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你永远都可以往死里地利用我。”
男人声音落下的瞬间, 整个房间静了两秒。
江瑟扭过头看他:“我为什么要算你同朱茗璃的旧账?你跟她有什么过往吗?”
陆怀砚闻言也不玩她手指了,一抬手便掐住她下颌,好笑道:“不是你莫名其妙扯起她来的么?我同她又不熟, 对她也没什么印象,我跟她能有什么过往?”
江瑟说:“她当初追你的事连我都知道,你不知道?”
当时传言还挺多, 都说朱家想同陆家联姻,让女儿上赶着去追求陆怀砚。江瑟那时没怎么关注, 都是郭浅在说, 她听上那么一两嘴。
朱茗璃具体是怎么追求的她不清楚,但至少整个圈子的人都知道朱茗璃喜欢陆怀砚。
陆怀砚凝眉想了片刻, 说:“有一段时间我同她倒是经常在不同的场子里碰上, 私底下她也曾经约过我几次, 但我没搭理过。第一次拒绝后, 李瑞基本会替我拦下她所有的邀请。还有一回——”
男人的声音说到这里,蓦地顿了下,目光轻轻落她脸上, 带了点意味不明的深意。
“还有一回她邀请我同她跳舞,你猜猜是在什么样的场合?”
江瑟总觉得他这会的笑容不阴不阳的,就跟上次他问她傅韫亲没亲过她一样。
傅韫?
她眸光微微一动:“我同傅韫的订婚宴?”
陆怀砚瞥她, 似笑非笑道:“记得还挺清楚。”
她与傅韫的订婚宴,两人倒是没跳舞。江瑟正式进入北城社交圈的第一支舞,是她在十八岁的成人礼里同傅隽跳的那一支华尔兹。
她自小习舞, 那一支舞自然是跳得很美。
陆怀砚对交谊舞不感兴趣, 岑礼同郭颂学华尔兹的时候, 总想拉他一起去, 吃过几回闭门羹后, 两人还笑话他,问他是不是因为跳不好才不肯学。
倒不是学不好,单纯是不喜欢与人有太过亲密的接触。
不过……哪日这姑娘想要跳了,他是不介意为她去学一学。
总比看着她同别人跳好。
“那你和她跳了么?”江瑟问他,“哥哥说你不会跳舞。”
“我就算会跳也不会同她跳。”陆怀砚说,“我不跳舞这事儿挺多人知道,她却来邀请我,知道这说明什么了?”
江瑟想了想,语气微妙道:“她不喜欢你。”
陆怀砚“嗯”了声:“我不至于连别人喜不喜欢我都看不出来。”
这话一落,他想到什么,忽地就看了江瑟一眼。
当初岑礼说这姑娘喜欢过他时……他也同岑礼说过类似的话。
她十六岁到十八岁的那两年,从来就没喜欢过他。
那时她看他的眼神,不是喜欢一个人时会有的眼神。陆怀砚后来在医院听完她同张玥说的话,倒是有些醍醐灌顶般的恍然。
她当时的眼神,更像是一个病人看到药的眼神。
想到这,陆怀砚双手握住江瑟的腰,生生将她转了个方向,面对面坐他腿上。
他垂着眼看她,目光有些深。
又是那种无声探究的眼神。
江瑟眯了下眼,问他:“你要做什么?”
“亲你。”
他眼睛盯着她,唇慢慢落下来。
他们这会的姿势,基本一个深吻就能燎起一把火,不滚一次床单熄不了火。
江瑟双手抵在他胸膛,推他:“我不想再洗第三次澡。”
也不知这话有什么好笑的,陆怀砚闻声便笑了几下,笑得胸腔微震,唇中途改了道,轻轻落她眼皮上,说:“眼神对了,这是给大小姐的奖励。”
“……”莫名其妙。
他的唇很软也很热,落下来时,像夏日聚焦在眼皮上的一线光,又暖又烫人。
陆怀砚亲完便朝后靠着枕头,眼帘半落,声嗓还带着事后的沙哑和慵懒,散漫问她:“还要问什么?”
江瑟抬手摸了下被他碰过的眼皮,“朱茗璃邀请你同她跳舞时,你对她说什么了吗?”
朱茗璃就是从那晚开始高调追求陆怀砚的,她一贯是心高气傲的性子,会那样高调应当是受了什么刺激。
“怎么又说她了,”陆怀砚一脸的意兴阑珊,“我同她说,想要刺激别人,她找几个侍应生睡一晚都比找我跳舞有用。”
“……你怎么知道她找你跳舞是为了刺激别人?”
“她眼底的愠怒和妒忌根本掩不住,”陆怀砚语气寡淡,“即便她堆着满脸的笑。”
愠怒和妒忌……
因为傅韫么?
找陆怀砚跳舞是为了刺激傅韫还是为了刺激她?
江瑟半落下眼帘,那晚朱茗璃的确是很早便离开。
她与朱茗璃上了高中后便不再同班,一个在理科班一个在文科班,被绑架时高考刚结束,倘若她在学校那幅画真与朱茗璃有关,她那时是不是已经同傅韫勾搭在一起了?
朱茗璃比她大一岁,高三那会也不过才十七岁。
见她垂着眼不说话,陆怀砚抬起她下颌,打量着她的神色,淡淡道:“一整晚都在说她,怎么?她惹你不高兴了?还是她对你做了什么事儿?”
江瑟说:“是不喜欢她,听说万铭集团去年资金链差点出问题?”
“嗯,有一个度假村开发到一半,因为政策问题不得不终止,投进去的钱都打了水漂。还有几项在国外的投资也出了意外,年初傅家出面做担保人,帮万铭挺过了难关。”
江瑟若有所思。
傅家会出手帮朱家,是因为两家准备要联姻。以傅老爷子重利轻义的性格,不可能会看中差点破产的朱家,只可能是傅韫点名要朱茗璃。
陆怀砚双手松松揽在她腰侧,轻描淡写道:“傅家可以给朱家做担保人,陆家也可以断了他们这层合作关系。”
搭在她腰窝的手指轻轻一点,他继续问道:“朱茗璃欺没欺负过你?”
江瑟静了静。
他手指的力度分明很轻,却无端叫她脊背骨攀爬起一阵战栗,像细小的电流窜过,连心脏都没忍住一麻。
眸光缓慢往上一抬,江瑟神色平静道:“没有,假如她欺负我了,我会自己还回去。”
陆怀砚笑了笑:“别只顾着记我的账,别人欺负你的账也记着。谁欺负你了,怎么欺负你的,都一笔一笔记清楚。”
他双手微微使力,将她搂紧,下颌抵着她颈子,缓缓道:“我对你说过的话永远不会失效,江瑟,你永远都可以往死里利用我。”-
翌日是个春光明媚的晴天。
江瑟同许舟约在了弘盛楼下的一家咖啡店碰面。
大半年未见,许舟身上那股菁英御姐范愈发甚了,可见到江瑟的第一眼,她还是跟从前一样,叫她一声:“总监。”
江瑟笑说:“你再叫我总监,我下次回北城可就不找你喝咖啡了。”
许舟只好改口:“瑟瑟。”
江瑟当年接手弘盛,做的最明确的决定便是挑了许舟做她的特助。至今弘盛的起死回生依旧是教科书般的奇迹,如果没有许舟,这个奇迹根本不可能发生。
“我看新闻了,弘盛今年推出的智能机器人在第一季度的销量遥遥领先。”江瑟举起咖啡杯,同许舟手里的杯子碰了下,说,“我们当初的设想是对的。”
许舟鼻子一酸,当初新产品的计划书是她同江瑟带着设计组同营销组的人熬了不知多少个通宵做出来的,可最终产品上市后,她却已经辞职离开。
“你走的时候把弘盛交给我,我不管如何都不能叫人质疑你看人的目光。” 她摸出一把钥匙递给江瑟,“这个地方我也一直看着,你放心,只要我在职一天,便没有人可以动这个地方。”
江瑟接过钥匙,垂眸看了片刻,笑道:“谢谢,等我办完事了,我会将钥匙送回来。”
把钥匙放入大衣口袋,她取出一份文件,说:“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这份企划书我需要寄存在你这里。”
许舟有些迷茫:“寄存?”
