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阳一夜惊变,元府和南华寺出现邪修,城中百姓人人自危,淮水诸多修仙名门各自分派弟子下山,只一日就将淮阳城围得水泄不通,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陆启、陆明二人出客栈正碰上几个金袍修士堵着一位街角卖糕点的妇人,声称她接触过南华寺邪修——月初南华寺有场法会,到场百姓都能入殿烧香领取礼符,真追究起来,整个淮阳城至少得查押上千余人。
二人冷脸上前,那几位见他俩一身打扮脱俗,腰间又挂着玄水阁的行令,二话没说,灰溜溜地跑了,留下被刁难的妇人连声道谢。
陆明看着几人的背影,皱眉道:“哪个宗门的弟子?”
“没见行令,怕是浑水摸鱼的,”陆启嗤笑,“几个筑基,下山也不怕被妖怪吃了。”
清晨至此,三教九流进城,一路上鱼龙混杂,他们见着不少糟心事,心中郁火。陆启又黑脸骂了几句才说起正事。
“李姑娘未回客栈,会不会有意外?”
陆明同样担心,“她修为不高,遇上危险恐怕难以脱身。”
昨夜嵇无双元府拔剑直指梁丘妙空,无双剑乃天下名器行七,两人竟也不分胜负,紧要关头清玉宗的二白长老现身相助,重伤梁丘妙空,可仍让他带伤逃了,目前正全城搜查中。
陆启自我安慰:“李姑娘机敏,定能平安。”
“清玉宗避世已久,长老竟也下山了,梁丘妙空究竟是什么人物?”
“鸿野之战九州尽损,百年休养生息,能搅出此等动静的邪修……”陆明深吸了一口气,“怕是当年残部。”
陆启噤声。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
好半天,陆启打了个哈哈,“杞人忧天,鸿野之战邪修早被屠了个干净,就算有,现在也该是一把老骨头。梁丘妙空修为虽高,年纪却不过四五十,不必自己吓自己。”
“但愿如此。”
正说着,二人身侧经过一个抱剑的黛衣少年,十六七岁模样,束着高马尾,气质非凡。
陆明皱眉,看着他的背影,“陆启。”
“怎么?”
“你可看见刚才那位少年?”
陆启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瞧见一抹黛色矜贵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怎么?”
“他手中那把剑,似曾相识。”
玄水阁以术行道,但陆明是个空前绝后的剑痴,天下名剑,无他不知无他不识。陆启来了兴趣,“你见过?”
陆明不确定道:“或许是看错了。”
陆启不信,“你也会看错?”
陆明吐出一口气,缓缓道:“他那把剑,似乎是子哭。”
挂在陆启脸上的笑容瞬间便没了。
传说,李从吟年少时,曾是个草莽小儿。俗称,街溜子。
他有一把剑,也不能说是剑,毕竟剑不该是拿石头做的。他那一把,是亲手磨出来的,杀伤力不足,拎着斤两却不小。
他就日日拎着一把石头剑,走街串巷,专挑小孩下手,逮着孩子就是一顿比划,给他们展示自己别具一格的长剑。
若小孩说不好,他就连唬带吓,直到把人逼哭,逼得他们哭着承认这真是天下第一剑才作罢。
是剑都该有个名字,李丛吟觉得自己的剑十分不错,于是,他挑了个很值得咀嚼的名字:子哭。
乍一听,可怖唬人;细一想,鞭辟入里,恰如其分。
“子哭剑竟还在世?”
陆启:“据说剑仙身殒后子哭剑碎裂,遗落在长原,或是有人刻意仿做了一把?”
天下名剑,唯子哭不破,然而子哭只是一把石剑,真正不破身乃剑仙李丛吟,有人追慕剑仙当年,仿做一把也不是不可能。
陆明心中有疑,但惦记着元府,暂将此事搁置,道:“大概吧。此事不议,先回元府。”
元府。
元临在小厮搀扶下出走出厢房,左右修士立刻上前温声道:“元公子。”
“二位仙长,我娘她……”
“元公子放心,夫人已无大碍。近日城中多变,公子还是不出门为好。”
元府西苑的莲池在昨夜动乱中毁了,夫人与老爷受惊,居宅休养——这是温和的说法。
小厮小声提醒:“公子,外头风大。”
元临深吸一口气,破天荒地将他推开,道:“仙长,我爹娘到底如何了?”
