连连胆量。她要做皇后了,以后总得从容面对群臣命妇,是得练练胆子。
柔嘉道,“你去回了,便说我会到。”从前太傅对她很好,魏蓉也是她亲近的,以后会是明面上的皇后,她左右无事,可以捧场。
采秋应了一声,行礼后退下了。
三日后是个晴天,但因起了北风,并不暖和。见春与知夏给柔嘉穿得厚了些,又在外罩了一件斗篷。
柔嘉坐了楠木大车,带着婢女来到太傅府上,而后被请到后院。
太傅府中最名贵的菊花,此刻都已被搬到了后宅庭院中,摆放得错落有致,缤纷馨香。
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见柔嘉进来,纷纷行礼。魏蓉迎上来,想起上次的对话,脸上浮现一抹红晕,行礼道,“公主殿下。”
魏蓉自己选的皇后之路,柔嘉已不再操心她的命运。上次柔嘉感觉遗憾,其实仔细想想,她最终是要避免国破家亡的结局,一旦成功,便是挽救了所有人,中间的小小波澜,便也无须在意了。
柔嘉淡淡一笑,“嗯,今日的菊花格外美,你有心了。”
魏蓉脸色更红了一些,又低头行礼,“公主谬赞,还请入内休息。”
她将柔嘉领到庭院当中,又给柔嘉端上了一盏茶,“这是家母亲手煮的养生茶,还请公主不吝品尝。”
说话间又有贵女来到,柔嘉微微一笑,“你去忙吧,我赏赏花。”
“公主见谅。”魏蓉羞涩一笑,转身去招待新客。
柔嘉不紧不慢地喝着茶,赏了会儿花,永惠公主到了。
她来的排场颇大,别的闺女夫人给主家面子,只带一个婢女随身,就连柔嘉,也只带了两个。永惠公主却是带了四个。主仆五人站在门边,堵得别人不得进出。
这种失礼,柔嘉懒得讲,别人不敢讲。除了柔嘉,所有人都朝永惠公主行礼,魏蓉亦抿抿唇,鼓起勇气迎上了这位骄纵的公主。
永惠却完全忽略魏蓉,目光落在了柔嘉身上。柔嘉恬静低调,衣衫妆面也是偏淡雅的风格,偏偏站在人群中,有股谁也无法企及的风华,光彩灼灼,夺人眼目。
很多人喜欢柔嘉公主,但永惠偏偏不喜欢。她不喜欢她明明是薛家人,却赖在皇宫不走,分走父皇的宠爱;也不喜她郡主之身,却被宠出了嫡长公主的模样,压她一头;更不喜连她妹妹,都抢走了她中意的人。
从前她顾忌先帝太后和陈昱,顾忌她准皇后的身份,不敢对柔嘉如何,如今……如今太后仍在,积威甚重,她还是不敢如何。
永惠恼怒,心想着,太后已上了年纪,柔嘉悔婚,据说也得罪了皇帝,那么……等着吧!
永惠用力哼了一声,迈步进入庭中,不情不愿地给柔嘉行礼。
柔嘉懒得在意她,平淡道,“免礼。”
永惠也不欲与她多说,走到一边赏花喝茶。
不多时,午膳备好了。梨木长桌安置在平坦开阔的院中一处,旁边陈列着各色菊花,又摆放着几扇大屏风挡风。
柔嘉与永惠,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在上座,其余贵女夫人也各自落座。
众人见姐妹两聚在一起,难免说起平叛的事,毕竟主将和监军,正是两位公主的夫婿。
永惠想到青州平叛,便心里不舒坦。她虽然再三要求陆行舟争功,心里却明白,除非陆行舟屡献奇策力挽狂澜,不然是不可能争过殷绪这个主将的。
可让陆行舟屡献奇策力挽狂澜的机会只少不多,只怕他也没那个能耐。难道这次当真要输给柔嘉?
永惠心中烦恼纠结,那边柔嘉也低眉沉思,担忧着殷绪的安全。
魏蓉见状,安慰道,“殷将军将门虎子,一定很快得胜归来,公主勿要担心。”
永惠听不得她夸殷绪,立即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魏蓉吓得立即紧闭嘴巴,思索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柔嘉冷淡地看了横眉怒对的永惠一眼,朝魏蓉笑道,“多谢魏姑娘安慰,我自然是相信驸马的。”
永惠冷哼,心道你相信?若是殷绪输了呢?虽她并不觉得朝廷的军队会胜不过一群贱民乱党,但万一殷绪做下一件两件蠢事呢?说得好听,什么将门虎子,不过一个连亲爹都看不上眼的贱民。
永惠想到这里,终于想到自己能赢过柔嘉的一点了。她假装无辜,恶意笑道,“说起来,之前一直没有机会问,皇姐为何选了一个卑贱私生子做夫婿呢?”
话语太过无礼,一时众人尽皆沉默,场面为之一凝。
柔嘉脸上却并没有永惠想象中的羞耻不安,她只是淡漠地看永惠一眼,道,“自然是因为,他比一些徒有其表的嫡子更有才华,更能力出众。”
“徒有其表的嫡子”仿佛就是在暗指陆行舟,让永惠气得面色发白。再一想那一日摔跤狼狈却被柔嘉看个正着,她更气了,脸色忽红忽白,片刻后忍不住嗤道,“受封驸马都尉之前,他可是只有一身笑柄和骂名,如何见得有才华有能力?”可不是吹的吧?
柔嘉终于被她弄出了火气,受不住有人如此贬低殷绪。但她并没有立时发怒,而是冷笑着直直盯视永惠。她的目光含着说不出的威仪,看着看着,竟让永惠生生觉得自己矮人一截。
永惠目光露怯,柔嘉这才冷笑道,“笑柄?骂名?你堂堂公主,背后便是这样飞短流长的?”还有这京城中的许多人,是不是仍这样看待殷绪?
“你!”便是自己的母妃,也没有这样训斥过自己,永惠顿时气得咬牙,正欲开口,柔嘉却不容置喙道,“驸马是不是有才华能力,我不欲与你争辩,等平叛回来,一切自见分晓。”
永惠不甘道,“什么不欲争辩,你是心虚!”
柔嘉轻轻一哂,不再多说。永惠却觉得自己被她那一声笑,衬得像胡搅蛮缠,再看魏蓉几个,目光异样,仿佛正是如此看她。永惠气得够呛,偏偏继续追问只会更糟,只能闭嘴,郁闷得快要冒烟。
她欲冒烟,柔嘉却已经淡定地举筷,道,“菜快凉了,大家吃吧。”
沉默已久的众女连忙举筷,见大家这么听柔嘉的话,永惠只觉得气得胃都疼了。她想走,却又觉得这么走好像落荒而逃,她不能逃,于是强行留下,在柔嘉越来越从容的姿态下,活生生把自己折腾得一团糟。
在微妙的气氛中,一顿午膳终于用完,魏蓉有些懊丧,仍旧鼓起勇气,按照原本的计划,留众人喝茶。
茶水端上来,还得一会儿。柔嘉四处看了看,见庭院中有一方小池,池水清澈,里面各色锦鲤游来游去,颇有趣味,便走过去观看。
魏蓉安排好了下人,想到今日请柔嘉过来,却害她被永惠无礼对待,心中愧疚,便走过去与她道歉。
“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自责。”柔嘉莞尔,与她说起了池中的鲤鱼。
那边永惠无聊地看了会儿花,转头发现,魏蓉已在柔嘉身边站了许久,两人有说有笑。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魏蓉以后会是皇后,称她一声皇姐。怎么这人眼中只有柔嘉那个假公主,没有她这个真皇姐呢?
不甘落后,永惠朝两人走了过去。因为心中带了怒气,便走得气势汹汹,脚步颇快。这一快,便发生了意外。
永惠只觉得自己的脚似乎是绊到了花盆,一个跄踉,整个人往前扑去。她的前面是柔嘉,柔嘉的前面,是池塘!
永惠被补得身材丰满,柔嘉的纤柔身板根本挡不住她,被她扑得往前栽倒。魏蓉受惊,连忙去拉她们,却拉不住,一时间,三人尽皆落入水中。
*
柔嘉这边水意寒凉,殷绪那边却是烈火熊熊。
大军进入青州境内,与当地残余驻军会和,殷绪没有多加休息,带了八千轻骑兵,直奔叛军最大的阵地青岩。
青岩守将脾气暴躁,殷绪只用了三次佯攻,便惹得他失去理智,率了城中兵马,毫无章法地奔出城,欲要追杀殷绪兵马泄愤,结果被引入山中陷阱,被杀得人仰马翻。守将仓皇带领残军逃跑,殷绪没有再追。
他以八千对两万,能取胜已是大好,不可能一次吃下这么多叛军。首战告捷,他要的是鼓舞士气,和给自己立威。这两点目的已经达到,甚至都没有用到沈如海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部将。
殷绪骑在马上,立于高高的山顶,看敌军仓皇逃窜。身边周凌风真心夸赞道,“将军智勇双全,令人佩服。”
殷绪没有说话,冷肃的面庞上露出一丝温柔,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柔嘉送给他的玉佩,被他改了系绳,挂在了脖子上,贴身戴着。他想,如果能赶在过年前见到她,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的太短啦,二更
第66章 第 66 章
◎宠爱的人◎
一见柔嘉落水, 侯在檐下的见春与知夏立即冲了过去。几个健康的仆妇跳入水中,将落水的三人扶起,见春与知夏同她们配合, 拉柔嘉上岸。
十月末的水多么寒冷。见春看柔嘉浑身湿透,惊魂未定,瑟瑟发抖,红了眼睛, 转头冲同样被婢女拉上岸的永惠怒道, “公主殿下你怎么可以如此!”
