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无数华光之下, 呆滞的合欢宗修士如同一个个人偶般,他们眼神空洞,他们面无表情, 但灵台中的心法痕迹,被抹去后, 就算之前跌落的境界也得到了复原。雁禾说出“鼎”真正用处的时候,从未提过, 这“鼎”竟然如此强大,强大到足以让她瞬间成为这天地的主人。
污浊之气犹在做困兽之斗, 但应沧澜总是在恍惚中, 在天地之间的缝隙里, 看见他们五个人聚在一起。
不是少年同游买花载酒,便是醉倚长亭行走人间, 他总觉得那才该是他们的命运, 是神偶然一瞥间,选定这几个少年, 让他们有此间修士不能及的心性, 天赋, 有亲友簇拥,有好命良缘,是为叫他们看遍这世间意气,踏过千山万水, 可以有朝一日成为众人敬仰的楷模,成为所在之道的魁首。
也是成为千千万万众生中普普通通一人。
不是为了叫他们赴死。
沈扶闻真身选定他们这几人时,肯定没有想过, 祂以为的修士翘楚,会以身证道, 到几乎无一人还的地步。他们的路不该是这样的。
天地山水告诉他他们的结局不该是这样,意气风发尽,纵□□歌还。这才该是天子骄子该有的结局。
可是他已无力去回首了,只能任凭意识沉浸在浩瀚的海洋里,看着那轮明月沉进山岗之后,悄无声息,再也没有爬上来的可能
因合欢宗可以肆意妄为,四处为祸的邪修何其之多,哪怕是正道修士日夜不休,埋头清理,也不可能清理得干净,更别提那些邪修还在无数百姓,尤其是幼童心中种下了祸心引,若想杜绝祸心的灾殃蔓延开来,就必须解决祸心的药引,可那些百姓都是无辜的性命,正道修士下不了这个手,一来二去,原剧情中雁禾被再度封印时,应沧澜他们已经走到了两难的局面。
是应沧澜的飞升完成了这个破局,也是天道高抬贵手,终于在他们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之后,给了他们这个大团圆的结局。
但放在现在,谁也不敢相信,他们追杀的合欢宗宗主,曾经清音宗的大师姐,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让这世间的一切灾异全都消散了。
采云的妹妹采露被带到清音宗的医修处那里,还未伸出手,就感觉腹部的疼痛消失了,四五岁的女童懵懵懂懂地将手按在肚子上,采云将她拉过去,紧张地问疼不疼,她也只是摇摇头,大眼睛忽闪:不疼。医修原本秀眉紧蹙,听到弟子来说很多体内有祸心引,生机被吸收殆尽的百姓也骤然痊愈了的时候,错愕一瞬,赶忙捏诀赶去,发现很多在这里待了许久的百姓都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恢复的气力,拥上来问那些医修,仙人我们是不是好了。
往日褶皱,一夕抹平。等神算阁众人睁开眼睛时,面前却只剩下一把流光溢彩的古琴。
她拥有那样变化莫测的修为,全然独立于此世之外,是因为她并非此世之人只是一口镇压此世灾厄的鼎。她会不遗余力培养合欢宗,行为之间如此仓促便把一切都安排下去,甚至顾不上尽孝尽忠,就随此间灾厄烟消云散,也只是因为她早知自己既定的命运。
韶光顾不上清音宗,与陆裳一同回了合欢宗后,果然发现,对合欢宗不得转修其他道的限制已消失了,且他们休养后只恢复了一两成的修为,在那华光过后竟然恢复了原来的七到八成,修士如陆裳等,修为甚至还有所提高:这是因为,她们在合欢宗中修习那“无情道法”的同时,也固守了本心,心法虽然有善恶,但是她们的修为增益却是落到了实处的。
天上地下这么一肃清,原来人人喊打的合欢宗现在宛若遭遇大难后的清正宗门一般,弟子心性安和,心法泽被苍生,没有人敢说无情道便是叫人四处留情,他们知道无情道便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万物亦可锤炼出自己的道心。跟在陆裳身边,对雁禾虚以为蛇,将那些女童藏在宗门大阵中的女弟子满目茫然,下意识求助副宗主:“师姐,我们错了吗?”
陆裳不知道。她很想握紧自己的法器,甚至本能地想将雁禾留在自己脑海中的心经给赶出去,仿佛这样,合欢宗处境一朝逆转就是一个梦境,她也并非差点做了那助纣为虐之事的愚蠢之人。可是灵台调息片刻后,熟悉的清凉缓慢地降落在她心上,她才凝神,摊开掌心。
看到自己脑海中令她神思时刻清醒的,居然是雁禾对程悦道友用过的那方法器,缚情。
韶光看着眼前情形,默然不语。
这样的冲击,哪怕是已做了多年宗主,她也无法以淡然心境去面对。奇怪的是,她心里竟然激不起一丝涟漪。
陆裳迈着沉重的步伐过来,韶光扭过头。她面上仍然没有波动,叫人称赞一方宗主的气度,可是缚情一亮,她霎时间一怔。
“没用?为什么没用?”
韶光回神,她蹙眉,看向令自己中招的法器:“什么没用?”