“嗯,”江瑟颔一颔首,微微笑道,“以后我会找你要回这份企划书,假如我没来,我会告诉你把企划书交给谁。”
企划书上就写着四个字:富春河畔。
许舟目光静静扫过这个名字,说:“好,你什么时候回来拿?”
江瑟轻轻摇头:“不知道,但我会尽快。”
许舟如今是弘盛的负责人,又是新产品刚面世的关隘时刻,两人喝完一杯咖啡便在咖啡店门口分开。
弘盛的Logo就在商厦的六十七楼,江瑟迎着阳光抬头看了眼,很快便转身离去,慢慢往停车场走。
正是上午茶时间,出来买咖啡的人不少,她刚拐入一条种满法国梧桐的林荫道,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
“瑟瑟。”
男人的声音温润如水,不用回头看,都知道他在说话时必然是眉眼含笑的。
江瑟脚步一顿,藏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慢慢攥紧了掌心的钥匙。
她慢慢回过身,扬眉笑了笑:“傅韫。”
眼前的姑娘一身浅青色的春装套裙,外搭一件米色大衣,站在梧桐树下,亭亭玉立,像开在早春枝头里最荼蘼的花。
傅韫目光掠过她眉眼,侧头同身旁的助理说了两句便提步朝她走过去,俊朗的面庞笑意不减。
他望着她笑问:“什么回来北城的?怎么不同我说一声?”
“刚回来没两天,”江瑟说,“本来想忙完了再找你的,没想到今天就碰上了。”
傅韫笑笑,依旧是令人如沐春风的语气:“今晚有空吗?赏个脸同我吃顿饭?”
江瑟眨了眨眼,点头随性道:“好啊,就双月湖那家酒店吧,好久没去过。”
她语气说得十分随意,好似真的是临时起意点了这地儿。
那酒店傅韫只要一回来北城便要去,最喜欢挑下雪的夜晚去。余光瞥过春光明媚的天,有些遗憾今天不是个落雪天。
“成,我现在就叫人定个包间。”男人眉眼清隽柔和,一身熨帖的手工西装衬得他芝兰玉树般的俊秀,“时间你来定,我六点以后都有空。”
他身后几名助理都在不停地抬手看时间,一看便知是在赶时间。
江瑟颔一颔首,淡淡道:“就晚上七点吧。”
“好。”傅韫唇角含笑,温和说,“我们晚上见,瑟瑟。”
“晚上见。”
江瑟转身继续往林荫道走,身后那道目光在她身上定了好半晌才挪开。
她松开被钥匙硌地生疼的手掌。
他从前就是这样的对么?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盯着她,静静等待狩猎的时机。
到了停车场,江瑟发动车子往郊外开去,车子行了一个多小时才抵达目的地。
她落下车窗,坐在车里定定望着那间破旧的工厂。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间工厂始终没有变。
落满灰尘的墙体,破烂的窗户,还有那扇关得紧紧的铁门。
郊外的风比城里的风要萧肃,仿佛是从遥远的旷野里疾驰而来,摧枯拉朽般震得半落的窗嗡嗡作响。
她缓缓升起车窗,起车离开。
车子依旧开在郊外的车道里,大半个小时后,火红色的车子在路边停靠。
不远处是一家装潢高档的会所,“华清池”三个字刻在一张古色古香的木匾里,字体是十分中正的隶书。
傅老爷子最喜欢题的字体便是隶书。
傅韫能将老爷子哄得把一整个傅氏都交他手里,料想也习得一手漂亮的隶书。
江瑟举起手机,对着那面匾额“咔嚓”一声拍了张照片。
手机屏幕亮了一瞬,一条微信弹出。
砚:【晚上回去陪你吃饭。】
江瑟静静看着这条微信,须臾,她轻轻敲动屏幕,回道:【我晚上有事。】
第63章 “你以后一定会讨厌我的任性。”
大小姐:【我今晚有事。】
窗明几净的会议室, 明媚的阳光铺了一地。
陆怀砚看着那条微信,想起她说今日要见许舟,便放下手机, 对周青道:“今晚的饭局不用推掉。”
“是,小陆总。”周青说,“刚老陆总特地打来电话, 叮嘱您晚上应酬完记得抽空回老宅一趟。他说关小姐给您带了礼物,您于情于理都应该亲自去说一声谢谢。”
陆老爷子打的什么心思, 陆怀砚怎么可能不清楚?
“关小姐到老宅了?”他淡淡问。
“对, 老陆总打电话过来时,似乎正准备带关小姐去剧院看戏。”
陆怀砚低头翻起手里的文件, 语无波澜道:“去珍宝斋订两盅佛跳墙送到老宅去, 晚上九点你再给祖父打电话, 就说我喝醉了。”
周青应下, 正要出门去打电话,忽然又听见陆怀砚说:“订三盅,两盅送过去老宅, 还有一盅晚上的饭局结束后再送到新禾府去。”
陆老爷子爱吃佛跳墙,珍宝斋的这两盅佛跳墙还未送至老宅,他老人家却是亲自来了陆氏的办公楼。
陆怀砚接到陆行秋的内线电话时, 没忍住揉了揉眉心。
不用猜都知道祖父肯定带了关嘉颐过来。
陆行秋说得冠冕堂皇:“嘉颐想亲自把礼物送过来,顺道参观一下陆氏,我闲着也是闲着, 就带她过来。参观完, 我们就在陆氏的员工餐厅简单吃顿午餐再去剧院看昆曲。你别跟我说你连午饭都不用吃, 要么你同我们一起去员工餐厅吃, 要么我叫人送餐上来, 我们就在你的办公室吃。”
傅家老爷子重病的事叫他多少有些兔死狐悲之感,人老了便是这样,身边人一个个死去,很难不悲春伤秋。
他活到这把年纪也算是活够了,唯一一点遗憾便是陆怀砚的婚事。
傅京尧病归病,好歹儿子同朱家那丫头的事是板上钉钉。自家这孙子却还是孤家寡人,身边连个母苍蝇的影子都没有。
怎能不叫陆行秋着急。
老爷子执拗起来十头牛都拉不住,陆怀砚只好叫周青去员工餐厅提前定餐。
陆氏集团总部的员工餐厅出了名的经济实惠又美味,每天都乌泱泱地坐满人。
两位总裁同时出现在员工餐厅,还带着一位长相甜美、气质出众的女孩儿,很难不引人注目。
公司的八卦群全都爆了,没一会儿便有人扒出这年轻女孩儿的来历。
港城关家的小公主,前英国皇家芭蕾舞团的独舞演员,今年年初正式成为北芭的首席演员。
下月北芭开演的《奥涅金》便是她主演。
出身显赫、实力过硬又亲切可人,这一个个tag贴上去,关嘉颐在社交媒体的粉丝量直接媲美娱乐圈里的流量小花。
中午陪同吃饭的还有陆怀砚身边的几个助理,但所有人的关注重点都在陆怀砚同关嘉颐身上。
陆氏同关家的合作不知多少人盯着。
眼下关家这位小公主从英国千里迢迢来到北城,很难不叫人往联姻的方向去想。
公司群里的消息和图片以秒为单位,几乎一眨眼便窜出一长串。周青陪两位大领导吃完午饭,回去总办时才发现所有公司群都炸了。
皱眉翻了几百条,想起刚刚小陆总单独找关小姐说话的神色,他直接在群里发话:【别造谣,别传谣,小陆总最不喜欢这种花边新闻。】
发完信,他朝紧闭的房门看了眼,也不知道珍宝斋的佛跳墙还要不要定了。
关嘉颐给陆怀砚带的伴手礼是一支男士香水。
陆怀砚没接,淡淡道:“我不用香水。”
女孩儿闻言便笑吟吟道:“这香水是我特制的,跟你爱用的沉香是同一种香气。”
陆怀砚说:“家里的沉香我没再用,这香味祖父喜欢,留给祖父吧,我替祖父同你说声谢谢。”
“我怎么可能不给陆爷爷带伴手礼?”关嘉颐轻轻笑了声,竖起两根手指,满脸娇俏道,“陆爷爷那里我给了足足两瓶。”
陆怀砚静静看了她片刻,说:“你不应该离开英国,这里也不值得你留下来。”
“谁说不值得了?我喜欢北城,也喜欢北芭。”关嘉颐目光直白地望着陆怀砚,“我总要出来闯一闯试一试的,爹地妈咪都支持我的决定,就连二哥也被我说服了。阿砚,我不想等我老了才去后悔没有竭尽全力地争取我想要的东西。”
二哥同她说阿砚有喜欢的人,叫她放弃。
可她不想。
即便他没说谎,她也不想就这样放弃。
这是她第一眼遇见就喜欢上的人。
喜欢了整整十年,不飞蛾扑火地试一试,她不甘心。
女孩子那义无反顾的深情,并未叫陆怀砚的面色起半点波澜。
颔一颔首便道:“祖父很喜欢你,你既然决定要在北城开展你的事业,我会让他尽量少些打扰你。”-
黑色轿车往北城大剧院开过去时,关嘉颐显然比过来时要沉默许多。
陆老爷子笑着问她:“我们阿砚是不是同你说了不好听的话了?”