之前她还刁蛮过分地与柔嘉吵架、奚落驸马, 见春甚至怀疑她是故意的。
永惠的情况不比柔嘉好, 发上脸上滴着水,打着寒颤, 听见春质问,反驳道, “我又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都已经这样了, 故意了还得了!连路都走不好, 不要出来丢人!见春心中满是埋怨, 知夏担心她口无遮拦, 拉了拉她,“先安顿公主。”
魏府的仆妇建议道,“水太冷了, 贵客们还是请入房内擦身更衣。”
魏蓉也吓得不轻, 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 被仆妇们提醒了, 颤抖道, “还请……还请公主们入房内更衣。”
魏蓉回转自己的闺房, 柔嘉和永惠也被指引着扶入了客房, 很快魏府下人送来了更换的衣服。
柔嘉得的是魏蓉最好的一套衣衫,见春与知夏服侍着她换上。身体变得干燥温暖,柔嘉的精神总算安定下来。
知夏抱怨道,“永惠公主太过分了,公主总归是因她落水,她却连句抱歉都没有。”
柔嘉配合着见春擦发,沉静道,“今日的事必然会传开,太后娘娘会教训她。”而永惠得罪魏蓉几次,以后魏蓉当了皇后要树立威信,只怕会先拿她开刀;魏府的人也不会再给她好脸色。
听永惠要挨训,两位婢女总算气顺了许多。
那边永惠穿不下小姐们的衣衫,魏府下人便给她拿了一套大夫人的。永惠直呼老气,不肯穿,换了下人们的,又嫌低贱。婢女们只好回府为她拿衣。
魏府请的大夫来了,魏大夫人亲自作陪,令他给柔嘉细看。大夫开了一副驱寒的方子,嘱柔嘉不要见风,见春与知夏记好。
大夫走后,大夫人连连给柔嘉道歉。她虽嘴上没有说什么,面上却有对永惠的谴责之意。
永惠是活该。柔嘉没有多说,只安慰大夫人一番,嘱她好生照顾魏蓉,而后回转瑾园。
见柔嘉换了一身衣衫,顾嬷嬷几个自然要询问。得知柔嘉被永惠推入水中,顾嬷嬷埋怨几句,而后将柔嘉推到了床上,嘱咐婢女们关门关窗关帐幔。
她严肃叮嘱道,“大夫说了不能见风,公主至少三日不要下床。”
柔嘉觉得自己一切都好,顾嬷嬷如此大的阵仗,她无奈得都要笑了,却到底乖乖听话。
两天后,魏府之事果然如柔嘉所料般传开,落入了太后耳中。太后当即遣了碧彤前往瑾园探望,又招了永惠入宫询问。
永惠坐在下首,不敢直视太后威严的脸色,只不服气地辩驳,“我……我只是不小心的,是地上花盆绊我。”
“不小心?”太后严厉道,“宫中三位公主,就属你最冒失,如今都出嫁许久了,怎么还是记不住教训?落水如此危险,若是出事了如何是好?”
永惠小声嘀嘀咕咕,“又没出事……”
“你还不知错”太后厉声训斥,“我看只有罚罚你,你才能长记性!”
永惠这边狂风暴雨,柔嘉那边却是和风细雨。碧彤喂柔嘉喝过药,又说了会儿贴心话,最后留下许多慰问之物,这才离去。
送走太后女使,瑾园恢复安静,不料黄昏时,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刘喜拍响瑾园的厚重大门,门房将门打开,任身穿龙袍的人走进老远,半晌没有回神。
不只他,别的下人也未见过——至少没有如此近距离见过皇帝,一个个愣着,好半天才快步跑到陈昱身边磕头。
柔嘉在后宅调养,嬷嬷婢女们便也都停留在后宅,前院没有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人。
陈昱无视跪了一地的下人。猜测此刻柔嘉应当在后宅,他径自往后头走。一个管事连忙派了小厮去通知后院,又下意识弯着腰跟上陈昱,“皇上……”
陈昱脚步不停,轻慢道,“朕来看看皇姐,她如何了?”
“公主没什么事,一直在后院调养。”管事答道,眼看已到了内门,前头就是棣华堂,除了薛非和平安,很少有男丁进去,天又快黑了。管事讪讪然地止住了脚步。
陈昱却仍未停,又往里走,过了棣华堂,快到葳蕤轩,才遇到听闻消息出来迎接的顾嬷嬷和采秋。
顾嬷嬷还以为陈昱会在前宅等候,未料到他竟然直冲后院而来,立即坚定地拦在门前,面上恭敬地行礼,道,“奴婢恭迎皇上,皇上万岁。”
陈昱见是她们,神情温和了些,“听说皇姐落水,朕来看看。”
他举步欲要向前,前面的人却没有让开。顾嬷嬷不欲让他进入葳蕤轩,坏了公主名声,屈膝道,“公主很好,只是卧养在床,不能出来接驾,还请皇上恕罪。”
陈昱还算耐心,道,“无妨,我们姐弟之间,无需见外。”
他迈步欲走,仍是被顾嬷嬷挡在身前。
顾嬷嬷心惊,都说了卧养在床了,还往里走,总不会是要进卧房吧?便是亲姐弟也没有这样的,何况这也不是;驸马不在,府里没个男主人,皇帝又是与公主曾有婚约的尴尬身份,若是真守礼,来都不该来,更不该在这天擦黑时来。
先是冷落公主,后是刺杀驸马,这会儿毫无顾忌地往后院闯,谁知道他又安了什么坏心!
顾嬷嬷心中又怒又冷,面上却更恭谨,“皇上,公主仪容不整,不敢冒犯圣颜。”
陈昱的脸色终于阴沉下来,眯眼冷冷看着顾嬷嬷,“朕屈尊就顾,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推三阻四?”
顾嬷嬷与采秋立即跪在地上,采秋道,“皇上恕罪,实乃是深宅内院,不便面见圣颜。”
顿了顿,只怕皇帝轻易不会罢休,又道,“请皇上去前厅喝茶稍后。”
什么深宅内院,陈昱不在意这个,从前在皇宫时,他对柔嘉便是想见就能见的,如何到了外面一个破园子,就诸多借口?还让他去前厅等候,他堂堂皇帝,是这些小小奴婢能支使来去的?
陈昱冷森森道,“让开!”
葳蕤轩内,柔嘉想到曾经陈昱活生生将顾嬷嬷杖毙的狠劲,还是从床上下来了。虽然不欲见到皇帝,可皇帝必然是冲她而来,获得绝对的力量之前,她可以给软钉子,却不能硬碰硬。
匆匆穿好见客的衣衫,又梳好发髻,柔嘉带着见春与知夏出了寝房,待到门边,便听见陈昱的怒斥。
知夏拉开门,柔嘉加快脚步,匆匆走过庭院的廊桥,来到陈昱面前,先给他行了一礼,随后回头看向顾嬷嬷与采秋,假装斥责道,“你们两个,如何惹得皇上发怒,还不退下思过!”
顾嬷嬷与采秋知道柔嘉是在救她们,担忧地看了眼柔嘉,沉默地弯腰退了下去。
柔嘉又转身安抚皇帝,“皇上恕罪,臣姐确实抱恙,下人们也是心疼我,不欲我起身,这才怠慢了皇上。”
柔嘉轻言细语,缓了陈昱怒气,也不再计较顾嬷嬷与采秋的违逆。他欲细瞧柔嘉脸色,柔嘉却已不欲看他地转开了脸,带他往前宅走,“皇上这边请。”
陈昱听说柔嘉落水,确实有些担心,这会儿听她言行举止并无大碍,放心了些,跟着她进了,殷绪的议事厅。
柔嘉本欲将门大敞,奈何刘喜将门紧闭,退了出去。柔嘉转身,见至少见春和知夏还在,略松了口气。
陈昱随意地坐在上首,又招呼柔嘉,“阿珺姐,你也坐。”
柔嘉心中警惕,沉默地坐在一边。吴嬷嬷奉了茶来,知夏上前,放在皇帝与公主手边。
陈昱喝了口茶,放下时望了望柔嘉,又望望侯在一边的两个婢女,轻笑道,“阿珺姐可还记得,从前在凝秀殿,也是如此。”甚至更亲密。
柔嘉没有心情与他抚今追昔,略一思索,疏淡地笑了笑,“成婚后我与驸马接连遇刺,又是生病又是坠崖,事情太多而我又忙乱,忘了许多从前了,还请皇上勿怪。”
对于伏击和导致驸马坠崖之事,陈昱并不后悔愧疚,只是想到柔嘉的遭遇,有些微的心软,更多的却是委屈,“忘了?阿珺姐忘了,朕却没有忘。朕还记得我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还记得阿珺姐对朕全心全意;还记得朕说过,待成了亲,要将世上最好的全都给阿珺姐。”
那你记不记得,你曾经厌烦我,频频对我冷待?更不要提上辈子后来那些令她绝望心死的种种。
柔嘉心中不耐,却死死按捺,望了望窗外:也不知顾嬷嬷想到办法给她解围了没有?
陈昱还死死盯着她,此时他的心腹羽林卫正持刀守在门外,而她和手无寸铁的下人们却孤立无援。
不能触怒陈昱,柔嘉藏起全部的情绪,平静地望着他,“皇上,事情已经过去了。”
“没有过去!”陈昱连忙反驳,“只要你还愿意,便不会过去!”
他伸手欲拉柔嘉的柔荑,柔嘉连忙往后撤。她抿了抿唇,心说自己若是直言不愿意,以陈昱心胸狭窄、不容忤逆的性子,会发生什么?
见柔嘉被逼成这样,见春满腔怒火,知夏连忙屈膝恳求,“皇上,公主一贯柔弱胆怯,如今又落了水,只怕受不得刺激。”
她说得有理,姿态又柔软恭敬,陈昱听进去了,坐端正了些,收敛脸上的急迫,正色道,“我不欲吓你,也不会逼你,给一段时间你考虑清楚。驸马不是我们之间的问题,我不会怪你。”
说得仿佛是她见异思迁,而他多大度似的。明目张胆地说出这种话,有多厚颜无耻?柔嘉心中冷笑,没有作声。
她以为陈昱说完目的就会离开,不料陈昱又柔声道,“批完折子过来,晚膳还未用,阿珺姐不招待一二么?”