陆裳肩膀陡然松下来,神情中浮现出几分悲愤,茫然,最后全数都化作了讥嘲:“听说,清音宗上下原本对宗主爱戴异常。”毕竟是宗主之女,又生来修为突飞猛进,虽然清冷高贵不让他人轻易近身,可但凡是听过雁禾之琴的人,都不怀疑雁禾日后便会接手清音宗宗主之位。
韶光沉默,她原本也是那爱戴之人中的一个,可是性命之虞,加上师父嘱托,她对这位师姐已没了什么感情。许是怨恨日久,如今即便是知道她坐化了韶光陡然一静,瞳孔竟然突兀收缩。
陆裳嘴角微扯,握紧掌心银链形状的法器,猛然转身。
韶光以为她没有波动是因为心中余恨,是因为这么多年,师姐在她心中已然由当年救她的人,变成了如今的恶首,即便她洗清了罪孽,还为这天下牺牲,自己经历得多了,只是心中唏嘘也实在是怪不得自己。她只是应该继续做一个合格的宗主,将清音宗发扬光大,至于雁禾化了鼎,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合欢宗已不再是邪宗,天下自然可
可是怎么会和她没关系呢?
她怨恨代替师姐的人如此无情,怨恨她让宗门上下修习那样残害他人性命的功法,怨恨她令师父夜不能寐,此生都不欲再踏足弥海,可是她只是怨恨那个魔障。并非是怨恨师姐。她并不怨恨那个将她从魔窟中救出,牵着她的手回宗门时,还蹲下来摸摸她的头,引她入道,替她取名叫韶光的师姐啊。
可她心中已经没有对雁禾的多余情绪了,没有爱也没有恨。她的情绪全都被雁禾以缚情为媒介,尽数带走了。
鼎被污浊之气腐蚀,竟然认为自己的存在也是污浊的。
韶光满心混沌,不知如何回到了清音宗内,发现往日追随师姐的弟子,如今对师姐也没有什么印象了,若是问得更多,记得的竟然也只是那个后来者,而非雁禾师姐本尊。神魂脱离躯体非她所愿,可她的名字被取代太久,她已经做不回那个雁禾了。
即便不是“鼎”,她也已经做不回雁禾了。所以她才要用缚情磨灭他们对她的记忆,对她的感情。
他们这数年间,对雁禾师姐怀疑,怨恨,究竟是因为他们不知真相,所以对雁禾师姐误会太过,还是现在想起来时,已经记不得,也有林霁这样的人为她辩解过,说她修为本就高深,根本无需害人,自己也为她向师父说过,师姐绝不会杀了沧海师叔的。
她已经不是那个追在雁禾师姐后面,要师姐教自己心法的年幼师妹,满心只是濡慕之情,所以为师姐,她流不出一滴眼泪。
但那是因为她做惯了宗主,便剥离了人的七情六欲吗?还是因为师姐也希望,她做一个喜怒不形于色,可以震住其余师弟师妹的宗主了。
韶光心底某处被撕裂,可偏偏最深刻的感情被抽离走了,她无论如何也抵达不了自己真实情绪的深处,听到脚步声回首时,表情还有些空蒙。下一瞬,却猛然有磅礴情绪喷薄而出,几乎将她淹没,几乎将这个做了宗主的女修,送回十数年前。
她拽着师姐的衣袖,忐忑地对师姐的母亲喊师父。
如今的韶光颤颤地伸出手,紧紧地握住师父干瘦的手腕,感觉到蕴含的生机,几乎喜极而泣。
可云浮道君一夜白头,面貌刺痛了自己的弟子,神色却是一样的平静漠然:“她延续了我的寿元,像当年她的父亲一样。”
云浮轻声细语:“可是韶光,我为什么开心不起来呢?”
当年有人为了鲛人可延长性命的传言对弥海几次出手,她以为沧海之死是那些人作乱,可发现鲛人泪之后,她心神震荡,几乎原地入魔,后来一直想押雁禾向沧海赔罪而不可得。她多年没有踏足弥海了,曾经那爱恨情绪是那样激荡而热烈。
可是她的女儿为了她,为了天下大义而死,她竟然感觉不到任何悲伤。
韶光徒劳地张嘴,但回答不出来任何话来,只是泪流满面。
她只是和师父站在清音宗的议事堂中,听着宗门内熙熙攘攘,天下正道方兴未艾,听着云浮道君道:“我更不知我为何一夜白头。”
她的开心与悲伤,都一道,被她带走了。这个世上,唯有韶光和陆裳是记得,曾经的雁禾师姐是何人之人。
唯有她们仍然可以守着清音宗与合欢宗,直到下一个鼎出世的那天。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天生炉鼎是天道选就锁,授予的是这天下的长生。
几经波折的万里海盛会终于在海晏河清,三界安宁中得以延续,几大宗门的飞行法器都停泊于万里海之外,得以进入万里海的飞舟却一片寂静。
方恢众人安静地跪在掌门与几位长老的前面拱手垂首,无需在多言说些什么,这天下安乐的局面就已经是答案了。
掌门坐在上首,眼眸微阖,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弟子很快就进来告禀,剑冢之中的将倾也不见踪影。这熟悉的对白立刻激起了应沧澜心中的涟漪,他猛地抬首,在众人寂静之中哑声道:“这是原本的结局。”
众人望去,杜无悔才接着说:“在祸心秘境里,师兄的剑,也是因为,他是恶首被戮,大快人心,于是本命剑也未能进入剑冢,更未能于青史留名”他是以一身骂名而死。修士语气满是尖刻嘲讽,掌心纸鸢早就飞不起来了,他也浑不知外界如何,但是想也知道,雁禾手握缚情,师兄与沈扶闻归寂,天下却无任何震荡,反而如同真的拔除了毒瘤一般,四海升平。
到底谁是毒瘤,修仙界又怎么分得清呢?