关嘉颐听见这话,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没有,阿砚很好,他就是怕我在北城不习惯,还鼓励我好好跳舞。”
老爷子看小姑娘一副护短的模样,慈祥笑道:“他说得对,比起别的,你的确该好好地去实现你的理想,我们阿砚不值得你为他放弃理想放弃事业。”
关嘉颐笑得很灿烂:“陆爷爷您放心,我就是比较贪心,理想同梦想都想要。”
大剧院就在北城的艺术区,陆家的轿车经过艺术区的油画院时,江瑟刚刚走到油画院三楼。
季云意下午在油画院有一场讲座。
她到的时候,这场讲座已经到了尾声。
江瑟没有落座,静静站在最后一排,听季云意介绍当代的欧洲具象绘画。
几乎在她进门时,季云意便看到她了。
讲座一结束,她将手里的讲稿和画册交给助理,步履从容地走向江瑟。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温雅,“我以为这地方你一辈子都不会想来。”
江瑟的确很不想来。
七年前,她就是在这里目睹了自己母亲与她学生偷情,两具泼满油画颜料的身体交缠在一起的场景,甚至叫她对画画产生了恶心感。
江瑟声音平淡道:“有些事想找季老师谈一谈。”
季云意来到江瑟跟前,细细打量她一眼,笑道:“江小姐同我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
江瑟双手慢慢插入大衣的兜里,迎着季云意的目光,用同样温雅的语气回道:“自然是有,七年前您与您学生的那件事,我们一直没谈过。”
她目光朝人影晃动的走廊望了眼,说:“季老师是想在这里谈?还是换个人少点的地方再谈?”
季云意唇角笑意一冷,安静片刻,她道:“去我的画室。”
“换个地方,那地方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去。”
季云意面上的笑意彻底散去,斜睨江瑟一眼,说:“那就去你以前的画室。”
江瑟从前用的画室就在二楼,与季云意的画室挨着。
那间画室她已经许多年不曾用过,推门进去,里头依旧空荡,除了几具画架同椅子,旁无一物。
那些画架同画椅是从前江瑟用的那些。
这间画室,江瑟离开前是什么模样,现在便是什么模样。
季云意没有让任何人再用过这间画室。
她轻轻拉开一张画椅坐下,双腿优雅交叠,对江瑟说:“说吧,让我听听七年的事还能叫你发什么疯。”
江瑟没有坐,站在季云意跟前,望着她道:“你们是每个周末都会来油画院偷情吗?每次来都是老宅的哪位管家送你来?你同你学生的事,岑家的那些管家里谁会有可能知道?”
季云意眯着眼看她,声音冷淡:“你如果是为了来羞辱我——”
“有第四个人在,”江瑟冷冷打断她,“七年前的绑架案一直有第四个人在,我已经快要抓到他。所以请你放心,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羞辱你。”
季云意眉心一蹙:“你在说什么?”
“岑家老宅里有内鬼,这个人同绑架我的真正主谋串通,故意引导我那天去油画院撞见你们偷情。”江瑟说,“他对你们偷情的事了如指掌,知道你们什么时候会见面,会在哪里见面,我现在就要找出那个人。”
季云意抿唇不语。
江瑟瞥她一眼,唇角勾起个极淡的笑容。
又是这样的神情。
“我一直没同你说我被绑走的那三天经历过什么,要不今日同您说说?”江瑟笑道,“就在你忙着处理你那烂摊子的时候,那两个人将手伸到我身上,想要剥我衣服灌我药,说这辈子能玩一把我这样的名媛,死也值得。”
她拉开一张画椅同季云意面对面坐在,一字一句道:“需要我同您再说详细些么?说说他们怎么试图撕开我裙子的拉链——”
“瑟瑟!”
江瑟面色不改,依旧笑着:“您连听都不愿得听呢,可十六岁的岑瑟真真切切地经历两日,直到赵志成杀了他们。就在那些温热的血溅到她脸上,就在她以为她自己要死的时候,知道她在想什么吗?”
“她在想,她的父亲母亲还有她哥哥一定会给她报仇,他们一定会找到那些人给她报仇。”江瑟盯着季云意眼睛,“我被绑走后,你们抛弃了我一次。我在医院求你们找出真正的主谋时,你们抛弃了我第二次。季老师,是你们先抛弃我,我才会抛弃岑家。现在,请您仔细回想,究竟谁有可能是岑家的那只内鬼。我自己去给十六岁的岑瑟报仇!”
她的声音十分平静,面色亦是平静,就连唇角的笑都没有过一分一毫的波动。
这一番话落下,整个油画室陷入一片死寂。
季云意望着江瑟,紧紧蹙起的眉心缓慢展平,良久,她慢慢道:“我同你父亲结婚时没有感情,结婚后也没有感情,生下你们后,我们的任务便已经完成。他有他的情人,我也有我的,彼此不干扰对方。岑家的几位老管家都知道我们的事,但我用惯的管家只有于管家与侯管家。我喜欢在暴雨天来油画院见Kingston,这个习惯他们也都知道。你被绑架那日,送我来油画院的是侯管家。”
侯管家两年前便已经退休。
能同时插手七年前的绑架案和换走那罐冰糖的人便只有于管家。
难怪跨年夜那晚,她同季云意、岑明宏才说了两句话,于管家会匆匆过来打断他们。
“谢谢您的坦诚。”江瑟缓缓站起身,礼貌而优雅地笑言,“您放心,今天应当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您。”
她说完便转身离去。
季云意看着她的背影,在她摸到门把即将推开油画室的木门时,忽然唤了一声:“瑟瑟。”
江瑟没停,“咔”一下拧开把手,头都不回地出了油画室-
离开油画院时还不到四点,江瑟回去新禾府换了身衣服,化了个很淡的妆,算着时间去双月湖酒店。
到酒店时离七点还有二十分钟,酒店经理一见她便笑着迎上来:“江小姐,傅先生已经在包间等着您。”
这位经理还是从前那位,识得江瑟,即便今日她不再姓岑,待她的态度却如从前一般恭敬。
江瑟颔首道谢,随着经理一同去了包间。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傅韫定的包间是从前他们一块儿吃过饭的那一间,窗户正对着双月湖。
他们曾经站在湖中央的拱桥里看北城那年的初雪。
今天北城并未落雪,湖边树丛余了点斑驳春雪。
湖面上的冰已然融化,月光如鎏银,漂浮在微微起皱的水面,化作一缕缕细芒。
傅韫见她望着窗外,便温声笑言:“吃完饭要过去那里走走吗?雪既然化了,那石拱桥应该能上去。”
江瑟回眸看他:“你常来这里吗?”