诸如“夜深了不方便”之类的话根本没用,陈昱若讲道理,早就走了。用太后来威胁他?陈昱若是恼羞成怒,太后远水救不了近火。她讨不到好,反而之后会连累殷绪。
赶又赶不走陈昱,他留下的每一分钟,却都是危机。
柔嘉捏紧手指,沉静地吩咐见春,“让吴嬷嬷端些吃食过来。”
见春转身去吩咐,不敢留下柔嘉与知夏两个人,很快又折回来。
等待上膳的过程中,陈昱又如柔嘉说起了厅内的布置、瑾园的风光,柔嘉疏淡地一一答了。
起初陈昱觉得她疏淡是因到底被他伤了心,最起码他问的话,她都顺从地答了,因此他并未介意。但越到后来陈昱越不满足,曾经的柔情涌现,他细瞧着柔嘉的眉眼,柔声笑道,“阿珺姐怎么不笑,你笑起来,那么好看。”
柔嘉再也忍受不住,低头驳斥道,“皇上,臣姐已嫁做人妇,皇上如此说,只怕让臣姐无颜面对世人。”
“嫁做人妇又如何?”陈昱笑起来,不以为意,“朕是皇帝,你是朕宠爱的人,谁又敢说什么?”
终于说出了最直白的话,陈昱心中放松,他伸手,欲要抬起柔嘉低下的头,柔嘉连忙后退。
手掌没有碰到想象中的温软,陈昱有些遗憾。
恰好这时吴嬷嬷领着婢女们端了食物上来,又看了一眼皇帝,小心向柔嘉禀报,“皇上,公主,国公爷和夫人听说公主落水,连夜过来探望了。”
陈昱想起上次猎场殷绪坠崖,薛怀文急着给柔嘉报信的模样,脸露不虞,冷哼道,“他倒是来的好不凑巧。”
但柔嘉一直坐在这里,没有机会吩咐下人去“搬救兵”,也确实落了水,因此陈昱并未真的怀疑薛怀文与夫人的来意。
父母看望女儿天经地义,他没道理阻止,左右时间也晚了。陈昱随意地招了招手,吩咐道,“让他们等着,朕吃几口便回去了。”
柔嘉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屋外,薛怀文与李氏正等焦急地等着。他是被顾嬷嬷派人快马请来的,理由是皇帝忽然来了,公主不知如何招待,请国公爷过去主持局面。
薛怀文尚不知柔嘉落水的事,宫里头知道,是魏夫人有意告了状。
瑾园离国公府路程并不远,薛怀文算算时间,陈昱是天快黑时到的。殷绪不在,皇帝这天黑到访是什么意思,当真叫人猜测。恐怕他的珺儿也是心中忐忑,才会向他求助。
他这个做父亲的,尚且不便夜里独自去找女儿,他一个表弟,如此明目张胆冒犯人,便是皇帝也过分了些。薛怀文不满,当即带了李氏出门了。
等夫妇两到达瑾园,顾嬷嬷已避开皇帝一行,等在了角门边。
听说陈昱欲闯柔嘉寝房,薛怀文气得面色铁青,又听柔嘉已领他去了议事厅,两个婢女也在,这才稍稍放心。
吴嬷嬷的那番话,是顾嬷嬷教的。
厅内陈昱不紧不慢地吃了七分饱,放下筷子,打量柔嘉,模样亲昵,“你这食量越来越小,该多吃点。”
柔嘉只是对着他那张脸吃不下而已,低头冷淡地嗯了一声。
陈昱起身,“朕走了,留时间给你陪陪父亲。”
柔嘉起身,屈膝道,“恭送皇上。”这是她今晚,说的最开心的一句话。
“朕等你想明白。”留下一句话,陈昱终于迈步离开,到了屋外。
薛怀文见陈昱出来,不动声色地看了柔嘉一眼,又朝皇帝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李氏恭谨地跟着行礼。
陈昱与二人寒暄几句,薛怀文和吴嬷嬷送他到门边,皇帝终于离去。
薛怀文赶紧回转,进入议事厅,看到李氏已经在安慰柔嘉了。
李氏要照顾一双年幼的女儿,薛怀文没有让她知道太多,只说皇帝夜间来到瑾园,恐会对柔嘉不利。
这么暧昧的时间点,两人又是暧昧的身份,是哪种不利,李氏是能猜到的。身为女人,她比薛怀文更能体会柔嘉的感受,轻言细语哄着她。
薛怀文走近,担忧问道,“珺儿,你没事吧?”
方才陈昱欲要对她动手动脚的时候,柔嘉是真害怕,这会儿被最亲的人一问,委屈地红了眼眶,又摇了摇头。
薛怀文见她欲哭,心中又疼又怒,皱眉道,“这样不行。”殷绪不知什么时候才回,万一皇帝一次又一次地来呢?
薛怀文决断道,“今夜让夫人陪你,明日一早,你搬回国公府去住!”
顾嬷嬷道,“如此甚好,刚好可以借公主落水的理由。”
薛怀文眉头拧得更深,诧异望向她,“什么落水?珺儿何时落水?”
顾嬷嬷便将太傅府中的事一说。柔嘉道,“皇帝知道,太后娘娘必然也知道了,她会教训永惠,爹爹不必动怒。”
先帝明明是个难得的仁君,怎么膝下一双儿女这么会欺负人?薛怀文恼怒地想着,被柔嘉劝过,到底没有发作。
薛怀文又与柔嘉说了几句,留李氏陪伴柔嘉,自己回转国公府。第二日,柔嘉和李氏,带着大箱小匣,搬到了国公府,住进了自己旧时小院。
柔嘉迈入寝房,果然,她曾插/入瓶中,摆在梳妆台上的茶花,已被仆人收走。柔嘉重新折了一只开得正好的山茶,放入瓶中,重新摆在床边。
她轻轻摩挲着那花,想起殷绪温柔的脸。他在青州那边浴血奋战,而这里,只怕也是她看不见硝烟的战场。
他们彼此都一定要珍重,步步为营,然后等着重逢的时刻。
几日后,柔嘉收到了殷绪的家书。
第67章 第 67 章
◎归心似箭◎
殷绪的字, 像他的为人一样,清隽利落,风骨卓然。殷绪的家书, 比想象中的简洁,也比想象中的缠绵,只有十二个字。
青岩大捷,勿忧;思君甚切, 待归。
他在报平安, 他在说想她。柔嘉将信笺按在心口, 感觉心尖发烫, 烫得她眼睛发红。
见春与知夏侯在一旁,也跟着开心不已。见春道, “公主可要回信么?”
柔嘉吸吸鼻子,整理情绪, 道, “要的。”
见春研磨, 知夏铺纸。柔嘉坐到桌边, 拿起羊毫, 沾了沾墨汁,略想了想,在宣纸上落笔。
她写了很多, 写瑾园的槐叶落了, 三角梅开了;写京师的天冷了, 不日将要下雪;写在国公府小住, 吃到了合心意的点心;写她昨夜做梦, 梦到与他踏雪寻梅。
一点一滴, 絮絮叨叨, 纸短情长。
最后柔嘉小心地将写满娟秀小字的纸张折好,放入信封内,再用印泥封好。
将信交给见春,令她交给府中下人送去驿站,又嘱咐道,“给驿站的人一点赏银,让他送快些。”
见春笑道,“公主您就放心吧。”
千里之外的青州,殷绪兵分两路,一路由沈如海带领,前去浮城,一路则自己亲率,前去攻打梧城。
青岩的叛军主将刘武便是带领残军逃到了这个地方。
殷绪下令士兵擂起战鼓、吹响号角,作出要攻城的模样。刘武登上城楼,远远看见殷绪面无表情地坐在马上,气愤地骂了一句,“他娘的,又是这个阴险的小白脸!”
他下令部众各就各位,正准备大杀一场,结果殷绪又鸣金收兵。
“他娘的,又来?能不能好好打一场?”刘武骂骂咧咧地下楼,准备回去睡觉。
第二次战鼓响的时候,部下催他,“将军,狗官又杀过来了!”
刘武拿被子盖住头,“假的,别想老子再上当!”
这次是真的,刘武这边全无准备,被杀得落花流水,带着残军,从东南门仓皇突围逃走。
能做到叛军主将,他也有本事在身,杀了个回马枪,打败留守青岩的石聪,重新占据青岩。
殷绪很快追到青岩城下,和石聪残军会和。
刘武站在城墙上对殷绪破口大骂,“他奶奶的姓殷的狗官,女人养的小白脸,敢不敢和老子正面打一场?!”
殷绪眉梢微动,拿过一旁薛非手中的弓箭,搭弓上弦,朝刘武一箭射去,正对刘武面门。
刘武想不到殷绪箭法如此准,射出的箭气势又如此强,心头一跳,慌忙躲开。结果那箭笔直射断了,他身后的帅旗。
满城墙的、穿着乱七八糟铠甲的叛军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殷绪一挥手,排列整齐的弓箭手齐齐发箭,秘密箭矢仿佛暴雨一样,朝城头射来。
“放箭!放箭!”刘武扶正自己的头盔,大声下令。但是他手头折损颇多的残军,又怎么敌得过数目众多、训练有素,还装备精良的朝廷正规军?
几个时辰后,青岩城破,刘武被一心雪耻的石聪生擒,提到了殷绪面前。
刘武被绑着,仍不安分,对着殷绪大骂道,“就会阴谋诡计以强欺弱,有种和老子单挑!”
殷绪面无表情地听他骂,而后吩咐平安,“解开他。”
“好勒!”平安也不担心,轻快地应了一声,几下解开他身上的绳索。
殷绪将长枪扔给薛非,抽出腰间的剑,正对刘武,平静道,“来。”
刘武眯眼看了看殷绪,没想到这小白脸还挺有魄力,说来就来。他眼睛一转,道,“赢了你放老子走!”
“好。”殷绪简单应了一声。刘武凭着一股狠劲,想要先发制人,殷绪不紧不慢防守。
片刻之后,刘武被打倒在地。他又猛地翻身起来,“你的铠甲好,我的差,不公平,老子不服!”
殷绪便沉默地将铠甲脱去,刘武见他爽快,自己也痛快地卸甲。
不大一会儿,刘武又被打倒在地,宝剑横在脖颈边,只两寸的距离。离死亡太近,刘武呼吸剧烈瞳孔震动,见殷绪没有动手的意思,伸出手指推开剑刃,又道,“我之前打了许久的仗,累了这才输的。你等我歇息一会儿,咱们再打一场!”
殷绪仍是说好。休息了半柱香的时间,刘武杵着刀尖站起。
殷绪看了看他,未免他再说不公,将手中的宝剑扔给了周凌风,“我空手对你。”
刘武眼睛一转,心中窃喜,“是你自己说空手的,不是我逼你的。要是我赢了,你还得放我走!”