杜无悔闭眼。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这结局一刻不停地奔向他们所见秘境,才反而说明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可笑其他宗门还仍坚持诡辩,要他们拿出证据,什么证据?他们无预知之能,却能在祸心秘境中看见此界原本面貌,合欢宗明明是遭人污蔑,清音宗合欢宗对此却无甚表示,不都是证明吗?是他们于公无碍,于私却不肯苟且偷生,只欲保住临渊和盛梳的证明。
后方的和文皓紧紧地按着储物袋。那里面是师妹从祸心秘境找回来的,可以培育菩提树的小秘境,化作灵虚。
雁禾会那样说,定然是有办法保住临渊,可是前几日合欢宗余孽被荡平,魔界出现异动之后,那颗八鞘心还是迅速就飞了出去,和文皓目眦欲裂,几乎以为临渊还是逃不过封印魔君的命运,不曾想,那颗八鞘心是碎了,但是临渊的残魂还得以保存。
只是他不肯离去,终日徘徊在盛梳身边,和文皓却已找到了重塑他躯体与神魂的希望,比程悦还要更紧密地看顾着那棵菩提树。
他想起那棵轻轻地恐吓着不给菩提树晒太阳,自己却要蜷曲起触手,躲在阴影下看着菩提树绿叶婆娑的青年。
他只是想看一看临渊长大的样子,看一看,叫神也有片刻心软的魔君,有一颗怎样能包容佛心,同样干净明澈的心。
掌门让他们散去了,和文皓手按在储物袋上,却被一个孩童撞了一下,他正要申斥,忽然看见是盛梳捧着一小包石榴,正分给这些孩童。守在外面的修士纷纷挪动脚步上前,看见应沧澜一行人之中没有师兄的身形,又顿住。
盛梳拍拍其中一个的头:“吃慢点。”
正是那个撞了和文皓的男孩。
和文皓一下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那个孩童,恍惚间居然觉得他从前在盛家时也该是这样的,他挪不动脚步。
那孩子见过他们,看了看和文皓,又看了看盛梳,忽然问:“姐姐,你身边的大哥哥呢?”其他孩子也围过来,他们是避难的凡人带上来的,可能没有仙根,却喜欢学剑,燕无争使给他们看,这孩子鼓掌声是最大的:“哥哥答应教我们学剑的。”
立马有其他孩子附和:“对,大哥哥还说他现在眼睛看不清不方便,等他好了就回来教我们呢。”
那孩子注意到和文皓的眼神,有些委屈,他怕极了被这些修士教训,只有大哥哥大姐姐对他们没有偏见:“大哥哥去哪了。”
覃清水原本还担心小师妹记忆反复,若是不记得了会被提醒再记起来,要是记得了就会更加难过,但盛梳只是拿出罗盘给他们算着卦玩:“大哥哥受了点伤,等他好了就会回来了。”孩子们完全没有怀疑,吃着石榴就四散去玩了,在可横跨九州四海的飞舟上,他们很安全。
远处便是万里海盛会的集会,无数修士在那聚集,为参加之后的仙门大比,万剑门却仍然没有什么弟子下飞舟。他们仍然在等师兄的消息。
有杜无悔的师兄师弟迎上来,也有那日给程云玉牌的藏书阁长老,站在人群中,默默地注视着他们一行人。
其实他们本没有做错什么,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拯救了此界,但程云却莫名觉得,从他和神算阁一起去燕国皇陵开始,这一切便都错了。他闭上眼,完全不敢去看盛梳的表情,和文皓却觉得心里出现了更大的空洞,灌着风:“他对盛梳也用了缚情。”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为谁而难过,只是觉得临渊到这地步都是全然无辜的,仍然落得这个下场,而其他那些人呢?
如果燕无争没有出现纰漏,没有叫这一切都让他们发现了,他现在是不是也还恨着临渊?在知道师妹被魔界俘虏那一日,直接杀入魔界,然后把那个十几岁的少年永远留在他不喜欢的魔界那里。他竟然也真的看到了这一幕,临渊被魔军护着,但他的恨太深,加上那日闯进魔界,原是在他们找到了师父师娘的神魂之后。
于是那两个魂魄出现的一瞬间,临渊倏然一怔——和文皓原以为那是因为他对师父师娘的畏惧和愧疚,是因为他也没有想到会见到自己害死的人来找自己索命,于是一时不敌,更令和文皓心神俱痛的是,他击中的仍是八鞘那颗心,他的伴心不止在沈扶闻面前从未有过戒备,对这个没有照顾过他多少的师兄,临渊也没有过。
他就算侥幸活了那么久,做了那么多年的魔族少主,被天道忘记的时候,宿命也仍是被自己信任的人一剑穿心。
他们并非是代替临渊他们的天命之人,分明就是,一个个刽子手。
和文皓又开始视线模糊,程悦发现异常,想扶着师兄去疗伤法阵之中休息,听到身后他们在说燕无争故去后他们应该怎么办。
盛梳:“缚情的确是个好东西。”
隐约中程悦感觉女修往自己这里看了一眼,她说:“我没有什么好问你们的了,去参加仙门大比吧。”她说:“说不定他们会有看到的一天。”
其实盛梳已经在琢磨自己下线是不是有更好的效果了,但话不能这么说。
燕无争和沈扶闻马甲下线利用了天雷惩戒沈扶闻的特效,雁禾马甲下线导致天道设定的结局团圆BUFF自动触发,内外一片海晏河清,就连临渊马甲出现都引发了魔君封印震动,按理说该洗的都洗完了,她也是时候让马甲再上线了,但是沈扶闻都下线了,般若秘境都还没开,只是给主角加了个思绪清明BUFF,她要是再不推动一下最后这个秘境的出现,唯恐生变。
再者就是,她的马甲都下线了,本体也理当以身作则,一家人就应该整整齐齐。
马甲们:说得对。
有道理。
我可以给本体设计剧情!