“嗯,这里景色美,也不似北城旁的酒店那么吵闹。应酬多了就喜欢找个这样的地儿,一个人安安静静吃顿便饭,再一个人安安静静走上一截路赏一段景。”
男人说话不疾不徐,一派温良恭俭的腔调,清澈的眸子望过来时,很有种真诚与你交心的意味。
江瑟笑笑:“那一会便去走走。”
两人坐下没一会儿,几名侍应生鱼贯进来上菜,每一道菜品都是江瑟偏爱的口味。
傅韫用餐时的礼仪很好,视线始终垂落,但每回只要江瑟抬眼看他,他都能及时回应她的目光。
从前只觉他绅士,却不曾发现他竟然这样敏锐。
一顿饭吃完,江瑟同他一起搭乘电梯去湖边。
电梯抵达一楼,梯门刚打开便有两名莽撞的小孩子直直撞了进来。
江瑟被撞得一个踉跄,好在身后的男人及时扶住她。
锃亮的金属梯面里,傅韫双手扶住她腰,目光静静垂在她发顶,修长的十指在触到她腰部的衣料时不自觉僵硬了一瞬,与此同时,喉结快速地滑动了下。
江瑟不着痕迹地盯着梯面,站稳后便淡淡收回目光,转身同他道了句:“谢谢。”
夜里风大,树梢上的雪沫在寒风里簌簌坠落。
快到湖边时,江瑟停下脚步,微笑道:“风太大了,今天就不上桥了。”
她拢了拢身上的大衣,“听说你同朱茗璃要订婚了,什么时候办宴?我提前把礼物送过去。”
“怎么?你不亲自来?”傅韫看着她挑一挑眉,笑说,“父亲的意思是越快越好,没有意外的话,下个月中旬便会办宴。”
江瑟语气淡淡道:“我同朱茗璃关系不好,她未必会想见到我。”
“这有什么关系?我同你订婚时,她不也来了?”傅韫温声笑道,“再说,是我邀请你,又不是她邀请你,你来与不来都不必顾及她。总不能我同她订婚,你和我就做不成朋友了?瑟瑟——”
傅韫含笑的眼多了几许认真:“我说过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时时刻刻放在心上的朋友。我与你之间的友情,不必顾及别人。”
这些话傅韫从前的确说过。
在两人解除婚约的时候。
江瑟双手插入大衣的兜里,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漫不经心道:“再说吧,接下来几个月我虽然都在北城,但要给家里的酒拉投资,估计会挺忙。”
男人有些无奈:“成,你要是不来,那我私底下请你出来喝酒,你不能找借口拒绝。”
江瑟不置可否,只笑着问他:“你没同朱茗璃约法三章吗?”
傅韫笑容一顿:“约法三章?”
“你忘了?”江瑟说,“我们从前订婚的时候不是约定过只要没遇见喜欢的人,便要对彼此忠诚,尽力经营好这一桩婚姻。私下里同异性单独见面,至少要知会一下对方以示尊重。相信我,就我同朱茗璃的关系,你不会希望在订婚后和我见面。”
傅韫偏头看着她:“我跟朱茗璃,和跟你是不一样的。”
江瑟说:“有什么不一样,都是被家族推出来联姻的棋子。”
“我同你订婚的那两年,是我人生最特别的一段时光。”傅韫清润的眼掩在黑黢黢的树影里,“在那之前,我这个傅家的私生子根本上不得台面。和你订婚后,我的人生才开始有了转折。所以瑟瑟,你对我来说永远都不一样。”
江瑟脚步稍顿,侧眸望了望他,说:“我离开岑家时,你说只要我想,便能叫傅老同意继续我们的婚约。那话不是玩笑话?”
傅韫好笑道:“自然不是,只不过你不愿意,我自然尊重你的意愿。”
江瑟缓缓一笑,不甚在意道:“作为联姻对象,朱茗璃很适合你,比我更适合。你们的订婚宴我不管去不去,都会送上祝福。”-
停车场就建在湖边,绕过去不过十分钟的路程。
江瑟离开后,傅韫并未跟着离去,而是折返回双月湖的石拱桥。
桥上静寂,婆娑树影淹没了大半座桥。
傅韫走上桥中央,边取出烟盒,边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富春河那片老城区不必再勘察,我暂时不打算动那块地。”
电话对面那人闻言便应了声:“是,傅总。对了,您上回问我江小姐有没有在同一个叫‘张老板’的人做生意,我还真查到了一个姓张的女人。”
女人?
那日江瑟同他吃饭时,便是接了一个来自张老板的电话。
当时她站在河边笑得挺开心。
傅韫十分好奇是什么样的人叫她笑成那样,便叫人去查那张老板是男是女,又是做什么行当。
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咬入嘴里,他语气温和地问:“做酒厂的?”
“不是,是个旗袍师傅,叫张玥。”
傅韫点烟的手微微一顿,“旗袍?”
“是,这旗袍师傅的刺绣技艺在桐城小有名气,原先在桐城就有一家旗袍店。”
“刺啦”一声,火舌燎上烟尾,烧出火星的烟草在黑暗里灼出一个红点。
傅韫缓缓吁出一口烟。
当初去江城找赵志成时,他藏在手里的似乎就是一块刺绣。
“去查查这张老板的来历。”男人拿下嘴里的烟,温文尔雅地吩咐道,“什么时候来的桐城,来桐城之前又曾经在哪里待过,全都查清楚。”-
红色跑车开出酒店时,江瑟直到后视镜看不到傅韫的身影了,才从大衣里拿出录音笔,按下结束键。
想起男人在电梯里扶在她腰上的手掌以及喉结上下滑动时那几不可闻的吞咽声,握在方向盘的手缓缓收紧。
回到新禾府时,时间刚过十点。
走廊的门缝里漫着一线昏黄的光,有人在屋子里。
江瑟输入密码开了锁,一进玄关便看到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他大抵是刚洗过澡,身上一件薄薄的深色V领线衫,手里拿着平板,指尖不时滑动屏幕。
开门的动静一传来,他便抬眼看了过来,目光沉静。
江瑟把大衣往旁边一搁,开始蹬鞋解背上的拉链。
那条被傅韫碰过的裙子随着她走向沙发的步伐滑落在地,她赤脚踩过,顾自坐上陆怀砚大腿。
男人静静端详着她的脸,喉结缓缓下沉:“同许舟喝酒了?”
江瑟没说话,从他手里夺走平板,握着他手去抚摸她的腰,同时身体一软,下颌抵上他肩膀。
“没喝酒。”她闭上眼,将带着凉意的脸贴在他脖颈,“陆怀砚,抱我。”
她这样近乎赤.裸的钻入他怀里,陆怀砚缓慢吸了口气,沉着嗓问她:“就只要抱?”
“嗯,我好累,你快抱我。”
陆怀砚腾出一只手抽过沙发上的绒毯披她身上,随即双手往她腰间用力一扣,将她结结实实抱入怀里。
“讨个抱至于要把裙子脱掉吗?”
江瑟说:“裙子弄脏了,不想穿。”
她整张脸窝在他肩窝,陆怀砚看不清她的脸,只好拿唇碰了碰她鬓角,说:“觉不觉得你越来越任性了?”
江瑟没否认:“我一直很任性。”
陆怀砚笑了:“挺好,就喜欢你这么任性。”
怀里的姑娘不吭声了,香香软软的呼吸弄得他脖颈又热又痒,但陆怀砚没什么心猿意马的念头,他能感觉到她的疲惫。
满室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以为她已经睡着时,江瑟忽然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句:“你以后一定会讨厌我的任性。”
她的声音轻得就像是在说梦话。
陆怀砚却是听清楚了,笑了一笑,低沉的嗓音里带了点哄:“就你这动不动翻我旧账的习惯,我讨厌谁都不敢讨厌大小姐你。”
第64章 “我怎么觉得你在生我的气?”
那晚陆怀砚给江瑟带回来的佛跳墙她是一口都没吃上。
在沙发上讨了半小时的抱, 匆匆卸妆洗漱便钻被窝里睡了过去。
半夜被热醒,差点以为自己又发起了低烧。
昏昏沉沉的意识归拢,才知是身后这男人抱她抱得太紧。
他赤着上身, 与她裸露在睡衣外的皮肤紧密相贴,直接贴出了一层汗。
要搁从前,江瑟多半要推开他这么个热源。
可现在, 或许是习惯了他这样近乎霸道的拥抱,她慢慢眨了几下眼睫便又睡了过去。
后半夜她睡得格外沉, 连陆怀砚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
起来时微信里躺着一长串的消息, 全是来自郭浅。
浅浅:【图片.JPG】
浅浅:【没有我郭浅浅搞不来的照片。】
后续配了个把她给牛逼坏的动图。
江瑟笑了笑,也没往下看, 直接点开对话框里的第一张图片。
是一张老照片。
光线称不得明亮的桌球室, 站在最中央的男人便是陆怀砚。
他倚着球桌, 正低头给球杆上巧粉。
在他身旁站着岑礼和郭颂他们几人, 郭颂手里也拿着一根球杆,显然是在同陆怀砚对打。
球室宽敞,除了七八个男人, 也有几个女孩儿在。
挨着窗口正在往球桌看的女孩儿便是朱茗璃,她的目光注视着陆怀砚,身后那扇半开的窗户里却出现了一道擦身而过的身影。
那道身影就在朱茗璃侧后方, 打眼看去,两个人隔着半樘窗扇巧妙地合了一张照。
江瑟盯着照片里傅韫的侧脸,轻轻地笑了。
这张照片是在某场宴会里拍下的, 没记错的话是她二十岁那年, 郭家办的一场生日宴。
那时朱茗璃同傅韫应当是十分熟悉了, 沆瀣一气了好几年, 怎么可能不熟悉?
