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奉旨生娃◎

    太极殿上, 眼见陈昱冷漠离去,柔嘉不免担忧,看向殷绪, “我去看看太后,你是……”

    殷绪果断道,“我与你一道去。”

    夫妻二人到达慈凤殿,碧彤出来迎接, 表情半是喜悦中透着心酸, 先是给殷绪行了礼, 而后看向柔嘉, “公主您可算回了。”

    “太后娘娘可还好?”柔嘉见她如此,心中更是忧虑, 脚下不停,往殿内走去。

    碧彤辛酸地缓缓摇头, “前几日……和皇上吵了架, 一直在床上歇着。”

    冲突果然来了。柔嘉看向殷绪, 殷绪安抚地看她一眼, “你去吧, 我等着你。”

    柔嘉便留殷绪等在殿中,自己与碧彤走入寝房,低声问道, “怎么吵架了?”

    碧桐低落地解释道, “皇上想立一个女子为妃, 他大婚才一个月, 太后必然是不许的, 可皇上非不听。”

    这些都在柔嘉的预料之中, 她默默听着, 又听那边碧彤语气激烈了些,可见对高绾的轻蔑与憎恶,“而且说是什么高家养女,太后已查过了,就是一个来历不明的狐媚子,皇上只怕是被骗了,偏偏又劝不动……”

    说话间已近了太后床榻,碧彤没有再说,柔嘉转过屏风,正见太后病恹恹地躺在床上,额头搭着帕子。

    柔嘉顿时心疼地红了眼睛。上辈子,她也是这样,为陈昱的忤逆和自己的不顺而一次次伤心,最后活活气急攻心而死。

    柔嘉咬唇忍泪,坐到床边,低低唤了一声,“舅母。”

    太后缓缓睁开眼睛,见到柔嘉,脸上扯出一个疲惫的笑来,“柔嘉,我的乖囡囡,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柔嘉努力漾开清甜笑容,想用自己的笑容安慰太后。她伸手揭开帕子,手指去探额头,“发热了么?”

    太后摇了摇头,“只是有些头疼罢了。”

    碧彤在一边道,“太医已经看过了,可……”可太后的病根在心上,心病不除,头疼也好不了。

    柔嘉脱鞋坐到床上,扶太后躺到自己腿上,轻柔地给她按起头来,“柔嘉回来了,以后再也不离开,天天哄太后开心。”

    太后果然被哄得笑起来,“说什么傻话,到时候驸马都要怨我了。”

    柔嘉也跟着笑,轻柔道,“他不会的,也不敢。”

    说过几句玩笑话,太后精神头好了些,问道,“你说我要不要答应皇帝立妃?他这次当真是铁了心了,只怕拗不过他。”

    她没有让柔嘉去劝皇帝,毕竟曾经这二人也颇多纠葛,如今柔嘉好不容易脱身,便不要再去惹那,越来越乖戾的冤家了。

    她甚至感觉,只怕这身份不明的女子,多半便是曾经传言里,陈昱在宫外遇到的人。皇帝牵挂了两年,可见对女子用情之深,不听劝……也是必然。

    柔嘉垂眸沉静地思索着,手上依旧轻柔地按着,片刻后道,“皇上大了,有自己的主意,舅母不妨看开些。那些事情有朝臣处理,舅母便安心保重身体罢。”

    天子无私事。陈昱想立妃子,还得过百官的那一关。虽然这个过程必然也有血泪,可柔嘉自问无法护住每一个人,至少先护住太后。

    能在最后免除国破家亡的灾祸,她和殷绪,已是功德无量。

    太后轻笑,心中叹气:看开哪有那么容易。柔嘉也有自己的生活,不欲小辈担心,太后转开话题,“怎么你与驸马成婚快一年了,肚子还未有动静?”

    柔嘉的脸顿时红成一片。

    另一边陈昱面色冰冷地出了太极殿,坐上步辇,宫人们抬着皇帝弯弯绕绕,来到了位置便宜的浣衣局。

    刘喜一瘸一拐地出来,在门口接上了皇帝,弯腰道,“皇上,那宫女已等着您了。”

    皇帝眯了眯眼,阴沉沉地下了步辇,率先走入。刘喜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他比不得皇帝腿长,跟得十分辛苦,一不小心触动臀上的伤,顿时扭曲了脸。

    那一日皇帝和太后因为立妃的事发声争吵,吵到最后,太后斥责到他头上,说他巧言令色、玩忽职守,没有辅佐好皇帝,令人打了他二十大板。

    刘喜这么多年来小心讨好皇帝,成为皇帝倚重的红人,已是许久没受过这等气了。

    气不过的他,告诉了皇帝一个秘密,于是便有了今日这浣衣局之行。

    浣衣局的掌事太监殷勤地将皇帝和刘喜迎入,陈昱大道金马地坐在上首,很快一个满脸老态的低等宫女被带了过来,低头跪在陈昱脚边。

    “你便是从前我母……母妃身边的婢女?”陈昱命除刘喜以外的所有人退下,低头冷冷打量那个宫女。

    母妃这个词,令陈昱很不习惯。也是那日刘喜告诉他,他才知自己的身世,竟然不是太后亲生,而是被抱养到太后膝下。他大惊,不可置信地让刘喜调查,终于查到这个宫女。

    那宫女连连磕头,万分恭敬地回答道,“贱婢不敢欺瞒皇上,皇上确实是先婕妤所生。因太后膝下无子,先帝便将还在襁褓中的皇上抱养过去。”

    陈昱脊背塌下,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神情复杂,半晌道,“那我母妃,如今在何处?”

    先婕妤被先帝送出了宫,在寺庙中修行,虽青灯古佛相伴,但衣食住行都有人照料,没受过什么苦,直到后来,死于一场急症。

    但那宫女偷偷抬眼,和刘喜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装出心酸悲痛的模样,哭道,“为了让皇上有独一无二的孝心,先帝将婕妤娘娘赐死了……”

    这话是刘喜教宫女说的,不仅仅是因为,他被太后叱骂责罚怀恨在心,也因为他意识到,只有皇帝无所束缚,他才能再不受那等罪。

    要教唆宫女很简单,只要许她以利便行。事情十分顺利。

    而随着宫女最后一个字落地,陈昱心尖一痛,咬牙握紧了拳,感觉眼前的世界黑暗了。

    骗子,都是骗子!

    太后这些时日胃口不佳,柔嘉有意哄她多吃一些。太后不欲让殷绪感觉冷落,便起了身,坐到了花厅。

    膳食一样一样端了上来,柔嘉将那些软烂可口的,放在了太后跟前。

    太后瞧着殷绪,脸上全是慈爱,又给他夹菜,“驸马瘦了些,多吃点儿。”

    婢女们贴心,去停在崇华门的马车内,拿了衣衫过来。殷绪便退下甲胄,换上了深色刺绣常服,更显清贵俊逸。他恭顺地道谢。

    太后感慨地一笑,她想,当初觉得桀骜冷酷的孩子,现在外能退敌、内能顾家;亲手养大的谦顺温良的孩子,如今却越来越忤逆,当真是造化弄人。

    但柔嘉有个好归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太后笑道,“驸马出使辛苦,接下来便好好休息一段时日,早些生个一儿半女——你们年岁都不小了。”

    之前说到孩子的事情时,未免太后担心她身体有恙,柔嘉只得坦白是她与殷绪圆房圆的晚。想到柔嘉如今和驸马夫妻情深,太后也没有追究前尘,只往后看。

    算起来如今殷绪二十,柔嘉十九。总归是要生孩子的,早些生,柔嘉才能少遭些罪,孩子也康健一些。

    殷绪闻言瞧了一眼柔嘉,柔嘉面色绯红,微微羞恼地皱着眉,不看殷绪,也不看太后。

    殷绪轻轻一笑,“微臣遵旨。”又给柔嘉夹了一块糕点,吃过他夹的甜食之后,柔嘉便不恼了。

    用膳完毕,趁着天气正好,柔嘉带太后去御花园散心。

    阳光和煦地照着,树影婆娑,花香怡人。柔嘉温柔浅笑,不紧不慢给太后讲着,北奕的一些奇闻趣事。

    殷绪走在柔嘉另一侧,惯常沉默着,侧头看柔嘉与太后言笑晏晏的模样,也不觉得冷落。

    一直到了日头偏西,柔嘉还欲陪太后用晚膳,太后笑道,“你们出门这么久,还是早些回家看看罢。”

    柔嘉确实也想念顾嬷嬷了,还有薛怀文和李氏也得探望,便与殷绪告辞回转。

    仍是碧彤送他们去崇华门,柔嘉问道,“皇上要立妃的事,还未公开吧?”

    碧彤摇头,那日皇帝和太后吵架之后,便消停了,只是也不来慈宁宫。

    柔嘉点点头,心里有了数,嘱咐碧彤,“好生照顾太后娘娘。”

    马车上柔嘉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弄着白猫,忍不住叹气。

    “怎么了?”殷绪将她抱坐到自己身边,低声询问。

    柔嘉靠着他,忧虑道,“以后只怕没有太平日子了。”朝堂里,后宫中,边关处,只怕都是风狂雨骤。

    “那些事情都有我,你不必操心。”殷绪顿了顿,又道,“我会勤快一些。”

    柔嘉心疼道,“你已经很勤勉了。”把整个齐国存亡背在肩上,殚精竭虑,栉风沐雨,入死出生。

    但她误解了殷绪的意思,殷绪低声解释道,“我是说,晚上。”

    柔嘉愣了愣才明白他的所指,霎时粉颈红成一片,伸手捂住他的嘴。这种话怎么好在马车上说呢?而且他再勤快,她就该散架了!

    殷绪从容地握住她的手,亲了亲,而后拉下,低声道,“有了孩子,你就只需安心养胎,不会再操心旁的事了。”

    殷绪态度认真,全无玩笑意味,而他们也确实到了该生孩子的时候,柔嘉便没有羞窘地回避这个话题。倒是有点疑惑,从除夕圆房到现在,已四个多月了,怎么她还没怀上?

    不过似乎有些夫人,成亲后一年才怀上……柔嘉暂时放下这个问题,低落道,“可是要打仗。”到时还是免不了担惊受怕。

    殷绪捏紧她的手,笃定道,“我向你保证,不会让他们通过雁鸣关,我也会平安回来。”

    “嗯,”柔嘉侧头,悄悄吻他的领口,“我相信你。”

    殷绪如此一往无前,她也该勇敢坚定一些。

    回到家中,顾嬷嬷和吴嬷嬷欢喜地接着他们,瑾园上下一阵欢腾。不过公主和驸马风尘仆仆、车马劳顿,两位嬷嬷还是早早安排他们睡下了。

    葳蕤轩内小荷初露槐花正盛,清香和着微风,透过半掩的轩窗吹入房中。熟悉的环境、静谧的氛围,一切让人放松。

    帐幔内,殷绪拥着柔嘉,吻她微湿的鬓发,身体力行着,自己所说的“勤快”。

    第二日,柔嘉起得迟了,快到中午才抵达镇国公府,而皇宫内,太后也招来了陈昱。

    第82章 第 82 章

    ◎有孕◎

    太后第一遍派人去请陈昱时, 陈昱冷冷地,推说自己看奏章正忙。

    慈凤殿内太后叹气,“这孩子, 只怕还生着哀家的气,罢,罢!”

    终究是太后心软一些,她道, “过半个时辰再去请一趟, 便说哀家要与他说说立妃的事。”

    宫人依令, 又去了一趟翔龙殿, 陈昱这才姗姗而来。进入慈凤殿,他依旧是一脸冰冷, 面对太后也只冷漠地唤了一声“母后”,也没有行礼。

    这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太后立刻就察觉了他的异常, 有些伤心:便因为立妃的事, 他要这样与自己计较么?

    可她是抱着解决问题的心意, 而请陈昱来的。太后勉强扯出一个笑意, “皇儿, 母后想过了,母后可以答应你迎高家的女儿入宫。只是高大人官职不高,那姑娘也只是个养女, 立为贵妃只怕于理不合, 便封个贵人, 你意下如何?”

    “时间也不必太急, 可等到两个月后, 到时也好给皇后与魏家一个交代。”

    太后轻言细语妥协良多, 可陈昱心中冰冷, 已是再也不愿相信她、亲近她。想到生母因她而死,陈昱别过脸不欲看她,冷硬道,“两个月太久。明日端午宴上,朕便会告知群臣,立高嬛为贵妃。”

    语气之不容置喙,态度之冷漠粗暴,让太后心惊,“昱儿,你……为什么那么拗?”

    陈昱闻言森冷地转头,盯着太后,眼神含着说不出的阴鸷与危险,“母后又为何三番几次阻挠朕与心爱之人在一起?从前对柔嘉如此,现在对高嬛也如此,您便那样看不得朕幸福?”

    全因他不是亲生的罢了,若是亲生,只怕他要天上的月亮,她也会想方设法摘给他。

    太后倒抽一口凉气,为他的冰冷态度,也为他的扭曲想法。她震惊太过,以至于一时说不出话来。

    碧彤服侍在太后身边,也是惊讶万分,替太后解释道,“皇上,公主那是……那是已经成亲了呀!”成亲了皇帝再要如何,当然得阻止了。

    而且最开始皇帝不也同意了么,还亲手在赐婚圣旨上盖下了印玺。至于高嬛,身份莫名的女子,更不该随便入宫。皇帝到底如何糊涂,才能说下这样扭曲的话?那是在诛太后的心哪!

    陈昱冷冷看她一眼。成亲了,那又如何,不过是隔殷绪一条命罢了。大齐臣民千千万万,难道他的幸福,值不上这卑微的千千万万分之一?借口罢了。

    陈昱未将碧彤放在眼中,见太后不说话,全当她理屈词穷,复又挪开了脸,冷漠道,“朕心意已决,母后不必多说,待在慈宁宫养身便好。”没有出手报复她,已是他仁慈、顾念养育之恩了,还想让他尊敬吗?

