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
◎以后只许对我付出◎
水雾蒸腾, 水波清澈,一切无所遁形,欺霜赛雪的皮肤上, 点点红痕仿佛洁白花瓣上染上的胭脂,令人呼吸混沌。
殷绪觉得自己大约也有点醉了,不然怎么有点无法自控的感觉呢。
等夫妻两真正睡下,已是一个时辰后, 睡得晚了, 第二日便又起得迟。
今日初二, 得去国公府拜年, 中午必定要在那里用膳,所以得上午去。柔嘉扶着酸软的腰身起来, 又是羞耻又是幽怨,难得有气势地瞪了殷绪一眼, 还不让殷绪帮她穿衣。
殷绪自己也觉得酒后失了分寸, 过于放纵了。浴桶不是合适的地方, 她的膝盖一定磕青了。
他不敢看她清亮的眼睛, 沉默着任她发泄, 乖乖给她穿鞋。
柔嘉不是骄纵的性子,被殷绪小意讨好几次,又心软了。
出门的时候, 顾嬷嬷特意吩咐见春与知夏令坐一辆马车。如今柔嘉和殷绪关系亲密无间, 自然该留空间他们夫妻相处, 何况不知什么时候驸马爷又得去军营, 夫妻现在能多聚一刻, 便多聚一刻。
柔嘉坐在楠木大车上, 乖乖伏在殷绪胸前, 任他帮自己揉着腰。他现在力道已控制得很好了,不轻不重按着,柔嘉舒服得昏昏欲睡。
到了国公府,那边早等着他们,膳房里准备的都是两人喜爱的吃食。
薛怀文居然只看了柔嘉一眼,便满脸笑意地看向殷绪,将他迎进厅堂,“绪儿,这次青州大捷表现当真精彩,老夫叹服!”
殷绪谦逊,“全靠岳父提前指点。”
“哎,”薛怀文不以为然道,“是你自己智勇双全,出奇制胜。老夫敢说,你这样的将才,大齐百年也难找出一个!”
殷绪被夸得一时不知如何接口。李氏笑道,“国公爷难得如此高兴,跟个毛头小子一样。”
柔嘉心想,可不是么,都快高兴得忘了自己才是他的女儿。她无奈又想笑。
薛怀文轻咳一声,收敛外放的情绪,恢复从容,看向柔嘉,“除夕夜那夜无事吧?”
皇帝之前已对柔嘉无礼,那夜他本来想照应柔嘉的,只是柔嘉陪太后去慈凤殿后许久未回,他与李氏在崇华门等了许久,都未等到柔嘉。猜测柔嘉兴许在慈宁宫住下,又担心李氏冻着,二人只能回了国公府。
现在想想,有些后悔,他身为男臣不能去后宫,可诰命夫人李氏可以。他该让李氏去慈宁宫问问的,而不是在那觉得有太后在必然安全,从而掉以轻心。
不想父亲自责,柔嘉摇了摇头,“哄太后睡着后我便回了,路上遇到驸马来接我,没什么事。”
薛怀文已经知道陈昱的种种劣迹,柔嘉相信,即便这次不说,以后无论发生什么,父亲都会站在自己和殷绪身边。
薛怀文松出一口气,想到柔嘉从小磨难颇多,又十分心疼,交代殷绪,“珺儿自小不顺,你一定要多护着她。”
从小不顺么?殷绪看一眼柔嘉,回头对薛怀文说得郑重,“泰山大人放心,小婿一定会的。”
午膳在一片和乐中用完。饭后幼弟缠着殷绪,要他教自己剑法,薛怀文自陪两人去了。柔嘉便坐在暖阁内,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李氏说话。
不多时瑾园的下人快马来报,说皇帝召见殷绪,于太极殿内设庆功宴,特许柔嘉公主陪同。
柔嘉得知消息时,脸色便有些凝重。召见殷绪可以说是为了青州的事,为何特许带上她?这不就和当初夏苗一样了么?虽陈昱说了与她再无瓜葛,但这辈子他做了太多丑事,以至于柔嘉担心起他,会不会言而无信。
下人又去通知了殷绪,柔嘉起身来到前厅与他会和。
薛怀文送夫妇两到门口,分析道,“应当是庆功宴又逢上过年,便请了诸位将领夫人一起热闹一番,你们可安心。”
柔嘉心中稍稍松快,点了点头。殷绪道,“泰山大人留步。”
二人坐上马车,柔嘉脸上写着不快,轻声抱怨,“真不想见到他。”
殷绪喜欢抱她满怀的感觉,又将她搂过来,低声道,“不会很久。”上辈子直到五年后陈昱还在,而现在殷绪觉得,他连陈昱存在一年的时间,都不想容忍。
柔嘉抬起头来看他,“你有计划了么?”
殷绪点头,柔嘉本来想问他计划的内容,殷绪却先道,“还未问过你,你肋下的疤痕是怎么回事?”
小小的,花瓣一样的痕迹,颜色比别处要粉一些。很敏感,他吻一下,她便颤一下。
柔嘉也不知他的思绪,怎么就从扳倒陈昱的计划,跳到了她的伤疤上,但她的思路,也被带走了。
伤疤,位置那么敏感的伤疤,昨夜……柔嘉红了脸,想到这人看着冷静,其实挺爱吃醋,又有些难以启齿。
殷绪平静地看着她,追问一句,“嗯?”
能留下那样疤痕的,必然曾经伤得很深,加之今天薛怀文又说柔嘉从小不顺,他便趁没人问出了。
柔嘉视线闪躲,心虚地眨眼睛,“是以前……为救人,被野兽抓的……”
殷绪闻言果然挑起了眉。这辈子柔嘉公主为救人受重伤的,只有陈昱一个。
虽以前他也听说过柔嘉是皇帝的救命恩人,但没人会与他说具体是怎么救的。没想到这一救,在身上留下这样的疤,经年不退。
柔嘉见他挑眉,心中分明介意,忙讨好似的拉住他的衣袖摇了摇,“都是陈年旧事了,你总不可能还要吃醋吧?”陈昱那种人,为他吃醋都不值的。
吃醋?或许是有的。但殷绪更觉得心疼,又替她不平:明明她这样付出过,后来却被他那样伤害。她那么纤细的腰肢,被野兽巨爪那么一挠,能活命简直是上天眷顾。
心情郁闷不得纾解,殷绪略显强势地吻她,又道,“以后只许对我付出。”虽然他并不会让她为自己牺牲。
柔嘉连忙温顺地答应,“好,好。”
殷绪平复了呼吸,又低低问道,“还有呢?”
柔嘉为难,不会是要拷问她还为陈昱做过哪些事吧?那这醋吃得便有些没道理了,御膳房的醋都没有他心里的醋多。
殷绪出声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岳父说你从小不顺,还有哪些?”
原来是说的这个。柔嘉笑起来,“四岁母亲离世,十三岁受伤,十七岁婚事生变,就这些,其实也不算很不顺,也是父亲太疼我,才会这么说。”
虽然母亲离世,但她有舅舅和舅母宠爱,慈凤殿凝秀殿乃至翔龙殿的每个人,都对她很好;十三岁受伤虽苦,但人活在世,谁没个受伤生病呢;至于婚事生变,她已幸运地遇到了殷绪。
她这么乐观通透,仿佛白玉无瑕。殷绪心中柔软,吻吻她额头,“以后我会护着你。”不会让她受丁点儿不顺。
柔嘉心中又甜又酸,“我也会护着你。”殷绪才是那个真正不顺的人,她会用全部的赤诚与柔情,来保护他。
到了太极殿,果然如薛怀文所料。大殿中已摆了好几个桌案,殷烈与另外几个大臣陪在一边,几位青州平叛的将领已经携夫人到了——来的是六品以上的,周凌风却是没有资格。宁国公府出席的是嫡长子和长媳。
见柔嘉和殷绪过来,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柔嘉雍容地点头,“免礼。”
沈如海几个跟着殷绪打了胜仗,还胜得很容易,都很敬服殷绪,看着他满脸是笑。殷绪冲他们点头。
内侍领夫妇二人坐在了左侧最前的位置。
不多时陈昱和太后都到了,见着太后,柔嘉彻底安心。
太后慈爱地朝柔嘉笑了笑,倒是没叫她再坐到自己身边来。许久未见殷绪,她是来看她心肝儿那大捷的驸马的。
柔嘉的眼光真好,而这夫妻两坐在一起的模样,男才女貌的,瞧着真让人欢喜。
行礼之后宴席开始,陈昱果然没有多看柔嘉和殷绪一眼,喝酒庆贺过之后,便说起了正题。
第71章 第 71 章
◎他到底想做什么◎
有柔嘉和殷绪在场, 陈昱对这场庆功宴充满了冷漠与厌烦,但太后在意,而他也需奖励功臣来稳定人心, 因此还是按捺着性子出席了。
喝酒庆贺过之后,陈昱便说起了正题,只是语气冰冷,一副全不走心的模样。
“这次青州平定, 诸位立下汗马功劳, 理当嘉奖。”
至于如何嘉奖, 太后特意与他提了殷绪的, 他懒得费心思,便答应了。
陈昱冷漠地笑道, “定远将军殷绪,出奇制胜, 勇冠三军, 此次平叛中得首功, 当大赏。特擢忠武将军, 赏黄金千两。”
诸人一片恭喜声, 殷绪镇静地拱手道谢,姿态比从前更沉稳,仿佛泰山崩于前都无法令他改色。
太后舒心地笑起来, 越瞧殷绪越喜欢, 当初柔嘉说他身姿英武, 气度不凡, 是能托付终生之人, 当真一个字都不错。
柔嘉也笑了起来, 忠武将军是正四品上。重生第一年能取得这样的成果, 当真令人开心。至于陈昱,他懒得看她一眼,柔嘉亦是。
陪在一旁的殷烈看着当初百般恼恨的逆子,心中一片复杂。
他曾以殷弘为傲,对殷绪百般不齿,觉得这个逆子这辈子都只能是殷府的耻辱,却不料,最后却是殷绪,在不及弱冠的年龄,取得了殷弘都比不上的成就。
何况殷弘双十年华出任中郎将,多少有家族的荫蔽,殷绪这忠武将军,却是自己千里辛苦奔波,一刀一剑拼出来的。
这个逆子,能力确实卓越,性子……性子也是可怕的。他什么都知道,知道皇帝对他的屡屡暗杀,知道长兄对他的毫不容情。他什么都知道,却不露丝毫痕迹,就那样不动声色地除掉敌人。就连此刻,面对最大的仇人,他面色也是丝毫不变……如此能忍的性子,必然是能成大事的。
如此能忍,却又特意与自己说那番话,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殷烈心绪激荡地猜测着。他脑门有些冒汗,不敢多猜,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逆子说得不错,他没必要再为薄情寡义的皇帝拼命。亲儿子和仇人皇帝之间该怎么选,他很清楚。
大齐的大将军心中一番惊涛骇浪无人知晓。之后沈如海、丁肃等人也得了封赏。其余有功之人诸如周凌风,虽未面圣,却也获得提拔。
陆行舟被追为通议大夫,特赐一等伯爵。宁国公府嫡长子长媳面色苍白地谢恩。
不多时陈昱的忍耐终于到了尽头,皮笑肉不笑地与众人告别,而后离去。
今日初二,天气又冷,皇帝一走,诸位将领也都各自告辞,柔嘉起身,乖巧地笑着走向太后,殷绪沉默地跟上。
太后亲昵地握住了柔嘉的手,又拍了拍,慈爱道,“恭喜驸马的话旁人已说了许多,今日我便恭喜恭喜我的柔嘉,得遇如此良人。”
柔嘉看了一眼殷绪,脸上的笑容娇羞又甜蜜,一时水眸更亮。她没有谦逊推让,而是红着耳根道,“驸马确实很好。”
“你呀你!”太后大笑,调侃地点了点她的手背,“一点都不舍得委屈驸马。”
柔嘉抿唇而笑,粉颈泛红,又看了一眼殷绪,殷绪也正看着她,眼神专注,眉目温柔。
柔嘉搀扶着太后出殿,太后边走便笑,“今日哀家便不留你们喝茶了,你们小夫妻自己回去关起门来喝。”
难得太后如此开心地说笑,柔嘉依赖地靠着太后的肩背,撒娇道,“可今日柔嘉想陪着太后娘娘。”
太后故意笑道,“除夕夜陪了,今日也陪,你不烦哀家却烦了。”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出了殿门,寒风凛冽而来,柔嘉帮太后拢了拢衣襟,送太后上步辇。
太后却止住了步伐,面色凝重下来,“柔嘉,哀家还有一事想要问你。”
知道太后要问的,恐怕不是什么容易回答的问题,柔嘉面色亦沉静下来。
果然太后正色问道,“你和皇儿,可是又发生了什么?最近昱儿脸色阴得能下起雨来。”
她了解自己的儿子,去年腊月他还心情颇好,过了一个年,便整天郁闷不解了。陈昱脾气不好,柔嘉却是乖巧温顺的,太后便想找她问出答案。
其实她心中也有自己推测的答案,只是仍想问出来,求一个尘埃落定。
柔嘉露出为难的神色,没有说除夕那夜的事——那夜的事要向太后告状,机会多的是,但殷绪已有计划,她还得与殷绪商量之后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于是柔嘉只低声道,“也没发生什么,只是……兴许是我……对皇上有些冷了,这才触怒皇帝。”
太后重重叹了口气。陈昱不顾殷绪的存在,对柔嘉不和礼数地示好,柔嘉冷待他是正确的。怎么她的昱儿越来越不懂事呢,尽钻牛角尖,一肚子书都白读了。
那边太后心里埋怨责怪皇帝,这边柔嘉想了想,屈膝就要往地下跪去。
此时天已转晴,红灿灿的太阳照着,却没有丝毫暖意,地砖上还满是雪水浸过的濡湿和冰冷。殷绪见柔嘉要跪,下意识拉了她一把,但没有拉住,于是也跟着跪了下去。
柔嘉低头跪在太后脚边,心中酸涩,却仍直言道,“也许柔嘉这辈子与皇上的关系都无法好转了,是柔嘉让舅母失望……”
她总归要和陈昱当众反目的,并且还要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提前对太后略作提醒,也好让太后有个准备。打破太后的希望她固然歉疚,却并不后悔。柔嘉心中想着,半是理智半是心酸。
殷绪沉默地握住了柔嘉的手。这是这对养母女之间的对话,他不好多嘴,只能这样默默给柔嘉支持。
太后担忧的事情成真,心中难免阴郁,半晌又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拉柔嘉起身,“这怎么怪你呢,好孩子,快起来。”
柔嘉被她如此慈爱已待,想起从前太后对自己的种种疼爱,心中更是酸软,眼角都红了。
殷绪扶她起来。柔嘉酸涩道,“柔嘉不孝……”
太后又拍着她的手,“不要胡思乱想,天晚了,让驸马带你回去罢,哀家也要回殿休息。”
柔嘉亲亲吸着鼻子,知道太后需要时间接受,屈膝道,“柔嘉恭送太后。”殷绪亦拱手行礼。
太后疲倦又心伤,没什么说话的心思,上了步辇一路行远。
柔嘉看着她的背影发呆,直到殷绪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回家罢。”
柔嘉的心渐渐温暖起来,亦将殷绪的大掌握紧。虽她慈宁宫的家已被陈昱破坏得不成模样,可她已经有了新的家。
二人带上婢女,回到崇华门旁,坐上马车。见春与知夏仍坐后面那一辆,楠木大车上,只有夫妇二人。
殷绪在柔嘉身边坐定,弯腰伸手,摸了摸她膝盖处的裙裾,果然已经浸湿。
柔嘉不想他担心,拉着他的衣袖,乖巧道,“只外面湿了,里面还是干燥的。”
殷绪抬眸看她,没有说话,面色有些严肃。柔嘉以为他是想起了除夕那夜的事而生气,便笑得更乖软了些,“当真没事,你……别生气好不好?”