两位修士彼此对看一眼,良久,其中一人道:“还请元公子放心。”
元临心急,当即就要一口血呕上来,好在这时陆启陆明二人赶到,远瞧见门口情形走来问:“元公子,身体可好。”
元临面色苍白,看着他二人,不说话。
陆启笑了笑,“昨夜多有冒犯,还请公子见谅。”
元府名声在外,门客众多,奇人异士元临见过不少,却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人软禁看守着,一时心结,强硬道:“梁丘先生并非邪魔。”
四人神色一凛。
小厮颤声:“少爷……”
元临看着陆启、陆明二人,说梁丘先生自从拜入元府门下,日日修功,不入世事,每年受命入京祈福也从不领赏。他体弱多病,全靠先生照拂,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是修士口中无恶不作的邪修。
听完,四人面面相觑。
陆启传音:“幸好元公子不是当官的。”
陆明神色凝重,似在思索什么。
看守在门边的两位修士憋不住,最先笑道:“元公子,若照你所言,天下便没有坏人了。”
“善恶好坏原也不是全然分明。”
“那什么样的人才叫坏人?”左边那位问,“偷鸡摸狗?烧杀抢掠,还是祸国殃民?”
元临欲反驳,陆明插话问:“元公子,听闻元老爷和夫人并不喜欢成姑娘?”
元临顿语,许久才道:“是。”
“那二老为何同意这门亲事?”
元临不说话了。
陆明问:“可是梁丘妙空说了什么?”
他一震,愕然抬头,“你怎么知道?”
——
“成芸命带正官,旺夫升官,想必梁丘妙空算了她的生辰八字,用命理那套安抚元老爷和夫人,二老才同意她与元临的婚事,”说完,陆启好觉得笑,“梁丘钻研邪功,没想到对星相竟也颇有研究。”
陆明将客栈一事转告给嵇无双:“师姐,李姑娘并不在客栈。”
嵇无双正在擦剑,无双剑昨夜出鞘,极不安分,一直震震嗡鸣,吓得元府东苑上空连只鸟都不敢飞过。
有些剑的脾气比元老爷还难伺候。
“城西救出的那些姑娘如何了?”
“都不是淮阳人,已安置在医馆。”
梁丘与荣德一同消失,李绵失踪。
嵇无双的眉头紧蹙,抬眼看向陈旧的墙壁。
梁丘妙空的厢房最东,陈设老旧,木板床上只有一叠被子和一个枕头,房间无窗靠池,因而贴在墙上的数张黄符被渗水墙土紧紧吸附,一张不落。
南华寺荣德方丈的寝殿梁上也被贴了张黄符,对比字迹当出自同一人之手。
久不见她开口,陆启困惑:“师姐?”
嵇无双将剑收入鞘中:“李姑娘是清玉宗的人,不必担心。”
陆启一愣:“她竟是清玉宗弟子?”
清玉宗的长老和弟子都下山了,陆启看向陆明,后者诧异:“清玉宗要出世?”
*
阿俏在地上画了个圆。
这是个超级棒的圆,数学课上拿圆规画的也不过如此。之所以这么圆,是因为她已经花了成百上千遍。
她在模仿徐薇。
那夜在合庄,徐薇虚空着阵,步步生薇,当场绞杀童尸傀,震得整个庄子险些塌了。
所谓求人不如求己,阿俏目前不太想死,她想凭借那点稀薄的记忆照猫画虎,只可惜光一个圆就花了不知道几个时辰。
她开始疯狂地后悔,当时十七渡她灵力时就该多要点,光叔给的那些杂书就该多看看,昨夜她不该去南华寺,徐薇哪儿轮到她来帮……
突然,窗边闪过一道光。
没等她反应过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在高窗外响起:“死了没?”
好犀利的嘴,阿俏差点哭出来,“还没死透。”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在窗外炸开,头顶传来震颤的轰鸣声。
顷刻间,土石轰然坍塌。
混乱中阿俏连躲带藏,生怕一不小心被砸死,边躲边喊:“师兄,你伤好了?”
少顷,尘埃落定,十七站在上头,抱剑居高临下,“还没死透。”
阿俏从半堆废墟后伸出脑袋,“我给你的回阳丹你吃了吗?”
十七睨她:“怎么,你想讨回去?”
阿俏讪笑两声,连说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随后奋力地蹦起来,妄图一蹦蹦出三丈高。
这地窖虽不深,却也不是想蹦就能蹦上去的,阿俏越努力越心酸,半天除了一身灰什么也没落着。
反倒是十七,见她猴儿似的上下蹦跶觉得好玩,居然剑鞘一杵,靠墙看起热闹。
阿俏假笑,“师兄,您看,您能不能拉我一把?”
十七挑眉,“凭什么?”
几天不见,又变回去了,阴晴不定的熊孩子。
阿俏呵呵两声,“那麻烦您把脚边那块儿板踢给我。”
十七脚下一动,木板稳稳落到阿俏面前。
还算有点良心。
阿俏喘了口气,就着木板搭了个斜梯,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上去后才发现,这地窖竟在一座老庙里,地面也并非她所想的那样潮湿,反而积有厚厚灰尘。庙内经年无人打扫蛛网遍布,正坐的佛像半边脸已碎了。
“师兄,我们这是在哪儿?”
“南华寺?”
阿俏愣住,“南华寺?”
走到破庙口,果见远处一连矮山,青树叠叠,层林间隐隐可见宝殿飞檐轮廓。
竟然真是南华寺。
“这是……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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