    陈昱拂袖而去。太后原地坐着,愣了半晌,忽然猛地抽气,竟像是被气得呼吸不过,碧彤满脸惊骇,连忙过来给太后顺气,“娘娘冷静,勿要动气!”

    慈凤殿一阵兵荒马乱。镇国公府,柔嘉与殷绪正与薛怀文一家用膳。因为陈昱还未公开要立妃的事,柔嘉便也未提及高嬛与接下来的风雨。

    等到一家人和和乐乐吃完,正准备离席的时候,薛府管家忽然来报,“不好了,公主殿下,宫里来人说,太后娘娘昏倒了!”

    虽然上辈子已经历过这样的事,再次经历一遍,柔嘉仍是觉得心尖一绞,眼中顿时漫出泪水。她下意识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脚底发飘,然后眼前一黑,跌落到殷绪及时伸出的手臂中。

    再醒来,柔嘉正躺在从前的闺房内,殷绪安静地守在她身边,一眨不眨望着她。

    “我怎么了?”柔嘉揉揉额头,感觉十分疲惫,撑着身子欲要起来。

    殷绪扶她起身,眉眼间漾开喜悦与温柔,低声道,“你怀孕了,太医来看过,说一时激动这才晕倒,没什么要紧。”

    柔嘉愣住。不曾想,昨日犹在疑惑为何还未有孕,今日便有消息了。她的月事一向推迟,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居然肚子里,便已经孕育了一个孩子。

    一个,她与殷绪的孩子。

    柔嘉转头望着殷绪,慢慢笑开来,“恭喜驸马,要做爹了。”

    殷绪拥着她,仿佛拥着了全世界,轻吻她的额头,道,“只是要辛苦你了。”

    “有那么多人照顾,我不辛苦。”柔嘉想着,分明是将要浴血奋战的殷绪更辛苦些。

    享受喜悦的时间并不多,柔嘉欲要掀被起床,“我得去看看太后。”

    “去看自然是应该。”殷绪拉住她的手,又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令她看着自己,肃然道,“只是须得保重身体,现在你不是一个人。太后还有许多时间,你却不能出意外。”

    上辈子柔嘉受苦,皇帝忤逆,太后却也撑到了五年后、城破的前夕。这辈子柔嘉康宁喜乐,太后少操许多心,还能被柔嘉照顾,必然是有惊无险的。

    明白殷绪的意思,和他的担忧关心,柔嘉郑重道,“我保证。”

    殷绪扶柔嘉出了东院,正逢着李氏送药过来。柔嘉道,“正要和夫人与爹爹说一声,我这就走了,去宫里探望太后。”

    李氏担忧道,“你正怀着孕,前三个月是危险时候,只怕不能奔波。”

    “无妨,”柔嘉安抚地一笑,“我坐马车过去,驸马也会护着我。”

    毕竟那是一手养大柔嘉的太后。李氏便不再劝,“至少喝了这碗安胎药再走。”

    柔嘉乖乖地喝药,一滴都不剩,以让殷绪和李氏安心。那边薛怀文知道柔嘉要走,十分果断,吩咐将柔嘉的马车布置得更舒适些,又将殷绪和见春知夏嘱咐一番,让车夫赶车稳一些、慢一些。

    一行人申时才到慈宁宫,进入慈凤殿。这次碧彤守着太后,是另一个宫人来迎接柔嘉。

    殷绪停留在外,柔嘉边往里走边问那个宫人,“太后如何会昏倒?”

    那宫人心有余悸,“今日娘娘请皇上来,商量立妃的事,皇上他……仿佛变了个人一样,说太后娘娘看不得他幸福,还说要在端午宴上宣布立妃。”

    上辈子陈昱说过更过分的话,此时柔嘉也不意外,只是十分心疼太后。她进入寝房,转过屏风,就见碧彤坐在床边,手里捧着药哄太后喝,可太后闭眼躺着,理也不理,神色瞧着比昨日还差些。

    柔嘉心酸,走过去,拿过碧彤手中的药碗,让她让开,自己坐了下去,低低唤了一声,“舅母。”

    太后缓缓睁眼,恹恹瞧了柔嘉一下,“你来了。药放着吧,我不想喝。”

    柔嘉试了试那药汤的温度,不凉不烫正正好,她忍住酸涩,道,“舅母,柔嘉今日也喝了药的。”

    太后闻言果然脸露担忧,语速都快了两分,“你怎么也喝药了?”

    柔嘉露出一个笑容来,希望能以此传递喜悦,“就在中午,太医说我怀孕了。舅母就要有小外孙了。”

    太后一怔,随即缓缓笑了起来,“柔嘉要当娘了,可喜可贺。”

    柔嘉轻笑道,“舅母便给小外孙这个面子,把药喝了吧。”

    柔嘉如此乖巧贴心,太后终不忍让她失望,让她肚里的小外孙失望,便在宫人的帮助下,缓缓坐了起来。

    柔嘉耐心地一勺一勺,喂她将药喝完,又拿帕子给她拭脸。

    喝完药太后精神头好了些,“你初初有孕,须得时时刻刻注意,有什么不懂的,便问顾嬷嬷。对了,奶娘也可趁早寻着。”

    “我知道的。”柔嘉握住她逐渐失去光泽的手,“舅母若想让我安心养胎,便得保重身体。”

    “你这妮子,倒威胁起哀家来。”太后疲惫地打着趣,好歹愿意说笑了。

    柔嘉又与太后说笑几句,终于婉转地,说到了陈昱的事上。她低声道,“舅母,我已听说今日的事了,皇上他只怕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太后一愣,诧异道,“你如何知道……昱儿身世有异?”那些事,长辈们从不曾说起,也许久没人讨论了。

    其实柔嘉是上辈子的后来才知道的,今日提前说出,是刻意为之。她握紧太后的手,脸上露出追思的神色,“是舅舅告诉我的。他说,若以后昱儿得知自己的身世,和舅母生了嫌隙,我须得加倍孝顺舅母、保护舅母。我一直记得舅舅说的这番话。”

    “先帝……”太后渐渐红了眼眶,想不到在执手之人离去许久之后,还能看见他对自己的爱护之意。

    而她的柔嘉,又是这么乖顺贴心。

    柔嘉将太后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依恋地蹭了蹭,“所以,舅母便是为了舅舅,也得保重身体。”

    沉默一瞬,她狠狠心,道,“皇上得知身世,只怕与我们离了心。他……不会再回头了。”

    这番话必定是残忍的,可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太后还对陈昱存有期待,不如直接打破。没有期待,便不会受伤了。

    太后怔愣,感觉心脏一阵阵绞痛、麻痹。想想今日陈昱无情的模样,又预感到,柔嘉说的是对的。

    难道她真的,要失去这个亲手养大的儿子了么?

    瞧见太后悲痛茫然的模样,碧彤擦擦眼泪,哭诉,“娘娘昏倒之后,皇上直到现在,都没来探望过……”

    柔嘉蹭着太后手背,眼睛里渐渐浮出水雾,“舅母,你还有我。我和殷绪,都会一辈子孝敬您。”

    太后轻笑着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嘉乖。”

    无论如何,她还是想试试再劝劝陈昱,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毕竟她亲手养大他的,这么多年的母子之情,总不可能说消失便消失。她也不能眼看着陈昱,在歧途上越走越远。

    “柔嘉你怀着身孕,早些回去休息,不必担心舅母了。”太后打定主意,派碧彤送柔嘉离开。

    柔嘉便只能跟殷绪回转。当天晚上,殷绪再不敢“勤快”,甚至不敢抱柔嘉太紧,只虚虚搂着她入睡。

    第二日便是端午节了,陈昱将要当众宣布册立贵妃的日子。

    第83章 第 83 章

    ◎沾上他的味道◎

    见春和知夏甫一回来, 就将柔嘉有孕的事,告知了采秋和两位嬷嬷。

    顾嬷嬷高兴得几乎一夜未睡,早晨起来便端了好几匹柔软布料到葳蕤轩, 问柔嘉想要用哪一匹,给将来的小将军小郡主裁衣。

    “公主的衣服也得新做几套,以后显怀了穿。”顾嬷嬷摸摸这匹布,又摸摸那一匹, 笑得合不拢嘴, “对了, 虎头鞋帽和兔头鞋帽也要各做两套, 穿着多可爱。”

    见春给柔嘉梳着发,打趣道, “才一个月,有的是时间操心这些, 嬷嬷便别急了。”

    “对, 对, 还有九个月, 我们慢慢准备。”顾嬷嬷说着说着, 又红了眼,“可惜公主福薄,没能亲眼看着小殿下嫁人生子。”

    知夏和采秋便又围拢过来, 将她安慰一番。

    “不说这些了, ”顾嬷嬷擦擦眼睛, 打点精神, 看向柔嘉, “今日端午宫宴, 公主便别去了吧。”

    昨日太后昏倒, 慈宁宫的人是先到瑾园,见公主不在,这才去了国公府。柔嘉和驸马从宫中回来,彼此一交流,顾嬷嬷自然什么都知道的。

    她想,如今皇帝行事越来越出格,都能将太后气晕,若是见到柔嘉,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柔嘉既怀着身孕,便还是多多避开的好。

    柔嘉当然也是不欲去的。她须得留着高绾这个工具,让她加深皇帝和朝臣的矛盾,自然不能早早和她碰面。

    否则就要面临,是否拆穿高绾的难题——拆穿高绾,她的计划受阻,还会直面皇帝的怒火;不拆穿高绾,恐怕惹高绾怀疑。所以不去,才是最有利的。

    柔嘉点头,“嬷嬷说的是,便不去了,与宫里人说,我长途奔波身体不适,驸马辛苦照料我亦染了风寒,这才不便前往。”

    采秋便出门去安排。

    既然今日无事,柔嘉又怀着身孕,见春和知夏便小心地给她弄了一身宽松闲散的装扮。

    殷绪练完武,一身是汗地进来,望了望柔嘉,问道,“今日便不去宫里了罢?”

    他们之间已极为默契,简单的只言片语,便知对方的心思。柔嘉浅笑,“嗯,便托病不去了。”

    殷绪见她少了两分庄重,难得慵懒妩媚,心下微动,走过去俯身欲要吻她额头。柔嘉无奈而笑,捂住他的唇,推他,“一身汗,快去沐浴。”

    殷绪虚虚搂着她,薄唇在她手掌心张合,眸色深沉而直白,低声道,“沾上我的味道,不好么?”

    柔嘉脸色刹那间红透,看看笑着退下的婢女,更是红到耳根,“你……快去洗吧你!”

    殷绪亲昵地摸摸她的下颚,轻笑着转身离去。

    慈宁宫内,太后估摸着,过了一日,陈昱的心情应该会好些,便遣了人去请他,想趁最后的机会再劝劝他。然而她没有请到人。

    翔龙殿内,高绾已于一早,被霍擎带了进来。她看陈昱冷漠回绝慈宁宫的邀请,将自己依偎进陈昱怀中,低软道,“皇上,阿嬛只有你了,阿嬛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

    陈昱搂紧了她,“朕知道,朕会一辈子护着你、宠爱你。”

    高绾思索着,今日陈昱要当众宣布立她为妃,她该如何说,才能避免亲上太极殿——同柔嘉殷绪一样,她也不想见到他们,以免被拆穿身份。

    恰好这个时候,有太监过来禀报,“皇上,柔嘉公主差人来说,她出使北奕归来,身体有所不适,殷将军因照料她意外染了风寒,二人都不能参与今晚的宫宴了。”

    陈昱冷道,“随便他们!”别说只是抱恙了,就算是死是活,都不关他的事!

    他怀里的高绾笑了起来,只觉得当真是太好了,今晚,再也没有谁能阻碍她站到陈昱身边,朝天下展示她获得的,独一无二的荣宠。

    既然皇帝不来慈凤殿,那就只能太后前往翔龙殿。她顶着日头,坐了步辇一路过去,然而还未进入殿门,就被刘喜拦住了。

    “娘娘,”刘喜弯着腰,脸上的笑容却冰冷,透着得意与无礼,“皇上正忙,恐怕没有时间见您呢!”

    “放肆!”碧彤怒斥,“这是太后娘娘,难不成你还敢让娘娘吃闭门羹?”

    刘喜依然拦在太后跟前,阴笑着故作恭敬,“奴才也是听命行事,还请太后娘娘不要让奴才为难。”

    太后望着翔龙殿的大门,心在一寸寸下沉、发冷。没有皇帝的旨意,刘喜不敢如此的,他……

    她冷冷盯着刘喜,刘喜亦笑着看她,目光全无尊敬,笑意更显阴险。这样的态度让她恍然明白,柔嘉说的是对的,皇帝当真知道自己的身世,与她离了心。

    他不会再回头。

    片刻后陈昱终于派了霍擎出来。霍擎的表情与刘喜如出一辙,只不过少了冰冷,多了看热闹的兴味。

    “太后娘娘,”他拱手着手,同刘喜并肩站在一处,如同顽固的山丘一样挡在太后跟前,“皇上令微臣传旨,今日晚宴,若太后娘娘仍要横加阻拦,不如待在慈宁宫修养。”

    这……这是软禁么?未防她生乱,连宫宴都不让她参加?太后眼前一黑,感觉脚下软软的,踏不到实处,还好碧彤连忙上前一步,紧紧扶着她,急声唤回了她的神智。

    “皇上他……为何做的这样绝?! ”太后伤到极处,维持不住威严,眼眶慢慢红了。

    仿佛仍觉得她受的刺激不够,刘喜笑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告知娘娘。昨日从慈宁宫回来,皇上下令杖毙了李公公。不忠心的狗,不如不要,娘娘您说,奴才说的对么?”