不要血,晕血。
应沧澜实在是面对不了盛梳,他更无法面对师兄和雁禾驱使下铺天盖地的缚情。其实若是修仙界真的忘却了师兄,他当然也会震怒,可是那震怒是那样无力,面对整个修仙界,他不知道从何处去申辩,从何处去让他们知道,师兄并非真正作恶之人。可若是修仙界只是因为缚情,因为那法器吞噬了人的情感,而导致他们对于师兄如此漠视,他反而感觉到更深刻的悲凉。
因为他清楚,如果不是缚情,修仙界绝不可能这么快便再次安稳,他想阻止此事发生,也只要阻止师兄一人。可他阻止不了。
这无力反而更使他于心境无所精益。
因此晚上意识潜入师兄留下的太上剑法时,他竟然进入了一个更玄妙的境界,仿佛瞥见了天雷那日师兄问盛梳:“是不是只有这一个办法?”
应沧澜手指攥紧。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师兄问小师妹?为什么会是小师妹
他有一瞬间的僵硬,而后喉间窒涩地看着眼前场景。
沈扶闻交代系统做的结界还在他们头顶,晴朗日光穿不透这层屏障,而御兽宗带来的灵兽们正在万兽园中懒洋洋地晒太阳,他们之中不乏许多付了灵石来看这些灵兽的修士,五湖四海的宗门,汇聚在这个六界集市里,在开市日,因着三界停战的繁华与宁静得以在此处走走停停,笑语连连。
应沧澜常于历练之中遇到耐心蛰伏的灵兽,此刻发出的攻击,往往于许久过后才会回旋至修士心脏,至中招,可这还是他第一次感觉日光冰凉,多日前的絮语,埋下今日苦果的种子。在这繁华间,燕无争眼上的白绫都显得透明了。
他显然是在听这安宁,听这繁华,也在听女修的答案。
过了片刻,他轻轻低下头,手指在她掌心蜷缩片刻,一个剑修最真挚的眷恋就只在掌心这三寸之间了,从前他只有握剑,剑在人在,如今他明明有退路了,沈扶闻不一定能撑得住,可是只要天雷继续扩大,牺牲掉天雷附近的一些修士和百姓,天道也不敢再做什么。相比可能没有意义的牺牲,这对于燕无争来说,显然是妥帖的途径。
没有人敢断定一个不是仙的未来剑仙,就能拉下天道,就能使六界无声。
盛梳像是被烫到一样脱开手,她那目光也明明不是催促,只是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燕无争就把剑穗摘下,摸索着放在她掌心。
往日剑修看不清东西,盛梳都是会带着他一个个认的,她也不会允许一个曾为天子骄子的人,被时刻提醒自己眼盲的事实,可是这时的她却在走神,在想些别的什么,剑修也就耐心地先握住她的手腕,然后凭感觉从腰间取下剑穗,捋直后轻轻地扣在她掌心。
盛梳才惊醒:“其实也”
燕无争回答得比她更快,捂住她的眼睛,不紧不慢:“好。”
其实应沧澜从来都没有想过,被卷进这一幕的其他人都没有想过,为什么知道未来的卦象后,盛梳会与天道作赌,天道选择将神的心魔也卷进这几世之中,那么盛梳又做了什么呢?
她闭上眼。
天雷将一切都劈开,又使得天地忽明忽暗,在白昼与黑夜之间切换的时候,女修就坐在万兽园里,听着修士一点点变少,一直到整个世界都归于沉寂,手指还落在那方罗盘上。她听着算出那些卦象的自己,手指颤抖而惨白地算出第二个卦象。
如果想要保住此界,她应该怎么做。
她选择了众生,所以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错了。
女修慢慢地闭上眼睛,无边的法器和以其他人神魂为契的法阵约束着她,她原本不该手无缚鸡之力。可是女修没有挣扎,灵力没有运转,于是她也就成了凡人一个。
混沌的河水淹没口鼻不能呼吸的女修。
她在这水里看见无辜遭难的神农谷数百人,看见清河改道孤苦无依的百姓,看见被种下祸心引苦苦挣扎的孩童,看见合欢宗烧杀抢掠,看见魔族无恶不作,看见血水翻腾的血池,看见染满燕无争鲜血的法阵,看见沈扶闻身死道消,看见雁禾瞬间坐化。
她看见一切天地,看到天道趁虚而入之时,她装作天道,唤醒了燕无争,并让他去阻拦刚刚下界的沈扶闻真身,天道与神博弈,然而她才是他们一切轮回的起点,她向天命之人透露了他们既定的命运,希望他们可以于无数轮回之中自救,然而以保住众生为目的算出那卦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天命之人献祭是最好的结局。
无尽的藤蔓像是有生命一般往河水里蔓延,恍惚之间还有雁禾他们的声音,似乎想要伸出手,将落水的人从水潭底部捞回。
可是碰不到她。
她看见临渊会死,燕无争会死,沈扶闻会死,哪怕雁禾都会死。
她看见她救了众生却救不了特定的那几个人。
她看见,她原本的死法就是该在池塘中溺毙的,既然如此,她也本来不该不死。
缚情这个法器,原本是天道给盛梳稳定情绪的,她借着这个法器忘了前世下水救人反而溺水而死的事,她让雁禾沉睡,让临渊永远以那个时候的模样活着,让燕无争和沈扶闻拥有无尽保护马甲和本体的能力。可她还没有真的释怀过。
她没有真的确认过,她真的解开这个心结了,这个世界真的适合她和马甲待下去了,于是,河水温暖又冰凉,冲刷着女修的衣裙,将她一层层卷入更加冰冷的水底,将缚情对于女修的束缚,对于其他人的束缚一夕之间尽数斩断,于是汹涌的记忆几乎像是拥挤的灵兽潮,瞬间袭入众人的脑海,让他们头疼欲裂。
于是般若秘境大开的时候,盛梳才知道,这秘境之所以一直没有出现,是因为它本不是一方小世界,它就藏在六界轮回之中,只有天地震荡时才有修士有幸窥见它真容。她看见,主神总算做了一件好事,那印鉴总算发挥了价值。
有真龙金凤盘旋其上的印鉴盖在了般若秘境之上。
应沧澜睁开了眼。
应沧澜出关的消息引来不知多少师兄师弟,提起那害得宗门遇到魔族袭击的祸首,众人仍是义愤填膺:“若不是师兄闭关,哪轮得到此等宵小作乱?”