“我没生气。”殷绪沉沉叹了口气,他心情确实不佳,倒不是生气,只是因为心疼柔嘉,不想看到她因陈昱下跪受苦罢了。
太后很好,柔嘉更是他心目中天下无双的好,怎么这么好的两人,偏生遇到那样的陈昱呢?
这么一想,更觉陈昱该死了。
殷绪沉默着将她的腿搬起,放在自己膝头搁着,而后伸手揭开她的裤管。
天冷,柔嘉穿得厚了些,棉裤下面一条单裤。殷绪干燥温热的指尖隔着单裤往前,无意间触到她的小腿,让她往后一缩。
殷绪看了她一眼,制住她的微弱挣扎,慢慢捂上她的膝盖,那里果然一片冰冷。
“别动,我给你捂捂。”他低声道。
柔嘉看着腿上,那一只大手的形状,羞得不敢再看,视线闪烁来去看向小窗上的木格子。
虽然隔着一层布料,但暧昧分毫不少。她不可抑制地想起昨晚,他也是这样握着她的膝盖、别着她的腿,不许她逃避。
她眼角看了下殷绪,大约当真是融合了二十多岁殷将军的沉稳,此刻他脸色镇静得不像话,倒显得她这个当过皇后的不稳重了。
柔嘉轻咳一声,收敛神色,正襟危坐,强迫自己威严起来。
听到她一声咳,殷绪看过来,打量了她两瞬,而后凑近,空着手捏住她的下巴,吻了过来。
回到瑾园,夜色已深,葳蕤轩被贴心的嬷嬷与婢女打理的温暖如春。柔嘉庆功宴上喝过酒,昨夜又累,此刻不想多动弹,便让采秋备水。
进入浴房,正抬手准备让婢女伺候着解衣的时候,柔嘉忽然想到自己的满身痕迹。她皮肤嫩,有什么痕迹好得也慢……
柔嘉羞耻地抿唇,不想让婢女们伺候了。可若是让殷绪来,昨日他已在浴房胡闹过了,若是今日再胡闹……
不得已,柔嘉只好选择顾嬷嬷。
泡过浸入安眠精油的热汤,最后柔嘉暖乎乎地躺到床上。过了会儿殷绪洗完,又端了一盆热水过来,放到床边,左手还拿着一个帕子。
他坐到床边,垂眸望着柔嘉,低声道,“我给你敷敷膝盖。”
柔嘉想到马车上的心神不定,红了耳根转开脸,道,“已经不冷了。”
殷绪道,“但是还青着。”
想到为什么青了,以及方才沐浴时,被顾嬷嬷看到时的羞耻,柔嘉顿时更窘了,将棉被拉得更上了些,盖住尖尖的下巴,瓮声瓮气道,“没青,不需要。”
倒是有了一点公主的骄纵模样。
殷绪轻轻笑了起来,“敷一下好得快。”
柔嘉依旧拒绝,最后仍是被力大无穷的殷将军捞出了被窝,掀开了寝衣裤管。这次不再隔着一层布料,腿上的青紫嫣红无所遁形。
柔嘉羞得死死闭着眼,最后又在殷绪的沉默淡定中想开了,破罐破摔地镇静下来。
好不容易敷完,柔嘉拥着被子轻声问,“你白日说的计划,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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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 72 章
◎她跟着殷绪,才觉得安心◎
殷绪掀开软被躺到柔嘉身边, 又伸手将她揽过,这才低声解释道,“北奕四月朝圣节, 我会向皇上请旨出使,然后想办法引他们出兵。”
北奕人曾是马背上的游牧民族,认为自己由草原上的雪山神女所造,所以每年四月雪水融化万物生发之时, 会向雪山朝圣, 以感激神女的生育之恩。虽后来北奕被大齐的儒家文化影响颇深, 但这一朝圣习俗一直保留下来, 并成为北奕最盛大的节日,如同大齐的春节。
自百年前北奕与大齐签订和平契约以来, 两国通常会于春季互派使节出访,以延续和平之谊。
可殷绪明白, 不会有真正的和平。三年后北奕皇帝就会挥师南下, 肆意践踏大齐的锦绣河山。既然那边总归是要进犯大齐的, 不如趁他们还未彻底准备好, 先将危险挑明, 引北奕出兵,快刀斩乱麻地解除北奕之患,而后再心无旁骛地关起门来对付陈昱。
引北奕出兵, 刚刚立功、风头正盛的殷绪一定会被再次任命。国与国的较量中, 双方的兵力只多不少, 那么殷绪所带的大军, 再不会只有区区四万兵马。他的兵权无形之中不就扩大了么?
北奕的危险必须得解决。柔嘉懂殷绪的想法, 可想到上辈子北奕大军的凶悍残忍, 柔嘉忍不住心悸, 往殷绪怀里靠了靠,感受到他胸怀的温暖与坚实,才觉得安全了些。她担忧道,“北奕人凶残,你……”会不会出事、受伤?最后是否一定能取胜?
她的担忧没有说出口,殷绪却已然明白,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臂膀,低声道,“从北奕出兵到最后城破,我与北奕大军打了两年交道,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们,你放心。”
上辈子雁鸣关被围兵败,是他寡不敌众,而皇帝指挥失误,又使他孤立无援。可重生一次,他带着上辈子的记忆,拥有无与伦比的取胜先机,若是再败,便是愚蠢了。
他与北奕大军打了两年交道,知道北奕皇帝和主将们的行事风格,了解北奕军队的作战计划和行进路线,甚至知道北奕的粮草所在。优势这么多,如今不说薛怀文,殷烈多半也会配合他,他不可能无法取胜。
见识过北奕铁蹄践踏过后的满目疮痍,和大齐军民的累累白骨,他也只有取胜一条路能走。
柔嘉也明白,北奕这一任的皇帝好大喜功、野心勃勃,上辈子说什么冲冠一怒为高贵嫔,不过是找的借口——他就是觊觎大齐的土地和美人而已。大齐和北奕的战争无法避免。只有将他们打服、打垮,才能避免以后的卷土重来。
这条路必然要走,与其留下隐患给后来的子孙,不如趁他们把握先机,先将隐患彻底铲除。柔嘉抓住殷绪胸前的一点衣料,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但战争总归是残酷的,她脸上仍是有些忧虑。殷绪低头吻她额头,“事情有我和岳父,你不必担心,睡吧。”
柔嘉抬眸看他,思绪忽又转回到出使的事上,出声道,“我与你一道出使。”从前大齐不是没有使者携夫人出使的先例,何况她是公主,代表皇室恭贺北奕佳节更显诚意。面子上做足了,北奕再出兵,便显得他们不仁不义,也更能激起大齐军民同仇敌忾。
最主要的是,有上辈子被北奕烧杀抢掠的惨痛记忆,她跟着殷绪,才觉得安心。
柔嘉觉得自己的要求合情合理,殷绪闻言却挑眉,脸色少了温和,露出一点强势来,“不行。此行危险,何况三四月北方又干又冷,你不能去。”
瞧着殷绪一脸严肃,柔嘉亲了亲他硬朗的下颚,软声道,“便是因为危险,我才想跟着你,何况有陈昱在,我留在京师也不见得安全。北奕都城四月也没那么冷的。”虽然偶遇大风雪会很寒冷,但也只那么几天,她一直待在车上不出来便是——出行再苦,能苦得过国破家亡生离死别么?
想了想,柔嘉又道,“到时总要用马车带些贺礼,多我一辆车也不会拖慢速度,你便带我去,好么?”
柔嘉说了好几句话,哪知殷绪却只听进了陈昱那句,沉吟片刻,道,“待我走后,你便去国公府居住。”
见自己撒娇都不管用了,柔嘉难得着恼,坐起身,直勾勾盯着殷绪,道,“殷绪,我是公主,你得听我的。”
她嗓音太甜,便是生气也泛着娇意。瞪着殷绪的模样,别样生动娇俏,让人心中生痒。
头一次见她摆公主的派头,殷绪猜她心中只怕是万分坚定,若自己还不同意,彻底惹恼了人,还不知得哄几天。何况,若她一个固执,求到太后面前,事情恐怕麻烦。
他也不是不想和她多在一起的——大不了,多花些心思护着她好了。
殷绪打定主意,不再拒绝,而是伸出长手将她搂了过去,额头抵住她的,大掌扶在她柔滑腰侧,低声道,“那么,公主殿下,可以睡了么?”
温热的、又带着青竹味道的气息全拂在柔嘉脸上,她的脸颊顿时泛上绯色。
初五一过,皇帝开启朝会,而北奕使臣也于初八抵达,皇帝在宫中设宴接待,命四品以上官员作陪,太后又特许柔嘉公主出席。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有点短小,明天会更长章。
第73章 第 73 章
◎紧张地咬着手指,又被殷绪温柔地拉开◎
太极殿内, 陈昱与太后高坐在御阶之上,柔嘉与殷绪坐在下首左侧的第一席位次上,其余官员也都各自落座。
不多时, 太监宣北奕使臣觐见。一行身材魁梧、身穿异域服装的人,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大齐的百姓,私底下会称北奕之人为蛮族。光这一个称呼, 便可知他们的凶悍粗野。
柔嘉看他们面向皇帝而立, 站在自己跟前, 高大的身躯笼罩着自己, 顿时想起了上辈子,被他们满脸恶意团团围住的场景, 下意识往后一缩。
身侧的殷绪察觉了她的动作,桌案下的手拉住她的, 宽慰地捏了捏。柔嘉转头, 看进他沉稳的眼神里, 心下便是一安, 展眉笑了笑。
北奕使臣们说着流利的大齐语言, 献上远道携来的兽皮、羊绒毯、玛瑙水晶首饰等等,祝福大齐的新年。
陈昱与太后面上一片喜悦,也说了许多吉祥之词, 给使者们赐下美酒。
宴席末尾, 殷绪终于找到机会, 从席间走出, 于大殿当中单膝点地, 冲陈昱抱拳道, “微臣与公主殿下愿为使者, 恭贺奕国朝圣节,以固两国邦交,求皇上允许。”
见他确实如约带上了自己,柔嘉浅笑起来。
陈昱眼中闪过冷意,放下手中酒杯,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你愿为使者?”
北上奕国旅途艰辛,鲜少有人愿意主动前往。殷绪才从青州回来,便又请命北上,陈昱觉得他是为了争功,心中顿时轻蔑。
殷绪身姿安稳,语调坚定,“是,微臣愿与公主殿下北上庆贺。”
柔嘉亦离席,站在殷绪身边盈盈福身,“臣姐愿与将军同往,求皇上成全。”
太后却隆起了眉头,看定柔嘉,“此去奕国山长水远,有这份心是好的,只是你身子骨弱,只怕吃不消。”
柔嘉恬静地请求道,“柔嘉受朝廷俸禄,也想为朝廷尽一份力,此行有将军照料,请太后娘娘放心。”
便这么离不得么?陈昱心中冷笑,不欲再看柔嘉与殷绪之间的夫唱妇随,冷漠道,“既然皇姐与殷爱卿有这份心,那便去罢。”左右吃苦受罪的是他们,爱去便去!
太后本欲再劝劝柔嘉,不料陈昱已如此简单粗暴地答应。他是皇帝,金口玉言,太后也不好拂他的面子,只能皱眉看了他一眼,闭上了嘴巴。
柔嘉和殷绪便扬声谢恩。
出使的事便这样定下,瑾园和礼部都井井有条地行动起来,为这次出行做着准备。而殷绪有时上朝,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军营练兵,面色一如往常,丝毫看不出心中正有惊天灭地的计划。
嬷嬷婢女们都不大愿意柔嘉出使北奕,毕竟行程确实辛苦,便是一般男子都受不住,何况柔嘉一个弱娇娇。但柔嘉和殷绪已商量妥当,皇帝都是首肯了的,她们也只能配合。
顾嬷嬷只觉得自己有操不完的心。此去北奕,那么远,又那么冷。公主累了怎么办?饿了怎么办?着凉了怎么办?吃不下冻得僵硬的食物怎么办?
夹袄、狐裘、大炭炉、小手炉、银丝炭、护手涂脸的膏脂、容易保存的点心肉干……顾嬷嬷列了长长的清单,恨不得将所有的东西都给柔嘉带上。
有时候半夜忽然想到还缺了什么东西,她都会立时起来翻捡。幸好这天渐渐暖和起来了,不然柔嘉真担心冻着她。
后来柔嘉无奈而笑,“马车装不下了。嬷嬷放心,驸马会尽量选择城镇或者驿馆下榻的。”
顾嬷嬷叹气道,“驸马办事老身自然放心……”可她这忍不住地担忧啊。客栈驿馆里的东西,公主用的惯么?若是一时宿在荒郊野岭,那营帐里的板床,公主可睡得安稳么?
时间便在顾嬷嬷的担忧中,走到了三月。海棠怒放的时节,柔嘉与殷绪启程了。
夫妇二人先入宫辞别了皇帝与太后,而后坐着马车行往京城北门。他们的大车车夫是薛非,后面平安赶着的一辆,里面坐着见春知夏采秋三个婢女。
到达北门,五百名将士已等候在那里,齐声行礼。
柔嘉推开小窗往外看了看,看到几张熟面孔,有周凌风,也有后来据说谁都不服只服殷绪的刘武。
看起来都是殷绪自己的人,方便在北奕做些暗地里的谋划。柔嘉心中有了些许准备,而后听见刘武小声道,“他娘的,我算是知道咱们将军那么厉害,为什么愿意被女人养了!换我我也愿意被这么漂亮的女人养!”
周凌风受不了地踢他一脚,“闭嘴吧你!公主面前也敢胡说!”
刘武粗着个嗓门,“实话啊怎么就不让我说了?”