    太后捂着额头,再也忍不住一阵阵地发晕,被人抬回了慈宁宫,躺到了床上。

    碧彤哭着握紧她的手,“娘娘您要振作,奴婢……奴婢这就去请公主过来!”

    太后缓缓摇头,“她怀着孕,不要去惊扰她。我无碍……我无碍……”她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泪水滚滚而下。

    她再也无法对得起,她那早去的先帝了!

    晚间,太极殿内,宫宴如期举行,太后与柔嘉公主夫妇因病未来。陈昱高坐在龙椅之上,魏蓉身着朝服,面色苍白地坐于一旁的凤座。

    满殿朝臣命妇跪拜万岁,陈昱没有让他们起身,而是笑道,“趁今日良宵佳节,朕有一喜讯要公布。”

    刘喜志得意满,高声道,“宣高大人携爱女高嬛入殿觐见——”

    高大人领着新收养的女儿,跨过太极殿高高的门槛,从满殿跪着的人中间昂首走过。高绾居高临下,睥睨着跪拜的人,直直走上,代表着至尊无上的高台。

    陈昱深深望着她,满脸是笑,无视眼眶含泪的魏蓉,起身走上前,牵住高绾的手,而后同她一同俯视满殿朝臣与命妇。

    “朕喜得佳人,欲立为贵妃,值此佳节,与众卿同乐。”他没有询问百官的意见,就是不想众人插嘴多事,然而太傅闻言,仍是从众人之中起身,跪到了大殿正中。

    他颤巍巍道,“皇上,微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陈昱的脸色,迅速阴沉了下去。而高绾红唇擒着妖娆的笑意,看太傅已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

    *

    虽然怀着身孕,但柔嘉还未开始害喜,又被婢女嬷嬷照顾着不能随意活动,只能在邀月台上吃着水果,看满湖的潋滟水光和绿荷新展。

    所幸还有殷绪陪着她,二人共坐一个贵妃椅,也不觉得挤。

    骄阳洒金,微风和煦,荷叶的阵阵清香扑鼻而来。如果不是朝堂边疆还有那么多暗涌,当真是再好不过的时日了。

    吞下殷绪喂来的樱桃,柔嘉道,“不如这几日在家中办个小宴,请周凌风刘武他们来聚一聚?”

    辛苦出使回来,宫中没有办宴,端午夜宴他们的品级又不够参与。柔嘉想想,心中有些愧疚,便想弥补一番。何况殷绪一直没什么朋友,如今能和意气相投的属下共聚一堂,也是好事。

    殷绪略想了一番,明白柔嘉的心意,微微一笑,“也好,不过便让嬷嬷他们准备,你不要操劳。”

    柔嘉无奈地看他一眼,“知道了。”

    她看了会儿波光粼粼的湖面,忽然道,“也不知宫里怎么样了。”知道宫宴上必然会有冲突发生,柔嘉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殷绪不赞同地看她一眼,想搂紧她的腰以小示惩罚,忽然记起来她正怀着孕,于是改为捏她的耳垂,“不是让你不要操心么?”

    她的耳坠已经取下,一点耳垂白里透红,仿佛蜜桃,又柔嫩得很。殷绪忍不住多捏了几下。

    柔嘉发现了,自从得知自己怀孕,这人比从前更加大胆,人前也会动手动脚,简直是耍赖了。

    又是无奈又是羞窘,柔嘉扭头躲开他的手,“不要胡闹……”没看见见春和知夏还在一旁么?

    见春和知夏笑嘻嘻道,“奴婢们去看看湖里的鲤鱼。”说着就一前一后快步走开了。

    柔嘉更无奈了。

    好在殷绪到底是殷绪,再耍赖也不会变个人。两人坐了会儿,吃完水果,风渐渐凉了,殷绪扶柔嘉回到葳蕤轩。

    第二日上午,薛怀文来到瑾园,告知了柔嘉,一件令人心痛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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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第 84 章

    ◎他把国家存亡背在了肩上◎

    昨夜宫宴, 薛怀文见柔嘉与殷绪一直未去,找了太极殿的太监询问,这才知道二人告了病假, 心下担忧,便于今日过来探望。

    薛怀文到时,夫妻二人正在棣华堂内,殷绪提笔给周凌风他们写邀请函, 柔嘉则在一旁给他研磨。

    下人们将薛怀文请去议事厅, 又遣人去禀报公主与驸马。考虑到柔嘉怀了身孕, 殷绪又着了风寒, 不忍他们出来迎接,薛怀文自行往后, 去了棣华堂。

    夫妻二人见薛怀文来,高兴地将他迎入房中。结果薛怀文见二人一个比一个脸色红润, 不由诧异, “你们不是抱恙在身么?”

    柔嘉不好意思, 连忙解释, “只是不欲参加宫宴, 这才找了托词。抱歉让爹爹担忧了。”

    薛怀文大松一口气,洒脱道,“无妨, 你们无恙便好。”

    知道柔嘉和陈昱都有恩怨, 以为她只是不欲见到陈昱, 这才不去宫宴, 当下也没有多问, 倒是叹道, “你们不去宫宴是对的。昨晚的宴会……一团糟。”

    柔嘉和殷绪对视一眼, 交换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柔嘉向薛怀文问道,“发生什么了么?”

    薛怀文面露不忍,“皇上不顾自己刚刚大婚,忽然要立一个女子为妃,朝臣自然反对,尤其是魏太傅。他乃大儒,深谙礼法,品性高洁……只是过刚易折啊,被皇帝当庭斥骂,他……不堪受辱,撞柱而亡了。”

    薛怀文想着皇帝的那些话,说太傅无非是见不得他宠幸魏家以外的女子,自私自利、假公济私、倚老卖老、欺君罔上……当真是没有给这个老师一点面子。他听了尚且受不了,何况是信奉“宁可枝头抱香死”的太傅。唉——

    柔嘉闻言一怔,心下恻然,想到太傅教自己的那些年,又忍不住眼睛里浮现水雾。

    殷绪宽慰地搂住她的肩,拍了拍。

    薛怀文柔声安慰道,“太傅生得高洁,死亦凛然,大家都会念着他的好,珺儿不必伤怀。”

    柔嘉点点头,忍去眼泪,低声问,“后来呢?立妃成功了么?”

    薛怀文感慨道,“太傅血溅当场,皇帝大受震惊,没有再提立妃的事。”他心下疑惑,也不知高大人的这个养女是什么来历。只是皇帝为她逼死朝臣,昏庸自此,如果是北方来的,是不是应了当初童谣里的那一句?

    他正想着,柔嘉低沉却笃定地说了一句,“皇帝不会轻易罢休的。”

    薛怀文抬眼看向她,正见柔嘉也正看着自己,眼睛里饶有深意。薛怀文心中一动,问道,“珺儿,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曾经柔嘉就决定会告诉薛怀文所有的事情,但从前时机不对,现在,却正是时候。

    柔嘉道,“我与阿绪在北奕的时候,北奕的皇后来找过我,询问我陈昱的事情。我才知道,陈昱从前去北方巡查,确实遇到了一个女子,而且就是北奕皇后。”

    “什么?!”因为太过震惊,薛怀文一时怔愣,无意识地将手臂放到桌上,却差点打翻了桌上的茶杯,还好殷绪眼疾手快,连忙扶住。

    柔嘉继续道,“我这两日去见过太后,知道皇帝要立高家的养女为妃。北奕的皇后,恰好也姓高,叫做高绾。”

    薛怀文心中惊乱。皇帝要立的女子叫做高嬛,高绾,高嬛,是巧合么?还是说,这就是一个人么?

    柔嘉道,“刚好北奕皇后后来也一直未曾露面,我怀疑,这个高家养女,就是北奕皇后。”说的太细难免触及重生的秘密,柔嘉不好出口,只能仍是部分隐瞒。

    薛怀文再也坐不住。若高家养女,当真是北奕皇后,那可再适合“北方妖女”这个称呼不过了,引发两国战争如何是好?简直祸国殃民!

    “我要入宫面见皇上!”他说着,起身欲走,柔嘉连忙伸手,想要拉住他。只是她手不够长,隔着桌子一时没有拉住,还是殷绪与她心有灵犀,一把将薛怀文扯住了,“岳父大人暂且冷静,我们还有话说。”

    薛怀文深吸一口气,果然克制下来,又坐回原位,询问地看着柔嘉与殷绪。

    柔嘉沉静道,“爹爹想做什么,其实已经迟了。”

    柔嘉的冷静影响了薛怀文,让他的大脑也逐渐清醒起来,开始思索:皇帝今日立高氏女为妃,至少四月就和她见上面了。北奕人风气并不矜持,从见面到今日的这一段时间,谁知道两人发生过什么?即便什么都未发生,皇帝也同意送高氏女完璧归奕,北奕人,相信么?

    同为男人,薛怀文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若是自己的妻子投奔情郎,且与情郎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一段时日后妻子被人送回,他会免除对妻子的怀疑,和对情郎的怒火吗?并不会。他只会觉得遭遇奇耻大辱,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何况将高氏女送回,高氏女必然怀恨报复大齐,届时在北奕皇帝面前火上浇油,更是一团糟。

    所以当真是,已经迟了。

    见薛怀文镇定下来,柔嘉继续娓娓道来,“爹爹想必是担心两国起纷争。但是我与阿绪在北奕时仔细观察过,北奕欲要进犯我大齐,已是必然之事,与其等到他们做好准备来犯,不如趁高绾之事,趁早诱北奕来攻。”

    “什么?这……”他才想到得罪北奕,柔嘉已说到北奕勃勃野心,薛怀文又是震惊,下意识看向殷绪。

    殷绪肃然点头,“公主说的对。”

    殷绪是薛怀文心中默认的武将第一,他的判断,比谁都有说服力。薛怀文一时沉默:北奕真的有进犯大齐之心?

    细想下来,北奕和大齐和平已有许久,天下大势,合久必乱。他们若要进攻大齐,也是情理之中啊……

    薛怀文烦乱道,“可两国征战死伤颇多民不聊生,若是能避免……”

    “避免不了的,”殷绪坚定道,“宇文韬在秘密准备一支重铁骑,就等钱粮到位一举攻破大齐河山,他不会接受我们的和谈。岳父大人所说的避免,无非是延后而已……”

    殷绪望向柔嘉,眼神郑重而深情,“我宁愿征战发生在我所生活的年代,也不愿它危害我们的子孙后代。等宇文韬做足准备,更难战胜。”

    薛怀文亦望向柔嘉,想到她肚腹中的胎儿,也想到自己尚年幼的一双儿女。如果可以,他自然也愿意把危险留给自己,把和平和安宁送给后人。他点头,“你说得对。”

    见薛怀文与自己达成一致,柔嘉轻轻笑了起来,拉住他的衣袖,“我们一家人齐心协力,定可所向披靡。”

    薛怀文爱怜地拍拍她的手,勉强一笑,没有说话。许多惊天消息尽数杂糅在这一番简短的对话中,他仍是内心翻涌着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疑虑道,“是否我们可以先说明高氏女的身份,缓解皇上与大臣们的矛盾?”

    诸如太傅惨死这样的血案,薛怀文当真是丝毫都不希望再发生。

    爹爹便是太仁慈,又猝不及防……柔嘉轻轻叹息,“爹爹如何知道,皇帝一定会相信你呢?”

    薛怀文一怔,对啊,皇帝越来越昏庸,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他如何确信,皇帝一定会相信他、囚禁高氏女、安抚群臣呢?

    柔嘉道,“若皇帝没有偏向爹爹,而是偏向高

    绾——高绾骄纵自私,她之前便介意我曾是陈昱未婚妻的身份,爹爹揭穿她的身份,她必定猜得出是我说的,届时在皇帝面前挑拨,我和阿绪便没有太平日子可过了。”

    薛怀文这才恍然大悟,看向柔嘉的目光充满歉疚,“你说得对,是为父思虑不周。”皇帝已经三番两次伏杀殷绪、骚扰珺儿了。他怎么可以再给他们招致祸患?如今珺儿怀着身份,更是一丝一毫的冒险都不能有。

    所以眼下,这是一个死局,他丝毫不能动作。

    柔嘉充满敬爱地看着薛怀文,“眼下皇帝昏聩,我也不想父亲冒险,成为皇帝的眼中钉。”

    “珺儿说得对。”理清楚了所有的事情和因果,薛怀文很快拿定了主题。不能动作便不能动作了罢,不会有朝臣比他更明白皇帝的昏聩冷酷,如此乱世,他要先保护自己与儿女家人,才能保护他人。虽有遗憾,他只能如此。

    殷绪安慰道,“泰山大人不必伤怀,我已有了计划。等今年夏季税收上来,便可与北奕一战,不需等待太久。”

    薛怀文看向殷绪,打量着这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佳婿。在别的朝臣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却已把国家存亡背在了肩上,想好了对敌之策……

    之前为何忽然要出使北奕,是巧合么?还是比所有人更有远见,知道北奕的蠢蠢欲动?

    薛怀文笑了起来,“我相信绪儿,到时我们翁婿二人齐心,必能断金。”大齐有殷绪,是大齐之幸。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将军府的叛逆狼子,如今变成了大齐的希望呢?

