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六七日前,王后您忽然从榻上惊起,像是做了噩梦,胡言乱语了许久,而后就赤红着一双眼睛,穿着寝衣冲到大王新得的胡姬寝殿,和她打作了一团——”


    简瑶听得有点心梗,她抬手摸了摸这具身体主人嫩白的脸蛋和柔若无骨的纤纤皓腕,无法想象她撒泼打人的画面。


    “但您完全不是那蛮族女子的对手,被打得头发和衣裳都散乱了。”


    果然……


    “要不是蒙恬大人恰好经过拉架,您可能就受伤了。不过您气势上完全没有输!”夏霓略显多余地补充道,语气里甚至有几分骄傲,“还咬掉了她的半只耳垂。”


    我勒个去,这是有多大仇恨啊——


    “等、等等。”简瑶瞥了眼小扶苏,这孩子看上去是在闷头嚼饭,可她总觉得他把什么都听了进去,只是拘于礼数不便插嘴罢了。


    这个年代的孩子似乎都早熟,她不能用现代人的眼光衡量。


    于是她起身,拉着夏霓的手——她以前应该没少这样做过,因为夏霓一点也不意外,还把身体稍稍靠过来——和她并排行至门口处。


    “就是这件事,惹得大王暴怒吗?”她压低声音问,层层摇曳的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窗格上。


    秦王嬴政的后宫向来毫无存在感,史书里更是连个标点符号都没记载,居然也存在“宫斗”?


    “那倒不是,大王原本对那胡姬也没多少心思,只是震惊于您的行为,毕竟您一向都以端庄温婉著称。”


    简瑶苦笑了一下。端庄温婉么,一般这种女子都是受苦的命,太端庄太懂事是不会惹男人疼的。


    “那却是因为何事?”她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秦始皇是个与风花雪月毫无瓜葛的人物,让他愤怒的,多半掺杂了政治因素。


    简瑶的历史知识早就打包还给老师了,再加上近些年来的古装戏都是清宫和仙侠的天下,她对战国时代知之甚少,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曾浮皮潦草地看过《大秦帝国》头三部。


    可她穿越到的,却是第四部的时间线,老天绝对是在故意捉弄她。


    夏霓偷眼瞄她,像是不确定该不该说。


    “快说呀。”简瑶催促道。


    夏霓柳眉微蹙,犹犹豫豫道:“五日前,您冲到章台宫大王休息的寝殿,将他花重金求来的仙药给泼了——”


    简瑶倒抽一口冷气。


    喂喂喂,这确实有点过分了,仙药之于秦始皇,那简直就是妲己之于商纣王,褒姒之于周幽王,浓情蜜意、难舍难分嘛。


    别说秦王了,她都想给自己禁足了。


    话说这个时间点他才多少岁啊,应该不到三十吧,居然这么早就开始迷恋仙药、仙丹了吗?


    天天给自己灌毒,怪不得没能活过五十……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然而吐槽归吐槽,作为深受大一统裨益的华夏后人,她忽然涌上一阵浩大的伤感。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中学时期背下的古诗词,她只记得寥寥几句了,而这句,一直犹如启明星一般,在她的记忆里恒久闪烁。


    虽然是描写诸葛亮的,但套在始皇帝身上,似乎也无比贴切。


    即便完成了统一大业,他还是有很多、很多事情亟待解决。他想要和时间赛跑,和命运博弈,将这个刚刚建立的帝国稳固住。


    可他终究没能摆脱肉体凡胎的束缚。


    对于他而言,统一只是霸业的开始,然而他只驰骋了十年,就猝然含恨而终,甚至死后被小人秘不发丧,篡改了遗嘱——


    所以说,有空喝丹药,还不如抽时间做几套健康体操……


    话又说回来,“端庄”的芈王后,为何会突然性情大变,做出这等出格而又僭越的事情呢?


    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冥冥之中有个答案若隐若现,可却始终与她隔着一层薄薄的幔帐,让她看不真切。


    不过禁足也挺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于此刻的简瑶而言,简直是最大的保护伞。


    她老气横秋地又叹了一口气。


    “夏霓,陛——啊不,大王是个怎样的人呢?”她突然很好奇同时代人眼中的始皇帝。


    夏霓有些为难地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半天才吞吞吐吐回答道:“大王……姿容甚伟。”


    说完之后就立刻紧紧闭了口,千斤顶都撬不开的程度。


    说了跟没说一样。


    哪个大王,只要气场十足,都可以形容为“甚伟”,哪怕长成黑猩猩模样,也“甚伟”。


    而且她最想听的,不是外貌描述,她才没那么肤浅呢……


    大概吧。


    忽然,她脸上腾起一片滚烫。这副身体,不仅被他临幸过,还为他诞下了长子……


    这个事实,陡然把简瑶架到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地。


    不知道以后还需不需要侍寝……


    她连忙甩甩头,试图将脑中如雨后春笋般乍起的各种面红耳臊的念头都甩出去。


    她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完成系统交代的第一个任务——把扶苏给喂胖三斤。


    刚刚她确实不受遏制地涌起了保护他的强烈想法,但和能返回自己时代的意愿相比,却还是略逊一筹。


    她回到饭桌边,身旁的小少年身量清瘦,白皙柔软的皮肤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圆润些许,但单薄的肩膀和脊背还是昭显了他的羸弱。


    作为生长在帝王之苑的孩子,他怎么会这么瘦呢?平时都没有好好吃东西吗?