柔嘉轻轻蹙起了眉头,身侧殷绪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我得出去与他们同骑,便让见春她们过来陪你。”
柔嘉乖巧地点头,帮殷绪把威武的虎头盔戴上。她懂的,将军和下属士兵们同吃同行,才能更有威信。
殷绪起身出去,很快就听到他威严的声音,“刘武,去后面拉车。”
周凌风幸灾乐祸地扑哧一声,刘武一个激灵,大声道,“是!”而后一路小跑着,去后面替马拉车了。
军中有周凌风这样的公子,自然也有刘武那样直爽的粗人,柔嘉没有当真介意。不多时见春和知夏上来,一队人马不紧不慢地开启了路程。
第一日的路程颇为轻松,柔嘉一路看着杨柳依依野花烂漫,吃些松软小点,与两个婢女说些小话,便到了傍晚。
他们宿在了一家郊野驿馆,驿馆条件较为简陋,但出门在外也不好挑剔,柔嘉温顺地下来,见庭院肆意地开着一株桃花,轻轻笑了起来,觉得这里也不算差。
殷绪给她安排了一件上房,虽算不上幽静雅致,但也整洁干净。驿馆没什么消遣,晚间柔嘉沐浴完毕,换上寝衣,便打算入睡。
殷绪踏着月色推门进来,挥挥手,示意正打算收拾浴桶的婢女们退下。
刚沐浴完的柔嘉粉嫩嫩、柔软软地坐在床边,诧异地望着他,“你要歇在这里吗?”
“当然。”便在是军营,将军也有自己专属的大帐。此时他睡专门的上房,也没什么不可以。
殷绪瞧着柔嘉神色,轻轻勾唇,转身走向木桌。柔嘉才发现他另一只手里握着两支开得正好的桃花。
殷绪细心地将桃花插/入一支打水的竹筒,柔声道,“看你瞧了这花许久,猜你喜欢,便折了两支来——可惜不是海棠。”
从前是她朝他讨花,如今倒过来,是他给她送了。柔嘉笑弯了眼睛,软声道,“桃花我也喜欢的。”
殷绪便浅浅一笑,抬手利落地解去铠甲,柔嘉便问,“让他们给你送些热水来罢?”
殷绪手上动作不停,解着衣衫,口中果决道,“不必那么麻烦。”行军在外可以省事些的。
也不知这人,怎么如此不讲究,做什么事都那么快。柔嘉眼看着他露出健硕的脊背,连忙转过脸,打算避入被窝。
殷绪也不知这人,怎么成亲快一年了,还这般害羞。他浸入柔嘉用过的水中,压低了声音,“问你一件事。”
“嗯?”柔嘉便停住了动作,回身看着他乌黑的发髻。
“你可记得,从前皇帝是在哪里遇到高贵嫔的?”殷绪低声问。
这倒是件正经事。柔嘉凝神想了短暂的一会儿,笃定道,“应当是腾州云谷县。”那是事情变坏的初始点,柔嘉记忆深刻。
殷绪拿帕子擦过身体,想着曾经皇帝和高贵嫔造下的罪孽,眼神冰冷,“那我们就去云谷县。”
柔嘉沉吟道,“可这个时候,高贵嫔应当不在云谷。”
殷绪道,“不找高贵嫔。”作为北奕皇帝女人的高贵嫔,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在云谷被寻到,这个时候,她多半在别处。
殷绪解释,“我们找中郎将。”皇帝新封的中郎将,已经很长时间不在京中了,稍一推测,便知道他是被皇帝派去寻找高贵嫔。云谷县恰好在他们行进的路线上,殷绪觉得,自己可以特意进入云谷,而后利用他。
柔嘉想了想,也没想明白殷绪的思路,问道,“为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殷绪脸露坚定,湿漉漉地从水里起身。
柔嘉,“……”柔嘉背过了脸去。
殷绪快速地沐浴完毕,穿上中衣,又披上外袍,唤婢女们进来收拾浴桶。
出门在外多有不便,见春三个大婢女,也不得不做起粗活。殷绪没什么架子,也想快些拥温香软玉在怀,便帮她们倒水,很快送她们出门。
三个婢女一走,不大的房间安静下来。柔嘉这会儿仍坐在床边,仰脸看着殷绪高大的身躯走近,莫名有些紧张。
殷绪脱去外袍,挂在衣架上,坐到柔嘉身边,看柔嘉兔子一样绷起了身体、微微后缩,眼里闪过笑意,面上镇静道,“不睡么?”
柔嘉才想起来似的,“哦,哦,睡的。”而后慢吞吞地爬向床铺里侧。
殷绪瞧了瞧她因为动作而曲线毕露的玲珑身段,起身走到衣柜边,从里面拿出一个装衣物的大木箱,最后从木箱最里侧,拿出一张帕子。
这样的帕子,殷绪拿了不少。初时柔嘉没明白他是要用来做什么,问他的时候殷绪表情古怪,只说有用。后来柔嘉才想明白,红了脸。
柔嘉在被窝里坐好,转身见殷绪拿了帕子过来,瞪大了眼,杏眸在幽幽烛光中更显水润,透着惊诧,“这……这里是驿馆。”
“嗯。”殷绪神色是与柔嘉相反的淡定,“我知道。”
无论是驿馆,还是客栈,抑或北奕的馆署,总归是外人的地方,没得挑选。既然没得挑选,那在哪里不是一样。
哪个地方都无法改变,他们是夫妻的事实。
那张帕子最终被垫在了柔嘉身下。柔嘉紧张地咬着手指,又被殷绪温柔地拉开,细细亲吻。
越往北走,环境越荒凉,绿树红花逐渐变成衰草连天和赤黄沙土,碰到降温,忽然又下起了大雪。
殷绪选在了一个背风的山谷处扎营。三个婢女搬来大炭炉,放入柔嘉所在的主帐中,将炭火烧得旺旺的,又在硬板床上铺了厚厚的褥子。
柔嘉与殷绪就着炭炉烧来的热水,草草洗过,躺到了床上。
帐外是呼啸的风声,和野狼的长嚎,账内虽然燃着炭炉,柔嘉仍是觉得冷,侧过身,抱住殷绪的手臂。过了会儿,她又翻了个身,睡不着。
殷绪睁开眼睛,低声问,“怎么了?”
柔嘉低声道,“床,好硬。”
她现在算是明白顾嬷嬷的担忧了,殷绪在军营,睡的就是这种硬的硌人的床铺么?铺过褥子还是那么令人难以适应。
其实殷绪真正行军时睡的床,才是硬的硌人,此时睡得床铺,于他而言已是柔软舒适。但他的公主显然过于娇弱。
听她声音里浸染着小小的委屈,殷绪心中柔软,伸手将她搂住,一个用力,便让她趴在了自己身上。
不用力时,殷绪的身体是软的,又比床铺暖和。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殷绪低道,“睡吧。”
柔嘉拉着他胸口的一点衣料,慢慢地睡去了。
又过了几日,大队人马终于来到了边界的云谷县。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宝子们,因为失眠引发剧烈头痛,然后又开始胃胀想吐,所以没来得及码字。休息了一天之后好点了,今天的更新奉上。感谢在2023-06-04 19:00:45~2023-06-06 18:0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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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 74 章
◎令人痛恨的脸◎
云谷县是大齐与北奕交界的地方。时节进入三月中, 又接连几日都是阳光普照,云谷县露出融融春意,青草浅浅, 杨柳依依,连路旁人家的泥巴墙上,都泛出点点新绿。
不甚宽敞的街道上,穿着各式服装的人们来来往往, 说着方言俚语, 呈现边界地区特有的人员交杂景象。
殷绪带领大批人马进入云谷县城。北方民风彪悍, 看到大队官兵也不躲避。殷绪招了一个卖饼的大汉来问, “你们这里最好的客栈是哪家?”
他说的是雁鸣一地的方言,和云谷县的有些相近, 十分方便。大汉热心地给殷绪指了。
周凌风有些惊讶,“将军你还会北地方言呢?”
殷绪淡道, “从前偶尔学过。”
刘武啧啧称奇, 竖起大拇指, “别看将军嘴上无毛, 办事可是相当的劳!”
平安自豪道, “那是。”不然怎么能做他们薛府的姑爷,公主的驸马?
但只有柔嘉知道,殷旭口中的从前, 是遥远的上辈子, 而他在雁鸣关, 又经历过怎样的惨痛。好在这辈子都不会了。
殷绪带着大队人马往客栈去, 待到抵达门口, 自己选了一百士兵, 而后吩咐周凌风与刘武, “你们带剩下的四百人,分散安顿在四个客栈,挑好的。”
马上就要进入北奕境地了,那边条件更苦,今日是该住进客栈好好休息一番,不说人人能分得一间房,至少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周凌风与刘武夸赞着将军仁爱,而后各自带人马离开了。
客栈老板听到大队人马的声音,早已经出来迎接。殷绪转身问他,“今日可有空房?”
那老板殷勤道,“三月云谷冷,往来的人少,客房都空着呢。上房也都在,官爷想要几间房,便有几间房。”
上房也都在。殷绪默念着,而后回答老板,“四间上房,别的你看着安排。”
那老板连连答应。
薛非和平安帮忙搬运行李,三个婢女也各自或捧或提了一些,簇拥着柔嘉住进上房。
过了会儿,殷绪确认完手头的一百兵士都有去处,回到了柔嘉房间。
柔嘉正喝着茶。茶叶是柔嘉最爱的江山绿牡丹,泡茶的也是采秋的一双巧手,只是这里的水土腥气有些重,柔嘉浅抿了两口就放下。
殷绪进来,见柔嘉皱眉,轻声问,“怎么了?水不好喝?”
柔嘉本不欲声张的,但见他问,便点了点头。
殷绪拿起柔嘉喝过的茶杯便饮了一口,而后皱眉。他两辈子征战,什么水都喝过,但这水于他的公主而言,确实难以下咽。
“等会儿。”殷绪提了茶壶,转身又出去了。
这一去用时颇久,一直到晚膳端上来、快要凉了,殷绪才回,手里仍提着那个青花茶壶,递给采秋,“你试试这个水。”
采秋便去了,很快又端着托盘上来,给柔嘉和殷绪各倒了一杯茶水,微笑道,“这次水的味道好多了。公主驸马尝尝。”
柔嘉眼露新奇,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果然甘甜清冽、回味无穷。她好奇地看向殷绪,“你哪来的这种水?”
殷绪端起自己的那一杯,瞧着柔嘉生动的表情,浅笑道,“以前见过别人使用除味的法子,就是速度慢,这会儿功夫也只得半壶水。”
也只能解决喝水的问题,膳食便没办法了。
从前殷绪一直在将军府与瑾园,能见别人给水除味,大概也是上辈子在北地的经历。柔嘉看向殷绪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温柔与心疼。再又想到殷绪如此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她,又感觉到满满的甜蜜。
见春笑道,“驸马爷见多识广,无所不能!”
知夏和采秋笑起来,柔嘉也跟着笑了。
喝过茶水,又吃过晚膳,殷绪交代柔嘉,“我去看看周凌风他们,你早些休息。”
柔嘉从木箱中找出一件斗篷给他披上,“晚上冷,别着凉。”
“嗯,我知道。”殷绪深深望过她,转身离去。留薛非在此地护卫,他与平安骑上马,不紧不慢地走在夜色里,往周凌风的方向去。
平安与殷绪道,“驸马您当真爱兵如子,这么晚了还去探望呢!”他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敬佩。
殷绪道,“随便看看。”其实这只是其一,他其二的目的,是为了“偶遇”中郎将霍擎,从而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霍擎到底是京中官员,出身也不低,到这云谷来,必定住好的客栈好的房间,殷绪这才有前番的举动,特意交代周凌风他们挑好的。
柔嘉住的这家客栈上房都空着,霍擎必不在此,殷绪便往别处去。
到达周凌风的客栈时,好巧不巧,就在门边遇到霍擎。
中郎将来这边陲云谷已经三个月的时间,风吹雪淋的,面色已憔悴了好几分,加上久久寻不到高嬛,他的脸色中又透出焦虑烦躁。
乍然看到殷绪,霍擎愣了愣,随即拱手笑道,“原来是殷将军,好巧。”
腊月里陈昱与柔嘉公主的那些恩怨,霍擎有两次是直接参与的了,没有直接参与的那一次,皇帝找他调人,他也是知道的。
此时望着殷绪,霍擎心中感觉微妙,笑容却殷勤。毕竟殷绪现在是风头正盛的功臣,背后又有柔嘉公主,不管心里如何看热闹不嫌事大,面上的讨好总是要的。
殷绪并不在意他心中的那些弯弯绕绕,冷肃地看向他,亦拱手,“中郎将大人。”
霍擎坐在马上,殷殷笑道,“不知殷将军怎么在此,当真是好大的缘分。”
殷绪淡漠道,“在下奉皇上之命出使弈国,大人你呢?”
“唔……”霍擎沉吟,思考他的任务,能不能与别人说。
殷绪细细打量他的神色,道,“大人可是有什么难处?同朝为官,我带的人手多,或许能帮大人一二。”
霍擎找了高嬛近三个月,都没有寻到蛛丝马迹,已经断定她不在云谷了。本来他是想立功的,没想到受这么大的挫。他只带了十几个人,若要往云谷外找,必然是大海捞针,而殷绪出使北奕,一路要经过很多地方,又带了很多的人手,兴许真的可以帮忙。
皇上也没有说,他的任务必须得保密呀!
霍擎打定主意,看殷绪的表情越发热络了,下马伸手引路,“将军可真是雪中送炭,某当真佩服。眼下确实有些困难,请将军入内详谈。”
见人上套,殷绪心中闪过冷意,面上不动声色,沉默下马,随着霍擎往里走。
将殷绪引入房间,霍擎拿出陈昱交给他的那张画像,展开给殷绪看。
殷绪冷眼看去,只见那工笔画出,惟妙惟肖的,果然是高贵嫔那张令人痛恨的脸。他并不认为,高贵嫔区区一个女子能引发两国的战争,他真正痛恨的是,这人将柔嘉害到那步田地,却毫无愧疚;最后在北奕君臣叫嚣着因她而战时,她任凭无数人为她惨死,一直无动于衷,从来没有站出来过。虽她站不出不一定有用,可她连要站出来的态度都不曾有。
这个人,和陈昱一样,死不足惜。
霍擎道,“将军,实不相瞒,此次在云谷耽搁三月,便是皇上命某寻找这画上的女子。”
殷绪没有答话,脸色冷漠。霍擎有点尴尬,继续道,“只是霍某一直未曾找到他,若将军有幸见到,还请派人来通知霍某一声。”
“我知道的,大人的话,我会记得。”殷绪起身,漠然一拱手,“告辞。”
都说殷家二子冷漠孤僻,果然如此,但至少他答应了自己,霍擎心中稍安,“多谢将军,将军慢走。”
殷绪去见过周凌风,又到另外三家客栈转了一圈,这才回到柔嘉的客栈。
他进入时,柔嘉还未睡着,见他回来,便拥着被子坐了起来。
第75章 第 75 章
◎勾人◎
柔嘉拥着被子坐起身, 望向殷绪,“你回来啦。”
殷绪瞧着她长发披散神情恬静的模样,只觉得乖巧, 走过去坐到床边,摸了摸她的脸颊,“怎么还没睡着?”