    柔嘉亦笑了起来,轻柔地看着二人。所有的计划都如愿进行,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宇文韬上套这一阵东风了。

    留薛怀文用过午膳,柔嘉在殷绪和顾嬷嬷的要求下,小睡了一会儿,然后坐上了入宫的马车。

    第85章 第 85 章

    ◎有殷绪在身旁,多么幸福和美好◎

    既然太傅新丧, 自然需要去拜祭一番,再要如何办宴喜聚并不合适,柔嘉便压着请帖暂未发出。昨日事情太过重大, 柔嘉担心太后又欲入宫,无论如何,殷绪是要跟着过去的。

    知道昨日高绾已进了宫,即便立妃一事不成, 只怕住着便不会再出去, 柔嘉凭着上辈子对她与陈昱的了解, 避开了她可能活动的地方, 与殷绪、两个婢女来到了慈宁宫。

    到了慈凤殿,柔嘉才发现, 这里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愁云惨淡。

    太后又被气病了,躺在床上面色苍白, 不欲吃东西, 亦不欲喝药。殷绪不便入内, 寝房内全是宫人, 只怕拥挤, 柔嘉也未让见春和知夏进去。

    她站在门边压低了声音问碧彤,“昨日太后是不是又与皇上吵了一架?”

    她了解自己的舅母,也通达人之常情, 明白太后只怕不会被她劝个一次两次, 就当真放弃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再看太后如此模样, 必然是昨日再次与皇帝有了龌蹉, 又受了太傅惨死的刺激。

    可恼太后深居宫中, 她又不能将她接去瑾园长住。

    碧彤红着眼睛点头, 同样低声道, “昨日皇上说,若娘娘仍要阻止他,就待在慈宁宫不要出去。他还……他还处死了李公公,那是先帝留下的,最忠心不二的人哪!”

    柔嘉心下发沉,这辈子十八不到的陈昱,简直变本加厉,狠心程度直逼他上辈子的最后时刻。

    但是这样也好,长痛不如短痛。柔嘉闭了闭眼,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到太后床边,低声唤,“舅母。”

    太后缓缓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道了一声“柔嘉”,不欲让怀孕的她担心,可仍是控制不住眼泪流下。

    “我当真是,再也无颜去见先帝了……”她哭诉着,不明白到底是哪里错了,让陈昱走上欺师灭亲的这条路……

    柔嘉心脏揪疼,泪水沾湿长睫,握住她的手,“不是舅母的错,是皇上,既不像舅舅,也不像舅母。不要拿皇上的错,惩罚自己……”

    太后又闭上眼睛,眼角缓缓沁出泪水,一言不发,仿佛已伤心颓丧到了极致。

    柔嘉哭着瞧了她一会儿,抿唇擦去眼角泪水,转头朝外看了看,太医正侯在屏风外。没有后顾之忧,她决定和盘托出,好让太后彻底死心。毕竟——长痛不如短痛哪!

    柔嘉凑近一些,酸涩道,“之前不欲舅母担心,一直没有告诉舅母。驸马两次遇刺,都是皇上所为。”

    “什么?”太后果然悚然大惊,立时睁开了眼睛,急急攀着柔嘉手臂,欲要坐起身,“你说什么?”

    柔嘉知道她听清了,没有再重复,只扶她起来,红着眼睛道,“那时我与驸马势单力薄,不敢声张,每日小心保命。没想到皇上变本加厉,还是在驸马出征时,派陆行舟暗害他。这还不算,除夕夜的时候,他甚至将我带到孤立无援的地方,欲要对我不轨,若不是我拼死抵抗,只怕……”

    “舅母,”一字一句,都是柔嘉的极致委屈与深仇大恨,柔嘉哭着请求道,“皇上已经六亲不认了,您不要再对他抱有期待。”

    太后呆愣愣地坐着,仿佛失了魂一般,片刻后猛地抽气,仿佛无法呼吸。柔嘉连忙唤太医过来。待到太医走到床边,太后猛然偏头,吐出一口血来。

    宫人们顿时方寸大乱,那太医却是极为冷静,让柔嘉让开,手拿银针,快速扎在太后几个穴位上,又吩咐宫人给太后擦嘴,而后往她舌下压了一片吊命的人参含片。

    柔嘉站在一边,手指擦着眼泪,却怎么擦也擦不完,一颗心仿佛在火里烧冰里打滚。外边殷绪听到动静,只怕宫人围着太后转,忽略了柔嘉,便让见春和知夏进来。

    两人见哭成泪人的公主,顿时心疼地无以复加,抱着她连声安慰,柔嘉这才感觉好受了些。

    太医忙了片刻,低头拿过太后的手臂给她把脉,而后松了一口气,转头对柔嘉道,“公主放心,太后娘娘性命无虞了。”

    柔嘉一颗心这才恢复温度,眼泪又滚滚而下。她想着今日太后和自己所受的苦痛,都要算在陈昱和高绾头上。

    总有一日,她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宫人们打来水,柔嘉又亲自动手,轻柔地给她擦拭了一遍。过了一会儿,太后幽幽转醒。

    柔嘉轻轻趴在她身上,哭道,“舅母,您一定要保重身体,不能留柔嘉一个人……”

    太后缓缓伸手,抚上她的头发,缓慢而苍白地笑了起来,虚弱道,“刚才我好像到了阴曹地府,见到了皇上,他还是那么英武、从容……”

    知道太后此时口中的皇上是先帝,听着她的低低絮语,柔嘉悲从中来,又是一阵落泪。

    太后望着虚空,仿佛望着昔日夫君的英俊模样,喃喃道,“他没有怪我……”

    她最怕自己以后无颜面对先帝,但先帝没有怪她……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太后死心道,“你说得对,我不能再对皇帝抱有期待……”她也管不住他了,继续固执下去,只会气坏自己,到时不说先帝难以安宁,柔嘉又得多伤心啊!不如就待在这慈宁宫,好好休养身体,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见太后终于想开,柔嘉破涕为笑,抬头看她,“舅母想开便好,您安心养身,别的事有柔嘉操心。柔嘉会替舅舅保护好舅母。”

    想到上次柔嘉所说的,先帝对自己的爱护之语,太后眼里缓缓浮现水雾,又笑着去擦柔嘉面颊的眼泪,“怎么哭成小花猫了,驸马见了都想笑。”

    “他才不会。”柔嘉娇嗔了一句,心情终于松快。

    陪太后慢慢吃了晚膳,柔嘉出了寝房,终于见到殷绪。他已在慈宁宫宫人的服侍下,单独吃过晚餐了。

    因为让他久等,晚膳又冷落了他,柔嘉有些愧疚,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娇软笑道,“阿绪久等了。”

    殷绪却没有如往常一样露出温柔笑意,甚至有些沉闷,低声问,“你下午哭过许久了?”

    不曾想寝房内那么嘈杂慌乱,他还能听见自己的哭声。答应过他会保重身体,但她却没有做到。柔嘉越发愧疚,拉着他的衣袖摇了摇,“我错了,你别生气。”

    “下不为例。”殷绪严肃道。

    柔嘉连连答应,“好,好。”

    两人并肩往慈凤殿外走,柔嘉看了看天色,此时太阳余晖未收,时间尚早。她小心朝殷绪道,“我想去坤宁宫看看魏蓉。”

    殷绪担心柔嘉身体,长眉微皱,不甚乐意,想到柔嘉与魏蓉感情并未如何深厚,应当不会动气伤心,便勉强答应了。

    坤宁宫并不远,殷绪仍是带柔嘉坐了步辇过去。不料魏蓉并不在。

    坤宁宫的下人说,昨晚皇后见祖父血溅太极殿,当即昏死过去。好不容易醒来,在床上哭了一日,傍晚时恢复了些力气,派人向陈昱请旨出宫拜祭,皇帝允了。

    柔嘉闻之心酸。她当初劝过魏蓉了,所以此刻并不如何愧疚。只是触景伤情,想到上辈子她困在深宫,也是这样饱受亲人惨死之苦。同病相怜让柔嘉更能体会魏蓉的心绪,因此倍感伤怀。

    眼见柔嘉面露伤感,殷绪皱眉叹息,稍加了一点力气捏她的肩膀,无言提醒她肚里还揣了一个,须得注意身体。

    柔嘉只得振奋精神,嘱咐了宫人几句,然后随殷绪回转瑾园。

    晚上,柔嘉枕着殷绪手臂,长吁短叹着,睡不着觉。

    帐幔里光线阴暗,殷绪伸出长指,准确无比地点上她额心,“孕妇忌多思。”

    “我知道,”柔嘉忧郁道,“可是做不到。”她也知道,这条道路上必有血泪,也做好了准备,可是当真发生时,仍是无法避免产生负面情绪。

    殷绪叹息一声,凑近一些,将下颚贴上柔嘉额头,忽然问道,“若我们生的是儿子,取什么名?”

    柔嘉愣了愣,这几日一直各种操心,她还未想过这个问题,何况距离生产时间还那样早。但既然殷绪问了,此时夜深人静又睡不着,他们夫妻刚好可以讨论这个问题。

    柔嘉这边兄弟姐妹名字皆从王旁,寓意美玉;殷绪这边兄弟名字皆与功业前程相关;若要给他们的子女取名……

    柔嘉柔声道,“若是儿子,不如从从力字中取,希望他继承你的坚毅勇武,可好?”

    坚毅勇武,原来他在柔嘉心目中,是这个模样。殷绪轻轻一笑,道,“嗯,那取什么字?”

    柔嘉便凝神思考起来,殷绪也不催,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她的手臂,爱极了此刻的安宁亲昵。

    片刻后柔嘉道,“你觉得‘劭’字如何?”

    劭有美好之意,简单一个字,寄寓的都是父母的祝愿和期望。殷绪低声笑道,“阿珺如此聪慧,取的名字自然最好。”

    柔嘉被夸得止不住地开心,又听他问,“那若是女儿呢?”

    柔嘉道,“女儿便取三点水的字吧,水至刚至柔,品性纯洁,希望我们的女儿也如此。”

    “嗯,”殷绪又问,“那取什么字?”

    柔嘉抬眸看他,光线阴暗她看不清她的脸,莫名就是能感觉到他温柔的视线。她朝他笑得温软,“将军博文广知,才思敏捷,不如也取一个?”

    殷绪心中柔软,抬指轻轻摩挲她的侧脸。他知她疼他护他,才会对他说遍这世间的好听话。

    “叫殷汐吧,夜晚之潮水,可柔和温暖,亦可气势磅礴。”

    “好名字。”柔嘉轻轻笑起来,蹭了蹭他的肩,“她会是世间最好的女子。”

    若是像她,自然是世间最好的女子。殷绪默默在心中补了一句,而后终于说了他今晚最想说的话,“以后我们的孩子,不会遭遇我们曾遭遇过的一切,不会国破家亡,不会朝不保夕。他们会喜乐康健,岁岁常宁,在青山绿水中玩耍,在欢声笑语中长大,看遍大齐的锦绣山海,尝遍世间的美味珍馐……”

    这是殷绪说得最长的一番话,缓慢低柔,却又震撼人心。他轻轻将手搭上她的小腹,无比温柔道,“想想看,那是多么美好。”

    柔嘉抬眸看他黑暗中的轮廓,终于明白他忽然说到取名的意义,他想哄她开心,告诉她要想以后的美好,而不是执着于眼前的焦虑。

    他这么用心。柔嘉眼眶发涩,抵着他的脖颈,低低嗯了一声,“我不会再想那些不好的了。”

    她要想,他们的前路,没有山河破碎,没有生离死别,只有幸福和美好。

    有殷绪在身旁,多么幸福和美好。

    柔嘉缩在殷绪怀里,甜甜睡着。不料第二日,却和殷绪发生了小小摩擦。

    第86章 第 86 章

    ◎死亡远不止如此◎

    柔嘉渐渐感觉到疲惫嗜睡, 早间起得迟了,殷绪早已离开瑾园去上朝。见春与知夏帮柔嘉换下寝衣,服侍着她洗漱一番之后, 扶她坐到铜镜台前。

    “公主今日想梳什么发髻?”见春拿着发梳,贴心地询问着。

    想到今日要去太傅府拜祭,柔嘉道,“梳庄重一些的吧, 一会儿的外衣, 也捡素净的拿。”

    恰好殷绪回来, 闻言道, “你要去太傅府?”

    柔嘉转身看他,面露诧异, 一时没有回答,而是起身走上前, 接过他手里拿着的官帽, 递给见春去安置, 同时问着, “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殷绪见她穿得单薄, 摸摸她的手,确认不凉,这才简单道, “皇帝罢朝了。”文武百官在奉天殿前的广场上等了好半天, 连殿门都没进就折返了。

    他拿了短打去耳房换衣, 柔嘉立在原地, 思索着只怕是皇帝还因为端午夜宴的事心中烦闷, 不欲见臣工, 又或者有那高绾需要哄……不上朝也不提前通知, 让大臣们白跑一趟;做事不得章法、因私废公的模样太过明显了。

    不大一会儿工夫,殷绪便出来了,又说回了原先的话题,“你怀着身孕,便不必去拜祭太傅了。我替你去便好。”

    柔嘉为难道,“可太傅是我的老师。”他不是什么普通的朝臣,又因柔嘉改变命运的计划而死。虽经过昨晚殷绪的开导,柔嘉已不会再愧疚自责,但她身为学生,还是想要去拜祭的。

    顾嬷嬷端着准备好的奠仪进来,听到两人对话,亦劝道,“公主心意到了便好,你现在怀着孕,不是别的时候。何况灵柩阴气重,可别冲撞了腹中胎儿。”

    殷绪道,“正是。”他是不信什么阴气的,可为了柔嘉,他一丝一毫的危险都不想冒。

    顾嬷嬷接着道,“咱们府上有驸马去,已是情礼周到,太傅一家能理解的。”

    殷绪又道,“确实。”

    见这两人一搭一唱,柔嘉无奈极了,“好吧,我便不去了。”

    于是见春和知夏复给柔嘉弄了一身慵懒的装扮。用膳时柔嘉手里拿着玉箸,又有些心事重重。

    殷绪给她喂了一勺肉羹,不赞同道,“说好了不操心。”

    柔嘉迟疑道,“魏蓉她……”

    殷绪挑眉,强势尽显,“她的事我来管,你只需安心养胎便好。”

    这人怎么越来越霸道了。柔嘉无奈,“好吧,听你的。”

    吃过早膳,殷绪带着奠仪,骑马去了太傅府。太傅府里到处挂满白绸,才在门口,便能听见哀怨的哭声。

    管家将他带入灵堂,魏家子孙满堂,跪在灵堂两侧,魏蓉也跪在其中,一点皇后的架子都无。

    殷绪走到太傅灵前,先自己敬了一炷香,又特意替柔嘉敬了一炷,一共拜了六拜。

    而后他转身面对魏蓉父女,单膝点地在他们跟前,方便和他们平视,“大人请节哀。”

    “多谢将军。”魏父哀痛致谢。

    殷绪看向满脸是泪的魏蓉。她走进了柔嘉的命运,可她又比上辈子的柔嘉幸运许多。只要能撑到陈昱的末日,她就解脱了,不会被献给敌军,不会有国破家亡。

    殷绪冷静道,“公主殿下有话托微臣转告娘娘,可否暂借一步?”