偏偏不管在什么场子, 这两个人看起来就同陌生人一般。
江瑟到这会都想不明白,从来心高气傲的朱茗璃怎么会看上傅韫?
思忖间,指尖不小心一撇便划到了下一张照片。
看到照片的瞬间,江瑟目光微微一凝,很快面色恢复如常。
指尖继续在屏幕拨动,接下来十来张照片全是陆怀砚同关嘉颐的照片。
俊男美女的组合,即便是在拥挤的员工餐厅,也十分养眼。
这些照片的角度千奇百怪,远远近近、高高低低,一看便知是偷拍下来的照片。
其中有一张,恰好抓住了关嘉颐望向陆怀砚的那一刹那。
女孩儿手里捧着一杯低卡饮料,啜着吸管偷偷抬眼看他,清澈干净的眸子里全是他。
男人始终低垂着眉眼,仿佛并未觉察到她的目光。
照片拍得很好,简直就是偶像剧里才会有的一幕景。
江瑟没有在这张照片过多停留,没一会儿便看完了所有的照片,照片后面是一段视频。
阴沉沉的落雪天,样式复古的圆拱形窗棂,雪花簌簌飘落,落满半扇窗沿。
男人就坐在窗边弹着钢琴。
他弹得很专注,根根分明的眼睫静静垂着,修长的十指在黑白琴键上跳动。
这段视频只有不到30秒,开拍的时候音乐便已经来到了尾声。
江瑟几乎听见第一个音符的时候便知这是德彪西的《月光》,是她成人礼那日给自己挑的曲。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男人抬起了眉眼,惯来淡漠的瞳眸有尚未褪去的温柔。
他抬眼看来的瞬间,一声清脆明媚的“阿砚”紧跟着落下。
是关嘉颐的声音。
视频就结束在她这声充满悸动的“阿砚”里。
江瑟面色平静地点了退出,回到对话框往下一扒拉,果然郭浅后面的消息全是关于陆怀砚和关嘉颐。
一目十行看完,江瑟将手机撂在床上,起身洗漱。
她约了Dr.Gina治疗,得好好做个准备-
江瑟上次见Dr.Gina还是元旦那日,那天岑明淑火急火燎地将她从陆怀砚的别墅里逮出来,二话不说将她带来Dr.Gina的办公室。
Dr.Gina已经从岑明淑那里知道江瑟回了北城。
她是中英混血,说得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江瑟一进来治疗室,她便笑着问:“最近睡得还好吗?药还在吃?”
江瑟“嗯”了声,将手包放凳子上,慢慢坐上躺椅,说:“那种感觉又开始了。”
“什么样的感觉?”
“被人在黑暗中盯着的感觉。”江瑟说,“就跟当初双手被缚、双眼被蒙时的感觉一样,总觉得有一道目光黏在我身上,随时要把我撕裂、吞噬。”
Dr.Gina安静听着,看着江瑟的目光很柔和。
治疗室里的窗帘关拢着,灯光很暗,小姑娘面色平静,但眼睛里却翻涌着各种情绪。
恐惧、失望还有无法压抑的怒火。
同她十八岁第一次出现在这里时的情况几乎一模一样。
那时小姑娘一脸执拗地同她说:“所有人都说那个人是我臆想出来的,可我知道不是。”
这样的执拗坚持了两年,到了第三年,某一次治疗结束后,她忽然轻轻地同她说:“我想我真的是病了。”
而现在,她仿佛又回到了病情最重的时候。
窗帘再度拉开时,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白晃晃的光从窗外渗入,Dr.Gina拿起笔写诊断书,随即望着江瑟微笑道:“我给你多开了一些药,原先的药也加大了剂量。”
将处方递给江瑟后,她低头整理病例,将录音放进文件盒里,用闲聊的口吻淡淡道:“你小姑姑总是担心你病情加重,我曾经同她开玩笑说,有时我也分不清你究竟是病得很重还是比任何人都清醒。”
这话说得十分随意,仿佛真的只是一句同岑明淑说的玩笑话。
说完这话,她便从书架里取下一本书,道:“你下回见到郑欢了,替我把这本书带给她,这是我老师关于连环杀人犯的最新研究。”
江瑟同郑欢约了月底见面,接过书便颔首道:“她月底便会回来,我会将书带给她。”
Dr.Gina深棕色的眸子映着江瑟的脸,她笑道:“谢谢,见到她了记得让她来找我,她跟你一样,都需要治疗。”
江瑟一上车便将那本关于连环杀人犯的书放在副驾。
到家时,她拿着书进房间,正要给郑欢发信,郭浅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郭小姐今天发来的那上百条微信都没收到回复,忍到现在大概是忍到了极致。
果然,电话一接通,郭浅的嗓门压都压不住。
“你说陆怀砚怎么回事?刚跟孙唯传完绯闻,又马不停蹄地招惹起关家那位。瑟瑟我跟你说,那个视频就是他在关嘉颐英国那别墅里拍的!”
“那别墅是关嘉颐外祖母的屋子,”江瑟将书放入书架,平心静气道,“就算真是关嘉颐的别墅,我都没气你气什么?”
“关嘉颐现在就在北芭做首席,一有时间就往陆爷爷那里跑,想做陆爷爷的孙媳妇想得不要太明显。”郭浅说到这,话锋一转,矛头直指江瑟,“你回来北城也有好几天了吧,见过陆爷爷没?”
江瑟放书的手蓦地一顿。
她刚回来的第二日,陆怀砚便问过她要不要去老宅找那只金刚鹦鹉玩,说还能顺道陪祖父吃顿饭。
但她拒绝了。
“没,我这几天都在忙。”江瑟平静道,“浅浅,每个人都有堂堂正正喜欢一个人的权利。关嘉颐喜欢陆怀砚,那是他们的事,与我与你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郭浅闻言便默了默:“瑟瑟,我怎么觉得你根本就没有在认真谈这段恋爱?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她没说,但江瑟明白郭浅想说什么。
她是第一次谈恋爱,还是同曾经喜欢过的人谈,要搁别人身上,多半是会陷得很深。遇到今天这样的事儿,不说发通脾气吃坛子醋,至少不会像她这么平静。
江瑟垂下眼睫:“你别总操心这些事,好好毕业了再说。毕业后不想回来联姻,就赖在国外,小姑姑不会不管你。”
她刚到桐城时,郭浅还拍着胸口说已经找她外公救急,还说要给她分一半的救济金。老人家兴许是觉得郭浅太过胡闹,前脚答应的事后脚又改了口。
要钱可以,回国再说。
郭浅的救济金就此打了水漂。
郭浅说:“我知道,我正在找实习机会呢,以后大不了去给小姑姑打工。”
这话题一转开,郭浅总算不再说关嘉颐同陆怀砚,嘁嘁喳喳说起她的宏图大志。
一通电话打完天都黑了。
漫漫暮色压不住万家灯火。
江瑟把新开的药搁床头,进去浴室洗澡,出来客厅时一眼便瞥见了角落里的钢琴。
又想起了陆怀砚在视频里弹的那支曲子。
他弹的《月光》。
那是她最喜欢的曲子。
江瑟也会弹钢琴,小时候的音乐启蒙,他们都是先从钢琴学起。
乐理基础打好,才去学的小提琴。
七年前伤了手后,她再不能拉小提琴。
钢琴倒是能弹,只不过左手尾指使不上劲儿,弹出来的曲子也跟着不得劲儿。
她从来不会嫌弃她身体里的每一道伤口。
曲子弹得再不得劲儿,想弹便弹,也不怕旁人笑话。
江瑟走过去掀开琴盖,在琴凳坐下,将一直盘桓在脑海里的旋律慢慢倾注在指尖。
琴声如诉。
门外,刚从电梯走出的男人没急着开锁进门,手臂挽着件西装外套,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外听。
直到一支曲子弹完,才开门进屋。
江瑟见他回来,便要将琴盖合拢,结果正在低头脱鞋的男人就跟眼睛长头顶似的,直接来了句:“等一会。”
说着挂起外套,解开衬衣的袖扣,边挽袖子边朝她走去。
“我来做你的左手。”他在她身后坐下,两条长腿大喇喇撑在她腿侧,说,“就刚刚那首《月光》,我用左手弹,你用右手弹。”
江瑟回眸瞥他:“这怎么弹得了?”