    “扶苏乖,多吃点羊肉,以后个子就会长高高了。”她揉了揉少年的头,温柔地说。


    似曾相识的触感令她掌心一顿,她仿佛曾无数次这样爱抚过他……


    一些记忆的碎片流星般划过脑际,她闭了闭眼,试图捕捉几帧清晰的画面。


    然而它们划落的速度,也和流星一样快,唯一被深刻感知到的,是它们掀起的泛滥情绪。


    伤感的,快乐的,悲壮的,欣喜若狂的……


    她用力扶住脑袋,闭上眼睛,让这波情绪的洪流如江水般滔滔滚过。


    “阿母,我吃饱了。”扶苏乖巧地放下长长尖尖的竹筷,夏霓连忙递上一块帕巾,他接过,在嘴角轻轻按了按。


    这吃得也太少了吧……


    “再吃些吧。”简瑶忙不迭给他夹了一块烤羊腿,试图用四溢的焦香勾起他的食欲。


    这个时代的食物普遍粗糙,羊腿上还挂着一些没清理干净的内脏组织,主食也难以下咽(对她而言),黄澄澄的米粒又粘又硬,嚼在嘴里犹如上刑。


    “我不吃了,阿母。”扶苏垂下眼睛,乌黑纤长的睫毛微微抖了抖,“吃得太饱会困倦,影响读书进度。”


    简瑶下意识往门口瞥了一眼。刚刚她意欲夺门而出时,外面就已经天色如黛。都这么晚了,竟还要读书吗?古代居然卷到了这种程度?


    这孩子,该不会一直怕犯困影响学习,而故意不吃饱吧?


    “困了就睡觉,睡完了再读书。效率比时间更重要!”简瑶不屈不挠地把羊腿往扶苏面前推了推。


    2000多年前的古人,显然不知道“效率”这个词的含义,扶苏诧异地眨了眨乌溜溜的丹凤眼,目光在香喷喷的烤羊腿和似乎是他读书之地的内殿入口来回转动。


    他明显很想吃,毕竟还是个长身体、渴求营养的孩子。


    “快,听阿母的话。”简瑶趁热添了把火。


    小少年犹犹豫豫了好半天,最终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唰地站了起来,攥着小拳头朝内殿小跑过去。


    还……挺犟。


    这才几岁啊,就把学习看得这么重要……


    还是说,他作为长子,被强加了很多期盼,所以才一刻也不敢松懈地疯狂读书?


    结合历史来看,这种可能性最大,更别提他的父亲还是史上最著名的搞事业狂魔,对继承人的要求肯定相当苛刻。


    好可怜。她在扶苏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教室里往前桌同学的后背上贴纸条玩呢,学习什么的,完全没有概念。


    “其、其实,大王禁足您,还有一个原因……”见扶苏离开了,夏霓忽然小声开口道,“他想牵制您父亲,现在的右丞相昌平君……”


    简瑶心里咯噔一声。


    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她被卷入了权力制衡的漩涡。帝王一向心狠,嬴政更是其中翘楚,小来小去的闹腾可能懒得处理你,但若是影响到他的统治,可就另当别论了。


    不过她的父亲居然是丞相——


    简瑶低头掰了掰手指,她所知的秦国(朝)丞相只有三个,按时间顺序分别是吕不韦、李斯和赵高。


    他们三人名气最大,不熟悉历史的普通大众也耳熟能详。


    简瑶按照扶苏的年纪估摸了一下,此刻的吕不韦恐怕早就已经凉了,而李斯似乎是秦始皇时期才拜相的……


    她姓芈,与楚王和那位大名鼎鼎的宣太后芈八子同姓,这表明她是楚国人,很可能还是王室,那么她的父亲就应该是楚国公子。


    楚国公子怎么会到秦国当丞相呢?她对着夏霓问出了这个疑问。


    夏霓似乎已经很好地接受了她被撞得智商清零这一事实,认认真真回答道:


    “昌平君自小就被送到秦国当质子,几乎没怎么回过楚国,他的心全在大秦。”


    简瑶垂下了眼睛。对啊,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嬴政、燕太子丹都当过质子,在赵国度过了一个悲惨的童年。


    而被送去当质子的,肯定是不被父王们喜爱的孩子,送出去了就当泼出去一盆水,是死是活,子嗣众多的他们是不在意的。


    所以说,她高估自己的身份了。她并不是什么公主,而是前楚王的一枚“弃子”的女儿。


    那么,以她这种“低微”的身份,又是如何当上六国最强的秦国的王后呢?


    她纳闷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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