平安连忙劝道,“将军,这是不是不太安全?”以空手对刀锋,不说输赢,便是伤了,公主都得伤心。
殷绪利落道,“无碍,来。”
这次用了比上次稍长一点的时间,但刘武仍是被踢飞了长刀。这样都能赢?这是什么神兵天降吗?刘武没有犹豫,立即朝着平安那边的空隙奔去,想要逃跑保命。
殷绪踢起地上的刀,令它笔直冲刘武而去,刀柄击打在刘武背上,刘武一个踉跄,被殷绪抓住,扔回了原地,摔得晕头转向。
殷绪将刘武手臂拧在他背后,沉声问道,“服了么?”
刘武痛得直拍地,“服了服了!老子谁都不服就他娘的服你!”他再也不叫他小白脸了,哪里的小白脸这么恐怖!
殷绪将他松开,“接下来攻打浮城,将功折罪。”
殷绪进入青岩,在县令府邸歇下,而后接到了柔嘉的书信。
一个一个的娟秀小字,就像柔嘉在他耳边带笑的轻言细语。最后的落款,是阿珺。
殷绪心中很满,低头,虔诚地吻上她的名字。
*
半个月后,陈昱找到机会,又来到了瑾园。柔嘉竟然不在。
迎接的下人已被顾嬷嬷仔细交代过,恭谨答道,“国公爷怜惜公主落水,又一个人独居孤单,便接她过去养身散心。”
是倒是一个合情合理的缘由,只是让陈昱心中十分不快。犯不着和一个下人一般见识,他阴沉着脸,拂袖而去。
陈昱大步流星,刘喜小跑着跟了上去,谄媚道,“皇上,既在宫外难与公主叙旧,可召公主入宫啊!除夕夜不就是个机会么?”
陈昱转怒为喜,瞥了刘喜一眼,笑道,“你是当真会为朕解忧。”
*
青州。腊月十一,浮城大捷;腊月十八,林乌大捷;腊月二十二,殷绪率大军兵临黎川城下。所有人都知道,这将是最后一战了。
陆行舟也知道,这是他最合适,也是最后的机会。虽然宁国公府从文,与军队并无往来,但到底是也是经历几代的公府,并不缺人脉。陆行舟找了一个认识的副尉,算准了箭矢的射击距离,选好了埋伏地点,就等着合适的时机,射殷绪几箭。
那箭是军中所用的箭矢,但是没关系,叛军原本也是捡了军队的箭用,没有人分得出来它来自哪里。
殷绪穿着坚固的明光铠,他并不指望能射死殷绪,但只要有一箭穿透铠甲刺中皮肉,接下来就好办了。
他是监军,往大了说可以监督将军的征战计划,往小了说,可以监督军中饮食。
将军的饮食与小兵不一样,是单独制作,越高的等级,吃得越好。他知道哪一份,是主将定远将军的。
只要他在饭食中下毒,然后推到殷绪所受的箭伤上。那么一切表象都就妥善了,不会有人怀疑到他。
陆行舟心中对殷绪有些同情和抱歉,但这并不足够,令他放弃自己的计划。他不能违抗皇帝,而殷绪的命能够换取自己的命和前程,他只能下杀手……
陆行舟身穿监军的铠甲,骑马立在战场周围,看着殷绪勇猛冲杀,然后和自己安排的副尉,遥遥对视一眼。
他等着副尉射箭、殷绪受伤,但他等来的,却是朝自己射来的致命箭矢。他不会武,也未直接经历厮杀,第一箭射中他的铠甲,令他大脑一片空白,于是第二箭射来的时候,他根本躲不开。
那一箭直直射穿他甲胄上的皮革,刺入了他的脖颈。很快,他就没了呼吸,致死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陆行舟从马上摔落的时候,殷绪回头看了一眼。隐在暗处的薛非和平安,冲他点了点头。他们二人已监视陆行舟和那副尉好几日,就等着今日将计就计。一切都很顺利。
殷绪策马扬抢,两下杀灭两个敌兵,冲入城中。几个时辰后,最后一批叛军投降了。
腊月二十三,殷绪下令整顿兵马,上奏表给朝廷,次日班师回朝。
时间有些赶,但没有人反对,毕竟所有人都归心似箭,想要回家与家人团聚过年。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鹅子终于要回了,作者菌也好想看鹅子女鹅贴贴。
有宝子说到让高贵嫔出来,剧透一下,下个副本就是了
第68章 第 68 章
◎柔嘉惊惶地全身发抖◎
腊月二十三, 京师小年这一日,下起了鹅毛大雪。琉璃瓦,金雀桥, 雕梁画栋,都掩盖在了一片雪白之下。
国公府的雪天安宁静谧,柔嘉坐在窗台之下,翻来覆去看着殷绪寄回的三封家书, 而后又珍而重之地放入木匣。
她准备一会儿去和薛怀文夫妇辞行。已是小年了, 她一个出阁的女儿, 还是应该在自己与殷绪的家中度过。何况八月时, 殷绪与她从寺庙迎回了殷绪生母的牌位,今日小年, 她得替殷绪拜祭。
见春抖落一身雪花,迈进门来, 又匆匆将门关上, 隔绝开外面的寒风冷雪。转身走到柔嘉身边, 她撇嘴道, “公主, 大将军来了。”
柔嘉关上木匣,心里估摸着,只怕还是因为昨天的事。
昨天来国公府的, 是管家殷正, 说是小年到了, 殷府祭祖, 请公主回家参与。
柔嘉推说身体不便没有答应, 心道从前殷府的锦绣繁华、锦衣玉食没有殷绪的份, 怎么祭祖这费时费力的事, 倒要找他们了?何况他们与殷烈殷府之间关系已这么差了,她堂堂一个公主,犯不着给太多颜面。
殷正灰溜溜回去,今日换了殷烈亲自前来相请。
越近除夕佳节,殷烈越是想起殷弘,对殷绪与柔嘉的恼怨便也更多。既然两看生厌,平日不见便是,可这过年祭祖,却是不得不请。上次殷绪与柔嘉搬离将军府已经伤了殷府颜面了,如果过年祭祖柔嘉这殷家媳妇还不回,那殷烈更会成为别人的笑柄。
殷烈不想成为笑柄。何况青州那边捷报频传,殷绪取胜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京师无人不夸殷绪,什么智勇双全、勇猛无敌、用兵如神,一句句好话不要钱似的往殷绪身上扔。殷烈没想到,这个儿子比想象中更争气。
他和秦氏年纪大了,不可能再生一个嫡子。以后殷府的家业和名望,还得交给殷绪打理。那么自然得从现在开始,尝试教教殷绪和柔嘉,最起码的,先让殷绪和柔嘉,好好和殷府的列祖列宗认识认识。
因为这些复杂的缘由,殷烈便亲自来了国公府。
殷弘刚死那段时间,殷烈对薛怀文颇为冷淡,如今倒是摆足了谦恭姿态,说了许多好话,希望薛怀文能帮自己把柔嘉劝回去。薛怀文并不松口,只道还得公主自己做主。于是殷烈只能求到了柔嘉门前。
他自然不能进柔嘉的闺房,只在院中低头拱手,谦卑地请柔嘉回府。
柔嘉沉默了一会儿。在她沉默的过程中,殷烈一动不动,任雪花一片一片落在身上,不敢露出丝毫抱怨。
最后柔嘉终于松口。她永远记得悬崖下的山洞中,殷烈砍出的那一刀。没有周凌风,殷绪已经死了,而她也会被误伤。诚如殷绪所言,他们父子之间,恩断义绝,所以她永不会领殷烈的情。
但她要利用殷府的权势和声望。不用白不用,用了殷绪和她更安全。
于是柔嘉勉为其难道,“既然大将军盛情相请,我再要推辞便是不恭了。还请大将军先行,我稍作整理随后便回。”
殷烈这才皱着眉头放下已经发酸的手臂,转身同薛怀文告辞。
薛怀文和李氏叮嘱了柔嘉好一会儿,又检查了她马车内的炭炉,确认足够温暖,最后又塞给柔嘉一个小手炉,这才让她离开。
下雪天路不好走,柔嘉也不急,便让车夫慢慢行路,到达殷府时,快到祭祖的吉时。
没有耽搁,殷正将柔嘉领到了祠堂。殷府众人已齐聚在此,彼此只行了礼,并无旁的话。殷翰如今一见到柔嘉便怕,再也不敢觉得她温柔可人。
殷烈给柔嘉指了站位,殷正又燃起三炷香,熄灭明火后递到柔嘉手中。
柔嘉跟着众人,没什么诚意地拜了三拜。外面鞭炮齐鸣,震耳欲聋,如此喧腾中,她只格外想念殷绪。
祭祖完毕,柔嘉没有参与殷府的团年晚膳,推拒了殷烈和殷正的挽留,连夜赶回了瑾园。
顾嬷嬷已将殷绪生母的祭台和灵位,打理得干干净净庄严肃穆,柔嘉郑重拜祭过,求她保佑殷绪平安归来,而后回了葳蕤轩。
雪夜静谧,柔嘉躺在空荡冷清的大床上,翻来覆去,难以成眠。更夫的锣敲响三声的时候,她终于下了床,从衣柜中,拿了一件殷绪的衣衫。
重新躺回床上,将殷绪衣衫抱在怀中,柔嘉总算睡着了。
进入年关,家家户户都十分忙碌,瑾园也是如此。不过扫舍除尘也好,祭神拜天也好,准备年饭也好,总有能干的下人操持,柔嘉并不操心。
她只每天派了采秋出去打听,殷绪何时回来。虽她能收到家书,但军报的消息毕竟更快。
腊月二十六日晚,柔嘉终于得知,殷绪已班师回潮。消息是二十三日发的,算算大军行进需要花费的时间,再想想最近雪天路滑,柔嘉估摸着,只怕要初一初二才能到。
虽不能和他一起过年了,但他能平安凯旋,已是大好的事情了。柔嘉十分开心。
腊月三十,宫中设宴,与群臣命妇共庆佳节。
上次的积雪犹未融化,天空彤云密布,又是飘起了雪花。
见春给柔嘉穿上夹袄,又拿了一件海棠红的织金大袖衣,一边给柔嘉披上一边念念叨叨,“上次永惠公主贬低公主与驸马,这次宫宴,公主一定要艳压她。”