“他做大师兄,我早已不服,如今便好了,师兄出关,这少宗主也该给真正德行配位之人。”
应沧澜捂着额头,闻言脸色便是一沉,心脏不自觉绞紧,剑修不想听,默不作声地合并双指想御剑,欲出发时却侧首:“敢问,他可还有遗骨?”
“师兄在说什么?他如此作恶多端,自然是身死道消了,独步峰上如今云遮雾绕,大能陨落都不见得有残魂留存诶,师兄!”
应沧澜直奔独步峰而去,然而就如同在秘境中一般,无论他如何搜寻,无论搜魂阵一遍遍运转,他都找不到片刻回响。灵台一片混沌的剑修在独步峰上站立许久,仍是不肯放弃,法诀还没念完,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如松似柏,清风朗月,自在随意,叫人闻声便想象出这是一个怎样温和霁月,又不失意气的修士:“是有何恩怨没了结吗?”
应沧澜僵硬回头,瞥见熟悉面容第一反应却是瞳眸一黑,似乎是不敢确定,又像是近乡情怯。
他低声:“师兄?”
燕无争踏云靠近,他没有穿着万剑门弟子服饰,一袭白衣,眉眼少了几分锋芒毕露的锐气,叫人只觉他是什么正道宗门的首席,可叫人托付信任,然而他衣着上亦无其他任何门派的标识,仿佛只是散修一个:“见你似乎在此地久久徘徊,不愿离去。”
他单手负手,剑在身后:“师兄?”他笑了一下,摇摇头:“散修一个,谈不上是道友的师兄,道友大略是认错了。”他好心:“独步峰剑气伤人,道友还是莫要在此久留。”
见到应沧澜表情,他一顿:“万剑门?”
应沧澜喉间滚烫,不知该如何作答,往日经历早已使他将燕无争视作了师兄,反而凡事都想依靠对方,如今他否认,应沧澜反而不知该如何应对,闻言本能地想回话,看见他视线才知他是说跟来的下方弟子:“弟子带领,恐怕是来寻道友的。”
果然下方很快响起喊声:“师兄!”
为首的程云见到燕无争,倏然变色,要靠近时生生止住脚步,盛梳转着长笛,另一只手乌龟壳放得好好的,见到燕无争视线一停留,忽而将乌龟壳上下抛了抛,笑眯眯地:“今天算卦收益不错,我们去山下酒楼喝酒怎么样?”
燕无争脚步一顿:“忘了你一杯倒?”
盛梳:“那怎么了?谁规定了喝酒不能一杯倒吗?”
燕无争无奈:“那不还是我们照顾你?”再说了,他顿了顿。本体喝醉了马甲多多少少也会受点影响,到时就不是一个醉鬼了,而是五个,都不清醒,谁来照顾谁?
盛梳:“我就喝!”
燕无争对自己的酒量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代表清醒意识开始按捺本体的不理智念头:“不能喝。”
意识开始打架,盛梳犹在挣扎:“就是突然想喝嘛。”
燕无争一顿,也想起了酒的美妙,但他还是不预备放纵自己:“下次再喝?”
“就要这次喝,下次下次,得等到什么时候。”
“”燕无争敌不过自己的渴望了:“一点点。”
“人生得意须尽欢!”盛梳拽过马甲的手:“喝都喝了,干脆不醉不休!”
燕无争:
应沧澜看了许久,喉间竟有些烫,拱手:“不知道友,可有时间为我算一卦。”
盛梳看他一眼,眨眨眼,又看看燕无争,似乎在问,算吗?不能提前下班了但是有加班费诶。
燕无争捏捏鼻梁,盛梳已经摇摇乌龟壳:“那好吧,一日三卦,上不封顶,你要算记得备好灵石。”
燕无争似乎想说什么,见盛梳表情,又止住,只在后方响起小声喧闹时,忽然出声:“你的长笛?”
“差点忘了!这不是我的。”
雁禾负手,神情淡漠地看着盛梳,看着严厉,实则与当年管教韶光林霁时并无什么两样,随手就敲了一下她额头,被燕无争挡下揉揉,她瞥他一眼:“又拿人法器,忘了还回去。”
盛梳:“这就还啦这就还。”
两个马甲等在一旁,燕无争还算平静,视线在本体长发上停留一瞬,若非他人在场,早就和马甲贴贴。
雁禾仿佛待机,安静地站在一旁,没过多久,就本能地焦虑起来,自然催促:“快点。”
盛梳的偷懒意识发作:“马上马上嘛。”
雁禾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要来不及了。”
本体:“再等一会儿嘛,不急。”
过了一会儿,雁禾:“你到底在干什么?”交代本体要做的事怎么三炷香过去了,他们一个文件夹都没建好呢?雁禾马甲因为自己的办事效率迷惑了,盛梳却挠挠头:“那个,你们谁还记得这封印怎么解?”
燕无争:依稀地记得我们都学过。
雁禾也:模糊地记得,确实学过。
盛梳:问题是,步骤到底是怎么样的?