    魏蓉擦擦眼泪,带殷绪去了魏府庭院。

    殷绪没有废话,只干脆道,“公主殿下托微臣告诉娘娘,保重身体,暂避锋芒,或可破局。”

    “暂避锋芒”是指,从大处讲,魏蓉不要觉得自己是国母皇后的身份,意图劝谏陈昱、管束高绾,这样只会吃力不讨好;从小处讲,魏蓉也不要因为不甘和仇恨而针对高绾,否则更给自己招致灾祸。若能自请废去皇后称号,搬去偏僻宫殿,便是再好不过。

    这话当然不是柔嘉说的,只是殷绪借了她的名义,一则她陈昱表姐与未婚妻的身份,说辞兴许更有说服力;二者,他也是给柔嘉结一个善缘。

    只是魏蓉刚刚成婚,也没有超前的眼光,到底能不能听进这句话,殷绪也不确定。但他能做的已经做了,柔嘉以外的人,并不能牵动他的思绪。殷绪拱手,“话已带到,微臣告退。”

    魏蓉怔怔看着他走远。

    经过灵堂,殷绪又看了那悬挂的白幡一眼。他知道,死亡远不止如此。

    时间一日日过去,柔嘉终于体会到了害喜的威力,开始头晕乏力,没有胃口,闻不得油腥味,严重时恶心呕吐。

    殷绪惯常面无表情的一个人,心疼得愁眉苦脸,恨不得替柔嘉受苦。

    瑾园的水果都换成了酸的,葡萄、青杏和酸梅成了柔嘉心头好。葳蕤轩的玉石桌凳都铺上了柔软的垫子,方便柔嘉随时休息。

    又过了两日,宫中传出喜讯,皇后娘娘怀下龙种,且三位太医分别把脉之后,一致认为,那是一个皇子。

    葳蕤轩得到消息时,婢女们正在给殷绪收拾行囊。自出使北奕归来,殷绪已休息许久,按照规定,得去军营练兵了。

    孕妇本就火气重,天气又越来越热,柔嘉穿得宽松单薄,喝了一口酸梅汁,低低道,“也不知魏蓉,现在是何心情。”

    殷绪换着铠甲,看她一眼,无奈道,“她现在是何心情,你都帮不了她。我已劝过她暂避锋芒了。”

    只怕有了这个孩子,她想避锋芒也难。身为皇帝的女人,比寻常女子更身不由己,不能和离,不能堕胎……而她那么年少,出身又高贵,心中多的是浪漫情愫和骄傲自尊,未必甘愿避什么锋芒……

    可以想见,她受的苦,不会比上辈子的自己更少。柔嘉低眉沉默,连殷绪走到她跟前都未发现。

    殷绪瞧了瞧她,抬手,拿冰凉的臂甲去贴她的额头。柔嘉被冰了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手里的琉璃杯差点脱手。

    她哭笑不得,“你……”故意冰人这么幼稚的行为,怎么堂堂殷将军也做得出来?

    殷绪丝毫不觉得羞耻,甚至面色还严肃了些,道,“我要去军营了,不能时刻看着你,你须得保证,照顾好自己与孩子,不能再操心。”

    明白他的心疼,也想让他在军中安心些,柔嘉柔声道,“我保重。”

    殷绪沉默着打量了她片刻,忽然又道,“你发誓。”

    柔嘉,“……”难道她什么时候骗过他么,以至于他还得听一个誓?

    她又是哭笑不得,举起左手,“我发誓。”

    殷绪这才缓和了脸色,柔和了嗓音,“我走了。你好好吃饭,下次回来,我看你重了没有。”

    柔嘉乖乖点头,“嗯。”

    殷绪又转头吩咐婢女嬷嬷们好生照顾公主,她们纷纷行礼称是。

    城北大营离得近,如殷绪这样的四品将军,每一个月可归家休息三天。因此他带的行李也不多,柔嘉领着婢女们出门送他。

    过了棣华堂,殷绪便不让她送了,令薛非和平安接过行囊,主仆三人往前院去。

    柔嘉回到葳蕤轩,依旧想着魏蓉的事。陈昱未必喜爱魏蓉,只是初为人父,他必定还是有几分喜爱这个孩子的。然而要的是极致专宠的高绾,如何会容忍别的女子或者孩子分走陈昱的目光?

    这个孩子多半留不住。柔嘉心中是担忧的,只是她从前劝不动魏蓉,现在也不见得劝得动。且她发过誓了,不能再操心。

    一阵反胃的感觉袭上心头,柔嘉连喝三口酸梅汁将之压下,打消了去宫里的想法,只唤来了顾嬷嬷。

    “嬷嬷,”她叹息着道,“你替我去一趟慈凤殿,告诉太后娘娘,请她无论发生什么,都看开一些。”

    顾嬷嬷早就对陈昱全无好感,听着柔嘉的话,猜测只怕是公主判断皇帝又要做不好的事情,顿时面色半是冰冷半是心疼——冰冷是对陈昱的,心疼是对太后和皇后的。

    她福身道,“老身知道了。”

    坤宁宫内,魏蓉半躺在寝床上,背后塞了个红色的大靠枕,陈昱则面色温柔地坐在床边。

    魏蓉腹中的皇子,是初初成婚那段时间怀上的,到现在已经近两个月了。她害喜厉害,早膳未吃,吐出许多酸水来。陈昱初为人父,心中喜悦,瞧魏蓉也多了两分怜惜,给她喂了半盏牛乳。

    魏蓉心情复杂,她亲眼看着祖父惨死,本该是对陈昱又恨又绝望的。可她一个弱女子,夫君是她的皇上,是她的天,不原谅他,她又能怎么办呢?她才十六岁啊,明明两个月前还憧憬着夫唱妇随、女儿成双的日子,难道现在就要甘愿当一个弃妇么?

    这个孩子无疑是她的转机,她看着皇帝眼中的柔情,冰冷的心脏一点点融化。

    恰好这时,门外传来一个高亢的女声,“皇上,皇上!”

    是高绾身边的婢女。坤宁宫的下人拦着不让她进来,她就在门边大喊。北奕人能歌善舞,那一把清亮的嗓子,几道门窗根本拦不住。

    陈昱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了头,听那婢女高喊,“不好了,我家小姐晕倒了!”

    陈昱面色匆匆一变,匆匆放下手中杯盏,起身就往门外去。

    “皇上!”魏蓉哭着去拉他的衣袖,却什么也没拉住。陈昱根本没有听见,或者听见了也没有在意她的呼唤,大步流星离去。

    魏蓉绝望地哭倒在枕上。

    高绾没有再回养父家中,而是住进了翔龙殿的偏殿,陈昱迈进寝房,就见高绾柔弱地躺在床上,哭红了眼睛。

    一见陈昱,高绾起身坐起,在他走近时搂紧了他的脖子,哭道,“皇上,阿嬛好害怕……”

    陈昱的心肠,被她哭得一寸寸揪痛起来,抚着她的背,“不怕,有朕在,不怕。”

    高绾搂着他,仿佛搂着自己救命的稻草,低声哭着,“你的臣工不喜欢我,太后和皇后也不喜欢我,我只有皇上了,我那么喜爱皇上……”

    坦率的爱语与极致的依赖让陈昱心尖发烫,将她也抱得更紧了些,“朕知道,朕会护着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高绾抬头,将温热的,又混着眼泪的吻,一下一下印在陈昱的眼睛、鼻梁和嘴唇,低声絮语,又炙热虔诚,“阿嬛也可以为皇上生孩子,皇上,给阿嬛一个孩子,好不好?”

    陈昱无法抵抗,按着她往床铺倒去。

    第二日朝会时,陈昱重提立高绾为妃的话题,仍然有官员激烈反对。陈昱这次是铁了心,一定要给高绾一个名分,和名分所带来的安全感。他和官员彼此僵持,直到后来大怒,下令杖毙了直言劝谏的御史中丞,又退了一步,改立高绾为位份更低的贵人,这件事才算罢了。

    只是御史中丞惨死的模样,几乎成了每一个官员的噩梦。

    又过了几日,宫中传出消息,皇后娘娘小产,柔嘉终于,不得不入宫一趟了。

    第87章 第 87 章

    ◎谁来当皇帝◎

    柔嘉先去了慈凤殿, 得知太后去了坤宁宫,她便也转去坤宁宫。

    在外间的时候,她压低了声音问引路的宫人, “皇后娘娘因何小产?”

    柔嘉公主一向纯良温善,又是太后与皇后的亲人,那宫人也未隐瞒,心痛道, “皇后娘娘有孕, 皇上来看过一次, 椅子还未坐热, 就被翔龙殿的那位叫走,再也没来过。加上先前太傅的事, 娘娘哀思过度,这才……皇后娘娘小产的消息已传开, 皇上一直没有来……”当真是好绝情!

    柔嘉叹息着点点头, 觉得和自己所料不差, 沉痛着脸缓缓进入寝房。

    魏蓉小脸苍白地躺在床上低泣, 魏母在一边心疼地落泪;太后坐在大床的另一边, 面色同样憔悴,却仍是强打精神,叹惋着劝慰她们。

    柔嘉进去, 给太后和皇后行礼。

    “公主殿下……”魏蓉挣扎着起身, 朝她伸出了手, 眼泪更加汹涌。

    她现在终于懂得, 为何当初柔嘉三番五次问她是否当真愿意嫁给陈昱了。与人中之龙相伴, 多么浪漫又华丽的梦啊, 可现实只有冰冷和绝望。青梅竹马的表姐都不愿嫁的人, 又怎么会是人中之龙?

    可惜她愚钝,当时不懂,才付出后来这许多代价。

    若之前怀孕时她尚且对陈昱还有希望,可此时只有死心。她后悔了,死心了,却不知道,该如何摆脱这样的绝境。她是皇帝的女人,纵使被休弃,也只能待在冷宫,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中变成疯子。

    她不想变成疯子,她该怎么办啊?!

    魏蓉哭得不能自抑,魏母抹着泪让开位置,柔嘉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止不住心酸,“皇后娘娘,保重身体。”

    魏蓉伏在她的手背上痛哭,“公主殿下,我好后悔!魏蓉好后悔……”这话或许有些得罪太后,但魏蓉已顾不得。

    太后娘娘瞧着哭成泪人的小姑娘,面露恻然,也未责怪。

    柔嘉被她哭得心疼,加之怀孕更易动情,当即也没忍住眼泪,又如同爱抚一个妹妹一样,轻拍她的肩膀,“坚强一些,会好的。”

    她又坚定地复述一遍,“会好的。”

    只要把陈昱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魏蓉就解脱了。相信不会很久。

    可魏蓉并不知道这些,柔嘉也无法明说这诛九族的话,只能道,“只要你不在意,就没有什么能伤害你。”希望她能听得进去。

    魏蓉又哭了一会儿,哭到脱力昏了过去,太医连忙过来替她诊治。

    太后也累了,柔嘉便辞别了魏母,嘱咐了太医和宫人,而后送太后回宫。

    依旧是二人同坐步辇,太后神色寂静,一言不发,握着柔嘉柔荑的手却在微微颤抖。一直到坐回慈凤殿的罗汉床,强作坚强的太后这才红了眼眶,握握紧柔嘉的手,悲痛道,“想不到,哀家……”

    想到陈昱已不再认她为母,太后哽咽着改口道,“先帝的第一个孙子,就这样没了……”显然柔嘉比她更了解陈昱,提前劝她看开。可便是再看开,又怎么忍得住伤心呢?

    是他们皇家对不起魏家,短短一段时间,就害去了两条人命。

    答应过殷绪不能操心不能伤怀,柔嘉努力忍住眼泪,道,“舅舅还会有很多孙子。”最起码,二皇子陈皓是康健而乖顺的。

    想到陈皓,未免太后沉溺伤心事,柔嘉道,“二皇弟十月就满十五了,该是娶亲的年纪。舅母可与太妃商量着,看给他娶一个什么样的皇妃。”

    太后一时没有答话,像被提醒了什么似的,收了眼泪,沉默地看着窗口的一缕阳光出神。

    柔嘉瞧了她一会儿,忍不住出声,“舅母?”

    太后回过神来,面上挤出一丝苍白的笑容,“方才我们说到哪了?”

    柔嘉柔顺道,“说到要给二皇弟相看贵女。”

    “对,对,”太后转开头依旧去看那窗口,嘴中附和着,面上却是明显的心不在焉,“是该给皓儿谋划娶妻的事了。”

    柔嘉看着太后的模样,心下疑惑,迟疑片刻,问,“舅母在想什么?”

