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依然不服气。
他不信任地盯着逐水。
逐水走出两步,忽的折返,他笑得温和:“对了,主子留我在屋里,都是为了正事,大哥,你的心偏了。”
追风问:“什么事?”
逐水:“主子下令,不可明说。”
追风明知阴雪青的性子,如果真想要逐水,至少在他们三个傀伴中,必须是公开的。
可是,少年对这份感情的珍重,让他压抑不住恼火,羡慕,与妒忌。
眼看向来开朗的长兄,面露不虞,逐水放轻声音,道:“大哥,主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主子。”
“她若知道你此时心情,会不开心。”
追风很是一愣。
逐水这才往前走去,他按按自己袖子下的手臂,那儿有阴雪青为他包扎的伤口。
比起最开始,她包扎的本事,是越来越好了。
他垂下卷长的眼睫,无声地笑了笑。
却说追风遭逐水这一提点,浑身如坠冰窖,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没人能忍受,傀伴的情绪超过主子的掌控,乃至想要占有主子,傀伴只是傀伴。
追风转过头,看着远去的逐水。
他压了下自己嘴角。
...
这一觉,雪青睡到下午。
她很久没这么不自律,睁开眼时,还有点恍惚。
系统在脑海里叮咚一声:“在?”
雪青:“有话快说。”
系统:“那什么,我之前不是把你投到这个世界时,出了点小小小失误,导致你过来的世界线,提前五年吗?”
雪青揭穿:“请不要强调这是个小失误,这明明是个大失误。”
系统:“……”
五年的时间门,足够改变很多事情,她演绎的阴雪青,也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符合人设但也改变剧情。
比如现在看来,逐水不像活在她阴影里,他脾气稳定温和,远比追风和揽月早熟。
往后怎么让逐水生出和自己比傀儡术,还是个问题。
虽然,雪青基本放弃这条路。
被雪青这么说,系统也有点小尴尬:“过去的事咱们不提,我主要是想说,这个世界有一点点问题。”
说到这,雪青就精神了:“什么问题?”
系统:“你不必担心,这种事我们都能处理好的。”
雪青:“有赔偿吗?赔多少钱?”
系统:“……”
亏它刚刚还以为人家是为穿越局着想。
那么具体是什么问题呢?
系统又说:“我们还在排查这个问题,你先按人设走,但不用太紧张,所有问题都有我们穿越局兜底。”
雪青:“也就是出事会赔很多钱吧?”
系统:“你不要为了赔偿弄出事啊!”
雪青面不红心不跳:“我没啊,我只是盼望着而已,不是世界末日的问题我都不担心。”
就算是世界末日她也会拍手叫好,这打工生涯就此为止吧。
系统:“……”
系统冒泡与她沟通完,雪青暂时将这事放到脑后,都五年多了,要出事,早就出事。
她推开门扉,追风站在院子里。
十几日过去,他的伤全好,此时听到开门声,他面容清爽俊逸,唇畔的笑意,叫人看了心中暖融融。
阴雪青曾答应追风,等他伤势大好,他们一起去山里。
择日不如撞日,七八月的山林中,茂密的树叶挡住过剩的阳光,湿气点点,山上比山下凉快许多。
追风想带她去一处地方。
他走在前面,阴雪青在他身后。
跨过一块巨大的石头,石头之间门缝隙有点大,追风突的说:“主子小心。”
阴雪青低头,一只穿山甲受惊,从石头缝隙里跑出去,一溜烟跑远了。
追风跳回来,仔细握着阴雪青的手臂,带她越过这道裂缝。
阴雪青站在他身侧时,他浑身紧绷。
她甚至能感知他衣裳下,手臂肌肉隆起的弧度,抻得直直的。
他太紧张了。
等走到半山腰,突的,不远处出现一只通体白色,长着长长鸟喙,金色眼睛的鸟,追风从未见过这种鸟,他将阴雪青拦在身后:“主子担心!”
阴雪青:“它叫白枭,不伤人。”
话音刚落,白枭低着头走过来,阴雪青抚摸它修长的脖颈。
追风用手指擦擦鼻尖。
这只鸟,是阴雪青五岁时,阴琅送给她的生辰礼,后来一直放在山里养,虽然许久不曾相见,但它很通人性,至今认得阴雪青。
之前在摇光塔,阴雪青和逐水也遇到过,当时逐水也不认识它,却不慌不乱。
阴雪青还有点奇怪,问逐水:“你不怕它?”
逐水好笑,说:“它与我一般大,指不定谁怕谁。况且,如果它要攻击我,我能察觉到,尽力避开就是。”
“山里本来就是它们的天下,是我们意外造访。”
等阴雪青回过神时,她已经脱口而出:“山里是它们的,我们是访客。”
与逐水的话如出一辙。
追风受教了,说:“是。”
又走了一段路,突的,只听不远处传来揽月的声音:“主子!”