柔嘉软声道,“等你呀。找到霍擎了么?”虽殷绪没有说, 但柔嘉就是觉得, 他应当不仅仅只是出门探望自己手下的士兵。
他的公主何其聪慧。殷绪微微一笑, “找到了。他将寻找高贵嫔的事告诉了我。我猜高贵嫔此刻应当在北奕都城中, 等到了那儿,我们可以顺理成章地将她带回。”
高贵嫔上辈子愿意来大齐, 这辈子想必也是愿意的。让霍擎漫无头绪地找,得找到什么时候。殷绪不想等。
等带回了高贵嫔, 殷绪再趁机将消息透露给北奕, 再激一激他们, 引他们出兵, 他便可以快刀斩乱麻地解决北奕之患, 同时获得更大的兵权。
柔嘉这才明白殷绪这一系列动作的缘由。他们明面上应当是不知道高贵嫔的存在的,所以殷绪才找上此时正寻找高贵嫔的霍擎,将心里头的知道变成明面上的知道, 这样到了北奕都城见到高贵嫔, 才有理由行事。
如果真能在三四月带回高贵嫔, 便是加快了事情的进度;那边陈昱又在大婚, 两厢冲突必然暴露陈昱的丑恶……怎么看, 事情都对他们是有利的。重生后的殷绪果然高瞻远瞩, 比从前更善谋划。
柔嘉笑起来, “我们将高贵嫔带到云谷,还是交给霍擎。”这样以后高贵嫔受人唾骂连累了谁,那也是霍擎,他们多少可以隐身。
殷绪也浅笑,“我也正是此意。”他所谓的利用霍擎,便是这样。左右霍擎不是什么好人。
事情商量妥当,柔嘉心中明晰而又安定,轻推殷绪,“快去洗洗吧,明日还要早起。”
殷绪擒住她的下巴,将她吻住,一直待尽兴了,这才转身去打热水。
第二日,殷绪带大队人马继续前行,终于进入北奕境内。
有上辈子国破家亡的记忆,再看看周围全是北奕之人,柔嘉难免觉得心头不安。殷绪察觉了她的情绪,每日便更多地陪着她。
期间一行人又遇到了一次大风雪,路上停留几日才重新启程。一直到三月三十,他们终于抵达北奕都城金城。
金城坐落在河水之畔,名字取“固若金汤”之意。柔嘉靠近城池,首先看到的便是宽广的护城河,和冷硬高耸的城墙。
西北的风,吹来些微沙尘的气息;天空辽阔高远,太阳现出苍凉的昏红色。这是不同于大齐的壮阔景象,可有前世的仇恨在,柔嘉无心欣赏,只觉得面色和心情一样凝重。
知夏从装衣物的木匣中,拿出一块锦帕,给柔嘉系在脸上,聊以遮挡风沙。殷绪从外将马车的小窗关上,低声道,“小心别吹着。”
一行人在北奕官员的带领下,缓缓入城,而后进了北奕王公与使臣专用的驿馆。
大齐的京师已是春意阑珊,北奕的驿馆杨柳吐绿,丁香初绽。接待的礼官送他们进入,安排了房间,又交代道,“请公主和将军稍作休息,一会儿会有马车来接你们入宫。宫中已备下宴席了。”
夫妇二人还礼,“有劳大人。”
柔嘉作为初次出访北奕的公主,被安排进了最好的房间。殷绪陪着她,绕过庭中的花树,踏入廊上,进了房中。
下人们忙出忙进,安置着行李。柔嘉坐在桌边,想起上辈子见到过的、一脸凶狠的北奕皇帝,心头有些忐忑。殷绪坐在她身侧,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别怕,有我在。”
柔嘉长叹一口气,“若是这些事情,都可早些结束便好了。”北奕的虎狼之患也好,陈昱的昏庸无道也好,要解决他们,总归是路途艰险,需要许多血肉铺就。
若是能快些结束就好了。她想在无忧无虑的环境,和殷绪赏花看水,侍奉长辈终老,抚育儿女成人。
殷绪将她揽上肩头,嗓音低沉又坚定,“我答应你,不会很久。”
其实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他却如此义无反顾地扛起。柔嘉心中柔软,轻轻蹭了蹭他,又听他低声道,“一会儿到了皇宫,不要当他们是人,看作工具便是。”
北奕的这一群野心狼子,确实都不是人。把他们当做执行计划的工具,心态能好上不少,柔嘉浅浅勾唇,温顺道,“好。”
不多时北奕来接的马车到了,柔嘉与殷绪整理仪容,带着部分将士们,踏上入宫的路途。
北奕的皇宫整体上由乳白大理石打造,装饰着沙漠草原盛产的黄金玛瑙和象牙,以及花纹精美的织物,在瑰丽落日下,别有一股庄严壮丽。
在礼官的带领下,柔嘉和殷绪并肩踏入主殿,里面已坐满了北奕的君臣。
北奕民风说好听是粗犷,说难听是野蛮,对待女子也不甚尊重。柔嘉进入时,便感受到了落到身上的、放肆的视线,不由心中默念,这些都是工具。
殷绪轻轻握住她的手臂,给她坚定的力量,二人在大殿正中站定,带领随从一道向北奕皇帝行礼。
北奕皇帝名唤宇文韬,容貌硬朗中透出一股狂野,此时懒洋洋坐在龙椅上,手臂撑着龙椅扶手,偏头打量新一年的使者。而他脚边,穿着一身红衣,神情妩媚,赤足坐在那里的,赫然便是陈昱的画中人。
她叫做高绾,是北奕大司空的女儿。她对陈昱说的那个身份,是编出来骗他的。
柔嘉心善宽柔,在看到高绾的那一刻,仍是忍不住眼露仇恨,咬紧了唇。
上辈子最开始,柔嘉是想接纳这个身份不明、却深受陈昱喜爱的女子的,她想把她当姐妹相处,一道辅佐陈昱做个明君。可高绾显然不这样想,她不需要姐妹,不想遵从大齐的礼法,她要陈昱眼中只有她,要至高无上的宠爱。要到最后,是柔嘉和太后的点点血泪,是朝堂的纲纪废弛。
她不见得当真引起了北奕的进犯,但也当得起一句祸国殃民。她该死!
掌下纤细的手腕在紧绷着用力,察觉柔嘉心绪激荡,殷绪用大拇指摩挲着她,力道又轻又缓,一下又一下,柔嘉渐渐被安抚下来。
高绾确实该死,可现在,一切正在计划中。便当她是一个,注定要死的工具好了。柔嘉暗自深吸一口气,压低了视线。
金城夜间寒冷,殿内已经燃烧起了熊熊的篝火,高绾穿着轻薄的红色纱衣,身上挂满了金玉璎珞和串饰,赤足上还有一串小巧的金色铃铛。
瞧见柔嘉的目光,她不明所以,偏了偏头,笑得更妩媚了,而后眸光掠过她,落到了殷绪身上。
宇文韬身材魁梧,嗓音亦是洪亮,开口说了几句场面话,而后让柔嘉和殷绪,以及他们身后的诸人落座。
北奕的酒盏很大,几乎比柔嘉的手还大。有人来为他们斟满了酒,那酒液清澈中透出浅浅金黄,味道也十分浓烈。
北奕的皇帝举杯,请满殿之人共饮,以庆两国友好,又强调着须得干杯。
柔嘉迟疑地看着酒杯,心头有些发怵。殷绪也不欲柔嘉喝下这满满一盏酒,凑头过来,低声道,“没事,小抿一口便好。”
毕竟是“庆两国友好”的酒,身为使臣须得喝上一喝。但给个面子就好,倒也不必勉强自己。殷绪觉得,若是宇文韬介意,到时见招拆招。
柔嘉心中稍安,依言浅抿一口,却不小心被那浓烈酒气呛得咳嗽起来,小脸通红。
宇文韬和高绾都朝她看了过来,柔嘉以袖掩唇轻咳,仪态端庄。殷绪低头,拿过她腰间的绣帕,给她擦了擦,又镇静朝宇文韬道,“公主殿下不胜酒力,还请皇帝陛下勿怪。”
宇文韬瞧了瞧柔嘉嫣红的脸。听说大齐的柔嘉公主国色天香娇美纤柔,看来确实如此。
他将手中将酒盏慢悠悠地转来转去,笑道,“可这是庆贺两国友好的酒,不喝只怕是诚意不够。”
见皇帝明显为难人,坐在后头的刘武已经是面色发黑。
可到底是出使,身在别国的地盘,该给面子还是得给。殷绪仍然从容,扬唇而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那便让在下替公主喝了,陛下以为如何?”
今日宇文韬高坐庙堂指点江山,焉知日后不会成为他瓮中捉鳖的对象?
“将军是懂得疼女人的。”宇文韬自然不知殷绪心中所想,粗放大笑,“那便请了。”
柔嘉心疼地看着殷绪,殷绪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举盏很快将两大碗酒喝下。
“将军爽快!”宇文韬让人重新倒了酒,又举杯,“欢迎公主和将军远道而来,你们是我大奕永远的朋友,敬你们。”
“承蒙陛下抬爱。”殷绪淡笑,又喝了两碗。
宇文韬眯眼看殷绪面不改色地喝完烈酒,眼中浮现好战的兴味,又让人斟酒,举杯道,“听说将军和公主去年成婚,用你们齐国的话来说,祝你们白头偕老。”
什么美好的祝福,都掩盖不了宇文韬的险恶用心。柔嘉看殷绪又要拿酒,压住他的手,心疼道,“我自己来。”
“没事。”殷绪安定地看了看她,抬手又将两杯酒喝完。他越喝脸色越是冷静,皮肤上一点红色都不见,柔嘉也看不出他是否不适。
想不到殷绪比他想的更有魄力,宇文韬挑眉。再要如何敬酒,便已是太过明显,宇文韬笑道,“难得使者远来,不妨看看我大弈的歌舞。”
一群身穿轻薄黄色和红色纱衣,周身串饰叮当作响的舞姬,轻盈地上了殿来。在节奏昂扬的音乐声中,跳起曼妙又有力量美感的舞蹈。
北奕君臣兴致勃勃地观舞,柔嘉低头问殷绪,“可还好么?”
殷绪捏捏她的手,语调十分清醒,“放心。”
一曲完毕,宇文韬看向殷绪,笑问道,“将军以为这舞如何?”
世间之人,除了柔嘉相关,谁在他眼中不是木石?殷绪轻笑,“贵国的舞蹈,自然是令人惊为天人。”
宇文韬心中得意,就要举杯敬酒,周凌风趁机坐直了身子,朗声道,“听闻皇帝陛下雄姿勃发,威武不似凡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敬皇帝陛下!”
周凌风一把端起酒盏,就仰头喝了干净。他如此干脆痛快诚意十足,宇文韬若不回应便落入下乘,见状只得放下殷绪,同他喝了起来。
高绾坐在宇文韬脚边,薄纱掩盖下的纤长手臂攀在宇文韬健壮的膝盖上,也含笑喝过了几盏酒。
将酒杯递给一旁的宫人,她仰头望着宇文韬,笑道,“那陛下觉得,她们的舞姿如何?”
不待宇文韬回答,她盈盈站起身,红唇擒着妖娆笑意,“我可以,比她们跳得更好看。”
宇文韬眯眼看了看她,笑道,“那皇后请吧。”
柔嘉心道,这北奕的后宫风气当真是乱,抬眼间就看见高绾略带挑衅意味地看了她一眼。
挑衅?挑衅什么?她们此刻不是不认识么?柔嘉疑惑。
高绾莲步轻移,赤足白皙,脚趾甲涂着火红的丹寇,纤细脚踝上的铃铛一步一摇,仿佛荡漾在人心头。
柔嘉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她从小受的教育,也并不涉及这些。她不知这样的女子是否更能迷惑男人,但陈昱确实,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高绾大约也知道,自己有将人迷得神魂颠倒的能力,在大殿正中站定,红唇擒着浅笑,媚眼如丝地看了殷绪一眼。
柔嘉皱眉:这人是有什么毛病么?殷绪的反应则是心中冷笑,而后握住了柔嘉的手。
音乐声起,高绾抬手、抚胸,扭腰、旋腿,曲线玲珑,叮当声不觉,妖娆而又勾人。
一舞完毕,北奕的臣工们大声叫好,气氛热烈,大齐这边却都有些尴尬——这舞美不美他们不好说,但堂堂一国皇后如此卖弄风姿,还和一群舞姬争风,实在是……不说周凌风这样有教养的公子,便是刘武这样的粗人,也觉得尴尬得紧。
薛非和平安见高绾对自家公主驸马举止轻佻,看她更是轻蔑。
片刻后大齐几人才跟着支支吾吾夸赞起来。
高绾的含情目又看了殷绪一眼,而后回到宇文韬身边,乖巧地坐在了他腿边,宇文韬奖赏似的摸了摸她的脸,高绾毫不避讳,慵懒地蹭了蹭。
说过几句话,晚膳终于端上来了,大齐一行人这才能吃上热食。宇文韬又想朝殷绪和柔嘉敬酒,这次是刘武机灵,又巧妙地先将宇文韬敬过。
北奕的吃食都是些又干又咸的,柔嘉精挑细选,给殷绪夹了两样好消化的,免得他酒后的肠胃不适。
殷绪回应着北奕君臣,没有与柔嘉多说,却一一将柔嘉夹来的尽数吃掉。
宴席结束已是夜深。尽管有属下们帮忙,殷绪仍是喝了不少酒,但他一直面色镇静应对从容,连离开皇宫的步伐,都是沉稳的。直到了马车上,柔嘉才发现,他不是没有醉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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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 76 章
◎给我生个孩子◎
许是因为快到朝圣节, 即便寒冷,金城的夜晚仍是喧闹的,行人来来去去, 酒肆张灯结彩,不知从哪里传来了高亢的歌声。
马车行驶在这一片喧闹中。殷绪坐在柔嘉身边,紧紧搂着她的细腰,高大的身子佝偻着, 硬朗的下颚抵上她的香肩。
滚烫的鼻息喷在柔嘉脖颈中, 让她觉得有点痒, 她听见殷绪低低的声音, “柔嘉。”
伸手环住他宽阔的脊背,柔嘉温柔地应声, “嗯,我在。”
殷绪又道, “皇后娘娘……”
柔嘉顿时一惊, 被他这一声喊出了浓浓的羞耻感。他们现在是正经夫妻, 不是什么殷将军和皇后。
柔嘉红着耳根低声纠正, “我是你的阿珺, 不是什么皇后娘娘。”
“嗯。”殷绪温顺地应了一声,摩挲着柔嘉肩颈处细腻的肌肤和柔顺的发丝,又低低道, “给我生个孩子。”
这人喝了酒, 当真是什么都敢说。柔嘉面色绯红, 一时没有回答。殷绪吮吻她的耳垂, 含糊催道, “给我生个孩子。”
柔嘉被他闹得无奈又心软, 往后退了退, 低声哄道,“好,生。”
哪知接下来殷绪又语出惊人,“不要给陈昱生。”
柔嘉面红耳赤,连忙侧身,一手推着殷绪胸膛稳住他,另一手捂住了他的嘴。
所以这醉酒的人现在是上辈子的思绪是吧?那他上辈子都想过什么过分的事啊!柔嘉羞耻得心脏砰砰乱跳。
然而还有让她更乱的,殷绪被她捂住嘴,幽深中透出一点迟钝的的眼望了过来,瞥了瞥她,张嘴吮吻起了她的掌心。
柔嘉手心一湿,心尖一颤,连忙缩回手,力道也乱了。殷绪坐不住,又朝她倒过来,下巴重新回到她肩上,低声重复道,“不要给陈昱生。”
看他这架势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柔嘉只得轻声哄道,“好,只给你生。”
殷绪开心地浅笑起来,低低地许诺着,“我会待你好,不让你受一点委屈,流一滴眼泪。”
这应当是他,上辈子心里最深的话罢。他看着她受苦,心中比她更苦。
柔嘉心脏仿佛泡入蜂蜜醋水,又酸又软,道,“我相信你,你是我的大英雄。”
殷绪满意了,不再说话,侧头轻吻她的耳朵。柔嘉觉得,如果他一直这么温柔轻巧,也不是不行,结果殷绪越吻越重,移到她的勃颈,印下湿漉漉的痕迹。甚至连手也不再规矩,尝试潜入衣襟。
柔嘉手忙脚乱、面红耳赤,急出满背汗。这是马车上!外面不仅有平安薛非,还有周凌风刘武等等,全是练家子,耳聪目明!