    太后又回过头来,安慰地看着柔嘉,微微笑道,“哀家是在想,哪家的姑娘会讨皓儿的欢心。”

    柔嘉直觉太后所想并不是这个,但太后不欲说,她是勉强不出的。何况孕妇本就容易多想,万一是她预感错了呢?

    想到对着殷绪发过誓,柔嘉眨了眨眼,放下了这个问题。

    太后打量着柔嘉,慈爱道,“饿了么,最近饭量如何?”

    话题轻松起来,柔嘉便是希望太后能够轻松。想到害喜的难受,她露出一点小女儿情态,嘟嘟嘴,摇头。

    “难怪瘦了。”太后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颊,宽慰道,“怀孕是这样的,三四个月后便会好些。为了腹中孩子,努力多吃些。”

    她转头吩咐碧彤,去御膳房传一些清淡好消化的吃食。

    柔嘉陪着太后,勉强吃了大半碗鸡丝粥,两块核桃糕,又喝了半杯酸梅汁。午间正热,太后留她在慈凤殿休息,等她再醒来,便让她回家安胎。

    “宫里乌烟瘴气,你便回家去好好休息吧。”太后的表情,平静中透着点点无奈。

    “嗯。”柔嘉依赖地靠上她的膝头,又不厌其烦地嘱咐着,“柔嘉回去安心养胎,舅母在宫中也安心养身,除了二皇弟的亲事,别的都不要想。”

    否则不仅劳力操心,还易得罪陈昱,有害自身。

    太后沉默一瞬,摸了摸她的头发,微笑地应了一声“好”。

    柔嘉正怀着孕,不能操劳受惊,太后终究没有对疼爱的公主说出自己的忧虑:她不能眼看着陈昱败坏先帝留下的江山基业,既然劝不动,兴许她该考虑换个皇帝。可她没有什么实权,既不能召见群臣,更不能调动哪一位将军,唯一能靠的,是她太后的身份和先帝的余威。她一定得,从长计议。

    回去的路上,柔嘉安坐在柔软马车上,也不禁想到了这个问题。她早就决定要把陈昱推下皇座,现在在做的,无非就是等陈昱做尽恶行、昏聩尽显,好让推他下位的事更顺理成章,阻碍更小些。

    北奕那边的隐患,殷绪也是已计划好了。剩下没有讨论过的问题,就是把陈昱废止后,谁来当皇帝的问题。

    真论起来,作为先帝的另一个儿子,陈皓无疑是最合适的。

    上辈子的五年她深居宫中,没有听过什么他不好的传闻。后来大齐军队面对北奕蛮贼节节溃退,失去了不少将帅,陈昱最后一次派兵,便是派了殷弘和陈皓两位将军。很快京畿失守,皇宫再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但想必陈皓一个皇子,结局不会好。而那一年,他才十八岁。

    但如果推陈皓上位,也是有一些隐患的。比如说,陈皓是贵太妃所出,他若登基为帝,生母尚在,太后的身份会很尴尬;陈皓和永惠一母同胞,永惠和柔嘉有怨,陈皓若登基,永惠只怕膨胀,更在柔嘉头上作威作福。

    但这只是柔嘉目前个人的想法。上辈子柔嘉困居坤宁宫,所知到底有限,又不并不精通朝政。此时她对重生的殷绪万分信赖,便想听从他的意见。但殷绪一直没有和她谈过这个问题,柔嘉也不知,他是没有想过,还是想过了却没与她说。若他已有计划了呢?

    还是等他回来,再问一问他。当然,得趁他心情好的时候,不然又要对她管东管西。

    心里埋怨着殷绪的霸道,柔嘉脸上,却甜软地笑了起来。

    另一边,城北大营。身为四品将军,殷绪有一个单独的房间,洗漱更衣沐浴歇息甚至是办公,全在这里。房间条件简陋,但殷绪并无不适,也不在意。

    他笔直地坐在栎木书桌前,姿态神情与坐在瑾园华贵大议事厅的没有分别。

    身穿士兵铠甲的薛非和平安进来,熟稔道,“驸马爷。”

    殷绪看了他们一眼,从书桌一角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地图,递给二人,“有件秘密任务需要你们去做。”

    平安走近,接过那幅地图在桌面展开,发现上面绘制的是北奕的地形图,山川沙漠、草场城市都用细密的笔触一一展现,十分精良。其中一个坐落在群山怀抱中的、叫做沙水的地方,被着重圈了起来。

    殷绪长指点了点地图上的“沙水”二字,简洁道,“这个沙水,是北奕囤积军粮的地方。等他们囤积足够,就会出兵进犯大齐。”

    二人皆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秘辛,顿时受惊。薛非尚且稳重,只是眼露惊诧,平安却是惊得忍不住出口,“北奕想要攻打我们?”

    两人跟了殷绪许久,又与他一起在战场浴血奋战、出生入死过,情谊早就超过了一般的主仆,谁也没有怀疑殷绪的话。

    何况两人也跟着殷绪出使过北奕,亲眼见过宇文韬无礼试探的模样,短暂的惊诧过后,又觉得这并不十分意外。

    殷绪道,“与其坐等北奕准备妥善来攻,不如先发制人。所以你们的任务,是带几个信得过的兄弟,扮作商人潜入北奕,在沙水放一把火,然后沿途散布消息,便说……”

    相比嘴皮功夫,殷绪显然更倾向于以拳服人,但挑衅,他不是不会。殷绪眼神幽冷,嗓音更是凛冽,“宇文韬没用,守不住自己的后宫,连皇后都投奔了南齐的皇帝。”

    后一句话无异于平地惊雷,让薛非都失控地瞠目结舌。平安匪夷所思半晌,结结巴巴问,“真……真要这么说?”便是为了挑衅人而编造谣言,这也编得过于离谱了吧?他们的驸马爷,不像是会做这么不靠谱事情的人啊!

    殷绪瞧了瞧平安的表情,猜到他的想法,淡淡解释,“是真的。”

    他简练但坚定的模样,让平安意识到他没有撒谎疑惑玩笑,所以离谱的不是那句话,而是做出这等事的人。想想高绾曾当众不顾矜持体面,和舞姬争风,平安又觉得,似乎这……并不是绝对无法接受。

    北奕这一代的帝后二人,一个狂一个疯,遭殃的却是大齐。哦,当然,他们自己的皇帝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之前公主让他散布的那个童谣,皇帝宠信北方来的妖女……事情就这样对上了?平安满脑子翻涌的思绪。

    殷绪没有给太多时间二人惊叹,利落道,“意思是这样,具体说辞你们看着办。通关凭证去找国公爷,他会为你们办妥。”

    深入北奕,做的还是与北奕为敌的事,此行危险重重。殷绪也是须得在军营练兵,不得随意离开,这才只能交给信任的二人。他郑重嘱咐道,“切记首先确保自身安全,其次才求任务成功。”

    有国公爷参与,事情必然更加顺利,驸马爷又如此关爱他们。二人慷慨领命,“是!”

    起身送二人离开房间,殷绪望了望屋檐上的月亮:也不知此刻,他的阿珺好不好。

    十几日后,到了殷绪还家的时间。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都放假了吗,节日快乐哦

    第88章 第 88 章

    ◎胎动◎

    殷绪回时, 瑾园的荷花开得正好。

    柔嘉算着日子,令采秋交代厨房,做了一桌殷绪爱吃的菜品——虽殷绪曾吃什么都无所谓, 但有了柔嘉无微不至的照顾,天长日久的,他渐渐也有了自己的喜恶。

    知道前院会有人迎接,柔嘉还是派了见春和知夏两个过去。但她还是坐不住, 听下人禀报驸马爷回了, 便抱了白猫出了葳蕤轩。

    两人在棣华堂遇着。殷绪一瞧柔嘉模样, 便不赞同地挑眉, 伸手强把白猫抱过去,“怎么还抱猫, 这么重。”

    殷绪本就体温偏高,浑身还带着外面的暑热, 那猫嫌弃地在殷绪手中左扭右扭, 喵喵叫了两声, 蹦下了地, 在柔嘉脚边打转。

    柔嘉失笑, “一只猫而已,我又不是易碎玉器。”但她温顺地没再去抱,采秋弯腰将它抱起, 揉了猫头两下, 它惬意地眯了眯眼, 不闹腾了。

    柔嘉看了看殷绪身后, 见春捧着他的银色盔帽, 知夏提着他的行囊, 却不见两个随从的影子。心中有了猜测, 她确认道,“薛非和平安呢?”

    殷绪深深看了柔嘉一眼,搀着她往回走,淡定道,“有事吩咐他们去做。”

    柔嘉便明白了,多半是“引诱北奕来攻”的事,她担忧道,“会有危险么?”

    殷绪思索着答道,“是有些危险,不过他们一个沉稳一个机灵,应当无碍。我已嘱咐他们以安全为重。”五六月北上奕国的路,比三四月好走得多,算算时间,顺利的话,两人六月末就能回来。再加上两边备战的时间,八月开战正正好。

    殷绪的话朴实无华,却格外令人信服。何况要想让两人变得强大,日后能独当一面,总得放出去锻炼一番。

    柔嘉转头瞧了一眼采秋,见她手上顺着猫毛,表情却是在出神——是在为平安担心么?柔嘉笑了笑。

    二人进入葳蕤轩,冰块的凉气扑面而来,令人倍感舒适。下人们自去忙碌,顾嬷嬷端了一碗澄凉的绿豆汤来,慈爱地递给殷绪,“驸马爷解解暑。”

    殷绪拿了勺子,三下两下很快喝完,又将瓷碗还给了顾嬷嬷。顾嬷嬷一笑,带三个婢女下去,留时间给夫妻两人说点悄悄话。

    两人走进耳房,殷绪被柔嘉帮着,将铠甲脱下,挂在耳房的衣架上。

    房间一片寂静,殷绪忽然轻柔地笑了笑,弯腰抱起柔嘉,还掂了掂。尽管他动作温柔,柔嘉仍是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扯住他的肩头衣料。

    殷绪道,“轻了些,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柔嘉没在意他的话,她在意的是手中衣料的湿润。显然是在盛夏阳光下赶路以至于浑身汗透,白色的中衣湿哒哒黏在殷绪肩背胸前,勾勒出健硕的肌理,令柔嘉一时脸红。下一刻她又想起他上次说的“沾上我的味道”……所以这人就这样,越来越明目张胆、理直气壮了么?

    柔嘉顿时既羞涩,又有些哭笑不得。

    殷绪瞧她表情,心中一动,凑过头亲她,又问,“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吃了的,吃不下。”浓烈的,独属于殷绪的山野冷松味道扑鼻而来,柔嘉羞耻又好笑地躲避着,又拍他,“一身汗,你放我下来……”

    殷绪不放,稳稳抱着她往寝房走,“那便是没有听我的话,又操了心?”

    这个问题若回答不好,便是小别重逢心情再愉快,殷绪只怕也要找她算账,柔嘉连忙道,“没有,我没有操心,每天都好好安胎。”

    殷绪定睛打量着柔嘉,柔嘉也笔直回望他,模样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殷绪挑眉,“暂且相信你了。”他将柔嘉放下,拿了干净衣裳转去耳房,冷水快速冲洗一番,再出来时已是浑身干爽。

    柔嘉坐在罗汉床上逗猫。夏日天热,那猫褪了不少毛,瘦了一圈,躺在凉席做的猫窝里,懒散地闭着眼睛,柔嘉碰一下,它就甩一下毛茸茸的尾巴。

    殷绪过去,又将柔嘉抱了起来,自己坐在柔嘉的位置,然后将柔嘉放在了自己腿上,下颚贴在她的额侧。

    柔嘉柔顺地配合着殷绪,将自己依偎进他怀里,任他伸手贴在了自己小腹。

    这段时日柔嘉虽努力在吃,奈何胃口确实不好,还吐,当真是瘦了,腰身更显纤细,肚腹却膨胀了些许。

    殷绪用心感受着血脉相连的小生命,却什么也感受不到,不由疑惑,“他怎么不动?”

    这么沉稳的人也会心急么?柔嘉失笑,搂着他的脖颈,“嬷嬷说,要六个月才会明显胎动。”

    殷绪想想,胎儿六个月的时候,就是九月,那时他多半在边关打仗。他愧疚地叹息道,“恐怕那时不能陪着你们了。”

    “没关系,我们都知道,你是为了保护我们。”柔嘉依赖地将头埋进殷绪脖颈,嗓音温软低柔。

    他何德何能,得到这样一个知心人。殷绪心肠寸寸柔软,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两人温存了片刻,柔嘉趁时机正好,问道,“你可曾想过,将陈昱废除之后,谁来坐那个位置?”

    殷绪思索片刻,道,“二殿下吧,毕竟他是正统,能得百官拥戴。”

    柔嘉为难道,“可若他登基,太后娘娘的身份会很尴尬。”

    殷绪笑了笑,宽慰地捏了捏她的手,低声道,“所以为了保护你,和你在意的人,我不会让出兵权。”他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待他,他只要在意的人喜乐顺遂。

    未免自己的说法显得剑拔弩张,顿了顿,殷绪又柔声补充,“二殿下是宽厚的人,想必不会苛待太后。上辈子他还几次在皇帝面前帮你说话的。”

    “帮我说话?”柔嘉诧异地眨眼,“我竟不知道。”

    “你深居坤宁宫,许多时候都在养身养病,不知道也正常。”殷绪情绪有些复杂,陈皓对柔嘉的好显而易见,就是不知这份好,是出于亲情,还是别的什么——不怪殷绪草木皆兵,实在是他觉得柔嘉哪哪都好,那么容易受人喜爱。

    柔嘉沉默,顿时对上辈子的陈皓,心中多出了许多愧疚。那时她自身难保,纠结在和陈昱、高绾的一团乱麻里,实在是对陈皓这个表弟不够好。

    而这辈子她忙碌于殷绪殷府和陈昱的那些事,同样忽略了陈皓。而她出嫁时返回国公府,还是陈皓送嫁的。

    柔嘉道,“趁你在家,明日请他来瑾园共进午膳,好么?”