“别人可能不行,但我们可以。”陆怀砚侧头亲亲她额角,说,“敢不敢试试?”
“有什么不敢的。”
江瑟扭过头,右手架上琴键,也没给他准备的时间,兀自敲下第一个音符。她存了心使坏,节奏时快时慢,不到五分钟的曲子被她生生玩到七分钟才结束。
偏偏这男人,不管她怎么变速都能追得上。
胡搅蛮缠的一曲结束,陆怀砚搭在她腰侧的右手往她腰窝一掐,说:“大小姐玩够了没?能好好弹了吗?”
他掐的那处是江瑟的痒痒肉,掐得她没忍住笑了声。
之后倒是没再戏耍了。
手摸上琴键,对陆怀砚说:“开始了。”
“嗯。”
他们同时按下琴键,一大一小的两只手,在落下音符时衔接得几乎没有任何瑕疵。
就好似真的是同一个人在弹,他真的成了她的左手。
琴音的震颤与共鸣响彻在灵魂的最深处。
最后一个音符的余音在空气里消散时,他们都沉默了片刻。
江瑟听见陆怀砚说:“头转过来。”
她知道他想做什么,他想做的也是她想做的,头偏过去时主动张开了齿关。
他吻得很温柔,绵长而温柔。
可温柔的表象下,是无法遏制的澎湃的欲.望。
那样一首轻灵而朦胧的曲子点燃了他们骨子里对彼此的渴望。
陆怀砚再急切也没想在钢琴上弄,轻轻阖起琴盖,单手抱起她,边侧头与她亲吻,边往她房间走,右手同时解着衬衣扣子和腰带。
卧室的窗帘本就拢着,满室阒然,情.欲在黑暗里不断发酵。
陆怀砚发觉这姑娘今天好似带了点火气。
肩膀被咬出个很深的牙印,出了血,以至于他俯首吻她时尝到了满嘴的血腥味。
偏偏他还挺享受她这在床上的这点坏脾气。
两人刚开始好的时候,这姑娘明明缠他缠得就同一根藤蔓一样,但她从来不咬他,不会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印记,也不会在丢的时候唤他的名字。
现在不仅喜欢咬他,还喜欢叫他名字。
他弄得有些狠,江瑟没忍住又咬了一口。
陆怀砚由着她咬,扣她腰间的力度却愈发大,落她耳边的嗓音低沉暗哑:“我怎么觉得你在生我的气?”
第65章 他们之间会有怎样的结局,与旁人无关。
男人问出那话时, 江瑟整个人在他怀里战栗着喘气,那话从耳边掠过,她压根儿没听进去。
只是结束后, 他抱着她不依不饶地又问了一遍:“是不是在生我气?”
江瑟这回是听进去了,不自觉地怔了一瞬。
她刚刚的确是带了点气。
不是因为他同关嘉颐的照片,而是因为那个视频, 因为他弹的那首曲子。
她不仅对他带了气,对她自己也带了点气。
今天郭浅说她并没有在认真同陆怀砚谈恋爱。
或许是吧。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同他有个什么结果, 始终抱着走哪算哪的心态。
后来郭浅问她:“那你们走到哪儿算结束呢?”
这个问题江瑟从来没想过, 但她心里一直有个很清晰的答案。
她对郭浅说:“等那天到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许是因为知道江瑟的态度, 郭浅没再同她提起关嘉颐同陆怀砚的事。
她同关家兄妹本是微信好友, 在社交媒体上也互相关注。
为了表明态度, 通话结束后, 郭浅直接取关了所有关家人,还给她发来个截图,弄得江瑟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她同陆怀砚之间, 从来就没第三个人的事。
他们之间会有怎样的结局,也与旁人无关。
见她不说话,陆怀砚直接拧开一盏床头灯, 掐着她下颌看她眼睛,“说清楚生我什么气,免得以后又要翻我旧账。”
他们汗涔涔地抱在一块儿, 黏黏腻腻的, 江瑟垂下目光, 舔了舔唇:“我没生气。”
说着推了推他, 不耐烦道:“你快出来。”
陆怀砚没动, 低头去舔她唇上的血渍,说:“咬我咬这么狠,真没生气?”
他的气息并不稳,舔她唇时呼吸又热又湿,江瑟眨了下眼,说:“你刚弄疼我了。”
这个借口在这种时候从来好使。
男人闻言便笑了:“怎么越来越娇气了?知道我有多收着么?我都没敢用十分力。”
他顿了顿,端详她一眼,在她腮边重重亲了下,说:“知道了,下回我轻点。”
江瑟闭上眼,轻轻“嗯”了声-
郑欢提早了几日回北城,江瑟直接去她的工作室同她碰面。
说是工作室,实际上就是一间破破烂烂的地下室。
空气里都是久不见阳光的霉味。
“老于叔他们还在柏县,按原定时间月底才能回来。”
郑欢从冲锋衣的兜里摸出一盒烟,本来想抽一根,转念想到江瑟不喜欢烟味,又将烟推了回去,找出颗薄荷糖塞嘴里嚼。
“傅隽那案子的车祸现场的确是有地面打滑的痕迹,那个泥头车司机也的确是疲劳驾驶了两天,看起来确实很像是一宗意外。但我查到一个有意思的东西,”郑欢点开手机里的一份文档给江瑟看,“这是泥头车司机女儿的病例,十二岁,心脏病,车祸发生前一个月这小女孩儿因为一直没找匹配的心脏,家里也没钱,本来都快死了。你猜怎么着?”
江瑟饮了口咖啡,淡淡道:“傅隽死后,她幸运地遇上了匹配的心脏,又碰上了好心人捐款,及时救了命。对么?”
郑欢嚼着嘴里的薄荷糖,打了个响指,说:“差不多,不过不是在傅隽死后,而是在车祸发生前几天便做了心脏移植手术,那小女孩儿活了下来,泥头车司机估计是带着欣慰的心情去赴死的。”
“查得到是哪个好心人捐钱的吗?”
“小姑娘本来就在慈善机构的名单里,只不过当时手续出了点问题,没通知他们家。你说巧不巧?”郑欢说,“如果那点信息差是傅韫有意制造的,这人倒是很懂得利用贫穷人家的悲哀与绝望。就因为这么点信息差,那司机就以为自己女儿落了选,心甘情愿去赴死。出门时还同那小姑娘说,爸爸要出趟远门,叫她好好听妈妈的话。”
穷人家的悲哀很多都是因为钱,一个缺钱的家庭,一场重病就足以摧毁这个家。
“那司机同傅韫有见过面吗?”
“不清楚,人已经死了,就算见过面也死无对证。从司机的通讯记录和身边人陈述的话来看,他同傅韫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起车祸傅老爷子查了大半年都没查出什么蛛丝马迹,三年后再去查自然很难找到新的线索。
“这个人很厉害啊,从一个小县城的拖油瓶一跃成为大企业集团的继承人。那么多桩案子,居然撇得干干净净。老于叔说这人是在犯罪的丛林里来去自如,却片叶不沾身。”
郑欢翘起腿,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听说他老子快死了?啧,马上就要继承几百亿家产,以后肯定不会再冒险杀人。”
这话一落,两人都沉默下来。
少倾,江瑟将咖啡放桌面,给郑欢看莫既沉发来的那份名单,同她说了于管家的事。
“于管家只负责传消息,知道得应该不多。”江瑟说,“但朱茗璃肯定知道不少傅韫的事。”
郑欢盯着那份名单,忽然道:“这是刑警支队的莫队给你的?”