柔嘉想下去,让薛非他们上来。可殷绪连上辈子的话都说出来了,若是被别人发现端倪,当做妖怪,那可怎么办?
柔嘉只能按捺,抓住他的手,压低声音哄道,“殷绪,这是马车上,安静些。”
还好此时的殷绪居然不难沟通,乖乖地“哦”了一声,果然安静下来,只克制地亲吻她的粉颈。
好不容易挨到驿馆门口,柔嘉挣开殷绪,拉过发丝遮住被殷绪反复吻过的地方,率先下了马车,脚步很快,勉强维持住威仪。
“驸马醉了,平安,薛非,你们扶驸马回房。”柔嘉压着混乱的心跳,强自镇定地吩咐。
见春和知夏过来迎接,见状立马去备水。采秋陪着柔嘉回房。
平安和薛非一左一右扶下殷绪,心中恼怒北奕皇帝欺人,但也没有在这驿馆说什么。
殷绪并没有醉得太过明显,虽借了一点两人的力道,但脚步勉强算稳的。柔嘉说他醉了,他便安静地没有作声,被两人扶回房内,靠坐在床边。
还好他们早就知道,北奕的宴席上必然要喝很多酒,火炉上早已热着醒酒汤。采秋盛过来一碗,交给柔嘉,柔嘉坐到床边,一勺一勺地喂殷绪喝下。殷绪顺从地配合。
一碗汤喝完,热水也已备下。柔嘉起身,欲要往外走,“让平安他们进来服侍吧。”
殷绪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仰头直勾勾看着她,道,“不要平安他们,要你。”
柔嘉想想之前的经历,下意识不想和醉酒的殷绪多待,软声哄道,“他们帮你,会快一些。”
殷绪抓着她的手腕不松,固执道,“不行。”
柔嘉无法,再耽搁下去水都凉了。她只能吩咐婢女们下去,而后给殷绪宽衣。
刚开始殷绪倒也配合,让抬手便抬手,让低头便低头,这样的温顺让柔嘉忽略了他越来越火热的眼神。
直到醉酒的人浸入浴桶,柔嘉拿了帕子,第一下擦上他的肩膀时,猝不及防地,就被整个拉了进去,溅起巨大水花。
衣衫湿透,又被粗暴扯开,膝盖也磕到浴桶边缘。新仇旧恨,柔嘉此刻抽宇文韬一千鞭子的心思都有了。
北奕的烈酒里,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成分,殷绪翻来覆去了快两个时辰才沉沉睡去。
房间到处乱糟糟的,嬷嬷们不在,柔嘉只得拖着疲累的身体,自己起来草草收拾一番。最后让婢女们扔掉扯坏的衣衫,将浴桶搬走,擦干溅湿的地面。
另一边,北奕皇宫,气氛怪异而热烈。
北奕的皇帝和皇后回到寝殿。甫一踏进,宇文韬并不顾殿中还有宫人在,伸手便将高绾掀翻在地,压了过去。
那动作十分野蛮。高绾的脊背撞在地上,很有些疼。
宫人们见怪不怪,不紧不慢退了下去。宇文韬居高临下望着高绾,脸上在笑,却含着说不出的危险,“今天这么放浪,很喜欢那个南齐的将军?”
高绾脸上有忍痛的痕迹,闻言却娇笑起来,妩媚地瞧着宇文韬,手指暧昧地绕着他的一缕发丝,“皇上不也多看了那位公主好一会儿?”
宇文韬大掌钳住高绾下巴,力道毫不收敛,令高绾疼得微微拧眉。他冷笑道,“你能与我比?少挑衅我,高绾,我不吃你这一套!”
柔嫩的下颚被捏出了明显的红印子,高绾忍痛,眼神更妖娆了些,赤足轻轻摩挲着他的小腿,“可皇上的身体不是这么说的。”
宇文韬轻蔑地冷哼一声,噬咬一般吻了过去。
千里之外的大齐京师,皇宫内,最盛大的婚礼正在举行。
陈昱身穿一身艳红龙袍,站在着绿色锦绣凤袍的魏蓉身旁,与她拜堂。
他脸上挂着笑容,心里头却没有多少喜悦。
三个月过去了,高嬛仍未被找到。看来找到她这件事,比他想象的艰难多了。他的情路怎么如此不顺呢?
魏蓉是娇养大的贵女,容貌秀美,性子和顺,但到底不是他最想娶的人。陈昱心中烦闷。
太后高坐在御阶之上的凤椅内,同样心中不是全然高兴。皇帝新婚,这么大的事情,她亲手养大的柔嘉却不在。
此去北奕,路途艰险,风雪交加,也不知她的娇娇受不受得住这苦。这也就算了,到底算她亲手养大的女儿,柔嘉错过陈昱一辈子一次的大婚,太后觉得心中充满遗憾。
也不知当初,皇帝为什么那么草率地,就应下了柔嘉出使的请求,导致她心气一直不顺到现在。也许这个疙瘩,以后要一直留下。
太后的笑容隐隐僵硬。
*
第二日殷绪先醒过来,揉了揉额头。回忆一番昨晚的事,他面色仍是冷静的,心头却有点点烦恼。
这二十岁的酒量,到底比不得上辈子四年后练出来的。北奕的这又是什么烂酒。
昨晚……他似乎很过分,不仅浴桶内,还有榻前的羊绒地毯上……也不知柔嘉怎么样了。
殷绪转头,就见柔嘉抵着他的肩膀,仍睡得很沉,紧闭的眼睛隐约犯肿,眼尾犹带着红,似乎是之前哭很了。而她洁白寝衣的衣领之上,那一段弧线优美的莹润脖颈,已布满星星点点的痕迹。
啧……他……昨晚……
算了,事情已经发生,怎样表达愧疚,都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多说多错,不如想想,今日北奕那边,又会有什么活动。
殷绪轻缓地后退,欲要起身穿衣,只是他才动,柔嘉慢慢掀开了长睫。
既然她醒了,殷绪凑过去,小心翼翼地低声问,“你醒了?还好么?”
柔嘉眨眨眼睫,思绪渐渐恢复清明,想起昨晚他的强势,心头便是犯恼,瞪着他,“你还好意思问?”
光只训斥还不解气,她抬腿,用力踢了殷绪一脚。但她本就力气不大,何况此时腿仍软着,那一下并不很疼,奶猫挠似的。
她眼神湿漉漉地瞪着他,比奶猫还委屈。
殷绪努力绷住脸才没有笑出来。没想到他的公主不仅有潜藏的娇纵脾气,娇纵起来还……如此可爱。
但此刻要夸她如何可爱显然是极不合适的,殷绪低眉顺目,小心地瞥她一眼,乖乖认错,“我错了。”
“还知道错?”知道错怎么还那么放肆呢?柔嘉依旧极富气势地瞪着他。
殷绪顺从地任她发泄。柔嘉瞪了许久,想到他到底是为了给她挡酒才醉酒胡来,心慢慢软了。
口气却仍是不好,落在殷绪耳里,全是娇嗔,“还不去穿衣?”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耳根是红的。全因她昨晚没有力气倒腾殷绪,自己穿了寝衣,却没给他穿,此时这样……也不怕冷。肩膀上还有一圈牙印,是她之前受不住咬的,这人也不觉得疼么?
“这就去。”殷绪又小心看她一眼,顺从地起身,转去了衣柜。
这样又过了一会儿,殷绪收拾妥当,柔嘉已经气全消了。
见春过来,在门外低声问道,“公主,驸马爷,你们起身了么?”
柔嘉轻声道,“进来吧。”
见春便回头与采秋说了一声,让采秋备膳,而后与知夏一道进来。
深宫里当差许久的人,性子都不会大惊小怪,昨晚没有,此刻更不会。两人安定地服侍柔嘉起身,殷绪出门去洗漱。
过了会儿殷绪回来,柔嘉也已经穿好大半,坐在简陋的梳妆台前,给脖颈敷上白色的粉脂。
见春面上冷静,心中愤愤不平:驸马爷一向沉稳,这次如此失去分寸……薛非都和她说了,都是北奕人的错!
知夏边给柔嘉梳发,边禀报道,“皇宫那边来人了,说待早膳完毕,请公主和驸马爷入宫看宝。”
“看宝?”柔嘉抬眼,透过镜子疑惑地看向知夏。
殷绪坐在桌边喝茶,闻言道,“兴许是什么狮子虎豹,你便托病不去了,省得又要喝酒。”
吃人凶兽柔嘉并不感兴趣,于是温顺应道,“也好。”
北奕的早膳也是又干又咸,但所幸是新鲜食物。采秋帮两人涮过水,夫妇二人便这样吃过一顿。
帮殷绪穿好铠甲,柔嘉想着北奕人的野蛮,不放心地嘱咐殷绪,“一切小心。”
殷绪眸光温柔,摩挲着她柔软的手背,“你放心。”
告别柔嘉,殷绪转出房间,来到庭院,不期然地,迎面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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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 77 章
◎可不是个狐狸精么,好大的味◎
今日天气颇好, 沙尘尽散,碧空万里。阳光下,庭院内的那一树杏花更显娇嫩轻盈。
殷绪走到那杏花下, 便遇见高绾进来。原本她似乎正面无表情思索着什么,转头间看到殷绪,便又朝他露出那妖娆的笑容来。
只是这人在他眼中,已是死物。殷绪冷漠至极地站定。毕竟是一国皇后, 身后周凌风几人纷纷朝她行礼, 殷绪却一动不动, 只阴冷地盯着她。
高绾察觉了他的不同, 红唇擒着笑,偏头打量了他片刻, 忽视周凌风几人,盈盈走上前, 伸手朝他暧昧地轻挥了下衣袖, 娇声道, “将军怎么如此凶神恶煞, 吓坏人家。”
殷绪朝一旁避开, 看向高绾的眼神冷酷,嗓音也冷酷,“你来做什么?”
高绾反而兴味更浓, 手指绕着自己一缕慵懒的散发, 望着殷绪的眼神妩媚如丝, 娇笑道, “我来找你的公主聊一聊啊。”
一时间殷绪眼中漫过杀意。如果不是想着她的命还有用, 他早就出手了。不欲再看她那张令人深恶痛绝的脸, 殷绪侧过脸, 无比冷硬道,“公主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高绾敏感地察觉出他情绪的转变,若之前是如同对待死物般的冰冷漠视,现在则仿佛打开了感情的闸口,所有的厌憎、痛恨、维护,都一一外放。
就因为她提到了他的公主么?啧啧,多么深厚的感情。
恰好这时柔嘉听到声音出了房间,站在二楼的栏杆处,蹙眉看着庭院中的情形。
高绾已换了一套衣衫,外面是一件黛蓝的绣花大袖衫,看得出款式受了大齐的影响;内里仍是轻薄的纱衣,裁剪大胆,半遮半露,风情无限。
虽然柔嘉已经做好了将她看做工具的准备,此时见她在殷绪面前如此……轻佻勾戏,心中的情绪仍是激烈起来,忍不住咬住了下唇。
她曾在这个人面前,无所适从、一败涂地……
高绾看清了柔嘉的表情,朝柔嘉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新奇与挑衅意味的笑容,脚步往前一踏,离殷绪更近了些,柔白手掌就朝他胸口抚去,嗓音更显娇媚甜腻,“将军还怕我吃了她不成?”
这次殷绪没有避让,而是抬起了右手。他右手中有剑。
殷绪横剑隔在自己胸前,弹出雪亮剑锋。高绾那一伸手,差点按在那薄薄的锋刃上,一时间惊得面色大变。
还好她反应敏捷手臂柔软,这才慌忙避过,抬起眼再看殷绪时,已不见媚意,只见恼怒,就要开口训斥。
殷绪根本没有理会她,转身跃起,在杏花树的枝干上一踏,轻巧地越过栏杆,上了二楼,落在柔嘉身边。
柔嘉看他翩若惊鸿地落到自己身侧,眼中的惊诧还未褪去。
殷绪瞧着她小鹿受惊一样的眼神,便觉得心中柔软,低声道,“不是让你不要咬唇么?”
柔嘉生性易
羞,如果不是有那么多外人在场,殷绪一定会用手指给她揉开,或者用更亲密的方式吻开。但现在他什么也未做,只是专注地瞧着她娇美的眉眼。
柔嘉从方才的惊鸿一瞥中回神,幽怨地轻瞪他,“怎么就翻栏杆了,这里是二楼。”受伤了怎么办?将军的稳重呢?
殷绪轻笑,“不过是二楼,担心什么呢。”
怎么就如此自信?柔嘉幽幽瞪他,瞪着瞪着,又忍不住笑起来。若他不自信,普天之下,还有谁有资格自信?
柔嘉心中,被高绾带来的坏心情彻底没了。她想,不过是一个举止轻佻又品德败坏的恶人而已,何需为她纠结。
“她想见我,那便见一见吧,我有分寸的。”柔嘉从他的铠甲上拿下一片杏花瓣,柔声与他说着,眼中流露出只有殷绪才懂的深意。原本他们就欲带高绾离开,现在高绾主动找上门来,倒是给他们省了麻烦。
殷绪长眉微皱,想着上辈子高绾给柔嘉带来的伤害,一时没有做声……
楼下庭院中,高绾眯眼看着楼上的人眉目传情轻言细语,心中泛出冷意。
多么叫人羡慕的深情啊,怎么她就无法拥有呢?高绾的笑容冷了些,声音却依旧妩媚,“不过是与公主说几句闲话罢了,将军如此英俊伟岸,胆子不至于丁点小吧?”
殷绪冷厉瞥她一眼,并不在意她的激将法。倒是柔嘉低声同他道,“她不是说谎的人,你不用担心。”
细想上辈子,除了隐瞒身份,高绾确实不曾说过谎,她甚至没有使过任何阴谋诡计,只是在陈昱面前娇声说几句话,献两个吻,或者使一点小性子,陈昱就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剖给她,满足她任何合理或不合理的要求,替她扫清所有令她不高兴的人。
殷绪不赞同地看向柔嘉,“你还替她说好话?”