    “嗯。”自然是好的,刚好殷绪可以观察观察,陈皓对柔嘉到底是何种情感。去年除夕夜的事,他再也不想有一丝一毫发生的可能。虽现在陈浩才十四,可也不是懵懂孩童了。

    事情商量妥当,柔嘉当即唤来了采秋,吩咐她入宫请人。担心请了陈皓不请别人会遭来非议,她又嘱咐道,“便说我是体谅二殿下学业辛苦,请他出宫散心。若遇见平昌公主,也可一道请了,永惠公主便算了。”

    采秋妥帖,麻利地去了,暮色四合时,带回了陈皓答应前来的消息。平昌公主母妃抱恙,须得在跟前照顾,所以不便前来。柔嘉便让采秋与吴嬷嬷适量准备明日的膳食。

    第二日,觉得宫中烦闷、早就想出宫走走的陈皓早早来了。他正是身体抽条的年岁,穿一身金贵刺绣深衣,瘦削而笔挺,仿佛当风而立的一株白杨。

    进入瑾园,他先是好奇地四处张望了一番,随即意识到下人们都注意着自己,连忙拿捏出了皇子的气度,绷住了表情。

    殷绪来前院迎接,向他弯腰抱拳行礼。

    陈皓打量着殷绪,目光好奇中又露出一点仰慕。他尚未到上朝议政的年纪,自百里仝被贬,接任为羽林卫统领将军,实际并未履职,每日只在宫中念书习武。所以他很少遇见这位曾经的驸马都尉。

    原本去岁殷绪青州平叛,没有保护好陆行舟致他身死,多少算是和贵太妃一脉结了仇怨。只是永惠公主死了夫君,并不多么伤心,后来反而有了解脱之感。她既不迁怒殷绪,贵太妃和陈皓便也不计较了。

    所以现在陈皓看着殷绪,脑中全是殷绪智勇双全的传闻,眼神便流露出向往来。

    因为最近嗓子粗嘎难听,陈皓不爱开口,装着大人模样,矜持道,“免礼。”

    殷绪将他引到议事厅,柔嘉正在那里等着他。陈皓见着柔嘉,神色缓和开来,露出少年人的单纯笑意,恭敬地行礼,“皇姐。”

    他三位皇姐,永惠最亲却也是脾气最为不好,平昌调皮好捉弄他,只有柔嘉温柔体贴,是个合格的皇姐模样,陈皓自然倍感亲切。

    柔嘉也笑着点头,“皇弟。”

    殷绪站在一旁,观察着陈皓模样,只觉他眼神坦荡,并无什么隐晦心思,微微放了心。

    表姐弟二人寒暄几句,柔嘉渐渐也发现陈皓介意自己的嗓音,从而故作高冷,顿时忍俊不禁,“邀月台上风光颇好,不如我与将军带你看看?”

    陈皓算是好学,只是日复一日地学习难免单调,何况陈昱最近言行奇怪,他不知如何劝谏——母妃也不让他劝谏。陈皓心中烦闷,索性便寄情山水,当即笑道,“好。”

    三人沿着青石路往花园行去,走到花木扶疏的曲径中。虽陈皓见过御花园的无数美景,但瑾园有瑾园的不同之处,甚至更加自由。陈皓走在前面,皇子的矜持也忘了,左看右看,兴致勃勃,大步流星,连身后的柔嘉正怀着身孕也顾不得。

    可见这人,对柔嘉当真是没半点想法的。殷绪彻底安了心。

    站在邀月台的栏杆边,陈皓看着眼前的波光潋滟、苍苍蒹葭,接天莲叶和各色荷花,愉快地笑道,“等我以后建府,也要开一个这么大的湖,湖里种满藕荷。若谁又要催我读书写字,我便躲进荷花丛里,吃上一天莲蓬不出来。”

    殷绪和柔嘉都笑了起来。中午的小宴气氛也是一片和乐,柔嘉胃口好了些,又被殷绪半哄半喂,吃了不少。下午送走陈皓,柔嘉愧疚少了许多。

    晚上亲密地躺在殷绪身边,柔嘉觉得心情颇好,好到几乎忘了外面的腥风血雨。

    北奕的某一处树林中,身做商贩打扮的平安,弯腰用匕首在一块巨石上刻下字句:“皇帝无能,奢靡昏聩;皇后无耻,淫奔齐主;国将不国……”

    平安瞧着自己的“杰作”,本欲用一个“呜呼哀哉”做结,忽然想到,这似乎并不是北奕人说话的口吻,于是他改成了“圣女哀哭”。

    薛非站在一边看了半晌,一直面无表情,最后催促道,“走罢。”一直待在林中,恐怕惹人怀疑。

    平安看了眼薛非,吐槽道,“你真无趣。”但还是没有耽搁地收起了匕首。

    一行人往沙水行去。

    另一边,柔嘉得了殷绪的准话,想到前些时日太后的心不在焉,到底放心不下,又入了一次宫。

    作者有话说:

    前一章晚上的时候补充了一千字,从两千六补到三千六,看的是两千六版的宝子可以回去再看看哈

    第89章 第 89 章

    ◎报仇的时间◎

    时值盛夏, 暑热难耐。殷绪休息完毕又回转军营,柔嘉独自带了婢女前往皇宫。

    她挑了黄昏的时候,坐上步辇, 避开陈昱与高绾可能出现的路线,径直去了慈宁宫。

    才进宫门,碧彤得到消息,匆匆过来迎接, 又拿团扇不住给柔嘉扇着风, 担忧道, “天这么热, 殿下怎么不在府里歇着?”

    柔嘉轻轻一笑,“不打紧, 我来看看太后。”

    碧桐道,“娘娘挺好的, 倒是公主, 一定要注意身体。”

    进入慈凤殿, 柔嘉见着太后, 诚如碧桐所言, 太后精神颇好,笑容和蔼,只是柔嘉仍发现, 她瘦了不少。

    “娘娘果然没有听柔嘉的劝告, 一直忧着心。”柔嘉心疼地坐在太后身侧, 拉着她的手低声埋怨, 一时秀美的眉都闷闷不乐地耷拉下来。

    “只是天气热没胃口而已。”太后轻笑着安慰她。

    “可我觉得, 并不是这样。”柔嘉抬头, 语气笃定, 望了望太后,又环视一眼四周的下人,“我与舅母有话要说,你们下去侯着吧。”

    柔嘉难得强势,太后顺从地点了点头,碧彤带着一干人等退下,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舅母,”柔嘉在一片安静中靠上了太后的肩头,“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想,您那么心疼舅舅,必然是不欲看皇上败坏舅舅留下的基业的。”

    太后被看破心思,先是微微一惊,随即笑着叹了口气,“柔嘉这么聪慧,舅母瞒不过你。”

    “可是实权都在皇上手中,舅母不能冒险。”先帝那么看重陈昱,期待陈昱,给他留下忠心的朝臣、清朗的朝廷,如今却都成了太后与柔嘉的阻碍。

    没有实权确实是太后最大的难题,她焦虑地沉默着。

    柔嘉柔声劝慰道,“我已和驸马说过了,他说会找机会与父亲公爹商量阻止皇上的办法,舅母不妨等等消息。”

    这话真假参半,实在是柔嘉顾及太后的安危,想安她的心,这才撒谎。眼下殷绪引诱北奕来攻的计划已经实施,无论如何,先等到平安他们回来。陈昱的事情要解决,无非是时间先后的问题。

    太后原本不欲打扰安胎的夫妻两,但既然柔嘉已与殷绪说过,太后也未见外地客气,只诧异道,“殷烈是可信的么?”殷家历代忠君护国,殷烈也是如此,太后十分担心,他会是陈昱那一边的。

    柔嘉缓慢而坚定地点点头,“皇上几次刺杀驸马,他是刽子手,殷弘便是那刀,现在刀折了,殷烈无法怨恨驸马,只能怨恨皇上。”

    不曾想,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竟然发生这些惊心动魄的纠葛。所以当初薛琼刺杀驸马是有隐情的,难怪柔嘉那么匆忙地要搬出将军府……太后一阵失神。

    柔嘉又道,“何况驸马现在是大将军唯一出息的儿子,殷烈不会自断殷氏前程,再勉强他也会站在阿绪这一边。”

    柔嘉身为殷烈的儿媳,自然会被自己更了解他一些,这话也说得在理。太后点了点头。

    柔嘉最后劝道,“所以舅母不妨安心等待消息,你困居宫中多有不便,这些事情便让我们解决罢。”

    太后原本心绪茫然焦灼,此刻却被柔嘉喂下一颗定心丸。有殷绪这样文武双全的将军谋划,加上殷烈和薛怀文的势力,事情要成功必然容易得多,也好过她在宫中束手束脚地筹谋。

    她已秘密见过魏蓉的父亲了,对方答应暗中联络一些忠心老臣,上书逼陈昱退位让贤。只有文臣独木难支,原本她下一步打算再见武将出身的薛怀文,如今有殷绪参与,她确实可暂停行动,等一等夫妻两的消息。

    太后郑重嘱咐道,“那我便安心等消息,你们定要小心行事。”毕竟自古与皇帝相斗,别说公主,便是皇后太子也难逃杀头大罪。

    “舅母放心,”柔嘉浅浅笑道,“我知道的,舅母也多加小心。”

    与太后沟通完毕,天已黑了,柔嘉不欲增加见到高绾的机会,连忙离开了皇宫。

    下过一场暴雨,葳蕤轩内花枝染水清新欲滴,天气凉爽起来。

    这天气一舒适,柔嘉的胃口便好了些,顾嬷嬷给她端来一碗红枣肉糜粥,柔嘉吃了大半碗,结果又全吐了。

    顾嬷嬷连忙给她顺背,心疼得无以复加,只恼她不能代替小殿下受罪,“熬过这最想吐的几天,后边便会慢慢好了。”

    “嗯。”柔嘉温顺地应声,漱过口之后吃下一个鸡蛋,又吃了两个酸李压下反胃的感觉,最后把剩下的小半碗肉糜粥吃下,好歹没再吐。

    一屋子人正因柔嘉的一时间进食而欢欣鼓舞,吴嬷嬷进来,微拢着眉头道,“公主,薛非和平安回来了,两人……都受了些伤。”

    柔嘉立时站了起来,知道两人历经危险从北奕回来,身上又带着伤,必然需要她照料,便迈步去棣华堂。

    吴嬷嬷跟着她,禀报道,“两人风尘仆仆,平安身上还带血,老身怕血腥气熏着公主,便自作主张让他们先回房上药换衣了,只怕公主要等一等。”

    柔嘉点头,“嬷嬷做得对。”她略等一等没什么的,只要别误了平安的伤势。

    事情既然不急,柔嘉便放慢了步伐,看了会儿葳蕤轩的小桥流水,这才来到棣华堂,坐进了厅内。

    不一会儿薛非和平安到了,两人都换了一身干净衣衫,薛非还好,平安却是面色苍白,不过两人精神都不错,看起来没有大碍。

    柔嘉免了他们行礼,担忧道,“怎么受伤了,可严重么?”

    薛非自然仍是不开口。平安的伤口有些疼,但他看了看采秋,希望能在对方心中留下顶天立地男子汉的印象,于是仍露出轻快笑意,道,“不严重,只是回程遇到敌人追击,我们退到边境山林,巧遇百里将军,得他相助,虽受了伤,但也平安脱险。”

    “百里将军?”乍听这个久违的称呼,柔嘉一时诧异,又忍不住担心,殷绪主动挑衅北奕的事情会不会被人知晓造成误会。

    平安猜到柔嘉的担忧,解释道,“是,百里将军赋闲打猎,这才得以巧遇。我与他说,是将军怀疑北奕预备攻齐。这才派我们潜入打探消息。”当初驸马说的便是秘密任务,他们自然不会随便告知别人真相。

    这个回答是妥当的,柔嘉赞许地看向平安,安下心来,注意力便回到二人的伤势上,“百里将军急公好义,该好好谢谢的,你们没事便好。”

    平安笑道,“百里将军说,他一直记着公主殿下赠送的那件狐裘。”

    柔嘉微微一笑,当初想要与百里仝结的善缘,落在此处也挺好的。她问道,“事情可完成了?向驸马复命了么?”

    平安道,“完成了,也已向驸马复命,驸马令我们回府修养。”他们沿途想方设法散布消息,又借着风势,在沙水烧得北奕军士人仰马翻,当真痛快。现在只等事情发酵,宇文韬大发雷霆草率来攻了。而他身上的伤口已在军营处理过了,渗出血迹是因骑马不小心裂开。

    柔嘉点点头,没在多说,吩咐道,“你们好好养伤,需要什么,都与采秋说。”

    明白公主这是在为自己创造机会,平安喜笑颜开,嗓音更爽朗了,抱拳道,“多谢公主!”