和文皓已经追过来了,看到燕无争他们三人,神情也是一震。
但紧接着就因他们三人的争执陷入茫然:
盛梳:“不对不对,是这样。”
雁禾代表本体开始挣扎:“我记得应该是这样。”
盛梳蹙眉:“是吗?但又觉得不是这样确定是这样的?”
雁禾:“不太确定。”
盛梳动摇:“要不还是按这个来吧。”
雁禾若有所思:“或许是这样?”
盛梳下定决心:“就这样,不改了!”
下一秒雁禾开始动摇:“或许”
燕无争沉吟片刻,上手,忽然解开了封印。
两个人眼睛一亮:“想起来了,原来是这样!”还是剑修马甲记性好!
应沧澜和程云看了一眼,其实只是一个低阶的封印,但不知为什么三个人都很心满意足的样子,而且临渊来的时候他们还兴致勃勃地复盘了一下,主要是盛梳负责讲述,雁禾负责上手实操,而临渊看了一会儿,表示:“好厉害。”
我真厉害。
燕无争:待机并且默默点头.jpg.
神算阁: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们相处得很和谐但却有一种他们下一秒打架只会更厉害的感觉。
和文皓担心事情生变,催促应沧澜他们去确认这是秘境还是现实,但见到沈扶闻,还是心头一凛,但沈扶闻在这世界并不是仙君,那因为作恶多端被修仙界围剿了的罪仙也另有其人,沈扶闻不过是某个没落门派的师叔祖,修为接近渡劫,但却并未飞升。
祂也对万剑门盛会没有兴趣,只是见到他们来时偏头,然后沉吟着听他们再次讲述了一下,解开低阶封印的几人好厉害。
沈扶闻:“确实厉害。”夸夸自己,于是他们开始了新一轮的复盘。
应沧澜:按眉心,经历了师兄陨落之后再见到这景象,有一种十分割裂的感觉,可,比他们都一个个陨落好。
他偏过头,看见燕无争视线落在盛梳身上,良久,似乎是没有忍住一般,伸手轻轻地理了理她发尾,轻声:“发带松了。”
盛梳下意识去摸发尾,沈扶闻也伸手摸了摸。
燕无争:“你做什么?”
沈扶闻掀起眼帘:“你摸得,我摸不得?”
燕无争沉默。然而脑海中开始了激烈交锋:你别忘了,我才是本体道侣。
沈扶闻:呵,没办结契典礼的道侣。
他们两个在脑海里吵着,雁禾默默地握住盛梳的手,温声:“这样御剑飞行更稳些。”
燕无争:?
沈扶闻:?
雁禾当没看到,临渊悄悄地伸出触手,胆子时大时小地打着圈儿去勾本体的掌心,等燕无争咳一声,所有人都正经了。
燕无争:“不好好学习其他修士的宗门经验,在走什么神?”他话语依然十分温和,然而下一句话却是:“我与阿梳去看今日抽签,你们准备准备参加仙门大比吧。”
沈扶闻:“吾修行百年,与他们对弈,恐怕不公吧。”
临渊慢吞吞:“我没有报名。”
雁禾:“我也觉得确有不公。”
明晃晃地为自己偷懒找借口。
盛梳在这个时候咳了一声,出来说了句公道话:“当时我们确实只打算来看个热闹”毕竟本体是什么德行,他们也晓得,怎么会没事找事给自己报名比赛呢?偌大个马甲组织,竟然没有一个愿意激励本体鸡血一下当个卷王,连理智甲临渊都选择性忽略了报名这个选项。
燕无争:“那就去观赛。”他不等马甲反驳:“道友为万剑门首席,今日应有比赛吧?”
就算再想划也不能放着主线剧情不去参与,不去参与他们哪来的灵力,没有灵力马甲怎么运转?
应沧澜才刚清醒,不知此日有些什么,还是赶过来的神算阁众人压下情绪,谨慎道:“确有两三场相熟师弟师妹的比赛,不知道友是否需旁观?”他们也从各种渠道,打听到了,大师兄非燕无争,罪仙非沈扶闻,临渊更不是天生魔种,就连雁禾的宗门,也并非合欢宗的事实。
就好像一夕之间,他们所做的所谓恶事都被转移到了三两已经陨落的魔头身上,而他们不过是普通的剑修卦修心修音修少年,没有那么沉重的过往,更无需面对突然的牺牲。
燕无争:“自是可以。”
然不等其他马甲应承,盛梳忽然慢半拍似的,抬头四顾:“要不,我们一起去看吧。”
参与剧情的奖励是固定的,少一个马甲就少一点灵力奖励,好亏啊,既然要去不如都去。
燕无争:“”
应沧澜早发现他们似乎都格外迁就卦修,果不其然,盛梳说完,燕无争本来说的他们三人一起去,又变成了所有人同往,而且师兄揉揉女修的掌心,低下眉眼,她也咳嗽几声转移了视线,似乎有恃无恐:“就是忽然觉得很有趣嘛你难道不想看?”
那是不可能的,马甲和本体想法怎么会不一致呢,只是马甲对本体的占有欲可能在这一瞬间占了上风。
盛梳还没说完,突然,燕无争提前预判地横出剑,而清亮剑光霎时间抵在了沈扶闻喉间,拦住了沈扶闻的动作。
沈扶闻:?
燕无争:。
燕无争若无其事地收回剑:不许摸,我的。
沈扶闻:???
你说谁的???