柔嘉哭笑不得。殷绪的奏报中说,陆行舟在黎川一战中,“不幸被流矢击中,壮烈殉国”,永惠只怕没什么比美的心思,即便有,也不敢表露出来。
知夏端了银丝炭从外面进来,见状提醒道,“还是低调些,别惹皇上注意。”
见春一顿,“也对。”这些日子过得太平静,她差点忘了,还有皇上在那虎视眈眈呢。
她又念叨着“低调些低调些”,将织金大袖衣脱下,换上一件素淡的绣花长衫。
衣衫既然素淡了,头面便也不必太华丽。柔嘉装扮好,披上藕色斗篷,提着小手炉,出了葳蕤轩,去前院坐上马车,前往皇宫。
柔嘉先去了慈凤殿,给太后拜贺除夕。
太后今日精神不错,一则今晚册立魏蓉为后的圣旨就要宣布,二则驸马爷平叛大捷,不日将还,柔嘉很快就要夫妻团聚。
她亲手养大的一双儿女,都走上了各自的正途,她自然欣喜。
柔嘉看着太后的脸色,想了想,没有告诉她陈昱打扰她的事。
其实太后管不住陈昱的,上辈子管不住,这辈子也管不住。此刻若是告诉她那些肮脏事,她训斥陈昱,激怒了陈昱,导致陈昱彻底脸都不要了,做下强硬的事来,结果只会两败俱伤。
殷绪的兵权大吗?不大。羽林卫在谁手中?陈昱手中。殷烈是偏于皇帝还是偏于殷绪,有把握吗?没有。朝臣是偏于皇帝还是偏于殷绪?自然是皇帝。北奕那边有对策吗?没有——甚至没人知道那里正在酝酿足够倾国的战争。
怎么想,此刻都不适合将太后搅进来。越大的事情越不能操之过急,下一步,她要先和殷绪商量怎么扩大兵权,以及,陈昱不配坐在那个皇座上,那谁配的问题。
于是柔嘉只捡了些开心的事儿与太后说,然后同太后一道坐辇去太极殿。
京师南郊,黄昏时分,渐渐下起了琼花似的雪片。殷绪带着大军,来到了一条岔道。岔道往西北,是城北大营,往正北,则是京城。往西北更近,往正北,却还要走很久。
殷绪勒马,回头看向沈如海,“城北大营已到,麻烦将军将大军带入。我送监军的尸身回城。”
陆行舟虽死在青州,但毕竟是国公府的嫡子,还是出征青州的“同伴”,无论如何,尸身都是要带回京城地。他死了好几日,虽然此时天寒地冻,但那棺木的味道,已开始难闻了。
沈如海不再年轻,此时已是累了,天气又不好,确实想赶紧回大营休息,于是和蔼笑道,“将军考虑周到,我这就带大军去了。”
殷绪点头,于是兵分两路,各自路途。殷绪看了看天空的碎雪,又摸了摸自己心口的玉佩,无声笑了笑。
阿珺,我回来了。
因为皇帝要成婚了,皇宫处处洋溢着喜气,今年的除夕夜宴,也比往日隆重一些。
柔嘉扶太后进入大殿时,太妃和公主皇子都已到了,分别坐在御座两边。
太后亲昵地拍拍柔嘉的手,“驸马不在,你便坐在哀家身边罢。”
柔嘉乖巧地应了一声好,在满殿人的跪拜声中,将太后扶到龙椅边上的凤座坐下。
永惠也坐在贵太妃身边,穿着素淡,脸上却没什么哀色,倒是还愤恨地瞪了柔嘉一眼。柔嘉没有理她。
魏蓉应当是已知道今晚要册她为后,因此穿得十分亮眼,一身娇俏的红色绣花衫。见柔嘉看她,娇羞地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儿,陈昱到了,满殿人跪拜行礼,山呼万岁。
“众卿平身。”陈昱随意地招了招手,没有看他装扮隆重的未婚妻一眼,目光落在柔嘉脸上,温柔之中,又含着说不出的直白放肆。
柔嘉低头,往后退了退,陈昱轻轻一笑,向太后行礼。
陈昱看柔嘉的一眼十分自然,虽然放肆却也并不刻意,太后没有发觉异常,笑道,“嗯,皇儿,宣布开始罢。”
陈昱坐在龙椅上,便说了开场祝辞,而后与群臣命妇举杯共饮。
“如此良宵佳节,朕还有两件喜讯公布。第一件是定远将军不负朕望,平定青州之乱,不日将还。”陈昱状似喜悦地说着,心里却冷笑:三番两次都弄不死,这殷绪当真好硬的命。
满殿的人齐齐恭贺,“恭喜皇上,恭喜定远将军!”
太后转头瞧了柔嘉一眼,欣慰地又拍了拍她的手,柔嘉真心实意地高兴。
“第二件,”陈昱等呼声停下,继续笑道,“是朕将立太傅嫡孙为后,不日将母仪天下。”
宣旨太监拿出圣旨,扬声宣读一番,最后言明婚期定在来年三月。柔嘉浅浅听了一耳朵,内心平静。
满殿又是一阵恭喜声,之后宴席终于开始,众人边吃边喝边聊,一派和乐景象。
柔嘉服侍着太后吃喝,时不时说上两句,过了许久,夜色深了,太后精神不济,回转慈宁宫。
紧赶慢赶,殷绪终于在戌时,将陆行舟的尸身送回了宁国公府。
宁国公府早得知了消息,府门上已经挂起白绸,宁国公和夫人、嫡长子、长媳等一干人出来迎接,各个流泪哭泣。
这件事要怪,得怪皇帝,他处处小心保命,已经很艰难了。殷绪没有多说,转头间没有见到永惠公主,于是问了一句,“公主可是参加除夕宫宴了?”
逢年过节,宫里一般有晚宴的习俗,为求君臣同乐。殷绪猜测,如果这次宫里也办了晚宴,那柔嘉必定也在宫中。
陆家嫡长子勉强镇定道,“正是。”
殷绪道,“多谢,节哀。”他知道去哪里寻她的阿珺了。
驸马都尉无召不得入宫,但他需要入宫述职的定远将军可以。
因在夜宴上喝了两杯,太后酒意上涌,躺在床上,不多时便睡着了。
柔嘉给她掖好被角,站起身。碧彤笑道,“公主,天晚了,又下着雪,就在殿里歇着吧?”
柔嘉摇了摇头,“不了,马车里不冷,瑾园也不远。”万一殷绪明早就回家了呢?她想在家里等着他,第一时间看到他。
除夕夜确实要在家里过,家庭才兴旺。碧彤便不再劝,随着她往外走,接过宫人手中的一盏灯,“那奴婢送送公主。”
碧彤将柔嘉送到慈凤殿门口,看她坐上步辇,这才回转。
四个太监抬着柔嘉,在雪地里也走得很稳,路上经过一个假山掩映的小阁楼时,却忽然一转,抬着步辇走了进去。
见春与知夏觉得不对,连忙一个护在步辇边,一个拦在步辇前,扬声问道,“为何突然转向?”
提灯的太监道,“天寒地冻,雪地又难走,公主心善,便让奴才们休息片刻罢。”
说得好像有道理,但柔嘉和两个婢女都觉得哪里不对。这一犹豫的功夫,太监们将步辇抬到门前,而后放下。
见春与知夏一时茫然,紧紧护在步辇两侧。柔嘉抿唇想了想,掀开垂帘,欲要出去看看情况——不出去也没什么用,真发生什么,区区步辇,什么也拦不住。
阁楼门打开,陈昱带着两个羽林卫走了出来。他喝了酒,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意,借着琉璃宫灯的光芒,看定柔嘉。柔嘉的身形顿住。
陈昱上前,走向柔嘉。知夏上前一步,拦在他身前,“皇上,天太冷了,公主体弱,还得赶紧回府。”
上次被顾嬷嬷拦了几次,现在又换人来拦?陈昱冷哼,阴沉地看她一眼,“知道朕是皇上还敢放肆?退下!”
知夏僵持着未动,两个侍卫上前,那穿着铠甲后更显虎背熊腰、面容冷酷的模样,给人极端的压迫力,仿佛一伸手,就能拧断知夏脆弱的脖子。
不,甚至不需要羽林卫动手,领路的抬轿的太监,哪一个都足够弄死她们。
柔嘉道,“怎么如此不知礼数?皇上只是与我叙叙旧罢了,退下。”
陈昱便满意地笑起来,上前风度翩翩地弯腰,替柔嘉掀着垂帘,柔声叹道,“阿珺姐,要见你一面当真是难。”
隔得近,柔嘉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喝酒的男子,只怕危险性成倍增加,柔嘉不动声色,捏紧了袖中的手指,而后出了步辇。
陈昱道,“天冷,阿珺姐进屋吧,朕与你确实有话要说。”言罢率先转身进了楼阁。
由不得柔嘉不进屋。柔嘉给了见春和知夏各一个眼神,示意她们不要轻举妄动,而后跟着陈昱走进。
两个太监跟过来,从外关上了门。
陈昱在烛火下站定,转身充满情意地望着柔嘉,温柔道,“阿珺姐,过了这么久了,可想清楚了?”
柔嘉表情冷静,回望着陈昱,淡声道,“皇上,今晚你刚立了皇后。”
陈昱轻笑,走上前欲拉柔嘉的手,“阿珺姐,你是不是吃醋了?”
柔嘉无语,避开陈昱的手,维持着平静,“皇上,我已嫁,我只想与驸马平淡过完此生。”
“朕说过,驸马不是问题。”青州平定,又是佳节,陈昱心情愉快,难得地非常耐心,“皇后也不是问题。你若愿意,你是朕唯一的宠妃。”
说着他又欲搂柔嘉的腰,柔嘉再度避过,心里起了焦灼。见春与知夏被牵制住,还能有谁去求救呢?
陈昱再年少,也是十七岁的、身高力状的男子,不是她能抵挡。
事到如今,只能拖延。柔嘉缓和了表情,谦恭道,“至少等臣姐,与驸马和离之后。”
见柔嘉同意,陈昱心情更好,扬眉笑道,“和离?何须那么麻烦。明日朕便下旨让你休夫。”碰过她的男人,他怎么可能还留着性命?
