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寺后山居然有间废弃破庙,阿俏回头看向主座的佛像,刚要问,十七却已迈步要走。她急忙跟上,躲着树枝问:“南华寺后山何时有庙了?”
十七:“你很意外?”
“……来淮阳几日,没听说过,”多说多错,她咳了一声,问,“师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十七回头,眼神幽幽,表情格外诡异,“你以为是我想来吗?”
但说完,他又皱了下眉,很快扭头道:“大半夜不好好在客栈待着,赶去找死?”
阿俏盯着他的后脑勺,直想给他一拳,“师兄,你知道元府吗?”
“怎么?”
“昨日我在客栈碰上几个玄水阁的修士调查邪修,说成芸姑娘失踪有异。她是元公子的未婚妻,怎么没见元府派人来寻?”
“所以你亲自来?”
“那日你昏迷,南华寺小和尚帮过忙,听说出事,我就想顺路来看看。”
十七嗤笑:“就凭你。”
阿俏赔笑。
确实是她莽撞,以后断不敢轻易去当活菩萨了。
“那师兄,你知道成姑娘眼下在哪儿吗?”
十七停下步子。
阿俏心一紧,老实直腰,装傻。
十七看着她,她便以赤诚目光回视,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半天没看出动静。
直到一阵林风窜过,她打了个喷嚏,十七收回目光,操着冷漠的口味说:“死了。”
阿俏震惊:“死了?”
“别装了,”十七翻白眼,“看着累。”
阿俏:“……”
说话间下了矮山,昨夜玄水阁修士抵达元府,想必今日南华寺也围聚了不少人。怕问起昨夜的事不好交代,阿俏和十七打了个商量,两人择后山小道绕行。
不过缺少修为傍身,没多久她就两腿直打抖,十七见状拧眉问:“教你的功法,为何不学?”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她就来气。
“你留的信里只写了个‘道’字,是修行的意思?”
“难为你还没被自己蠢死。”
阿俏噎得要吐血:“李绵愚笨,不是修行的料,师兄的心思白费了。”
回到客栈,掌柜说午时有两位修士曾来寻人,细一问是陆启陆明二人。
昨夜元府出事,来时已在路上听人议论了个遍,一路诸多修士,不知道他二人找她所为何事。
洗完澡换了身干净衣物,阿俏打算赶去元府,开门十七竟在门外候着,见着她的一身装扮十分嫌弃,道:“换身衣服。”
阿俏茫然。
十七言简意赅:“丑。”
阿俏眼角一抽:“师兄,我穿衣也并非给您看的。”
独身在外,花枝招展容易被贼惦记,她对眼下一身十分满意。
十七冷瞪她一眼,抱剑浑身冷气地下楼了。
有大病。
到元府门口有修士把守,好容易说服十七将清玉宗行令拿出来,其中一位修士却道,没听说过清玉宗——清玉宗销声匿迹多年,连名字都叫人忘了。
查阅天玑榜只需一挥手的功夫,奈何阿俏并非清玉宗人,即便查了,见着的也必定不会是她的名字。
更何况……她悄悄看了十七一眼。
十七到底是不是清玉宗弟子,还没定论。
这时,看守的另一人咦了一声:“昨夜重伤梁丘的前辈,似乎称自己来自清玉?”
“二白前辈?”
阿俏一惊,看向十七,后者神色淡然,似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阿俏将他拉到一边,“师兄,二白长老下山了。”
十七冷淡地“哦”了一声。
她着急,低声问:“你不怕吗?”
“怕什么?”
阿俏看着他,拼命暗示。
十七又“哦”了一声,“他又杀不了我。”
好见鬼的话,二白长老修为已至大乘,杀一个金丹好比捏蚂蚁,他哪儿来的自信。
“你冒名清玉宗弟子,”她把声音压到最低,“二白长老发现,定要抓你回去问责。”
清玉宗不止一个二白,若李惊澜知道有人冒充清玉弟子在外兴风作浪,能将他一把火烧成灰。
十七不耐烦,“你只管进去,与你何干。”
阿俏:“你认真的?”
十七瞥她一眼。
她眨眨眼,犹豫着折回去,问:“二白长老在府内?”
门边两位修士在候着,见她过来忙道:“城中动荡,前辈去调查邪修一事了。”
不在就好,阿俏松了口气。但又想,二白长老下山当是来寻她和十七,正碰上淮阳的案子,未免太巧。
那两位修士各自报上名号,一人齐擎,一人刘纪,年纪轻轻,师从玉黛。玉黛山是淮南一座小山头,没听说过哪家大姓宗门,大概是无名散修自立门户,开山收徒。
确认阿俏和十七的身份后,两人将人引入元府,一路见着府内修士众多,各苑皆有看守。阿俏疑惑:“这些是……”
齐擎便把元府的事悉数交代——
听完阿俏心中不适,听他话里意思,眼下元府的人都被软禁了。
到东苑与嵇无双几人会面,陆启陆明先是大喜,但瞧见十七脸色又纷纷变化,一个个欲言又止。
来淮阳一路上见过太多类似的表情,阿俏没多想。详问昨夜元府动乱,这才知道嵇无双昨夜竟受了伤,一行人逗留在此是为了等候玄水阁的应玄尊者。
淮阳之事惊动宗门,应玄尊者提前出关,不日便到。
“仙长的伤怎么样了?”