“不是。”柔嘉娇柔浅笑,又推了推殷绪,“他们还等着呢——你便放心吧。”
亲昵的小动作让殷绪心情也好了些。转头看向庭院,周凌风一行确实还等着他出行,而高绾身后,只跟着两个婢女,看起来不像有什么危险性。
殷绪又看了看柔嘉身旁跟着的见春与知夏,还有走廊另一头的采秋,心中稍安,吩咐道,“你们一定照顾好公主。”
见春与知夏看了半晌高贵嫔的轻佻举动,早对她十分不满。见春一脸气愤,“驸马爷放心。”笑脸打人,哪怕她不会,知夏采秋也会。
什么皇后娘娘啊,狐媚子还差不多,真是值得她呸好几口了!
殷绪点头,伸手在栏杆上一拍,又翻身一跃,再度踏着杏花枝干落在了地上。
刘武喝道,“将军好身手!”他心中当真羡慕极了,也敬佩极了。要不是自己过了拜师学艺的年纪,他简直想给殷绪嗑三个响头,叫一声师父。
殷绪没有回他,只看向薛非和平安,“你们留下照顾公主。”用的是照顾一词,其实表达的是保护。
薛非与平安冷冷看了眼高绾,俱都拱手领命。
扫了眼院中守卫的大齐士兵,殷绪最终带着周凌风几人离去,甚至没有再看高绾一眼。
高绾望着他的背影眼中生恼,但也不曾再说。
二楼之上,柔嘉冷眼看着高绾,冷淡道,“皇后娘娘,请。”
高绾回过神来,露出那标志性的妩媚笑容,转身摇曳生姿地走过庭院,上了楼。
柔嘉冷漠地请高绾在房中坐下,令采秋看茶。
隔得近了,她才发现高绾脖颈和胸前的肌肤上,还有点点红痕……这……简直也太出格了,竟也不遮一下?!这人没有羞耻心的么?
细想一下,高绾还真没有。再说了,又与自己何干?柔嘉冷静下来,神情漠然。
高绾毫不避讳地打量柔嘉,视线上上下下扫过柔嘉,忽然问,“你们齐国的女子,是不是都如你一般,干瘪无趣?”
无趣的意思柔嘉懂,但是这个“干瘪”,柔嘉愣了愣才明白她的所指。
身材干瘪,性格无趣,原来上辈子,高绾一直是这么看自己的。多么简单的四个字。
柔嘉轻笑起来,看向她,“我们齐国的女子知书达理,都知道如此当众对别人大放厥词,粗俗又无礼。”
“无礼?”高绾嗤笑一声,本欲讽刺只有齐国人才在意礼仪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但柔嘉没让她开口。
柔嘉望着她,红唇微弯,嗓音仍是甜的,姿态也依旧温柔,只是眼中露出明显的轻蔑来,“何况有趣这种品质,皇后娘娘也不见得有,暴露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高绾意外,不曾想昨晚上一点酒都要夫君替喝的女子,居然也能伶牙俐齿。
高绾的婢女道,“公主殿下,请注意你的言辞!”
立在一旁的采秋从容地接过了话头,微笑道,“《论语》中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皇后娘娘想必是明白的。”
那婢女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一时愣住。高绾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多说,而后看向柔嘉,仿佛意外于她的小家子气,道,“想不到说两句实话,到了公主殿下这里,成了冒犯。”
柔嘉彬彬有礼地轻笑,“分不清坦率与冒犯,我们大齐的太医,会建议多吃猪脑。”
中医讲求以形补形,这是讽刺高绾没脑子。见春和之下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她们原本还打算多多维护公主,没想到她们恬静温柔的公主殿下,自己就能对付高绾。
猪脑?她们北奕人从不吃动物的脑子。高绾一时没懂这句话,但从柔嘉身后婢女的表情上,明白不是什么好话,拧起了眉。
没等高绾反驳,柔嘉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裙,正襟危坐,一时间威仪尽显,“皇后娘娘有话直言吧,想必你特意来一趟,并不是为了议论我。”
高绾不太高兴,却被柔嘉的思路带着走了,想起自己来的目的,看向柔嘉,正色道,“陈昱还好么?”
原来是为了陈昱。柔嘉心中冷笑,面上露出一点浅淡的诧异,“皇后娘娘认识我们的皇帝陛下?”
高绾看向柔嘉,目光微妙,混合着得意与居高临下的同情意味,“之前曾见过一面。”不仅见过一面,还深入交流过一段时间。可惜这个陈昱的未婚妻,什么也不知道。
柔嘉对高绾的眼神感到好笑:她以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么?其实她才是那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人。
柔嘉平静道,“是前年我们陛下北巡的时候吧?”
高绾点头,“当时我正逃婚,因为从书中读到过大齐山水秀美,便南下到了边界,然后遇到陈昱。”十五岁的少年,热忱好骗,轻易就为她献出浓烈的爱意。
“逃婚?”这倒是柔嘉不知道的讯息,因此有些惊讶。
想到与宇文韬之间的种种纠葛,高绾脸上露出一点怅惘和嘲讽,“我们的皇帝陛下风流多情,在迎我这个正宫皇后入门前,就有好多女人。我气不过,便逃婚了。”
说是风流多情或许并不确切,宇文韬只爱江山不爱女人,又精力旺盛,所以需要发泄工具罢了。
想想曾经高贵嫔骄纵霸宠的模样,柔嘉点点头,心想以她的性子,确实该气不过。
高绾则继续回忆着,“后来陛下妥协,将那些女人多数遣送,我便回来了。”她有些惆怅:也不知宇文韬的妥协,到底是因为心中有她,还是单纯忌惮大司空家的权势。
“原来如此。”柔嘉冷淡地应声,对高绾宇文韬陈昱三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并不感兴趣。
高绾回神,又用那种微妙的目光看向柔嘉。回宫后她找熟悉齐国的大臣打听过,知道陈昱有一个未婚妻,感情很好,只是后来他们并未成婚,短短一年时间,柔嘉公主嫁给了别人。
高绾猜测,他们感情生变,多半是因为自己。可那又怎么样呢,公主殿下自己抓不住男人的心,并不能怪她。
高绾问道,“听说陈昱将要迎娶新后,他们感情好么?”其实她心中也有答案:陈昱能为了她抛弃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肯定也不怎么喜爱自己的皇后。
“是已经迎娶了,就在昨天。”柔嘉淡漠地提醒着,并不欲回答高绾的这个问题。
“哦。”高绾平淡地应了一声,并没有什么被陈昱背叛的挫折感。左右陈昱并不怎么喜爱自己的皇后,立了皇后也可以打入冷宫。
高绾只追问道,“他们感情好么?”似是非要听一个“感情不好”的答案,来满足自己的胜负欲。
柔嘉瞥了一眼她,樱唇勾起冷冷的浅笑,“陛下的私事,我们臣下又岂敢议论。”
高绾问不出答案,有些失望,陷入自己的思绪里。
与陈昱分离前,陈昱曾问过她,是否要随他走,高绾拒绝了。陈昱虽赤诚,可她生性喜爱强大的男人,而北奕,才是她的家。
可现在,与宇文韬纠缠这么多日夜,她已慢慢后悔。她喜爱强大的男人,享受强大的男人被她征服的过程。可她征服不了宇文韬。
和宇文韬夫妻许久,可身体再亲密,始终隔着巨大的鸿沟。宇文韬甚至直言,他只想征服天下,没兴趣征服她这个野性难驯的女人。
野性难驯么?也许是吧。不然她怎么会看见齐国来了个强大的将军,便也试着征服了一下呢?可惜她也无法征服。
高绾笑了笑,只觉得自己累了。陈昱虽不够强大,可两年过去,兴许他已经在那个皇座上成长了。
世上只有他一人,对她是真心的。
柔嘉浅抿了一口茶水,冷眼看高绾出神,终于道,“前两日听驸马说过,我们陛下在云谷县寻找一名女子,兴许是你。”
高绾回神,看向柔嘉,“当真?”
柔嘉低头喝茶,淡然道,“我也只是猜测。”
可高绾却笑了起来。她与陈昱是在云谷遇见的,陈昱要在云谷寻找一名女子,只能是找她。原本她尚有一丝犹豫,毕竟去国离乡的苦,她再野性,兴许也难以承受。可恰好陈昱也在找她,他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放弃她,他一定会好好保护她。
高绾对柔嘉直白笑道,“虽你无趣,说的话却是有用的。”
柔嘉点头,彬彬有礼地讽刺道,“虽你无礼,说话却还算有趣。”她本来是想用无耻这个词的,可想到这到底是北奕的地盘,北奕人又粗暴易怒,她还是换了个。
等日后战场上再讨回来不迟。
高绾轻哂一声,带着婢女转身离去。
待高绾走远了,见春不忿道,“冷笑什么,和谁不会冷笑似的。算她们聪明,没有开口反驳,不然我们三个说死她们。”
柔嘉忍不住笑,佯怒地瞪她一眼。
知夏神情复杂,压低声音,“原来宫中传言,说皇上北巡遇到……遇到狐狸精,居然是真的。”观这高绾的言行举止,可不是个狐狸精么,好大的味。
柔嘉没有说话,知夏深深望着柔嘉,“那公主说皇上在找她……”是什么用意?高绾的回答,又是什么意思?她可是一国皇后啊!
柔嘉也定定地回望知夏,又饶有深意地,看过从容的采秋和苦苦思索的见春,郑重道,“你们须得相信,无论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们和大齐好。”
三个婢女敛下神色,郑重地行礼,“奴婢遵命!”
薛非与平安见高绾离去,而房间内一直风平浪静,连一点高声都没有,似乎十分和平,于是走了过来,站在门边。
平安问道,“殿下,采秋姐姐,可还顺利么?”
见春朝采秋挤了挤眼睛,笑道,“顺利是顺利,怎么三个姐姐在这里,你只叫采秋姐姐啊?”
采秋无奈而笑,平安告饶道,“姐姐便别打趣我了,回头采秋姐姐更不理我了。”
采秋疑惑道,“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
平安的声音轻柔了些,“那以后姐姐可要多理理我。”
柔嘉听着几人笑闹,神色柔和,转而想到,也不知殷绪那边,可还顺利?
北奕皇宫花园的空地内,放着三个巨大而坚固的木笼,每个木笼里,都关着一只雄健的雪狮。
十几个北奕士兵,手拿长戟对着雪狮戳刺。那人高的雪狮被激得在木笼中踏步、冲撞,撞得木笼咯吱作响摇摇欲坠;又张着血盆大口,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叫人肝胆俱颤。
北奕君臣面不改色,大齐这边,有一个胆小的副尉腿软惊慌,被殷绪冷冷一看,又下意识站稳了。
宇文韬唇角含笑,看着身侧的齐国众人,虽有些失望于,没有看到他们吓得仓皇失措的模样,但又生出一些棋逢敌手的兴味来。
他的目光落在殷绪身上。只见他从头到尾脊背挺直,比他们的雪山还要挺拔;无论雪狮如何撞击、怒嚎,他都面不改色。
宇文韬往前迈步,踱到木笼前面,又朝殷绪笑道,“将军,你以为朕这雪狮如何?”
殷绪冷静地跟着他往前,同样站到木笼面前,直面雪狮的血盆大口,淡淡一笑,“自然是同陛下一样,威风凛凛。”
北奕每年死在这些狮子虎豹口中的士兵不知多少,不作就不会死。说什么让他们看宝,示威罢了。
宇文韬不知他心中讽刺,只觉得这回答格外美妙,大笑道,“贵国皇帝很会选使臣。”
殷绪道,“多谢陛下夸赞。”
宇文韬拿过一个士兵手中的长戟,看着笼中雪狮,笑容收敛,薄唇紧抿,一时间脸色比那野兽更加冷厉凶悍。
看准时机,他猛地抬手,将手中长戟对着雪狮眼睛用力刺去,正中巨兽眼球。因为用力太大,长戟深深刺进,腥臭的血液直冲殷绪溅了过去。
殷绪面不改色,甚至因为看穿宇文韬的心思,轻轻冷笑了一下。他没有动,那血液在他身前半步的距离落地,丝毫没有溅到他。
北奕的大臣们为自己的皇帝高声叫好,宇文韬却只看着殷绪,发现目的没有得逞,而既失望又兴奋。
那雪狮遭逢剧痛,在木笼中发狂一般乱撞,撞得木笼砰砰作响,又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嚎,震得人耳膜发痛。周凌风和刘武都不适应地后退了一步,殷绪却依旧屹立不动。
宇文韬握紧手中长戟,任雪狮如何暴躁,依旧安稳如山,而后一个用力,拔出了长戟。
他将刀刃染血的长戟扔给殷绪,笑道,“与凶兽斗其乐无穷,将军可要试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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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 78 章
◎让驸马爷知道有人欺负他们公主◎
殷绪的佩剑, 在入宫门时便已交出,此时稳稳接住长戟,感受着北奕武器的重量, 漠然道,“陛下相邀,在下却之不恭了。”
他对所谓的“与凶兽斗”全无兴趣,只是不惧挑战罢了。
宇文韬让开两步, 笑道, “请。”
此时血腥气相引, 三只雪狮都暴躁异常, 疯狂冲撞,发出毁天灭地的怒嚎。
殷绪没有另换雪狮, 冷冷站在瞎了眼的那一只笼前,甚至没有如何蓄势待发, 只是沉静地望着那只野兽。然后忽然在很短的某一刻, 他猛地前冲, 脚在木笼边缘用力一蹬, 整个人高高跃起, 全身紧绷,手臂持戟,抿唇奋力朝前一刺, 正中野兽的另一只眼睛。
凶兽仰天悲嚎, 震耳欲聋, 殷绪镇静地在木笼上一蹬, 借力后退抽出长戟, 稳稳落地。
虽然殷绪刺的也是眼睛, 毫无新意, 但那可是在凶兽暴躁乱动的情况下,难度比宇文韬更大。刘武和周凌风率先拍起掌来,大声叫好,身后的诸人也跟着兴奋大叫。
殷绪面色依旧冷肃。其实他可以表现更好些,但他不想让宇文韬产生危机感,从而将他们扣留在这里——宇文韬做得出这种事情。
宇文韬本意是示威,示威失败本该失望,但他发现自己并没有这种情绪。他瞧了瞧雪狮血肉模糊的双眼,转头又眯眼看向殷绪,终于意识到,这是他从未遇到过的强劲对手——不单单因为对方身手,还有那冷硬无双的个性。这种发现令他兴奋得寒毛都在战栗。
就是不知,这个对手是不是真有传说中,那么出众的将帅之才。
宇文韬眼神热切得近乎危险,盯着殷绪,“将军,接下来去看看我朝的军威如何?”