江瑟看她:“你认识莫警官?”
郑欢笑了笑,一时烟瘾又犯,索性又剥了颗薄荷糖塞嘴里。
“岂止认识,莫队是我大学师兄,我当初实习的时候,还协助他破了个案子。他最近正在调查一宗灭门案,能腾出时间给你查出这两份名单算挺有效率。只不过还是我比较厉害,他这份名单是跨年夜前两个月的购买名单,我可是把去年六月到十二月的名单都弄到手了。”
她说着拿出一份名单,拿笔圈出了其中一个名字,说:“这人是朱家的管家,去年九月七日亲自到店里买了一批玫瑰冰糖。”
九月七日。
去年的九月七日她已经恢复原姓,同岑家彻底决裂。
也已经同傅韫解除了婚约,正要离开北城去桐城。
朱茗璃便是从那时开始备好这瓶冰糖的?
岑喻说朱茗璃一直在挑拨她同岑喻的关系,想借岑喻的手阻止她回来北城回来岑家。
江瑟看着那个用红笔圈出来的名字,说:“她害怕我回来岑家。”
所有人都以为她舍不得离开岑家。
岑家的跨年晚宴,朱茗璃以为她想要回来岑家,所以才给她下药。
那晚如果她不是及时察觉,如果她被其他别有用心的人先找到,她大概会身败名裂吧。
不过那晚陆怀砚敲门的时候,她手机响了的。
傅韫给她打了电话。
假如那日陆怀砚没出现,她接下电话后来的人是傅韫……
朱茗璃知道傅韫也有在找她吗?
江瑟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把Dr.Gina给的书放郑欢桌前,说:“Dr.Gina让我给你拿的书,她让你有时间就去她那接受治疗。”
郑欢垂眸瞥了眼书上的作者名字,笑了笑:“这是Gina老师的导师,犯罪心理学的泰斗级专家,我曾经给他写了一年的信。”
她抬眼看江瑟,“病我就不治了,我跟你一样,不抓到那个人病好不了。五年前我会接受你的委托,就是因为你跟我有着同样的眼神,不死不休。”
江瑟也不意外,笑说:“那就不治。”
她拿起桌上的咖啡,站起身道:“老于叔回来时,记得叫他给我带两听嘉土啤酒厂的啤酒。”
郑欢挑眉:“怎么?你想喝?”
江瑟“嗯”了声:“跟别人一起喝。”
郑欢没问她要同谁喝,颔首爽快应下:“成,我让老于叔给你带一打。”-
从郑欢那间昏暗潮湿的工作室出来,江瑟望了眼碧如镜的天空,慢慢舒出一口气。
她拿出手机。
回来北城的这半个多月,每天都有不少消息。
江川同余诗英的,江冶同江棠的,张玥同何苗的,小姑姑同郭浅的,还有岑礼。
岑礼春节后没多久便回了澳洲,也不知是从哪里听说她回了北城,给她打了不少电话,也发了不少信息。
江瑟没接他电话,偶尔才会在微信回他一两条消息。
她告诉他,她是回来北城治病的。
发信的那晚,岑礼给她打了十来个电话。
见她不肯接电话,又给她发了一条微信:【瑟瑟,别再生哥哥的气了,好不好?】
这条微信江瑟一直没回复。
回去新禾府后,她从铁皮盒子里翻出一块积木。
那是她去年离开公馆时唯一带走的与岑礼有关的东西。
公馆那座半人高的城堡是岑礼送她的礼物,兄妹俩一块积木一块积木将这座城堡拼好。
搭好后岑礼摸着她头顶,对她说:“我们瑟瑟永远都是活在城堡里的公主。”
手里的积木长长一根,江瑟把玩了片刻便丢回铁皮盒子里。
现在还不是用这块积木的时候。
临近四月,倒春寒一过,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
陆怀砚这几日没来新禾府,关家兄弟早几天来了北城。南北两个大家族的合作,自然不是桩清闲事,常常一忙便忙到夜深。
江瑟几次收到他信息都是在半夜。
时常是一截语音,用沾了酒的低沉嗓音同她说话。
尽是些琐碎日常的话。
问她吃没吃他叫人送来的东西,今天出没出去,要不要把伽罗送过来给她玩。
半夜收到她回复时还会直接打来电话,坐在车里笑着问她,是不是因为他不在所以睡不好。
他不在的这几日,江瑟后半夜确实睡得不怎么安稳,总是醒。
他便在电话里陪她说话,等她睡着了才挂断。
晚上陆怀砚依旧没来新禾府,叫管家给她送来一盅燕窝羹后便在微信上给她留言,说明晚过来找她。
管家说:“小陆总本来想亲自给您送燕窝羹,但老陆总临时将他叫走了,只好差我过来,让您趁热吃。”
江瑟胃口不大,这燕窝盅也就拳头大小,恰好是她能一顿吃完的量。
她也没问陆爷爷找陆怀砚是什么事,吃完燕窝便回他一个“好”字。
那天夜里陆家老宅亮了一整晚的灯。
江瑟全然不知。
到了第二日中午,没收到陆怀砚的微信,才琢磨出点不对劲儿。
他每日起来都要同她说一句“大小姐,早安”。
即便人不在身边,也要在微信里用疏懒的声嗓同她道一声。
忽然某一日没听到,难免有些不习惯。
这种不知不觉间养成的习惯最是可怕。
江瑟在他那儿养了不少习惯。
有些是他故意为之,有些却是日积月累下的潜移默化。
她没想为一句迟来的“早安”胡思乱想,正要撂下手机,屏幕倏地一亮。
是来自何苗的一条微信:【江小姐,师父这边……出意外了。】
第66章 【这一程路就走到这,再见。】
何苗选择发信息, 而不是打电话,说明张玥出的这点意外不是急事。
江瑟给何苗打去电话:“出什么意外了?”
听筒里,何苗的声音还带着点余悸 :“师父这几天总觉得有人在跟踪她, 昨晚她回到家后,听到门外那阵脚步声停在外头没动静,便打开门大声呼救, 想趁机拍下那人的模样。那男人想要抢师父的手机,被师父握在手里的刀划了下。”
确定张玥没事, 江瑟神色一松:“报警了吗?那人抓到了没?”
“我跟师父现在就在派出所里, 那个人被师父划破衣服后就跑了。”何苗说,“民警说那混蛋可能是想过来踩点, 等着以后入室偷窃或者直接抢劫。”
“看清楚那个人长什么模样吗?”
“没有, 那人戴着口罩和帽子, 一直在咳嗽, 师父没看清他模样,这附近巷子里的监控也没拍到他的踪影,民警大叔说这个人很可能是个惯犯, 专门挑单身女性下手,咱们这片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案子。”
江瑟没说话。
眼前快速闪过张玥同她打电话时,傅韫望向她手机的那一幕。
是巧合吗?
傅韫并不知道张玥的存在, 更不知道赵志成杀死那两个人是为了张玥。
若不然他不会叮嘱张玥,不能让任何知道她识得他。
假如不是巧合……
桐城那里不仅仅有张玥,还有江川、余诗英。
傅韫去过富春街, 也去过“忘川”。
江瑟望着眼窗外明媚的春光, 对何苗道:“你把张老板带到你家等我, 我今天便回去桐城。”
同何苗打完电话, 她坐在床头, 握住手机静了下来。
手机屏幕还停在她与陆怀砚的对话框页面。
最后一次对话,他说他今晚过来。
她应了声好。
江瑟放下手机,并未注意到屏幕暗下的瞬间,对话框上的名字短暂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
陆怀砚这条信息没编辑完便被人打断。
进来的人是周青,“小陆总,老陆总刚刚到医院,正在关小姐的病房里。”
陆怀砚指尖一顿,将手机熄屏,淡淡道:“去请医生过来给祖父换药。”
周青应下,见他眼下青影显著,便问道:“需要给您送杯咖啡吗?”