追风额角猛地一跳。
揽月追上来,松了口气,面上带着点调皮,道:“还好还能追上。”
追风:“你怎么来了?”
揽月:“我也想进山玩呀,主子带我一起,好么?”
后半句,他直接问阴雪青,阴雪青没想那么多,问他:“脚能走么?”
追风脸色微沉:“你脚上还有伤。”
揽月摇头:“我一路走上来,没什么问题,有傀架呢,很方便的。”
追风欲言又止,阴雪青说:“那就一起。”
等阴雪青转过头,揽月朝追风吐吐舌尖,追风瞪他一眼,揽月喜欢耍小心机,每次都这样,这次明明追风只想和阴雪青一起的。
无法,阴雪青发话了,追风也不好说什么。
相比之下,追风想,逐水倒真不像喜欢主子,今早从主子房间门出来,确实是有正事。
反而是他太过猜疑。
来到一处险坡,追风说:“主子往这边。”
阴雪青看着坡道,说:“翻过去,不是会更快到么?”
追风自己就经常翻这个坡,但他没想让阴雪青冒险,说:“这儿太危险,有一条更简单的路。”
揽月也说:“是啊主子,这道坡太陡峭,一个不慎会滑落下来。”
阴雪青:“……”
霎时,她对追风想带她去的地方,没了兴趣。
他们都劝她别爬险坡,只因为危险,逐水却会在悬空的山崖,给她扎秋千,让她荡在空荡荡的山谷之中。
如果是逐水,绝对不会拦住她。
其实追风和揽月,何尝不知她傀术之精,区区一道险坡,又如何难得住她?
他们只是下意识觉得,她不该这么做。
可是,傀伴是无权对主子的行径,指指点点的。
他们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
阴雪青眉头几不可查一蹙,她有不满,会直接说出来,但这是自己傀伴,她不愿纠在这些事上。
只是,心情不复方才。
她听从他们建议,走上那简单的小路。
到头来,追风要带她去的地方,是一小片山谷。
景色很一般,远不如之前,逐水带她去的那山石泉水交错之地。
见阴雪青兴致不高,追风笑意缓了缓,再用力攥紧手。
如果不是揽月,这一趟出行,明明可以让阴雪青更开心的,而不止这一次,以前许多次,揽月总是这样。
他体谅他是弟弟,一次次让步,却没想到,最终受损的,还是自己。
追风发现,逐水说的没错,他们理应认清自己的位置,揽月要的太多了。
不久后,他们下山。
暮色中,追风和揽月站在一处,夕阳将一人的影子拉长,追风盯着揽月:“三弟,你过分了。”
揽月:“我只是想和主子多待一会儿,大哥不会介意的吧?”
追风又说:“你弄错需要争的人了。”
揽月怔了怔,问:“什么?”
追风拍揽月的肩膀,意有所指:“我们都只是主子的傀伴,你就算争赢了我,又有什么用?”
那一刹,揽月脸色极为难看。
阴雪青对傀伴很好,以至于他以为,自己能争得阴雪青,然而按阴家老祖宗的推演,阴雪青的丈夫,当是阴家人。
而不是外人。
这就是阴元征即使被阴雪青推拒数次,仍底气十足的缘故。
提醒完揽月,追风感到微妙的愉快。
这段话,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自己也是傀伴,但总算,对揽月搅和自己和阴雪青山间门行一事,他出了一口气。
至于如何让主子看上自己,此事依然路漫漫。
追风不着急。
然而,几天后,追风和逐水一起下山,取用物资时,只见山下人群步履匆匆,神色凝重。
好像出大事了。
追风问旁人:“发生什么事?”
那人对阴雪青的傀伴,还算客气,只说:“等等你们就知道了。”
果不其然,追风和逐水刚回山上,阴雪青和阴琅、揽月,也要下山,路上,阴琅将得到的消息,简短讲了一下。
就在今天,阴元征遇袭昏迷。
光如此,不至于叫阴家人如此惊疑,可是,袭击阴元征的,是一只傀儡。
傀儡三守则其一,不能指使傀儡伤害人类。
追风惊诧:“那傀儡呢?”
