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因果,分九佛,三日祭,成金身。”
陆启将卷宗放下,“这到底是什么邪功?”
一旁陆明眉头紧锁,同样毫无头绪。
满箱卷宗,找不到这十二个字的出处。
是时,嵇无双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人。
二人立马恭敬道:“尊者。”
应玄微微颔首:“如何?”
陆启:“我们在藏匿成芸尸体的金身佛座下发现了镇灵符。”
镇灵符专用来镇压异死尸首,以防邪祟。成芸惨死尸首异处,怨气极重,若没镇灵符可能就被妖物吞了。镇压成芸的符上写有十二字:取因果,分九佛,三日祭,成金身。
“字是后添上去的。”陆启将镇灵符递过去,“用的是血。”
血迹凝固已久,字迹干净,但符纸破损得厉害,似遭揉搓过。
应玄接过只看了一眼,便抬手捻指,凭空窜出一朵蓝火,将符纸烧了个干净。
陆启困惑,“尊者?”
应玄收手:“你二人如何?”
陆启忙道:“我和陆明都好,但梁丘妙空修为深不可测,师姐与他交手受了伤,多亏清玉宗的二白前辈出手相助。”
说着,他犹豫道:“尊者,此行我们遇见了两位清玉宗弟子,他们对梁丘之事,似乎十分清楚。”
陆明看过来,陆启掂量,低声道:“清玉宗销声匿迹已逾百年,邪修一事……会不会与他们有关?”
*
传说天柱秘境下是一条往生河,所有生灵死后元神、魂灵都将流入河中。成芸大概也和万千死去的普通人一样,魂归天柱,等待往生。
成芸死得诡异,灵堂就地设置在南华寺后山。据说元府也出了一份力,但元公子受惊昏厥不能到场,只派小厮过来烧了几张纸。
至于元老爷,事发后当即与梁丘割席,梁丘随行之物皆被缴收。
夜色清寂,月亮高挂。跪诵经文的和尚终于睁开眼,起身一拐一瘸地下山了。
南华寺被封,官府将寺内诸众押遣出城,这些和尚在狱中受刑伤重,能留下小命已经十分不易,没想到居然有人罔顾禁令,偷偷为成芸诵经超度。
十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大晚上又乱跑找死?”
阿俏回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成鸿正坐地休息,动静大了恐怕会把他吵醒。
十七远远看了眼,嫌弃地从树后站出来,觉得她这副做贼模样太难以入眼,“不是说成芸有个弟弟?”
听闻成芸尸体被找到那日,成弟大闹了一通,要去找元公子拼命,不过被成鸿拦下了,眼下守灵没来,估计被关在家中不允出门。
阿俏心情复杂,自己穿书消失,不知道李坚会是什么反应。
“还不回去?”十七的语气已开始不耐烦。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将头上的发簪抽下来,拿丝帕包好,放在树下,“走吧。”
下山缓慢,两人穿梭在山林间,一时无言。直到看见南华寺宝殿轮廓,阿俏突然道:“师兄,我想去南华寺再看一眼。”
十七语气不善:“回去。”
“你先回去吧。”说完她拎起裙角就要跑,岂料十七眼快,阿俏刚转身,眼前一晃,一把剑鞘拦在身前:“你还要送死?”
阿俏倒吸了口气,看着他,满脸惴惴。
过了或许是一炷香的时间,又或者只是吹过去一趟夜风,十七收回剑鞘,冷声问:“为何执着此事?”
“成姑娘年纪轻轻,我心有不忍。”
“再不忍她也死了,你若真不忍,初来淮阳就该有所动作。”
阿俏哑然,“师兄觉得我是故意的?”
十七眼神顿时变得极奇锋利,锋利得好似在盯一具尸体,说出的话也夹进冰刀子:“世人都好悲天悯人,演着演着就连自己都信了。你既能预知,又何必做些假惺惺的功夫。”
这话没头没尾,阿俏先是一阵迷糊,好半天回过神才品出味道——他居然以为自己事先预见了成芸的死亡。
这么说也并非完全没道理,她的确知道成芸会死,但绝非自我欺瞒。若能预见准确时间,也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这么想着,她悲剧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有圣母潜质。
“师兄不让我去,那我就不去了,”阿俏吐出一口长气,放下裙角,理理头发,端庄道,“劳烦师兄传音二白长老。”
十七拧眉,“你又折腾什么?”
阿俏看向他腰间的玉令:“回清玉宗。”
——时间已溯,世事可转,她要救徐薇。
阿俏跃跃欲试。
阿俏雄心壮志。
阿俏信心满满。
然而,十七只是由上往下将她扫视了一遍,口吻毫无人性:“凭什么?”
阿俏懵懵:“我虽愚笨,但在外山当个打杂的绰绰有余,师兄未免太看不起我。”
十七笑了,月光底下抱着臂,笑容“恶毒”,“我凭什么帮你传音?”
阿俏:“……”
我可去你的吧。
她一垮脸,拎起裙边,一声不吭地下山。
十七放肆嘲笑:“你不回家了?”