应沧澜原本很担心他们真的会起冲突,然而他们虽然没有看对方,却依然能准确地跟上盛梳,在剑修组的比赛场地站定。比赛一开始,盛梳就开始权衡自己的剑修马甲与台上的剑修相比,谁更厉害。
临渊:“都厉害。”
雁禾:“略胜一筹。”
燕无争心思还停留在本体的发带上,见她发尾晃啊晃,垂眸,等被马甲提醒才说:“我剑法尚未大成。”
盛梳拍拍剑修:“谦虚谦虚。”
其实她心里几番权衡之后,也觉得自己捏的剑修马甲要更厉害一点,剑修马甲可是剑道第一人!现在主神的印鉴发挥作用,反派被主神的意志顶上,而马甲也从反派身份中解放,不必在固定时候下线,盛梳还是挺满意的。
嗯,如果主角团不跟着他们就更满意了。
盛梳回头,临渊代为发问:“你们不回去吗?”
和文皓已拿回了长笛,注视着少年,声音微哑:“我我于音修一途有疑惑,想与雁道友讨教。”应沧澜:“我亦有疑问想请教师 燕道友。”
程悦问出那句关键问话:“几位,是同道历练之人?住在一处?”
本来都要回自己的大宅子的盛梳和马甲:
燕无争:“嗯。”
程悦抬手,不太意外,毕竟神算阁众人也住在一起:“那今日叨扰了。”
盛梳:就是,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说的住在一起,和你们说的住在一起不是一回事。
但是主角团坚持,盛梳只能:好吧。
靠马甲艰难地维持住了分房间居住的假象,结果晚上他们睡不着,盛梳盘着腿坐在床上和燕无争马甲玩五子棋,沈扶闻加班梳理灵力的时候,负责望风的雁禾忽然睁开眼,掐指一算,看着自己头顶的珠帘,陷入了沉思。
雁禾:等一下。
盛梳捏着黑棋:嗯?
雁禾:我怎么回了清音宗?
临渊有些懵:我也在神农谷。
盛梳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推开窗一看:这怎么回万剑门了???
沈扶闻看着面前的掌门与长老一众人等,陷入了沉思。
【维持能源不足,无法抹去,无法抹去,请注意,部分角色记忆无法抹去。】主神叹了一声,把这个消息原原本本地传达给伤心得不能自已的系统,谁料系统已经大哭着扑过去:“宿主,你终于回来了!”
盛梳棋子“啪嗒”一声,掉了。
对于自己的几个徒弟去了万剑门一趟,就被拐走这回事,无相宗的宗主简直气到发抖:“我的几个徒弟都是散修,因为不愿加入任何宗门,才拜入我门下,我平日也不怎么约束他们,结果只是为一睹万剑门盛会的风采,到了贵宗的地界上,二徒弟和她那师兄便被拐到了贵宗之内,三徒弟被拐到清音宗逼她做大师姐,小徒弟被带到了神农谷,有你们这么做事的吗!”
玄鸟化作的道人声音尖利:“你们就不怕我师弟对你们出手,让你们再也不能这么猖狂?!”
晋起:“老道莫怪,只是沈扶闻虽然是接近渡劫期修为,但是改良过后的惩戒咒,连圆佛宗大能都不能轻易解开,道长有什么脾气都可尽朝我们发。”他表情淡淡:“我们都接受。”
万剑门堂前也在那谦虚道歉,不停点头,但就一个态度:道歉可以,人不还。
偷偷试了一下解开惩戒咒的沈扶闻:???
道长发抖,他继续气得发抖:“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应沧澜一顿,提议把人带走的时候他其实没有想好要不要出手,但是一抬头,其他人已各自离开,沈望坐在自己对面沉吟不语,他沉默片刻,想先去阻止程悦,没想到刚起身,就有人将他拦住。沈望:“既然各位心意已决,应师兄还是不阻拦比较好。”
应沧澜一顿,他原以为沈望是不赞成。
沈望却苦笑:“我刚去看了眼师兄。”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师兄可知万剑门拐走的那些女童都是何命格?他们虽然丢了女儿之后四处寻找,但她们在家时却经常遭到各种肆意打骂,若不是雁禾挑中了她们,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人知道凡间有女子是这种下场,而且合欢宗之前有的十六岁前女修不入道的规矩,也是雁禾定下,只是想叫她们可任意选择。而师兄明明贵为天子骄子,却不思进取。”
他有些难以启齿:“与一凡间女子有染生下了女童,被雁禾发现却不愿承认。”
即便雁禾说他眼盲心瞎,他也无法反驳了,可她却什么都没说。是他错了,错得离谱。如这世不再需要鼎,为何不让她再循着本该有的命数做一回天下第一宗的大师姐呢?为何不让她再毫无阻碍,心无杂念地修一回无情道,叫天下人知道雁禾这个名字本不该明珠蒙尘,她也不该是灾殃,而本该是人人敬仰的存在呢?
应沧澜垂眸,再抬头时对那道人拱手道:“承蒙道长登门,只是宗门近日忙于结契大典,恐不能好好招待了。”
道长心中浮现出不祥的预感:“什么结契大典?”
应沧澜一顿,杜无悔转首:“自然是师兄与盛道友的结契大典。”
道长也就是盛梳:???
杜无悔收回视线:“前之前师兄与应道友未能好好办一次正事,按照万剑门的规矩,却是该宗门承办的。”实则这样的事极少,即便有也只是宗主会办,但如今燕无争和盛梳并非万剑门之门,宗门上下也装瞎,睁着眼睛说瞎话,气得道长人形都要维持不住了:“你们欺人太甚!”
程云横剑,对道长极为尊敬,但此刻也冷了脸色:“道长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觉得师兄与盛梳道友结契并非喜事吗?”
看这模样,自己要是敢说一声不是,他都能把她头给砍了。问题是,她自己和自己办什么结契啊!
燕无争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盛梳倏地睁大眼睛,把五子棋拍下:“你别告诉我你真的想办!”
燕无争:一点点。
盛梳:??