北奕的军队,几年后踏遍大齐河山的铁骑。殷绪眼眸微微一动,冷道,“愿遵陛下令。”
宇文韬安排了骏马,一队数十人很快到了金城城北的校场。校场规模不大,且做了临时调整——毕竟宇文韬不会当真把自己的底子透出来,只为示威罢了。
宇文韬把殷绪一行带上了高高的瞭望台,一起望着宽阔场地上,宇文韬的骑兵正在和步兵对战。
草原盛产骏马,北奕的骑兵号称日行三百里,神出鬼没,机动性极强,对步兵的冲撞力和威慑力也很大。
但殷绪知道,宇文韬的杀手锏,是一支装备精良的重甲骑兵,集机动性和杀伤力于一体,普通步兵方阵在它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但它并不是无法破解。殷绪低头望着空地上的对战,唇角泛出冷笑。
宇文韬指着下方的整齐的黑色阵列,笑问道,“将军以为我朝军队如何?”
殷绪轻笑道,“都说贵国马多汗血,兵多强将,严明整肃,所言非虚。”
宇文韬又笑道,“若朕以三万步兵主攻、一万骑兵辅助,进攻雁鸣关——朕只是假设——将军手握五万兵马,该如何抵挡?”
是不是假设有何意义?北奕也不会只用四万兵马进攻雁鸣关。殷绪瞥宇文韬一眼,瞧着下方的兵往来厮杀的阵列,平静道,“自然是凭雁鸣地势设伏,山道、水道都是设伏点。贵国兵强将勇,缺点是短于智谋,少于耐心,只要陛下三次中招,必然士气瓦解。”
这话说得宇文韬不大高兴,却又知道是实话,反驳不得,冷笑道,“自是比不得你们齐人虚虚实实诡计多端。”
殷绪道,“生死攸关,结果比手段重要。”
这倒是。宇文韬点头,又说了好几个假设,殷绪一一作答。
最后宇文韬又笑道,“若朕以两万轻步兵,一万重甲步兵,一万骑兵,五千重甲骑兵相互配合,进攻雁鸣关呢?”
殷绪心中冷笑:可算说到重点了。他知道破解的方法,又为何要告诉宇文韬呢?
殷绪简单道,“重甲骑兵杀伤力大,机动性弱,可以重型弓弩破之。”
他准备了近十年的重甲骑兵,机动性可不弱。但能让对手如此误会,是好事。宇文韬笑道,“若先以步兵与骑兵诱敌,耗光你的弓箭呢?”
可你不会有那个机会。殷绪沉默皱眉,作出回答不出的模样。
宇文韬得意地笑了起来:看来这也不是值得他如何兴奋的对手。
他不是说大弈缺少智谋和耐心么?那便让他看看,有了智谋与耐心的大弈会是什么样子。两年后,马匹粮草和武器装甲彻底完备,整个南齐,都会震惊的。
*
高绾回到自己的寝宫,很快就收拾好了。除了一袋金叶子和几套换洗的衣衫,以及两个贴身婢女,她什么也没带,毕竟她相信,到了齐国,陈昱什么都不会少了她。
高绾冷静地吩咐殿内宫人,“若皇上问起来,就说我去雪山朝圣了。”
高绾所说的雪山是北奕的圣山,在金城西北两百里处,每年朝圣节,会有许多人前往。她找这个借口,实在合情合理。等过了段时日她还没有回来,宇文韬也许会派人寻她,也许不会。但若找她也没什么事,他找不到的话,很快就会放弃的。
北奕皇宫规矩不多,而皇后娘娘又经常出宫,宫人们习以为常地称是。高绾带着婢女,顺顺利利出了宫门,一路往南面的云谷县行去。
刚到酉时的时候,殷绪一行回来,同来的还有一盘,御赐的烤羊腿。
“赐给我的?”柔嘉望着桌上那盘滋滋冒油的羊腿,拿绣帕掩住唇,只觉得腻得慌。
“挺香的,你试试。”殷绪坐到柔嘉身边,净了手,又接过见春递来的帕子擦干,撕了一条羊肉递到柔嘉嘴边。
柔嘉身子后仰,帕子依旧紧紧捂着嘴,摇了摇头,殷绪轻笑,把那羊肉送入自己嘴中,转头吩咐下人们,“皇帝御赐的,须得给个面子,你们谁想吃,便在房中分了吧。”
见春便把盘子端到一边,招呼平安与薛非进来。担心味道熏着柔嘉,她将羊肉端去了较远的地方。
殷绪擦了手,凑近柔嘉,低声问,“今日高绾说了什么?”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柔嘉心里生出了委屈,低低抱怨道,“她放肆地将我点评了一番。”
想想高绾确实轻佻放肆,殷绪伸手安抚地顺了顺她后背,耐心问道,“说了什么,把你气着了?”
其实面对高绾和旁人,柔嘉也并没有觉得如何气,只是面对殷绪,便觉得委屈得紧。但她张了张嘴,意识到“干瘪”这个词,她并不好意思对殷绪说出口,于是小声郁闷道,“攻击我的容貌和性格。”
不知什么时候见春走了过来,在他们背后忽然插嘴,“说我们公主干瘪无趣。”
柔嘉吓了一跳,无奈瞪她,“见春。”吓她也就算了,还这么……口无遮拦。
见春是故意的,她就是想告高绾的状,让驸马爷知道有人欺负他们公主,所以特意走近,听到柔嘉果然也在说高绾的事。
她也知道“干瘪”这种词不能当众讨论,压低了声音,又没好气道,“驸马爷您评评理,就她那种容貌和操守,也敢来贬低我们公主?”
柔嘉斥道,“吃你的羊肉去,要么去门口罚站。”
“我不说了。”见柔嘉生气,见春捂住嘴巴,笑嘻嘻地跑去吃肉了——左右她的状已经告完了。
柔嘉训完见春,一回头正见殷绪眼神古怪地、缓慢地由上而下打量她,而后低声道,“你不无趣——也不干瘪。”
柔嘉脸颊红透,又想捂他的嘴了。这人的重点太明显,脑子里想的大概也不是什么正经事。她以前怎么就能认为他是正人君子呢!
瞧着柔嘉快要恼羞成怒的模样,殷绪忍不住轻笑,又低声道,“在我心中,你是最好的。”
柔嘉瞪他,瞪着瞪着嘴角却快要翘起,连忙绷住,觉得别扭极了。轻咳一声,她极力镇定,道,“她还问到陈昱的事情,我告诉她陈昱正在找她了。”
殷绪柔声笑哄,“做得好。”
柔嘉不满,嗔道,“你哄孩子么?”怎么一点也不见认真?
殷绪只是觉得,此时此刻欣赏柔嘉的生动表情,享受与柔嘉的亲昵,比思考陈昱与高绾那些事情,要重要得多。
他笑道,“嗯。”
“你还嗯?”柔嘉嗔怪地瞧了瞧他,又温顺地纵容了他,问道,“你呢,今日宇文韬可有为难你?”
殷绪轻笑着缓缓摇头,所有的事情他都会一一处理好,不让自己的公主有丝毫担心。
第二日柔嘉早早被驿馆外的动静吵醒了,只因今日正是朝圣节,金城要举办盛大的朝圣仪式,满城百姓欢腾起来。
宇文韬亦派了礼官来驿馆传旨,请齐国使臣去祭宫观礼。
见春服侍着柔嘉用膳,担忧道,“皇帝不会又逼着公主喝酒吧?”
殷绪道,“朝圣节的仪式年年由皇帝主持,人事繁杂,又须得虔诚,他没有余裕来管我们喝酒。”
见春望着殷绪,先是疑惑地眨了眨眼,随即赞叹道,“驸马爷当真什么都知道!”虽不知他们驸马爷是如何做到对北奕如此了解的,但他肯定有自己的办法,夸就是了。
殷绪一脸淡定,柔嘉含笑瞧了瞧他,道,“我到底是使臣,昨日已推脱没有露面,今日便去一去罢。”免得失了大齐的礼数。
殷绪点头,左右他会护着柔嘉,带上她看看这仪式的热闹,散散心也好。
一行人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来到了祭宫。
第79章 第 79 章
◎美得令人觊觎◎
祭宫在皇宫边上, 是一个面积广阔、气势磅礴的三层高台。从下到上一层比一层小,然而即便是最上面那一层,也有数丈见方, 居中摆着玄铁浮雕桌案,桌案上则是独具北奕特色、花纹精美的巨大陶器。
柔嘉一行到时,祭宫里里外外,全都是人。最下面是普通百姓, 密如蚂蚁, 一眼几乎望不到边。第一层高台上站着北奕的低等官员和富户显民, 第二层是给达官显贵和祭司们的, 最东边的一处,则分配给了大齐的使臣。
礼官领着柔嘉一行, 沿着高台左侧的台阶上去。那台阶由巨石垒成,一级几乎有南齐台阶的两级高, 柔嘉这样身材娇弱的, 根本不方便上去, 累便算了, 关键是抱着裙摆辛苦登高的模样, 十分难看失礼。
柔嘉正在犹豫,殷绪已麻利地弯腰,托住她的纤腰和腿弯, 将她抱了起来。
“你……”大庭广众之下, 柔嘉顿时红了耳根。
殷绪面色镇静, 稳稳抱着她地往上走, 低声道, “没关系, 北奕人不在意, 周凌风他们也不会在意。”
想想北奕人那般放得开,确实不会在意他们这一点亲密。柔嘉轻咳一声,半是羞涩半是安然地待在他怀中,柔荑扶在他肩头。
入乡随俗、事急从权,周凌风他们也确实没有在意,或扶或拉,帮见春三个也上了高台。
高台上没有设置座席,柔嘉一行站在东侧,看向高台最上。
宇文韬一身织金龙袍,面带金色的符纹面具,手持镶嵌宝石的黄金权杖,站在祭台前方,俯视下方。
天高地远,而他站在离天最近的地方,万万人之上的位置,手握权柄,看无数人听他指挥,为他跪拜。这种感觉……让人膨胀,让人迷恋。
他不信神,他就是北奕人的神。他还要做天下人的神。
健壮的祭司们抬着已宰杀处理的三种牲畜上台,放入陶器。宇文韬看着已沦为祭品的巨大雪狮尸身,回过头来,又看向下一层平台东侧。
金城日照强烈,昼夜温差大。随着日头升高,柔嘉渐渐感觉到热了,将斗篷解开,递给身后的知夏。
宇文韬看了会儿她,忽然扬声笑道,“柔嘉公主,可愿扮作我们的雪山神女?毕竟你是如此貌美,又如此圣洁。”
北奕的臣民们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些恶意。
柔嘉蹙眉,殷绪安抚地握住她的手,看向宇文韬,宇文韬迎着他的视线,挑衅地笑了笑。
那一刻,殷绪敏锐地意识到,这不仅仅是国君对使臣的挑衅,还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挑衅。他不单要打压大齐的威严,还当真对柔嘉有所觊觎。
他的公主那么尊贵,又那么娇美,走到哪里,果然都是人群中的焦点。
殷绪亦缓缓地笑了起来,眼神冰冷,又流露出洞悉一切的透彻来。他不喜多费唇舌,此刻却不得不多说,“朝圣仪式隆重盛大,贵国竟没有提前准备神女?如此仓促轻率,倒是让我等惊讶。”
朝圣仪式确实须提前准备选好扮作神女的人,殷绪不仅看穿了他的漏洞,还反嘲一句。宇文韬略感不快,随即笑道,“开个玩笑而已,想必无伤大雅。何况贵国的柔嘉公主,确实是举世无双的美人,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夸赞。”
他知在南齐的礼法里,男子如此当众夸赞别人妻子是冒犯,他偏偏就要冒犯。
殷绪冷笑道,“替公主谢过陛下美誉,只是举世无双这个词,只怕会令贵国的美人们伤心。”也不怕后院失火?
他的美人们伤不伤心,有什么打紧,倒是南齐人这能言善辩的嘴,当真是令人讨厌。等着吧,等两年后他准备妥善——大齐的江山和美人,他都要。
宇文韬转头,笑问站在另一边的几个皇宫侍女,“美人们,你们可伤心?”
那几个侍女自然奉承宇文韬,“陛下说得对,我等信服,并不伤心。”
柔嘉见宇文韬这一来一去欺负自己,挑衅殷绪,心中生恼,看了眼那几个美人,往前站了站,故意问道,“多谢陛下和女使们夸赞,说起来,怎么今日不见皇后娘娘?”
宇文韬,你得意什么呢?你妻子可要跟人走了,给你好大一顶绿帽。
向来是高绾主动寻她,宇文韬鲜少去找高绾,此刻他并不在意高绾在哪。时间已耽搁不少,他看一眼柔嘉,笑道,“皇后有事未来——便开始仪式罢。”
北奕的礼官又拿出碗大的酒盏,给柔嘉一行每人一个,然后倒满。柔嘉看着酒液发愁,殷绪低声道,“无妨,倒给我便好。”
柔嘉顿时想起那晚,无论她如何哭求,殷绪都没有停下动作,反而更加放肆。她看向殷绪的眼神,顿时充满怀疑和警惕。
殷绪失笑,又无奈,低声道,“已喝惯这酒了,我有分寸。”
周围全是北奕臣民,也不可能将酒倒掉,柔嘉只能浅抿了一口聊做分担,然后把剩下的都给了殷绪。
身后薛非平安几人,也帮见春三人分担了烈酒。
朝圣仪式繁冗漫长,没有座席,柔嘉站得累了,殷绪半搂住她的腰身,令她靠着自己。
好不容易挨到结束,已是日过中天,终于能用午膳了。殷绪又抱柔嘉下去,柔嘉心中发誓,以后这北奕她再也不来了。
当然,按照殷绪的计划,他们也不必再来。
回驿馆的路上,殷绪没有骑马,而是坐在马车上、柔嘉的身旁,模样有些沉默,垂眸思索什么似的。
虽他一贯沉默,在柔嘉面前却是有些不同的。柔嘉握住他粗粝的手指,柔声问,“怎么了,不开心?”
“不是。”殷绪回过神来,看向柔嘉,用目光细细描摹她娇美的眉眼。
柔嘉被他看得羞涩又纳闷,纤白手指抚上自己的脸颊,“怎么了么,我脸脏了?”
“不是,”殷绪终于轻叹一声,搂住她的纤腰收入怀中,“只是觉得我的阿珺生得真美。”不仅美,还至纯至善,尊贵无匹,惹人瞩目。前来一个陈昱,后来一个宇文韬,都是麻烦人物。他若不强大,只怕护不住她。
虽殷绪越来越惯于说些甜言蜜语,但眼前的氛围并不轻松,只怕他是有心事。柔嘉回想了一番,想到宇文韬的挑衅。
从前陈昱也那样三番两次挑衅过他,甚至还……柔嘉心疼,“是我牵累你。”
殷绪一顿,握住柔嘉双臂令她坐直,低头盯着她,面色严肃,语气也罕见地严厉,“你这样说,才是当真令我生气。”
柔嘉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太过见外,不舍得他生气,连忙哄道,“我错了,我收回,你别生气。”
殷绪闻言心软,复又搂着她,低声道,“我只是在想,等以后计划成功,再无国仇家恨,我也不能将兵权交出去。”
柔嘉依赖地将手搭在他胸前,软声道,“这计划是你想的,将来仗也要由你辛苦来打,你本就应该享有该得的。”
殷绪吻了吻她的额头,浅浅一笑,心中却又在想新的事情。
若是计划成功,除掉陈昱,那个皇位该由谁来坐呢?由谁坐,不会对柔嘉生出什么非分之想?
