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轰隆隆在高空响动。
狂风把树木林叶拽打成幢幢鬼影,卫士长庆谷拉紧马辔。
“公子,要下大雨了。”
“去了沾安村,只怕无安身休憩之处。”
庆谷看了眼空中浓重乌云,对车马内的人尊敬询问,“要转道前往椽县县衙吗?”
“不必。”悦耳的男子声音从镶嵌金丝的精致车马帷帐后传出。
他语调不紧不慢,犹如冷玉。
“天色愈差,愈不便探查,贩卖我朝女子的黑商会喜欢在此天行动,不能让他们得逞。”
清冽坚定,不可亵渎。
庆谷啪地拍打自己的脑袋,“哎,公子,我真是个木头脑袋,我怎么没想到这里。”
“你是护主心切。”
男子声线矜贵,温润轻笑。
接着,话锋一转,杀伐冷漠铺开。
“闲话少说,加紧脚程。”
公子姒昭话音命令落下,充满冷酷肃杀气息的精兵卫士们跟随公子姒昭的华贵车马,快行踏过鬼影呼啸般的林木。
如雷声贯耳,马蹄留下嚣张痕迹。
“……”
明怜竭力稳住慌张心跳。
狂风猎猎舞动,她身上衣衫单薄,披风只是乔装遮掩,毫无抵挡冷意的作用,风越烈,越像冰凉刀器一样冷彻骨扉,冻得她的肌肤通红,僵意与颤抖在身体中打架。
但是,寒意带来的颤抖压住了心中慌张带来了颤抖。
风越大,越冷,濒临到绝境而伴生的冷静意在心中涌现的越多。
连披风上陈年恶臭的酸腐味都被狂风冲散了许多,鼻尖通透,明怜的眼睛在兜头披风遮挡中抬起,水波潋滟的美眸氤氲冷冰似的决绝。
她在宽大恶臭的披风遮掩中动了动手指,攥紧斜面磨的锋利尖锐的石块。
“别耍花样。”文狗子忽然对明怜恶狠狠提醒。
明怜肩膀一僵,下意识加紧了攥住石块的力道,血滴瞬间如珠子一般沿着她的指尖坠落。
刺痛,却清醒。
明怜低着头,唯恐被发现。
风很大,连血腥味都吹散了。
混乱的天气中,人的细微之处难以发现。
文狗子粗糙黝黑的大手擒着明怜纤薄孱弱的肩膀,快步前行,口吻恶狠狠的,“你现在是张姑家的小女儿,椽县长史大人派车马来接你,是因为你要去尊贵的椽县县衙享福了。”
像是要让明怜彻彻底底地接受自己的命运,一遍遍提醒。
椽县长史派来的车马在村口大道停落,明怜摸着手中锋利石头,在披风中直勾勾抬起眼,向沾安村村口的车马看去,那里有一匹矫健的黄马,一个不耐烦的小吏。
她不能去那里,不能到那辆马车上。
明怜暗暗咬紧唇瓣。
也不能向后跑,在沾安村她无法求救,沾安村的人互相勾结,贩卖奴隶的黑商将得来的钱财供奉给沾安村的族老,沾安村的村民不仅不会帮她,还会帮助这些黑商掩盖,即便是有官员来探查,因为沾安村村民的互相遮掩,黑商的贩卖行径难以被发现。
明怜摩挲着手中锋利石头。
那公子姒昭来查探,不管结果如何,他总是要进入沾安村,再退一步,也许那王朝公子尊贵,根本不屑进入破败的村落,但他过来探查,车马总是要经过沾安村的。
方才黑商慌张急声,看来公子姒昭马上就要到来。
明怜骤然拉开遮挡面庞的披风兜帽,她抬着眼睛,像是在看沾安村村口的长史马隶。
“你干什么!快挡住!”文狗子一下子大叫,“别想着耍心眼子!”
“我、我有些憋着,想喘口气。”明怜语气瑟缩,“而且大哥,若是遮遮掩掩,岂不是更加惹人怀疑。”
文狗子黝黑面庞上的狐疑微微停滞。
明怜柔柔弱弱地说,“我还想看看椽县长史大人的车马是什么样……”
她眼睛直勾勾看着沾安村的村口,眼中期望不似作假。
文狗子顿时嘿嘿笑了起来,“椽县长史大人的车马奢侈,本来么,是你一辈子都碰不到的东西。”
“不过,车马算什么,马上你就能到府衙中享福了。”文狗子竟有些与有荣焉的骄傲。
明怜充耳不闻,她径直看向沾安村的村口大道,再往远方看,那里林木葱葱,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紧张而产生的错觉,明怜感觉那里面有车队行来,轰轰隆隆的。
但也许只是雷声,希望渺小,她摸不准。
公子姒昭应该会来吧。
黑商那么怕他,他应该会来。
她希望,他会来。
明怜扣住锋利的石头,调整好姿势和方向。
文狗子继续拽着明怜向沾安村的村口走,明怜忽然停住脚步,乖顺消失瞬间,她的脚像在地面扎了根,凝固在原地,文狗子不察,一下子跟着停住。
文狗子没有好脸色,恶狠狠怀疑,“怎么了?后悔了?”