阿俏一言不发,下山的背影极为努力。
连着几日折腾神形俱疲,就连发簪也被她施舍了,眼下她一身柴素,仿佛又变回当初蹲在破庙里看月亮的小乞丐,可怜巴巴的。
难得一个乞丐想逆天改命,阿俏一边下山一边在心里默念,有理想的乞丐绝不和孽障一般见识。
有理想的乞丐不伤心。
“你在心底骂我。”十七跟在后头说。
阿俏回头:“你有读心术?”
十七眯眼,语气危险:“你不想活了?”
她大咧咧地将脖子一抻,摆烂道:“动手吧。”
话音刚落,十七抬手,她吓了一跳,缩起脖子连连后退,退完才尬笑道:“师兄怎么这般开不起玩笑?”
“我不和死人开玩笑。”
阿俏:“……”
眼瞧着他走过来,她脖子发凉:“师兄,扛人下山很辛苦的。”
十七微笑:“野外抛尸倒很轻松。”
说完,他抬起剑。
阿俏只觉眼前一花,后脖颈处一阵剧痛,没等她痛呼出声,视野便陷入了全然的黑暗。
昏厥的最后一秒,她想:这孽畜决计不会扶我。
——
“扑通”,人落地,好大的动静。阿俏落倒在地,唇色惨白。
十七踢了她一下,确认没动静,这才不耐烦地将剑扔到一边,刺声道:“你的人。”
说完他闭上眼,等着元神入体。
然而半天也没见徐薇出现,十七皱眉,刚要睁眼,脖颈突然传来一股极为恐怖的束缚力。
那力量压制的不止肉身,透过身骨直击灵体,几乎要将他碾成粉末、魂飞魄散。
有风吹过山林,枝影摇晃,铺落的月辉下出现一抹身影,轮廓渐渐清晰。
徐薇问:“为何不记教训?”
这声音温和好听,好似清月,十七却脚下趔趄,跪倒后佝偻在地,妄图将那双无形的手扒下来。
一切都是徒劳,很快他意识到,徐薇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你杀不了我!”
他艰难地抬头,脸庞充赤、双目猩红,几乎要流出血来:“附灵虽散不死,你休想!”
若阿俏醒着,一定惊得再昏过去。这人一向骄傲跋扈,何曾这样半死不活过。
距离不过半丈,十七却逐渐看不清徐薇的模样,山风将徐薇的黛色身影吹得模糊,衣袂似在微动。
他的眼前缓缓溢起雾气般的血红颜色,是肉身的眼睛开始坏了。
无需多久,他的脖子会碎裂,头颅也会爆开。依附灵的肉身死去只需须臾,而重新聚灵至少三年五载。
终于,他咳了一声,呕出血,垂首认伏,无声喊了声“尊者”。
子哭剑躺在一边,剑身嗡嗡铮鸣。
徐薇:“抬头。”
十七缓慢抬首——是那股力量将他的脖子抬了起来。
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也看不清任何东西,但能感觉到,子哭已经出鞘。
剑仙李丛吟的剑,沉睡多年从没被唤醒过。它是一把石剑,温和沉默,是否见过血还未可知。
徐薇抬眼,子哭剑凌空而起。
剑光乍射,破空声肃然,山风在那一刻悬止。
须臾,在一片死寂下,点点萤光飘浮到空中。被剑贯穿的十七身形刹那间如水涟般化散开,散作无数发光的萤火。
万千萤火被重新卷起的山风裹挟,飘向四面八方。
一时间,山林间下落了一场滂沱的萤雨。
这场雨持续了许久,盛大壮观,但是无声无息,阿俏一无所知。几日奔波疲乏,晕倒后她的眉头仍然紧紧皱着,似乎在做不太好的梦。
徐薇走到她身边,“阿俏姑娘。”
这一声太过轻柔,不足以把昏厥的人叫醒。阿俏眉心抽了一下,但没有醒来的迹象。
徐薇便不再叫她,等到她眉间隆起的愁山逐渐淡隐,徐薇弯腰,将她横抱起来,又变幻出两只浮光灵蝶,映照着狭窄山道,缓行下山。
*
夜深人静,二白长老拎着剑,原以为屋里躲着的是无处逃窜的邪修,门一踢开,却愣住了。
桌边坐着一位貌美公子,束发高尾,穿着黛衫,看上去格外年轻。然而气质沉静,一眼竟瞧不出修为几何。
莫不是走错门了。
他下意识道:“公子,多有叨扰。”
那公子生得漂亮,眼一抬,风情非常,二白觉得眼熟,犹豫着要不要收回脚,却听到一声“二白”,吓得他差点把剑飞出去。
“尊者?”
二白拜入清玉时,年方二十七。
当时掌门李惊澜年幼,尚未满十岁。抚育他的尊者因在鸿野大战中落下重伤,动辄咳嗽呕血,终日戴着斗篷面纱。后来尊者闭关数年,偶尔见着,也只能看着一双沉静的双眸。
尊者到底是什么模样,他很好奇,但不敢偕越,理所当然地觉得,依尊者辈分修为,面纱之下定是张坚韧果毅的面孔,或极具威严,无比庄重。
而眼下这张脸,未免……也太不端庄了。
二白直迷糊。
徐薇伸手倒茶,清脆水声使二白身躯一震,连忙将茶杯接过来一饮而尽,受宠若惊道:“多谢尊者。”
徐薇一顿,很快又倒了一杯,倒完微微一笑:“这杯是我的。”
二白:“……”
呜呼!以头抢地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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