陈昱一个动作,终于拉出柔嘉衣袖,用力一扯,将她扯到身前,而后搂住了她的腰,低头凑近,“阿珺姐,朕很高兴,终于能与你和好。”
柔嘉半贴在陈昱身上,再也不能冷静,全身的寒毛都炸开了。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挣扎,丝毫不管会不会弄伤自己,陈昱不妨她如此抗拒,竟被她挣开。
柔嘉几步退到门边,脸上满是戒备,厉声道,“皇上,臣姐还是他人之妻,请皇上尊重!”
陈昱的脸色冷了下来,阴郁中仿佛还含着一丝伤心,“说到底,你还是不愿意,方才的话,只是用来骗我的。”
“我……”柔嘉被说中,慌张之下哑口无言。
陈昱便确信了她撒谎,脸色更冷,打定主意道,“阿珺姐,是我太宠你了,才让你胆敢对我撒谎。我应该强硬一些,把事情做实,你就安分了。”从三月到现在,他们之间已经折腾太久了,他再也不愿等。她早该是他的妻子。
做实,什么做实?柔嘉心头升起巨大的不妙,全身紧绷,死死盯着陈昱。
陈昱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她,他快步上前,抓住欲逃的柔嘉,扳过她的肩膀,低下头。
“陈昱!”柔嘉死命挣扎,低头避开,又死死抵着他的脸。但她抵不住陈昱的力气,被他强迫着抬头。
外面见春和知夏听见里面激烈的声音,意识到柔嘉出了事,再也顾不得生命的威胁,欲要跑进阁内救人。太监们立马按住两人,她们死命挣扎,又被捂住嘴,最后被羽林卫打晕,晕时眼角仍流着泪。
屋内,即将被他吻上的那一刹那,柔嘉摸到了自己头上的金簪,立即拔下,紧闭双眼死命往前边一刺。
那一下刺破了陈昱的脖颈,流出血来。虽然伤口不深,却还是疼得陈昱一颤。
柔嘉抓住机会立即逃开,惊惶地全身发抖,却还是用力捏住了手中的发簪,死死盯着陈昱。
陈昱身形顿住,仿佛不可置信似的,摸了摸自己疼痛的地方,摸到了殷红的血。
曾经为她豁出命的至亲之人,如今却亲手伤他。意识到这一点,陈昱不知是伤口更疼,还是心脏更疼。疼过之后,心里升起了巨大的,被背叛的愤怒。
那愤怒比当初得知柔嘉与殷绪圆房时更甚,令陈昱双眼通红,面目狰狞仿佛恶鬼。
“薛珺!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陈昱悲愤大吼。
柔嘉后背紧紧抵着墙,仿佛在靠那墙壁汲取力量。她害怕又慌张,眼睛泛出水雾,捏簪的手用力到泛白。
然而再害怕惊慌,她也不能妥协。柔嘉深吸一口气,在陈昱吃人的目光中,狠狠将金簪,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坚硬的金簪带着血迹,陷进柔嘉雪白的皮肤,仿佛再用力一点,就能刺破。陈昱身体一僵,眼瞳一颤。
柔嘉身体发抖,眼泪滚落,凭着一股心气喝问道,“陈昱!你要逼死圣旨册封的公主,你的救命恩人吗?舅舅在看着你!”
陈昱看着她流泪的眼,极致脆弱,却又极致坚韧,仿佛他若再轻举妄动,她真的会以死明志。
“你!”陈昱不敢再动,只用眼神同她较劲。
柔嘉止不住眼泪,却也毫不退缩,就那样带着一股孤狠、悲壮,死死盯着他。
最终是陈昱先败下阵来。她提起了舅舅,提起了救命的事,这唤回了陈昱心中的一些心软。而她又用自己的命威胁他,如果他当真把她这个金尊玉贵的公主、救命恩人逼死,那他就成了全天下都要唾骂的昏君、小人。
他不忍、不敢。巨大的情绪波动之后,又是巨大的心伤。他们明明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为何走到这一步?
“阿珺姐,你当真要如此?”陈昱绝望地问。
柔嘉没有回答,只是用尽所有的力气维持着金簪刺喉的姿势,决然盯着陈昱。
陈昱与她对望半晌,终于忍不住悲愤之下巨大的戾气,怒喝道,“好,很好!既然你如此绝情,朕也不会再回头!走,你给朕走!从今以后,朕与你再无瓜葛!”
从今以后,他再多看一眼柔嘉,和与柔嘉有关的事,就是他愚蠢!
柔嘉闻言却整个人瘫软下来,终于吐出了,窒在心间的一口气。她左手握着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些痉挛的右手,大口喘息几下,跌跌撞撞地拉开门。
门开了,外面的雪光透进来,光芒中,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陈昱该死我先骂,儿子回了,马上拉满复仇进度感谢在2023-05-28 23:12:35~2023-05-29 19:1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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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 69 章
◎殷绪来救她了◎
殷绪留下了长枪和佩剑, 又让薛非和平安留下,自己毫无阻碍地从崇华门进入。算了算时间,这个点柔嘉只怕在慈宁宫, 于是他径直往慈宁宫行去。
因为都在太极殿那边享宴,殷绪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人。经过一处重叠的假山,假山后是一座楼阁,昏黄的灯光透了出来。
殷绪不是多事的人, 但极佳的耳里, 让他听到了一点声音, 那声音, 似乎是柔嘉。
殷绪皱眉,抬脚往里走去, 绕过曲折假山,看到一座步辇, 和已被搬到廊上的见春与知夏。两个人瘫软着, 俱是人事不知。
殷绪的拳头握了起来, 下一刻, 门开, 他看到了朝思夜想的人。
她哭得满脸是泪,趴在门框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没有了。然而看到他的那一刻, 她眼中的光狠狠一亮。
手中的金簪落地, 柔嘉突然又有了力气, 唤了一声“殷绪”, 眼泪更加汹涌, 然后朝他奔来。
殷绪快步上前, 张开双臂, 也迎向她,然后被她扑入怀中。
身下的铠甲很冷,但柔嘉的心热了起来。殷绪双手紧紧抱着她,让她感觉到了安全。
“殷绪……殷绪……”一颗心落地,柔嘉却哭得停不下,一声声唤着他,唤得他心脏揪疼。
陈昱随后出来,说到做到似的,竟当真不再看柔嘉和殷绪一眼。他拉高了衣领,衣服上仍有点滴血迹,侧着脸,看着园中假山,冷漠道,“朕只是与皇姐叙旧了几句而已。两个婢女无礼,已惩罚过了,送回。”
说完他大步流星,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殷绪的手臂缓缓收紧,眉目比这冰雪还冷,低头轻吻柔嘉发顶的动作却极轻柔。他低声道,“别怕,我们回家。”
柔嘉哭着缓缓点头,又转头看向见春与知夏。
殷绪低道,“她们没事,只是昏过去了。”柔嘉这才放心。
上次单手不便,这次殷绪终于可以打横抱起柔嘉了。他稳稳抱着哭得虚软的人,用自己的披风将她盖住,遮去风雪,一路到了崇华门边。两个太监各自背着见春与知夏,默默跟着。
柔嘉的楠木大马车,已经被刘喜派人调出来了,孤零零等在墙边。车夫看着突然出现的驸马爷,和不省人事的见春知夏,一头雾水。
殷绪看看他,只道,“回府。”
柔嘉已经不哭了,只是长睫上挂着泪水,眼睛仍红红的。她乖乖地被殷绪抱上马车,看见春与知夏也被送上来,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
殷绪坐在她身边,仍然搂着她,柔嘉乖巧地伸出手臂,欲要搂他的脖颈。只是殷绪生得高大,她搂着吃力,铠甲又那么冰冷,在雪里浸过,只怕冻着她。
殷绪抬手,沉默地将自己的铠甲一件件解下,而后将柔嘉,抱坐到了自己腿上。
终于可以轻松而又毫无阻碍抱着他了。柔嘉复又依赖地搂住他的脖颈,将脸贴在他胸口,听着沉稳的心跳,缓缓安定下来。
“我没事。”柔嘉低低开口,安抚着恐怕同样不好受的他——没人看见自己的妻子被别的男子欺负会好受。
殷绪紧绷的身躯和表情,都缓缓松懈下来,低下头,轻吻她的额头,“嗯,我来晚了,让你受惊了。”
幸好她没事,否则他也不知道,被人骂做“孤狼”的自己,最后会做出什么。
柔嘉贴着他的胸膛缓缓摇头。
谁也没有再说话。需要在意的事情还很多,但此刻,他们只想享受温柔与安宁。
出了宫门,薛非和平安迎着他们,一行人往瑾园行去。
采秋正担忧地等在角门边。柔嘉这么晚了还不回,又没有遣人回来报个消息,她难免担心出事,直到看到雪光中公主的大马车,她才安下心来。
更惊喜的是,薛非和平安也在,这就说明,驸马也回了。
采秋面露浅淡喜悦,迎了上去。
平安欢快地唤了一声,“采秋姐姐!”