明怜柔弱,语气颤抖,“等等,我、我脚疼,走不动了。”
“就这么短的路,走不动?”文狗子满眼怀疑。
“方才走太快崴着了……”明怜缩了一下肩膀,她美丽的脸庞凝望着文狗子,眼神无助。
美人绝色,眼睛望着人,像是要将人溺毙。
文狗子脸上浮现痴迷神色,怔然片刻。
“大哥,能休息一下吗?”明怜柔弱可怜说。
然而,车马声震破天空,沾安村不远处忽然有数千精兵卫骑驶来。
“不好!”文狗子像是被当头一棒,抓着明怜恶狠狠道,“快跟我走!”
遥遥看去,卫士跟随簇拥中,大潇王朝的旗帜飘扬猎动。
明怜手中力道用劲,全身狠劲积聚。
“我走不动!”她对文狗子喊,执拗,眼眶却红彤彤的。
“真他娘麻烦!也就官家老爷能消服的起了!”文狗子骂道,“快走!”
明怜瑟缩发抖,“大哥,我是真的走不动,你能背我吗?”
眼见公子姒昭带着吓人的卫士精兵过来了,文狗子松开攥住明怜肩膀的手,“背背背!快快快!”
但就在他松手的瞬间,明怜发狠刺向他的身体,精准无误,刺中下方要害,随后无任何犹豫,就像全无慌张,冷静到极点,拔腿就跑。
锋利的石头残留在下方要害,文狗子发出剧烈惨叫。
快跑。
跑!
明怜用尽全身力气,拼了命地向公子姒昭的车马方向狂奔。
“贱人!”文狗子狼狈爬起,剧烈疼痛让他面容狰狞,急声呼唤藏在暗处的尖嘴猴腮男人,“大哥!不好了!跑了!快追!”
等候在沾安村村落口的椽县长史小隶跟着追上去。
明怜听到身后急促脚步声。
他们要在公子姒昭到来前把她抓起来,那样就如同死无对证,再也无法逃脱。
铁锈味在明怜胸腔中滚动,四肢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力。
明怜心中充斥着狠劲,强撑着身体狂奔。
跑!
快点!
再快点!
她筋疲力竭,视野变得模糊,但在跑。
寒冷狂烈的风追打她的身体,像天罗地网的阻碍。
跑!
不能停下来!
明怜解开身上的肮脏披风,大大的不合身披风被吹走,就像破旧的羽翼碎掉,她纤细单薄的身体脱胎换骨。
“公子,要到沾安村了。”庆谷骑马跟在姒昭马车旁,平和汇报。
但下一刻,他声音忽然诧异,“公子!有情况!”
“何事?”马车内男人用矜贵的声音温和说。
庆谷语无伦次,“有、有一个女子,弱女子!马上就要冲撞过来了!”
接着,庆谷高声向女子呼唤,“你快停下!莫要冲撞公子车队!”
“且慢。”姒昭道,轻轻吐出温润字词。
庆谷却像听到最为冷然伐断的命令,顿时停止了制止。
明怜视线已经模糊,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跑了过来,浑身都要散架了,但她看到了,高车驷马,巍巍华盖。
是公子姒昭的车马。
那是她无法触及的大人物。
明怜看到卫士们竖起刀剑,她想,他们肯定要把她这个闯入者当成敌人,但是她必须求救。
然而,紧接着,明怜看到卫士们一下子放下了武器,像是任由她过去。
怎么回事?
明怜愣了一下,但无暇多思。
她拖着筋疲力竭的身体,踉踉跄跄冲过去,跪在公子姒昭的华贵车马前。
“求公子救我!”她高喊,嗓音已经嘶哑。
高车驷马的华盖绣着金线银纹,在昏暗的狂风天中依然反射着璀璨光华。
女子身形单薄,像将要引颈受戮的美丽天鹅。
她抬起绝色容颜,绮丽脸庞布满狼狈绯色,大汗淋漓,破碎的眸子仰望过去,挺直的脊背却带着坚韧不可催。
狂风吹打马车帷帐,晃动不安,公子姒昭修长如玉无暇的手稳稳当当掀开车帘。
他的身形出现在明怜眼中,明怜抬头看他。
明怜脸上顿时怔然。
天神一样。
男人肤白貌美,矜贵美雅,唇畔带着浅浅微笑,那微笑却不是随和。
他在高位,就像浓稠夜色中盛明的皎皎月色,遥遥的,不可攀。
落在她身上的目色却温润。
公子姒昭的声音悦耳清澈,轻柔,“你有何难处?”
好温柔。
明怜滞了滞,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公子救我,我是逃脱的女奴,有歹人追我。”
在求他,却坚定冷静。
明怜话音落下,不知他是否听清,只听暴雨骤然降落,轰动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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