盛梳开始反省检视自身,然后发现,她好像还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心动。盛梳把棋子放下了,开始仔细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思考来思考去,也只有一个想法:好玩。
盛梳:
但对于和谁办,脑海中却开始纠结挣扎,马甲的意识都是偏向自己这具躯体的,比如沈扶闻,她对每个马甲的爱都一样多,但是意识在沈扶闻这个马甲躯体里待久了,对沈扶闻马甲的喜爱度也最高:“和白发仙君,白发仙君好看!”
燕无争:你现在已经不是仙君了,而且剑修不好看吗?
雁禾:又不是不允许女子结契。
临渊年纪太小了,默默地吃瓜,他刚想举起爪子投票,被四只手给打下去了,四个人面无表情,理智来凑什么热闹,他们是为了玩,为了玩!但凡临渊代入认真思考一下他们就会觉得羞耻 ,这件事就办不成了。
最后剑修马甲以微弱的优势拿到了优先权,但沈扶闻和雁禾还在和本体车轮战:下一个我办,不,下一个我办!
盛梳仰头,觉得自己可能是修仙界第一个因为重婚罪,还是重自己而被雷劈的修士。
燕无争也揉本体的头发:不会再有天雷了,这已经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了。
系统吸吸鼻子,还很感动:不用担心,宿主现在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了呜呜呜呜,你就放心地结契吧。
盛梳:我谢谢你啊。
万剑门因为这个结契大典忙得不可开交,并且因为一些大家都知道的原因,选日子的时候默契地避开了原定的继任大典的时间。没有原因,就是晦气!而且行礼的时候万剑门一片热泪盈眶,搞得一些见证大典的修士坐立不安,以为自己目睹了什么被迫入赘的场景,万剑门这是舍不得自己的大师兄。
谁料有人提了一嘴:不是师兄。
坐立不安的修士:那你们哭个der?
万剑门:很快就是了!!
清音宗和神农谷原本是不打算参加的,但是想想师姐/师弟将盛梳道友看得那么重,不去参加于理不合,于是刚调节好马甲关系的盛梳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几个马甲都被迫看自己和剑修马甲的结契大典,连沈扶闻都被晋起从毓秀峰上薅下来了。
不是,你们有病啊!
而且她不是接受不了马甲出现,而是接受不了在心知肚明的结契大典上出现,本来演戏是常态,但是其他几个马甲才刚安抚好,他们就被邀请来了,这不是存心让她摇摆,不确定第一个该和谁结契吗?
燕无争握住她的手,等沈扶闻和雁禾到了,淡淡看去,沈扶闻面无表情地坐了上首,按照辈分,作为师叔,祂的确有资格坐在那。不过晋起总觉得祂看盛梳的眼神有些奇怪,回想到祂在无数寂寞的生命里,偶然遇见了一个今天要吃什么都要卜算问自己的女修,看着她长大(?),又觉得能理解这样的心情。
没想到沈扶闻淡淡道:“既然礼成了,就散了吧。”
本体要装不成了,太尴尬了。
杜无悔却觉得这是沈扶闻对这结契大典的轻忽,非要那负责主持的弟子慢慢来,不必在意流程,再说他师兄本是太子“本是正道魁首,大典隆重些,也是应该的。”
这一世只打算咸鱼的盛梳:??你来当这个正道魁首,我不和你抢。
沈扶闻神色便淡了,晋起忽然出声:“其实也无必要一直纠缠,就这样礼成吧。”他看了沈扶闻一眼:“结契大典本是两个人的大典,但如今举办也是为亲友在此庆贺,诸位没有必要感到失落。”
沈扶闻:?你才失落。
前几天还在争要和本体结契的仙君马甲面无表情。
雁禾原本没打算送礼,结果韶光塞给她一盒东海明珠,又移开视线,她只能将礼品送出去,只是因为尴尬,话说得无比清冷耿直:“礼物。”
韶光:哪有这么送结契礼的,而且师姐你怎么不送燕无争,只送给盛道友?难道?
万剑门岂忍得了这么多人来捣乱,正欲出声,掌门威严的声音笼罩整个大典:“告禀天地,礼成。从今往后,你们要携手风雨,不可轻易背弃对方。”他顿了顿:“即便是为了对方,也不可随意轻忽性命。大道公允,不会令善恶无果。”
戴着斗笠的女子眼睫微颤,在这声音中望了一眼女修的纱裙,又转开视线。白发仙君渡劫期修为隐隐逼至飞升境,这一刻却又有所跌落,默默地喝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临渊也欲言又止。所有人里面,只有万剑门的部分人看起来是开心的。
其他人都在:凭什么让燕无争与盛梳师妹结契,没有仙君?仙君一直与他们一道历练,乍然被排开,自然会失落。
那不然让他们三人结契?
修仙界从未有此先例。
我看清音宗的雁禾也失落得很。
她是女子,要与盛梳道友结契自然没那么容易。
哼,云浮道君与鲛人结契都可得到天下承认,雁禾身为他们之女,如何不能这么做?分明是不肯让盛梳道友为难,知道盛梳道友与我们师兄才是一对!
万剑门的滚出传音,谁让你们办这个结契大典的?
就要办怎么了?天生道侣轮得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你
此时此刻的五人传音群聊里。
盛梳:好尴尬好尴尬快想点别的!
临渊:要不吃点断肠草。
燕无争:然后结契大典上吐血,你们就可后来居上了?
沈扶闻:我也要结契。
雁禾:我也。
燕无争忍无可忍,退出传音,握住本体的手,低声:“待会儿不许让他们跟来。”
盛梳:“要去做什么?”
燕无争淡淡:“跟主神商量一下。”
盛梳:“嗯?”
燕无争:“让它修改规则,修仙界禁止三人结契。”五人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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