采秋望了望他。一段时间不见,一身铠甲的他,似乎变得成熟坚毅了些,采秋淡淡一笑,走到马车门边。
先下来的居然不是见春或者知夏,而是殷绪,这让采秋愣了愣。
殷绪本是想抱柔嘉下车的,但柔嘉冷静下来,已不好意思。他只得先下,随后又扶下柔嘉,转头吩咐薛非与平安,“将见春知夏抱下来。”
采秋意识到不寻常,忙问,“出事了么?”又连忙掀开车帘,看见见春与知夏靠着车壁,紧闭双眼,似乎睡着了。
殷绪道,“先送她们回房,余下的明天说。”柔嘉受了大惊,又哭得没了力气,需要休息。
薛非和平安这才知道两个婢女出事,难怪一路都没听见她们的声音。但殷绪说了明天再说,他们没有再问,一人抱了一个。采秋遣了两个婢女给他们领路,他们便往后院去了。
人都离开了,连车夫都将马车赶去车库,此地只余一个采秋。雪渐渐停了,殷绪弯腰,又将柔嘉抱了起来。
柔嘉羞窘地抿了抿唇,没有挣扎,而是搂住他的脖颈,将脸埋入他的肩。
三人一路回到葳蕤轩的寝房,殷绪将柔嘉轻轻放坐在罗汉床上,柔嘉看向采秋,“备水,我要沐浴。”
被陈昱搂过,她觉得全身都脏了,需要洗一洗,这身衣服,她也不欲要了,最好烧得干干净净。
采秋利落地下去吩咐。
殷绪一路冒雪赶路,衣服沾了点点雪花,又被体温融化,沁出了湿意。他转身欲要去更衣,柔嘉却拉住了他的手,水润的杏眸里露出一点恳求。
殷绪的心一点点柔软,回身坐到她身边,揽她入怀,轻抚着她的脊背,又吻她的额头,“我不走,别怕。”
柔嘉确实后怕,一想到陈昱那狰狞的面目和令人作呕的触碰,就觉得全身发颤。此处是寝房,无人看见,她可以任性地缠着他。
柔嘉紧紧地抱住他的腰。
采秋进来禀报,“公主,水备好了。”
殷绪起身,将柔嘉抱到寝房,走到屏风边才将她放下,退开身欲走,柔嘉却仍是抱着他不松手。她将脸紧紧埋在殷绪胸口,这样就没人能看到她的羞耻。
她需要他,需要他带来的安全感,需要他洗去她身上沾染的,令人厌恶的气息。尽管羞耻,但她坚定。
殷绪大掌安抚地拍了拍她,抬头冷静地吩咐采秋,“你下去罢,公主受了惊,我照顾她。”
采秋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殷绪眉眼清淡,沉稳地帮柔嘉脱去外衫,夹袄,后面柔嘉终于抵不住羞涩,背过身,“我自己来。”
于是殷绪亦沉默而利落地解了自己微湿的衣衫。
柔嘉抿唇解着脖颈上的系带,终究忍不住道,“你……你闭上眼。”
殷绪顺从地闭上。
浸入温暖舒适的水中,柔嘉缩成一团,将玫瑰花瓣都揽在自己身前,才觉得羞窘退了些。垂着眼睛她不敢看,殷绪静默地坐在她对面,将她抱了过去。
吻上她唇的时候,柔嘉才发现,这人的冷静淡定都是假的。
后来殷绪温柔地将柔嘉抱回了大拔步床上,俯身吻她的眼睫,低哑问道,“可以么?”
柔嘉粉颊泛红,抿唇不敢看他,却缓缓点了点头。
有些疼,但更多的是满足和甜蜜,最后柔嘉枕着他结实的臂弯沉沉睡去。
没想到这次是殷绪做起了噩梦。或者说,也不是做噩梦,而是想起了曾经的一些事实。
梦里他被殷翰摔坏了母亲的遗物,又被殷烈打了几十板子,大吵一架,血淋淋地出了将军府。
他不知能去哪里,茫然地走在街道,后来下起了雨,他的伤口发炎,整个人烧得迷糊,倒在了不知名的墙角。
他以为他会死,却遇到了光中的柔嘉。她给了他活下去的物资与希望,也给他指引了人生的方向。
他想回报她、守护她,于是不再和殷烈争执,投入了城北大营,一路从小兵,做到怀化将军。
他想守护她,却没有守住,看着她被皇帝和贵嫔伤害得日渐憔悴,漂亮的眼睛丧失了光彩。
城破那一日,他终于敢触碰她。她不知道,“微臣会护着您”,是在他骨头里,心尖上,刻了五年的话。
“柔嘉……”柔嘉被低沉的声音唤醒,睁开眼才发现殷绪呼吸不顺,低低呓语,极不安稳的模样,似乎被魇着了。
“殷绪。”她支起身体轻轻推他,很快殷绪醒过来了,坐起了身。
帐幔里光线极其阴暗,殷绪皱眉看着柔嘉的轮廓,想起了方才的梦。不,那不是梦,而是前世的记忆。
现在他多少岁,十九,还是二十四?他是隐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偷偷关注着皇后的殷将军,还是柔嘉公主的驸马?
两世的记忆在脑海里翻涌,让殷绪大脑发涨,不适应地揉了揉额头。
柔嘉一直看着他,见他一言不发只是揉头,有些担忧,“做噩梦了吗?还是淋雪生病了?”
说着她就将温软的手掌,贴在了殷绪额头,感觉到熟悉的热烫,那是是殷绪正常的体温。
“没发热……”她低声自言自语,欲要收回手,殷绪却是眼眸一动,抓住了她的手,握在大掌中。
“柔嘉。”他低声唤,嗓音有些生涩。
“嗯?”柔嘉有些疑惑,又听他唤,“阿珺。”这次倒是顺畅了些。
“嗯,怎么了?”柔嘉更加疑惑,不知殷绪这是什么情况。
殷绪未答,却是笑起来,无比眷恋地看着柔嘉地倩影,“殿下,一直往前,别回头。”
柔嘉愣住,眼泪很快蓄满了眼眶,而后滚落下来,“殷……殷将军……”
“是我。”殷绪张开手,柔嘉哭着扑入了他怀中。
她曾以为上辈子的遗憾无论怎么弥补,她都无法再重遇为救她而死那一刻的殷绪,没想到他们都重生了。这值得柔嘉大哭一场。
殷绪搂紧了她。他已明白,他无需在意他是十九岁还是二十四岁,也无需在意他是怀化将军还是驸马都尉。
他是殷绪,只是殷绪,她的殷绪。
至于柔嘉,很好确认,她完全没有按照他上辈子记忆的路线走,必然是重生了。
幸好她重生了,现在不再是让他默默仰望的皇后,而是他的阿珺。
殷绪将她又搂紧了些。
柔嘉哭了一会儿,收了眼泪,低低道,“你还没告诉我,那个问题的答案。”
两世的记忆太杂,殷绪问道,“哪个问题?”
柔嘉道,“你为何要如此拼死救我。”
殷绪温柔轻笑,“你记不记得,上辈子元隆一年的三月,一个雨夜,你回国公府,路上遇到一个缩在墙角的年轻人?”
上辈子柔嘉回国公府的次数不多,结合时间,柔嘉很快想起来,诧异道,“那是……”
殷绪道,“是我。”
柔嘉觉得惊讶,甚至有些不可置信,“就为了一次见面,你就……你就豁出性命救我?你还说我傻,你才真傻。”
殷绪吻了吻她的额头,低道,“你值得。”
柔嘉再也忍不住感动,亲在他的唇角。殷绪一顿,反而将她推开,“天快亮了,再睡一会儿。”
隔得近,能感觉到他的热烈反应,柔嘉羞红了脸,低声道,“我愿意的……”
“你……”殷绪忍了忍,没忍住。他本来顾忌她初经风雨,怕伤着她,但她实在是……让他没有办法。
殷绪低头将她吻住。
见春昏睡许久,因为心有挂碍,猛然惊醒。她不知自己如何回到瑾园的,但是万分担心柔嘉,急匆匆穿了衣服,就红着眼睛往她的寝房跑。
外间值夜的采秋给她开了门,见她唤着公主就要往寝房内冲,连忙拉住她,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别吵,公主还睡着,驸马爷回来了。”
“驸马爷……”见春愣了愣,随即哭了起来,“昨天……昨天……皇上他……对公主……”
她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采秋却懂了她的意思,心里愤怒于皇帝如此丧尽天良,她按捺地分析道,“驸马爷说公主受了惊,昨日两人回来时神情也还轻松,应当是无碍的,你先别哭。”
“真的吗?”见春擦着眼泪,将信将疑问着。
采秋想着昨日回来时公主也没哭,还是自己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应当没事。她点了点头。
见春于是抹去眼泪,渐渐不哭了。
两人在门边站了会儿,知夏也来了,三人又低声说了一番。驸马爷既然回来了,她们没有贸然进去,只侯在外间,等待里面的人出声唤。
后来天色渐渐亮了,顾嬷嬷和吴嬷嬷也过来,几人交流了一番信息,留见春和知夏等候,便各自转去做自己的事情。
柔嘉睡到辰时才幽幽转醒,房内的炭火已经熄灭,寒风从窗缝透了进来,但她被殷绪密不透风地抱着,又盖着锦被,反而有些热。
殷绪……昨晚他重生了,不是自己做梦罢?柔嘉抬起头看他,恰好看进一双幽深而清醒的眼眸。
昨夜光线阴暗,她有些大胆,但这会儿天色大亮,她忽然不好意了,往后退了退,小声道,“你醒了?”
外面的下人们窃窃私语了几
遭,虽然声音压得很低,但他若这点听觉都没有,也不必当什么将军。
他抬手拉过软被,将柔嘉光滑莹润的脊背盖好,柔声问,“起身么?”
柔嘉缓缓点了点头。即便再冷的天,她也不惯于赖床,何况今日还是初一。
殷绪便披上自己的寝衣,出了帐幔,很快拿了一整套衣衫过来,扶起柔嘉,从内到外,一件件帮她穿了起来。
柔嘉根本不敢看他,怕自己一个转眼,就看见他那被自己不小心抓出两条血痕的胸口。
她低头侧目,略显滞涩地配合着穿衣,又低低问,“今日要回殷府么?”
“要回。”相比柔嘉的迟疑,殷绪却是十分果决,“我要找殷烈。”述职的事不急,过年宫里太忙,陈昱今日应当也没有时间召见他。
“嗯?”柔嘉抬头探询地看着殷绪。
殷绪眸光有些冷厉,看向柔嘉时又是极端温柔的,“安排周凌风,送别百里仝,不都是在为我铺路么?我们要改变结局,需要借助殷烈的力量。”
无论是上辈子对他的见死不救,还是这辈子对他的拔刀相杀,殷绪永不会原谅殷烈,但他可以利用他。
上辈子太惨烈,为了柔嘉,为了他自己,乃至为了这个国家,他不在乎手段。
柔嘉愉快地轻轻笑起来,所以殷绪果然重生了,不是她在做梦。有两个人一起努力,事半功倍。
她略想了想,道,“陈昱那边,他应该不会再注意我们了。”昨夜的对峙虽惊险,但仔细想想,应该是她赢了。她只后悔,那一簪子没有再刺深一点。
殷绪沉冷道,“但我不会放过他。”
柔嘉点了点头。他们都不会放过他,陈昱该死。
柔嘉衣衫已穿了个七七八八,殷绪转身,又利落地穿好自己的衣服,这才唤下人进来服侍。
见春和知夏见到殷绪,俱都十分高兴,“驸马爷。”
昨天是驸马爷救了公主么?皇帝势大,驸马爷又是怎么救的?有没有后患?