*
宇文韬下午与民同乐,喝了不少酒,傍晚时回到皇宫,浑身慵懒地坐在步辇上,怀中搂着一个美人。
经过高绾寝宫的时候,他才想到,已有两日没有见过自己的皇后了。大奕的尊卑没有南齐那么分明,说是皇后,不过是自己一众女人中的一个罢了。
但高绾还是有些不同的,比如,她有一个权势煊赫的父亲;再比如,她的胆子是最大的,床帏功夫也是最好的。
上次警告她不要借南齐使臣挑衅他,也不知她听进去了没有。宇文韬让步辇停下,推开美人,走进了高绾寝殿。
寝殿的宫人迎出来,纷纷行礼。宇文韬漫不经心道,“你们的皇后呢?”
有人答道,“回陛下,皇后娘娘去雪山朝圣了。”
宇文韬挑眉,“她倒是能跑。”就不能安静温柔点儿么,像南齐的那位公主那样?别的妻子体贴贤惠,怎么到高绾这儿,就只会给他找麻烦扯后腿?
冷哼一声,宇文韬懒得再费心思,拂袖转身,回到步辇上。美人正耐心地等着他,见他回来,灵蛇一样柔软的手臂缠上他的脖颈,献上红唇。
新的一天,北奕的大司马奉宇文韬之命,招待南齐一行去了草原,说是带他们领略草原的壮美。
柔嘉对草原的骏马更感兴趣,毕竟那些可能在以后成为战马。看过骏马,柔嘉又被殷绪带着,策马奔驰在浅浅绿草之间,也算尽兴。
回程时柔嘉感觉疲累,殷绪便让她回驿馆休息,自己带人去了皇宫参加晚宴。
等殷绪再回时,手里抱了一只通体雪白、眼睛蓝如湖泊的猫咪。
柔嘉眼睛一亮,累也不顾了,立即从床上起身,伸手要抱,“你从哪里得来的?”
殷绪浅笑着将猫小心递给她,“路上经过一户人家,用玉佩换的。”
柔嘉抱着白猫,那猫十分乖巧,任她轻轻抚过自己的脑袋,还仰头蹭了蹭。柔嘉顺着它油光水滑的皮毛,转头看殷绪,诧异道,“你身上的那块?”
挂在脖子上舍不得摘下的玉佩,可别说就这样被他换了猫。
殷绪失笑,“那是你送的,怎么舍得。我找周凌风借的。”
柔嘉放心下来,轻柔含笑地看着猫咪,爱不释手地顺毛,又问,“怎么想到给我换猫?”
柔嘉专注看着猫,殷绪专注看着柔嘉,轻笑道,“国公府你的闺房,有一块屏风上不是画着么?猜你喜欢。”而这白猫又是大齐没有的品种,十分难得。他没送过柔嘉什么正式礼物,这是第一件。
柔嘉想到了那块屏风,上面的确有一只橘色小猫。殷绪没去过她闺房几回,记得倒是这么清楚。
柔嘉笑道,“那是我小时养的猫,父亲找画师对着画了屏风。”可惜小猫的寿命太短,并没能陪她几年。她将小猫埋在了凝秀殿的花树下,遗憾了很久。
虽这只猫并不能取代那一只,但同样如此可爱,又是殷绪沉甸甸的心意。
柔嘉冲他灿烂一笑,“多谢驸马了。”
殷绪瞧着她柔软清甜模样,挪不开眼,低声道,“不如叫声啊绪?”
柔嘉心中愉快,一时勇气也格外足,微红了耳根,很快就是一声,又软又甜,叫到殷绪心尖上。
殷绪隔着白猫吻她,低柔道,“以后私底下都要这么唤我。”
两日后,柔嘉一行出使结束,该回程了。此次行程虽小有摩擦,但没有大碍。宇文韬为显示大国气象,给了许多珍贵回礼。
宫门边上,宇文韬笑着朝柔嘉举杯,“公主殿下,希望很快能与你再见。”
殷绪缓缓笑道,“若陛下愿意屈尊出使我朝,自然很快能见。”
除非是属国,断然没有一国国君出使他国的道理。这套表面恭敬的话,实际是在践踏他。
一个武将怎么偏偏长了一张难缠的嘴?
宇文韬心中恼怒:总有一日,他要亲手割下这人的脑袋,挂在他的军旗上!
柔嘉赶在宇文韬反唇相讥前截住他,朝他举杯,盈盈笑道,“多谢陛下抬爱,愿饮这杯酒,祝两国情谊绵长。”
宇文韬的怒气散了些,心道日后报仇的机会很多,他要等物资齐全,等一个出师有名的机会。宇文韬朝柔嘉笑了笑,“公主的话倒是动听。”而后仰头将酒喝干。
动听的话未必是真的。柔嘉浅浅一笑,看了看宇文韬身后。
接连几日,她与殷绪都不曾见过高绾,想必她已经南下去云谷了。什么两国情谊绵长,不存在的。
柔嘉笑着抿了一口酒,而后递给殷绪。
殷绪懂她的维护之意,未再多说,默契地帮她将酒喝完。
柔嘉朝宇文韬行了一礼,“时候不早了,请陛下容许我们告辞。”
宇文韬越发觉得她甜美温顺,不在自己手中,实在可惜。他笑道,“诸位一路顺风。”
见春与知夏扶柔嘉坐上马车,殷绪在外骑马,一行人不紧不慢,踏上归途。
又两日后的黄昏,高绾带着婢女,终于抵达云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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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 80 章
◎雷霆之怒◎
霍擎已在云谷待了三个多月, 逐渐放弃了找到高嬛的希望,生了回京的心思。但在回京之前,他还是想等到殷绪折返, 毕竟他答应过帮自己寻找,也许他那边有什么线索呢?
霍擎在等待中散漫度日,然后这日黄昏,他在二楼的窗边饮茶。楼下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他探头望去, 正见他的两名属下策马狂奔而来, 身后远远跟着一辆马车。
那两名属下抬头亦望见了霍擎, 勒马停下,满面都是喜色, 其中一人道,“大人, 找到高姑娘了!”
霍擎猛地站了起来, 打翻了茶盏也顾不得, 面露狂喜, 转身匆匆下楼。他走到大门门口时, 恰好高绾的马车抵达停住。
毕竟是皇帝要寻的女子,以后多半会是宫中的贵人、皇帝的宠妃,霍擎一脸殷勤笑意, 微弯了腰, 亲自上前, 替高绾揭开车帘。
高绾已换了一身齐人的装扮, 举止依旧妩媚, 只是看不上霍擎的谄媚, 因此态度冷淡。她手指挽着自己的一缕长发, 问霍擎,“便是你在寻我?”
也是凑巧,她一入城,不过是掀开窗口小帘望了望外面,就被路过的霍擎属下认出,带到了此处——倒是给她省了不少麻烦。
霍擎望着高绾,觉得真人比画作灵动不少,又如此妖娆迷人,难怪皇帝念念不忘——只是单论五官和气质,还是比不上柔嘉公主的。
但这些与他无关,他只要顺利交差,为自己的前程锦上添花便好。
霍擎笑容更殷勤了,声音却压低,“在下奉主上之令在寻姑娘,还请入内详谈。”
高绾矜持地下了马车,霍擎为她与婢女又要了两间上房。
进入房间后,高绾顺着上次所说富商女儿的谎话,又编了一套说辞,将自己的来历简单“说”了一番。她并没有提到告知信息的柔嘉,谁让那人讽刺她呢?讨厌的人,又为何要提到?
霍擎也没有推敲、查验高绾的说法,她是皇帝要找的女人,他只要交差立功便好,何必多费工夫?他想破脑子,也不会想到,高绾会是另一国的皇后。
在云谷耽搁日久,霍擎自然是想尽快回京交差,恰好高绾也毫无顾虑,愿随他去见陈昱。于是第二日,霍擎就带着高绾出发了,一路快速行进,直奔京师。
此时柔嘉一行仍在北奕境内,他们遇到了今春的最后一场暴风雪,耽搁了五六日,这才重新启程。
天气稳定下来,南下一路都是美景,大片金黄的菜花,漫山遍野的辛夷,澄澄绿水,融融春山。
殷绪本欲慢速缓行,多享受几日这怡人风光和安宁时光,可柔嘉担心太后。
算算时间,只怕高绾很快就要抵达京师了,而她一旦和陈昱重逢,便会开启陈昱日渐昏庸的路途——那也是陈昱和朝臣、太后明面冲突的开始。
薛怀文早见识过陈昱的昏庸,现在事情又与柔嘉无关,再遇到陈昱发疯,他多半明哲保身。但是太后不行,她一定会被陈昱伤透心。
虽太后为陈昱所伤,是她与殷绪计划里,必须要走的一环,但柔嘉希望,至少在太后伤心时,她能陪伴在太后左右。
于是殷绪还是下令,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京师内,霍擎没有贸贸然将高绾带入宫中,毕竟宫中有威严太后和新婚皇后,高绾这样的身份,带进去是尴尬。
于是他先入宫,向皇帝交了差,而后听皇帝命令,将高绾安排在了,自己的一处别院。
第二日下午,难掩激动的皇帝草草批完奏折,然后在霍擎的陪伴下悄悄出宫,去往霍擎别院,终于见到了朝思夜想的人。
“皇上,阿嬛好想你!”
霍擎将人尽数遣走,自己也退下。庭院寂静,只余花香,方便久别的人一叙相思。
高绾手段了得,真人比陈昱梦里的更善引诱,不大一会儿工夫,陈昱已被哄得情意涌动,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捧到她面前。
他吻着高绾,高绾半推半就,将他引入了自己的床榻。
夜色逐渐笼罩下来,高绾枕着陈昱的手臂,眼睛慢慢红了,抬手轻轻抹泪。
陈昱顿时心脏揪疼,帮她擦去泪水,“好端端地,怎么哭了?”
高绾低声哽咽道,“天黑了,皇上就要走了,仍要留我一人在这里,同从前一样,日日因思念皇上而憔悴。”
温香软玉在怀,又如此满腔情意,陈昱只想百依百顺,连忙搂着她许诺,“朕不会留你一个人!你放心,朕很快会安排好一切,接你入宫,封你为贵妃,让你受尽荣宠!”
高绾依恋地搂住他的腰,靠入他怀中,“封号不重要,阿嬛只想和皇上在一起,永不分开。”
于是接下来几日,陈昱都在思考让高绾入宫的事。首先,他要给高绾安排一个新身份,什么“离家出走的富商女儿”,说起来难免让人觉得离经叛道,不是正经女子。
安排新身份并不难,刚好朝中有一个姓高的大臣,他可以让他收养高嬛。这件事霍擎出面去办就行。
剩下的,是获得太后的同意。至于魏蓉,她的想法不重要。
高嬛为他背井离乡,又对他一腔痴爱,他不会让这样的高嬛,受一点委屈。
时近端午,宫中御膳房正在做新一年的粽子。陈昱特意端了一碟,来到慈凤殿。
魏蓉正在那里陪太后说话。她年少单纯,心情不太愉快,便也写在脸上。
她不愉快的原因,是这几日明显感觉到,皇帝对她冷了。虽初初成亲那些时日,皇帝对她也谈不上爱护,但到底是结发夫妻,喝过合衾酒,鸳鸯被里缠绵过,陈昱的柔情还是有的。但这几日,皇帝对她却只剩冷淡和敷衍。
他夜里几乎不来坤宁宫了,偶尔来过,却也不欲与她行房。她服侍他宽衣时,能闻到他身上的,有别于龙涎香的味道,似乎是女子的脂粉香。有两次黄昏时她去翔龙殿,陈昱却不在,宫人也闪烁其词,说不清他去了哪……
种种情形结合来看,魏蓉是止也止不住担心和伤心,频频在太后面前失神。
太后看着魏蓉的脸色,皱着眉头叹息。魏蓉藏不住心情,但又性子弱,受了委屈也不会告状,还替皇帝遮掩。于是昨日她便招了翔龙殿的李公公来问,才知这几日皇帝对皇后冷淡,还隔天出次宫,只带霍擎和刘喜,也不知是去做什么了。
能去做什么呢?十七八岁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堪堪新婚,放着娇妻不疼,能去做什么?
太后心中充满了对陈昱的不满和怒气。
恰好这时陈昱进来,魏蓉连忙起身行礼。
陈昱的视线淡淡掠过魏蓉,落到太后身上,走到她身边,笑道,“母后。”
太后勉强露出笑脸。陈昱将那碟粽子放在太后手边,坐到一边,恭顺道,“御膳房里新做了粽子,儿臣尝了尝,味道比去年要好,母后也试试。”
陈昱一向没有柔嘉贴心,此时这么殷勤,只怕是有所求。太后的笑容淡了些,“哀家现在不饿,稍后再尝吧。皇儿现在怎么有空来,折子可都批完了?”
“差不多了,”陈昱笑道,“剩下两本稍后再看。”他东拉西扯与太后说了几句家常,最后终于说到正题,“母后,儿臣有一个不情之请,想求母后成全。”
终于说到目的了,她倒是要看看,自己这个儿子,到底在想什么。太后淡笑,“你说。”
陈昱面上挂着小心的笑容,将自己准备好的说辞说出,“前几日儿臣出宫体察民情,遇到一名女子,是高爱卿家的女儿……”
想了想,他起身单膝跪到了地上,恳求道,“她容貌出众,性情和顺,儿臣一见倾心,想将她迎入宫中册立为妃,求母后……”
皇帝的话没有说完,太后啪的一声,忍无可忍,重重拍响了桌案。
魏蓉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盯着说要立妃的陈昱,眼睛迅速红了,又被太后的雷霆之怒吓了一跳。
太后怒斥,“皇帝!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成亲不到一个月就要纳妃,你是想让朝臣们看笑话么!”
便是普通人家,纳妾或者不纳妾,什么时候纳妾,都有礼法的规束,皇帝被满天下人看着,又怎么可以胡来?太后看了眼默默流泪的魏蓉,质问道,“你将皇后置于何地,将太傅置于何地?将皇室威严置于何地?”
陈昱不服。不就是立个妃子么,怎么就那么严重了?从前他心生后悔,欲要对柔嘉好时,她也是这样,明里暗里地教训阻挠。他不过是想拥有一个合心意的女人,又有什么错?
他堂堂皇帝,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无法得到,又有什么意思?高绾还等着他接她入宫,他许诺过,不让她受一点委屈,难道能食言不成?
从前他总是顺从太后,可这一次,他不想顺从了。
*
在北奕遭遇了今春的最后一场风雪,柔嘉一行回到南齐,又遇到了今春的第一场暴雨,难免又是几日耽搁。回到京师时,已是五月初三。
令大队人马返回军营,夫妻二人只带了几个士兵运送北奕的回礼,而后进宫面圣。
大殿之上陈昱面色冰冷烦恼,也不曾准备接风宴,敷衍地夸了柔嘉与殷绪几句,下了赏赐,然后冷冷离去。往日随侍在他身边的刘喜,这次并不在。
柔嘉意识到,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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