    殷绪的诱敌计划产生作用,到北奕问罪大齐、决定出兵,再到朝廷得到消息,这是一个耗费时间的过程,柔嘉安心等着。

    北奕那边,宇文韬最先得知的,是沙水军粮被烧的消息。军报上说,下手的是一群乔装打扮过的齐人,虽军粮烧得不多,但这件事性质恶劣到极点,恳请皇帝即刻出兵征讨南齐。

    宇文韬虽然愤怒,但还按捺得住,毕竟进攻南齐之心他早有了,可准备却还未完成。他更在意的是,南齐人为何知道军粮的所在,巧合么?满腹狐疑中,宇文韬压着军报未批,只派了使者声讨南齐。

    又过了八、九日,身边的近侍一脸慌张地,告诉了他流言的事情。宇文韬顿时大惊。

    高绾消失已经三个多月,到底是一国皇后,不能说失踪就失踪,宇文韬最初也派人去雪山找过,没有找到人之后便懒得再费心了。这会儿听到流言,想到高绾曾当众引诱南齐那姓殷的将军,他忽然意识到一种新的可能:高绾跟着南齐的使臣跑了!

    高绾这个可恶的女人,便是这么善于挑战他的底线么?宇文韬恨得咬牙切齿:无论高绾是爬上了那个殷将军的床,还是南齐国主的床,那都是他的奇耻大辱!

    深吸一口气,宇文韬强迫自己冷静,一边吩咐军队那边加紧准备,另一边又加派使臣昼夜赶路,去南齐皇宫确认实情。

    七月十八,两拨使者同一时间抵达齐都,在驿馆交流一番之后,于七月十九日,气势汹汹入了皇宫。

    考虑到殷绪有与北奕人打交道的经验,皇帝特意将其从军营召回,令他入宫坐陪。

    得到召令的殷绪冷冷一笑:终于等到,他给他的阿珺报仇的时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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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第 90 章

    ◎一个响亮的巴掌◎

    过了中元节, 天气便不再那么湿热难忍。而柔嘉也渐渐不再头痛呕吐,身体爽利起来,肚子便也长得快了。

    窗外阴云低沉, 不知何时便会下雨。柔嘉帮殷绪套上臂甲,柔声道,“一会儿便坐马车入宫罢,省得淋雨。”

    天子的召令中没有柔嘉, 殷绪一个人出行的时候, 更愿意骑马, 因为方便利落, 淋不淋雨倒是其次。但此时他不愿柔嘉担心,选择了顺从。

    这次的北奕使者显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也不知接风宴上会不会喝酒。柔嘉想到殷绪曾喝醉后死命折腾她的事,抿抿红唇, 还是提醒道, “一会儿少喝酒。”

    殷绪顿时洞悉她的想法, 失笑道, “我有分寸。”

    顿了顿, 视线瞥过她的小腹,变得幽暗了几分,又压低声音道, “据说过了头三个月, 是可以的。”

    昨日殷绪回时, 顾嬷嬷便委婉与她说了这些私密话, 柔嘉几乎是瞬时便明白了他所说的“可以”, 到底是可以什么。

    所以这人在军营都学了些什么?柔嘉面红耳赤, 又忍不住反驳, “就算可以,也不能像那日那般胡来罢?”

    殷绪瞧她表情,不禁低笑,顺势便道,“那我温柔些。”

    柔嘉意识到自己被绕了进去:她根本没答应今晚做什么啊,怎么这就进入到“温柔些”的步骤了?不是说的喝酒的事么?

    那边殷绪难得见她迷茫,更是愉快地低笑出声,柔嘉恼羞成怒,推他,“你快走吧。”

    她那一点力气根本推不动殷绪,反倒被捉住了手。殷绪将她的柔荑凑近唇边轻吻,“我会替你看着高绾的下场。”

    今日的问罪只怕不够令高绾罪有应得收场,但能拆穿她的真面目也是好的。柔嘉心软,温柔地看着殷绪,“早去早回。”

    殷绪坐了柔嘉的马车入宫,到达太极殿,已来了不少坐陪官员,薛怀文和殷烈也在。殷绪无视殷烈,和薛怀文交换了一个饶有深意的眼神,而后落座。

    不多时北奕使者和皇帝也都来到,勉强见礼之后各自落座。

    使臣出使别国是要提前报备目的的,北奕使者只说粮仓着火的事,并未透露欲要当庭和高绾对峙的意图。陈昱只当使者确实是因着火一事问罪,提前和几个大臣们讨论过,除了薛怀文一口断定是北奕无中生有嫁祸大齐之外,别的大臣一头雾水,也没讨论出个结果来。

    陈昱心中烦闷,脸上强撑笑意,举杯欢迎使臣的到来,北奕一方却并不领情,单刀直入地提起着火一事,蛮横地要皇帝给出一个交代。

    南齐这边自然不认,北奕那边虽理直气壮,却也拿不出证据,事情便这么僵持着。殷烈虽不喜陈昱,却不欲家国受辱,也会出言说几句,而知道此中真相的殷绪和薛怀文只冷眼旁观。

    过了一会儿,北奕使者见讨不了好,便把话题转到了高绾身上,冷硬道,“听说皇帝陛下新封了一位高贵人,与我国走失的皇后娘娘不仅姓氏,连容貌也是一模一样。有传言说贵人就是我国皇后,吾等不知真假,还请陛下请出贵人当庭对质。”

    随着使者一句一句说出,大齐官员除了殷绪和薛怀文,一个个尽皆色变。而陈昱的脸色,也从诧异、不可思议,变成了震怒。他猛地拍案而起,“岂有此理,朕的嫔妃怎么可能是你弈国的皇后?!大殿威严,岂容你们胡说八道!”

    那使者丝毫不惧,生硬道,“是真是假,陛下请出高贵人一见便知。”

    陈昱自然不愿,一方面是觉得此等消息太过荒诞不经,另一方面,这事关皇帝和大齐的威仪,不能随意答应。何况前几日高嬛便病了,他如何舍得心上人带病奔波呢?

    陈昱不愿,北奕使臣又不肯妥协,两边又陷入争执。

    那北奕使者讽刺道,“陛下说高贵人病了,早不病晚不病,偏偏我等使者来朝的时候病,该不会是心里有鬼吧?”

    殷绪眼露冰冷讥诮,心道可不是么。

    “放肆!”陈昱又气得拍桌。

    那使者道,“皇后娘娘离宫时带了两个贴身婢女,不知贵国高贵嫔身边是不是也有两个随身的。高贵人病了,总不至于连婢女也病了。高贵人请不动,婢女总请得动。陛下,请!”

    陈昱一愣,想到高嬛确实有两个从宫外带进的贴身婢女,这与使臣的话对上了,这么巧合的么?

    未免陈昱偏私高嬛从而撒谎,薛怀文终于起身,朝陈昱拱手道,“微臣以为,欲令使者们心服口服,不如请高贵人的随身婢女现身一见,谣言不攻自破。”高绾身边确实有两个贴身侍女,端午夜宴时现过身,殷绪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由他来说破最为合适。

    见薛怀文居然坐实了高嬛有自带的随身侍女,陈昱顿时觉得他吃里扒外,盯着他的眼睛中尽是恼恨,“既是谣言,何需费事自证!”

    殷绪也站起了身,拱手道,“皇上,两厢僵持没有意义,不若尽快厘清事实,稍后再追究过错。”

    北奕使臣连忙道,“还请贵人婢女出来一见,若是我等弄错,甘愿道歉受罚!”

    又有两个大臣也出言劝说,请陈昱将贵人婢女请出。事已至此,陈昱再无拒绝的理由,心情也烦躁到了极点,便松口让刘喜去请人。

    那边高绾自从得知北奕使臣访齐,便装上了病。她卧床不出,贴身婢女自然也不需要出去。她以为只要不与使臣碰面,便没有暴露的危险,没想到使臣就是冲她而来。她装了病,婢女却没有。

    再要临时想个法子拒绝她们出去,便是欲盖弥彰了。高绾骑虎难下,在暴露和耍赖之间犹豫半晌,选择了挣扎一下。

    她虚弱地对刘喜说道,“两个婢女也被我传了病气,只怕不能面圣。”说着那两个婢女便配合着咳嗽起来。

    如此拙劣的谎言,让刘喜面上的恭敬几乎维持不住,一时笑容古怪。整个大齐,不会有谁比他和霍擎更清楚高贵人来历,这个来自两国边境、所谓离家出走的女子,如今又如此表现,北奕使臣所说的话很大可能是真的。

    刘喜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清楚知道,国家安定、皇帝皇位坐得稳,才有他的好日子过。从前他对高贵人讨好谄媚,如今高贵人欺弄皇帝、导致两国纷争,他却是不能纵容的。

    一番滑稽的拉扯之后,高绾的两个婢女,还是被刘喜带到了太极殿,而后被使臣认出。

    大殿上顿时乱成一锅粥。南齐官员大惊失色、议论纷纷;北奕使者义愤填膺,吵吵嚷嚷;婢女试图抵赖,又被北奕使者叱骂得哑口无言、嘤嘤哭泣;陈昱被这事实冲击得大脑空白,又被各种声音激得晕头转向。

    几乎所有人都朝着陈昱,七嘴八舌要他给出一个说法,喧闹如鼎沸。陈昱高坐御座,五指扭曲地抓着扶手,咬牙忍耐,额头冒出青筋。

    殷绪冷眼看着这荒唐的一切。

    最后陈昱再次猛拍桌案而起,失态吼道,“够了!这里是大齐,是太极殿,不是尔等撒野放肆的地方!”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一时的威压让大殿上寂静无声。陈昱趁机道,“此事朕自有决断,你们便等着罢!”

    命令殷烈代安排各位使臣,陈昱拂袖而去。他回转翔龙殿,笔直走向侧旁、高绾的住处。

    高绾忐忑地倚靠在床上,见陈昱进来,眼泪顿时滚落,坐起身楚楚可怜道,“皇上……”

    然后这次迎接她的不是温暖的怀抱,而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陈昱脸色阴沉得可怕,用了十分力,把高绾的脸得打偏向一边,立时肿了起来。他破口大骂,“连你也来欺骗朕,朕就那么好骗吗,贱人!”

    高绾被打蒙了。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屈辱,下意识地恼恨,可下一刻,更深的危机感漫上她心头。在北奕时她如何嚣张,总归背后有大司空府的背景为她撑腰,可身为南齐国主的陈昱不会在意这个。除了陈昱的庇佑,她在南齐根本无依无靠。

    高绾顿时顾不得脸上的疼痛,跪坐在床上,急急去拉陈昱的衣袖,哭道,“皇上,我是骗了您,可那是因为我爱您呀!我抛下北奕的家人,背负着宇文韬的恨意,也要前来和您相聚,就是因为我爱您呀!我不能没有您,皇上!”

    陈昱如同暴怒的狮子,胸口剧烈起伏着,狠狠瞪视着高绾,也看进了她的泪水,和她炽热的情意。过往一幕幕的甜蜜在他脑海中旋转。

    高绾哭道,“我明明那么小心,也不知北奕人为何会找上门来,可我不能回去,我舍不得皇上。如果不能和皇上在一起,阿嬛宁愿死!”

    她拉着陈昱的袖口哀求、撒娇,信誓旦旦,让帝王的心一寸寸酸软。

    高绾抚着自己的小腹,梨花带雨地哭诉着,“兴许阿嬛腹中已有了皇上的骨肉,皇上如何舍得抛下阿嬛?”

    陈昱再也忍不住,放下僵持,将她拥入怀中。她是世上最爱他的人,兴许腹中真的已有了他的孩儿。她不顾一切前来投奔自己,已是得罪了宇文韬,放她回去,她只有死路一条。他……不能。

    太极殿上,心事重重的殷烈草草安抚了北奕使臣,令他们回转驿馆等候消息,而后诸人便各自散了。

    乌云越压越低,带着潮湿和尘土味道的风一阵阵吹过。

    “岳父大人,大雨要下来了。”殷绪同薛怀文走到一处,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嗯,”薛怀文点头,内心已经做好了出战的准备,又嘱咐他道,“照顾好珺儿。”

    “小婿知道了。”殷绪恭顺地应声。

    殷烈走在二人身后稍远的位置,看着翁婿两的和谐互动,再次深切感受到了,被排除在外的难受滋味。

    半路上果然下起雨来,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平安和薛非连忙带起了斗笠,殷绪坐在楠木马车中,安稳地不受影响。

    回到葳蕤轩,柔嘉正站在门口等他,见他回来,隔着重重雨幕冲他扬起一抹笑。

    殷绪的神情也柔和起来,进入门内,听她问,“今日情况如何?”

    殷绪牵过她的手,轻柔道,“大殿上一直在吵架,高贵人的身份已被拆穿。”

    这是个好消息,柔嘉轻笑。离得近,她只闻到殷绪身上混着草木清香的雨水味道,没有一丝酒气,不由问道,“可吃过了么?”

    殷绪摇头。一直在吵架,所有人都没有吃上一口、喝上一口。

    柔嘉便欲转头吩咐下人备膳,殷绪道,“吴嬷嬷已去厨房了。”

    夫妻二人说着亲昵小话,拉着手一前一后走入耳房,脱下殷绪身上的铠甲。殷绪嫌热,连中衣也脱去。

    两人成婚已一年多,柔嘉面对殷绪的精赤身躯时仍会害羞,殷绪轻笑着去捏她泛红的耳垂。

    下午雨势转小,雨声缠绵,人也变得懒散起来。没有外人打扰,没有长辈干涉,殷绪待在葳蕤轩,享受和柔嘉亲昵的安宁时光。柔嘉也由着他,毕竟两人都知道,接下来的半年,要见面便难了。

    晚上,静谧的雨声中,柔嘉伏在床上,小心避免着压迫到肚腹。

    殷绪附身过来,抓着她玉白的手,又将自己手指嵌入她的指缝,在她耳朵上、粉颈上印下湿漉漉的吻。

    说要温柔,他确实很温柔,柔嘉仍是绯红着眼,说不出话来。

    瑾园西北方的驿馆内,北奕使臣们一回来,便有四人快马加鞭离开,预备将消息告知宇文韬。

    细雨渐渐收住,但阴云依旧笼罩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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