嵇无双道:“无碍。”
看她脸色还不错,阿俏想了想,说:“我会点医术,仙长若有不适,我可以看看。”
“不劳李姑娘费心,”嵇无双语气极冷淡,“姑娘昨夜去南华寺,有无发现?”
好嘛,修仙世界,菜鸡毫无隐私可言,谁都知道她昨晚去了南华寺。
阿俏蔫了。
白去一趟,发现没有,小命倒差点丢了。这种事还是能者多劳,以后她决计不再凑热闹。
不过真论收获,荣德可以谈上两句。
“荣德方丈格外年轻,少年模样,看起来和……”
十七没骨头似的坐在椅子上,她指过去,“和师兄差不多年纪。”
众人目光便齐刷刷地向十七看去。
十七缓缓坐直:“和我差不多?”
一听他话里的语气阿俏直冒鸡皮疙瘩,讨好地笑笑,说只是看上去,师兄年轻貌美俊美无铸,荣德虽然看起来年纪与师兄相仿,但气度毫无,抵不上师兄半分容光,师兄真乃九州第一惊才……
说完,她胃腹里一阵难受,再看陆启陆明,果然都满脸便秘似的表情。
——好一条舔狗。
阿俏从他们的眼神里读出话。
饶是元府奴才也不会这般无下限,清玉宗的师兄妹情谊真乃震惊九州。
“咳,”陆启道,“荣德掳走成芸,并未与其他女子关在一处。李姑娘方才说,荣德夜深孤身回寺,会不会……成姑娘就被关在寺内?”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匆匆脚步声,齐擎匆忙进门,脸色苍白,道:“找到成姑娘了!”
*
阿俏并没亲眼看见成芸的尸体,据陆启所言,见着腐败尸块当场有人呕吐昏厥过去。
官府下死令严禁将此事外传,尸体停放在南华寺大殿,由于缺少头颅,只能召成鸿父子前去领认。
山阶下,阿俏无言。
十七靠在树下,问:“你不去看看?”
她摇摇头,“玄水阁的仙长已看了,出不了错。”
“那几个修士?你信他们?”
这话说得有意思,“要是玄水阁弟子都瞧不出,我去了自然更没用。”
十七难得没怼她,抬眼看向寺门,半晌,问:“你昨夜,为什么去找荣德?”
阿俏一愣:“师兄误会了,我哪儿来的胆子。”
她将先前说辞又搬出来,说得满腔真挚,连自己都相信。十七听了却直皱眉,语气不耐道:“来找什么?”
阿俏顿时噤声。
她其实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平时或许能耍点不痛不痒的小聪明,但若遇见大事,只会多说多错、漏洞百出。
“师兄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十七睨过来。
她吸气,闷声道:“来找元极丹。”
十七神色有所松动。
她解释:“师兄有所不知,我来清玉宗并非拜师,而是疗伤……我有离魂症。”
“离魂症?”
阿俏便将合庄发生的事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以来解释离魂一事。
当然,提起徐薇,稍有滤镜润色,说他至纯至善,风姿绰约,自己的命便是他救下的云云。
哪知十七听了,表情堪称诡异:“纯善?”
她认真点头:“我听闻鸿野一战尊者重伤,多年闭关。提前出关恐怕也是因为察觉到了九州邪修有异。”
十七忽然冒出一声嗤笑,笑得眉飞色舞,前仰后合。
阿俏莫名其妙,然而十七已然癫狂了,连剑都险些扔出去。她只能无语地等在一边,等他笑完才揉揉抽搐的嘴角,和善地问:“师兄何故发笑?”
十七捂着肚子:“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阿俏更加茫然:“谁?”
“徐薇。”
好家伙,她吓了一跳,恨不得冲上去捂他的嘴,“师兄怎能直呼尊者姓名?”
“那怎么叫他,徐紫薇,徐十七?”
阿俏头皮直发麻,她觉得这小子不止脑子有病——从没见过这么逆天的人,生怕自己多活一天。
“尊者救过我的性命,”她梗着脖子,小声说,“是救命恩人。”
这么说,俨然带有故意成分。
说完她的脸就红了,灰溜溜地站在树荫底下,好似一只染色的土画眉鸟。
十七问:“你要以身相许?”
“放屁。”
这句粗话说得无比顺口,一口气抒发了她心中所有情绪。十七居然愣了一瞬,待回过神才撇嘴,将剑换了手,道:“不是就好。”
阿俏没好气:“为什么?”
“因为他活不了多久,”十七靠近,盯着她,口吻极为恶毒,“你要是喜欢他,嫁过去只能当寡妇。”
阿俏当场怔住。
徐薇会死,无可置疑,但决计不是十七口中的“活不了多久”。
原书的剧情里,尊者开启紫薇大阵在鸿野战后两百年,眼下九州尚在休养,徐薇绝不会在这时候出事。
难道……
阿俏脑海中倏地闪过一个念头:时间又变了。
不,不对。
时间线崩坏到这种地步,已经完全脱离原书,徐薇作为关键人物,不可能缺席重要情节。
他是主角,若死了故事便该终止了,九州覆灭只在顷刻之间,十七定然是故意吓唬她。
可他语气断然,仿佛早早预见了徐薇的死亡,阿俏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狡黠神情,只看见居高临下的蔑视,不由感到彻骨的寒冷,握紧双拳,后退了一步。
十七半眯着眼:“怎么,伤心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
想到这儿,阿俏倒吸了一口气,手剧烈地抖动起来。
深林郁郁,枯木再春。
紫薇大阵,开启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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