见两个婢女眼中都是各种猜测,殷绪道,“昨日没什么事,你们放心。”言罢转入浴房去洗漱。
柔嘉坐在铜镜台前,照了照镜子,看到自己脖子上的红痕,忙将衣领拉高了些。
不久顾嬷嬷进来服侍柔嘉,面对这个事无巨细照顾着自己的奶娘,柔嘉想起昨晚的种种,慢慢红了脸。
顾嬷嬷看出端倪,轻柔地给她梳着发,又慈爱笑道,“恭喜公主,驸马爷以后会越来越懂得疼人的。”
柔嘉低眉,红着耳根没有说话。
早膳后柔嘉和殷绪坐在棣华堂,接受留在府中的下人拜贺新年。喜乐佳节,身边又是最好的人,柔嘉杏眼笑弯,将一包一包的赏银发下。三个贴身婢女和两个嬷嬷又不一般,柔嘉赏的是贵重首饰。
瑾园一片欢声笑语。
午膳后,车夫赶出楠木大车,柔嘉与殷绪,回了殷府。
有嫡长子枉死这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殷府的新年不太喜庆。秦氏被殷盼陪着,勉强出来转了几圈,午后又回了卧房。
夫妇两并未在意殷府沉闷的气氛,进入厅堂,不带感情地给殷烈行礼。
虽然仍因为殷弘的事,复杂地痛恨着殷绪,但夫妻两主动回来拜年,让殷烈面子上和心情上,都好过了一点。
但要如何寒暄关心,却也不可能。殷烈眸光复杂地望着殷绪,一言不发,殷正打着圆场,殷勤道,“少爷,公主,这边坐。”
“坐便不必了。”殷绪没什么兴趣,与殷烈演父子相对无言的纠葛戏码,转身温柔地让柔嘉去南华院休息,又看向殷烈,直白道,“我有事与你说。”
这还是第一次,殷绪主动与殷烈商量事情,殷烈虽不满他态度强硬毫无敬意,却也觉得新奇,便没有发作。
柔嘉温顺地同殷绪告别,“那我走了。”至于如何借助殷烈的力量,柔嘉万分信任着殷绪,相信他自己能办好。
“嗯。”殷绪专注地目送她离去,转向殷烈时,眼神又变得冷漠,“我们去书房说。”
从前殷绪与他说话甚或吵架,哪里在意过场合,殷绪心中升起古怪的感觉,带他到了书房。
没有下人打扰,书房一片安静,父子相对而站,至少殷烈,是觉得这氛围有些陌生的。
他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看过自己的儿子。他如今长得比自己还高,脊背挺直如青松,眸光幽沉得波澜不惊,薄唇紧抿着,整个人透出一股从未有过的从容和强大来。
虽然从前对这个儿子只有忽视和粗暴,但到底父子相处十几载,殷烈还是敏感地察觉到,这个儿子有些不一样了。那从容强大,竟然让他都觉出了压迫感。
是战场的磨砺么?殷烈暗暗心惊。
殷绪却没那么多思绪,他单刀直入道,“昨日皇宫,皇帝欲图对柔嘉不轨。”
“什——么?”殷烈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怎样的皇帝做得出这样糊涂又难听的丑事?
“虽然柔嘉没什么事,但是,”殷绪冷冷说道,“你应该知道,殷弘是为何死的。”
还敢提殷弘?殷烈的眉头皱得更紧,青筋跳动起来。但是殷绪没有给他发作的机会,利落道,“皇帝几次要杀我,又把殷弘牵连进来害死他,现在又欲轻薄殷家的儿媳。只要你不傻,你就该知道,皇帝从来没有把殷家人当人看,也没有给你这个大将军该有的尊重。”
殷绪的语气太过无礼,殷烈下意识气得咬牙,“你……”
殷绪打断他道,“你想清楚,为这个杀子仇人卖命值不值得。”说完他丢下发呆的殷烈,径直走了。
一番话干脆得甚至粗暴,没有给殷烈开口的机会,却利落地提醒了他。殷烈怔愣半晌,呆呆地坐到了椅子上。他意识到,殷绪说的是对的。
从前赐婚圣旨下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妙。可这婚事是殷府求来的吗?不是,是柔嘉公主求来,而皇帝也同意了的。
既然同意了,为何后来又在殷府搅些腥风血雨,害死殷弘?既然同意了,何必又来欺侮他殷家的儿媳,将殷府的脸面踩在地上践踏?他将殷府当做什么?
他皇帝的心情重要,他殷府的儿子,他与秦氏这对老夫老妻的命就不重要吗?
殷弘死了,唯一能继承殷府的人就只剩殷绪。青州之行,别的将领都没死,就死了陆行舟这个不上前线的监军,结合殷绪的话,必然又是皇帝下了杀手,他是想让殷府灭门吗?
纵使皇帝主宰百官,可他们殷府毫无错处,他凭什么,让他们受这么大的冤屈?!他到底当殷府,当殷家人,是什么?!
殷绪已经给了他答案。他没把他们当人。
既然如此,他,这个世代忠烈的大将军,又凭什么再为他卖命?!
殷烈咬牙,握拳,狠狠捶在了桌面上。
殷绪回到南华院厅堂,柔嘉的一盏茶还未喝完,她眨了眨眼,站起身,有些诧异,“这么快?”
柔嘉懵懂的表情让殷绪觉得可爱,微笑了笑,“嗯。”他了解殷烈,他是武将,有血性;他爱面子,爱殷府的门楣。皇帝如此践踏殷府,他容忍一时,不会容忍一世。刚才简单的一番话,已算成功了。
柔嘉继续懵懂,“那接下来?”
事情既然办完,接下来自然是——殷绪微笑着握住她的手,“回家。”
回他们温暖的家,再补一顿,迟来的团年饭。天大的事,等团年饭吃过再说。
到达瑾园的时候,顾嬷嬷正指挥着下人,往宅内搬一箱一箱的烟花。年前瑾园没怎么准备这些,全因柔嘉喜静,殷绪又不在。如今嘛——
顾嬷嬷笑着走过来解释道,“驸马爷大捷,咱们放点烟花庆祝庆祝,也去一下晦气。”
晦气是什么,大家心照不宣。
大雪初霁,瑾园内路面的积雪已被下人扫开,只是融化的雪水还是打湿了地面。殷绪从容地抱起了柔嘉。殷绪轻笑,下人们也跟着笑,只有柔嘉脸红。
晚上吴嬷嬷和采秋招呼着厨房做好了团年宴,薛非和平安带着家丁们,将烟花一字排开,摆在了棣华堂前开阔的庭院内。主子下人们,全都站在廊上墙壁下观看。
薛非手里拿着点燃的线香,欲要去点烟花的引线,见春跃跃欲试地朝他跑过去,“我来,我来!”
平安手里亦拿着线香,期待地看向采秋,“采秋姐姐,你来不来,很好玩的!”
采秋含笑,缓缓摇头。
柔嘉和殷绪站在门边,看烟花点燃,耀眼的光亮直冲天幕,而后砰的一声炸开,震耳欲聋。柔嘉吓了一跳,纤弱的肩膀就是一抖,殷绪眉眼温柔,抬手替她捂住耳朵。
柔嘉在他掌心转了转头,满目含情地看他一眼,又回过头去看那满天的姹紫嫣红。
她觉得,她和殷绪,应当也有这么一个美丽的未来。
团年饭自然要喝酒,柔嘉自觉与昨日喝的量相差无几,回到寝房后却有些犯晕。
她晕乎乎地靠着殷绪胸口,又搂住他的腰,闻着他的气息,弯着眉眼笑,“殷绪,我好开心。”
两辈子她都没有这样开心过。
“嗯。”殷绪下巴抵着她额头,也轻笑,“我也开心。”
过了会儿她又哭起来,抬头委屈兮兮道,“殷绪,我不要你死,你不要死……”
怎么就醉成这样。殷绪失笑,“我不会死,我们都不会。”
柔嘉眼神迷离大脑发晕,盯着殷绪说话的嘴,只觉得忽远忽近,让人把握不住心里不安。她双手捧住他线条硬朗的下颚,哭道,“殷绪,你亲亲我……”
让她感觉到,他是真的,活着的。
这谁顶得住呢?殷绪眼眸幽暗,抱起她,大步往床上去。
皇宫内,忙碌了一天的陈昱停下来,招来了翔龙殿当值的,新封的羽林卫中郎将。
相比殷弘人前展露的沉稳内敛,这位中郎将却是一脸的小人得志,弯着腰来到陈昱身旁,行礼道,“皇上,您唤微臣?”
陈昱面色冷冷,道,“朕要你去带人北方腾州云谷,寻一个女子,她叫做高嬛。”
他想,他又不是非柔嘉不可,又不是没有别的女子可以喜欢,既然决定不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他大可以去寻高嬛。他早就该这样。
皇帝这个年纪,要寻的女子必定身份不一般。觉得自己立功的机会到了,中郎将面露喜色,“微臣遵旨,只是皇上,可有这名女子的身份信息?”
身份?高嬛说她是一家富商的女儿,偷溜出来散心。离别时他曾问她要不要随他入宫,她犹豫着拒绝了。能犹豫,说明对他是有意的。
别的,他不知道,也不在乎,总归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陈昱道,“朕将她的模样画下,你对照着找寻。”
中郎将笑道,“是!”
葳蕤轩内,殷绪披衣起床,走到门边,吩咐外边值守的见春备水。见春恭敬地应着,从另一边门出去了。
殷绪回到床边,柔嘉软绵绵躺着,抬起虚软的手,蹙眉按着额头,可怜兮兮道,“殷绪,我头疼。”
殷绪坐到她身边,伸手替她按着,嗓音格外低柔,“下次便不喝了。”
“再也不喝了。”柔嘉委屈地噘嘴,大概还有两分醉意,否则断不会露出这样的情态。
殷绪轻笑,听浴房那边禀报说水好了,便抱起柔嘉过去。
冬天里泡在温热的水中实在太过舒适,柔嘉半醉不醉半睡不睡,乖巧地缩在殷绪怀里。
殷绪抚猫一样,轻缓地抚着她莹润的手臂,趁机哄她,“叫声阿绪听听。”
柔嘉闭着眼,温顺而坦率,低软道,“阿绪。”
殷绪没忍住,又低头吻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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