阴琅脸色阴沉:“傀儡袭击完元征后,自爆了,但是,”阴琅顿了顿,冷笑一声,似在笑操纵傀儡的人自不量力,“通过碎片,还是能推断出是谁的傀儡。”
“不然自爆就能毁灭证据,这守则一,也没什么约束力。”
话音一落,阴雪青三个傀伴,神色各异。
阴雪青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流连一圈。
房中,阴元征躺在床上,头上裹着层层白绸,昏迷着,他是头部受重击,要让他几天内醒来,有点难。
傀儡袭击人,触犯阴家底线,惹了众怒。
审理此事,刻不容缓。
阴家上下几百口人,包括他们各自的傀伴,到了祠堂外。
族老、阴琅和阴雪青站在略高一层的台上,他们面前,摆着那个袭击阴元征的傀儡的部分碎片。
它炸得不成样子,碎片糊成一团,傀线也不知所踪。
阴琅站在碎片前,手掌拉开傀线,让碎片感应傀线,半晌,那残余的碎片,竟然微微一动,形成一个符号。
阴雪青本是面色平平,直到那个符号出现。
她攥紧手指。
转瞬,阴琅收回那傀儡碎片。
阴家太久没出现傀儡伤人事件,小一辈都忘了规则,阴琅解释:
“每一个傀师做过的傀儡,都可以有标记,以形成傀儡之间门的共鸣,但同样的标记,千人千面,大家做出的傀儡不一样的。”
“大家按着刚刚这个标记,制作傀儡,谁的傀儡能完全和这个傀儡共鸣,那这个傀儡,就能认主。”
族内一位长者,看了眼天色,道:“从这一刻起,到明日辰时,族内所有会做傀儡的,全部按这个标记做一个傀儡。”
“没有完成者,则会认为你与这伤人傀儡有关。”
非常简单的排除法。
阴琅下台后,对阴雪青说:“为做表率,我们也都要做一个,阿青……”
他想起阴雪青傀儡会失控,强调:“记得做木儡。”
阴雪青:“是。”
回到山上,阴雪青面色沉沉。
她走到一个库房外,用傀术打开库门,进去里面走了一圈。
这里头,放着一排排木架,上面是她从小到大做的傀儡,各种各样的形态都有,数不胜数。
自从六年前,发现自己傀儡会失控,仓库里至今留着的,都是木儡,高于木儡阶级的傀儡,她都销毁了。
她一步一步,查完所有傀儡,最终,脚步一定。
确实少了一个傀儡。
阴雪青呼吸急促,她抬手,按了按胃。
这时候,她的左手边,传来逐水的声音:“主子。”
阴雪青抬眼。
逐水说:“我有一个法子。”
阴雪青绝不能让族人知道,她的傀儡会失控。
无关名利,她作为一个不世出的天才,如果所做傀儡会失控,一定会失去制作傀儡的权力。
再者,也是对阴家的巨大打击,她是阴家人的骄傲,如果出这种事,可能叫阴家人怀疑傀儡术。
阴琅与她都知道,这个秘密,最好保留到棺材。
然而如今,她的傀儡不仅失控,还违反守则其一,性质何其严重。
阴雪青无法将此事告诉阴琅,阴琅让她做木儡,就是怕失控,但从没想过,违反傀儡守则第一的,会是她的傀儡。
连她看到印记都不信,得回来亲自筛查。
当初承认自己傀儡会失控,她花了一年。
如果自己傀儡失控后,连三守则都无法遵守,那她有什么脸面,继续当傀儡师?
她不甘心。
而此时,逐水的话,让她逐渐冷静下来,只听他道:“我可以模仿主子的手段,做一个傀儡。”
阴雪青:“那你呢?”
每个人的印记都是独一无一的,她用逐水的印记,相当于顶替他。
又或者,他要因自己的错误,而牺牲?
如果是从前,阴雪青或许不做他想,可最近她才发现,逐水作为傀伴,也有自己的思想。
他不会这么莽撞。
果然,逐水说:“我可以做出两种印记。”
阴雪青眉头一跳。
多说无益,逐水拿来材料,循着爆炸那个傀儡的印记,做了两个傀儡,这两个傀儡竟然是不一样的。
一下做了两个傀儡,逐水脸色有点苍白。
阴雪青明白了:“难怪,你的血液能制止我傀儡失控。逐水,你也有一种不错的天赋。”
他能活用印记,能用血饲养傀儡,这是传说中,最适合做人儡的体质。
逐水:“主子过誉。”
阴雪青已习惯他的性子,道:“那我以后不夸了。”
没料到她会这么回,逐水一愣,向来温和清明的桃花眼,呆呆地望着她。
须臾,他道:“那主子还是夸我吧。”
阴雪青:“嗯?”
他弯起眼睛,笑得有些精明:“作为傀伴,还是喜欢主子夸赞的。”
阴雪青弯了下唇角。
自然,此时还不能松一口气,度过这一关后,更重要的是,她要怎么去抑制失控的傀儡。
她很需要逐水。
阴雪青走出房间门,此时离辰时,不过两刻。
他们要下山了。
追风和揽月也会做简单的傀儡,这一晚,都熬夜制作傀儡,他们两人面上带着没睡好的疲倦。
尤其是揽月,神思不宁,有两次险些踩错阶梯。
追风还问了句:“没事吧?”
揽月摇摇头。
祠堂跟前。
阴家几百口人之中,真正会做傀儡的,也就三四百人。
阴琅以身作则,第一个拿自己的傀儡,与爆炸的傀儡共鸣,失败。
轮到阴雪青。
她拿着逐水为她伪造的傀儡,方要走上前去,下一刻,却听揽月说:“慢着。”
众人朝他看过去。
揽月面如金纸:“那个傀儡,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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