陆怀砚揉了揉眉心:“给我送杯红茶,再送两杯咖啡过去给关总和关副总。”
他昨夜一宿没睡,前半夜在医院,后半夜在老宅,天不亮又回来医院。
昨晚北城大剧院出了桩欠薪伤人案,嫌犯拿着菜刀同铁锤进去报复曾经的老板。
那人就坐在陆老爷子身侧,混乱中,关嘉颐给陆老爷子挡了一挡,脚骨不幸被砸裂。
医生说她至少一年不能跳舞。
对一个正值事业上升期的芭蕾舞者来说,这么长一段空白期对她的事业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关绍崇同关绍廷从关嘉颐进手术室后便沉默了一整晚。
关绍崇本是要带关嘉颐回港城治疗,但关嘉颐执意要留在北城。
关嘉颐的父母和三哥正从港城过来,就连远在英国的Linda也已经搭上飞往北城的飞机。
陆怀砚这杯红茶只喝了一半,陆行秋便推门进来。
“嘉颐的爸妈马上便要抵达北城国际机场,你亲自去接人。”陆行秋说,“小姑娘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我们陆家不管如何都要表示我们的诚意。”
陆怀砚颔一颔首,淡定道:“周青已经联系好国内外最出名的那几位骨科专家,Mia的脚一定能治好。等她脚好了,北芭那边我会打点好,一定不会叫她的舞蹈事业受到一分一毫的影响,我会让关家感受到我们陆家对Mia的谢意。”
“阿砚——”
“至于我们陆氏和关家的合作,我会再让利一分。”陆怀砚说,“您放心,陆氏是关家最好的合作对象,关家不会因为一桩意外就让所有项目搁浅。”
“我从来没担心过两家的合作,就算关家和陆氏的合作项目全部搁浅我也不担心!”陆行秋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阿砚,对待别人的恩情,不能用利益来算。嘉颐要是因为我这个老头子失去了理想,我至少要试着去圆一圆她的梦想。”
昨夜在老宅,陆老爷子便已经提过这事儿。
此时见他旧话重提,陆怀砚眉眼里难掩倦懒淡漠。
“那是她对您的恩情,与我有什么关系?她的梦想又与我何干?”他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您若是觉得愧疚,您可以收她做您的干女儿干孙女,甚至可以将您在陆氏的股份赠与她。怎样都成,您知道您逼不了我。”
“阿砚,我没想逼你,我就同你谈一笔交易。”陆行秋望着陆怀砚的目光清睿通透,他郑重道,“你同嘉颐订婚,我就从董事会退下,将陆氏完完整整交给你。关家实力雄厚,两家联姻,我相信所有董事都不会反对我的决定。”-
暖气静静吹着,窗光明亮,几粒细尘在光束里浮沉。
手机铃声在这片静寂中突兀响起。
江瑟动了动眼睫,看向屏幕。
是岑礼。
她接起,温温叫一声:“哥哥。”
她接电话接得如此爽快,岑礼有些意外,清润的声嗓难掩高兴:“还以为你又要不理哥哥,哥哥刚给你发的消息你看了吗?”
刚手机屏幕的确亮了几下,江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直没点开看,现在也懒得看,直接问道:“什么消息?”
“昨晚陆爷爷同关嘉颐在大剧院那里出了意外,那姑娘脚受了伤,还不知道伤势怎么样。”岑礼顿了顿,“郭颂说她是为了陆爷爷受的伤,要是她以后跳不了舞了,陆爷爷怕是要按着阿砚的头把她给娶回家。瑟瑟,你老实同哥哥说,你跟阿砚究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江瑟望着那几粒浮在光里的尘埃,说:“陆爷爷受伤了吗?”
“没有,关嘉颐及时挡在陆爷爷身前,除了摔倒时肩膀有些擦伤,他人没什么大碍。”岑礼说,“我听说陆爷爷有意在陆关两家联姻后,就从董事会卸任,由阿砚做集团董事长。瑟瑟,关嘉颐有关家,但你也有岑家。你如果和阿砚……”
“我跟陆怀砚没什么关系,陆家和关家的事我也不关心。”江瑟平静打断他,“哥哥,陆怀砚的事你不需要同我说,我没兴趣知道。我只想问你,七年前的事,你后悔过吗?”
岑礼不妨她提起七年前的事,话音一卡,喉头像是咽了口苦黄连。
“怎么可能不后悔?瑟瑟,哥哥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当初没有亲自将你带回来。你给哥哥一个弥补的机会,别再生哥哥的气了,好吗?”
江瑟闻言便拉开柜子,从铁皮盒子里取出那块积木,轻轻攥入掌心。
“嗯,我不生你气了。”
回桐城的最近一班航班是夜里的七点一刻。
订好机票,江瑟进去衣帽间换衣服,经过右侧那排衣橱时,她脚步一顿,侧头望过去。
那是一列挂得整整齐齐的男士衬衣。
他那人总喜欢堂而皇之地在她这儿留下他的痕迹。
叫她习惯他的存在,最好是习惯到眼皮一抬一阖间都能想到他。
前几日郭浅还在问她,你同陆怀砚走到哪儿算是结束呢。
现在便是了。
他从来不曾欠过她什么,江瑟讨厌旁人欠她债,也讨厌欠旁人的债。
更不需要别人为她做牺牲。
陆氏还不是他的。
花了九年时间孤军奋战到今日,只要同关家联个姻,便能彻底掌控陆氏。
这桩婚姻一点儿不亏。
他去将他那条路走到底,她也将她自己那条路走到底。
离开新禾府之前,她给陆怀砚发信:【我们这一程路就走到这,再见。】
信息发出去后,江瑟拎上行礼去机场。
登机时间是六点三十,江瑟踩着时间进机舱。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还挺奇妙。
站在机舱口迎接她的就是去年九月遇见的那位美人空姐,只不过这次她并未朝头等舱张望,几乎江瑟一进去便笑吟吟道:“欢迎登机。”
目光触及江瑟面庞,漂亮的眼睛微微一睁,料想是认出了她来。
江瑟的座位在第一排左侧,机票订得急,位置是系统随机分的。
坐下时才恍惚想起,去年陆怀砚便是在这个位置,朝她望来冷淡疏离的一眼。
登机口柜台已经开始播报最后的登机广播。
舷窗外暮色浮动,跑道上不断有飞机起飞。
江瑟拿出手机,七点过五分。
陆怀砚没回复。
江瑟没什么情绪地点开她与何苗的对话框,低头敲字。
刚打出两个字,头顶的光影蓦地一暗。
指尖一顿,脑海里晃过点什么,她慢慢抬起眼睫。
目光直直撞入一双幽深沉暗的眼。
狭窄的客舱走道,男人一身熨帖笔挺的墨色西装,背光的脸深邃冷冽,神情莫测,独独绷紧的下颌线泄了点心事。
“我们谈一谈。”陆怀砚盯着她,不紧不慢道,“想在这里谈,还是下去谈。”
江瑟抿了抿唇,说:“陆怀砚,我要回桐城,飞机马上便要起飞了。”
陆怀砚喉结缓慢下沉,“两个选择,要么在这里谈,谈完你再走,要么我们下去谈,我再让专机送你,你挑一个。”
时间已经过了七点十分。
登机口的广播从最后的登机广播改成航班延迟起飞。
原先略显吵杂的机舱在他上来后便一下静了下来。
前前后后十来双眼睛粘他们身上,好奇有之,震惊有之。
他态度异常强硬。
对峙片刻。
江瑟将手机揣回兜里,站起身道:“下去谈,我改签下一班。”
两人在空姐万分错愕的目光中出了机舱。
刚刚那男人她自然记得,陆氏集团的小陆总,头等舱里的空乘没人不识得他。
那女孩儿她也记得,模样气质都这么出众,想忘记都难。
去年这两人搭乘同个航班时分明还是陌生人,哪里知道半年过去,竟然难舍难分到亲自跑来机舱截人。
车就停在机场大厅外,周青见陆怀砚果真把人逮回来,立即从驾驶座下来,拉开后座的车门,等两人坐上车后,又体贴地阖起车门,走到车头去等。
江瑟手腕被陆怀砚扣着,她拽了几下没拽回来,皱起眉头道:“陆怀砚你松手。”
陆怀砚对她这句话置若罔闻,手指的力度甚至比刚刚还要大。
“说清楚,什么叫这一程路就走到这?”男人冷冷淡淡道,“你同我再什么见?”
江瑟静静看向窗外,说:“就字面上的意思,当初说好了的,我们就只搭一程路,现在路走完,我们也该结束了。”
话音刚落,手腕猛地一股巨力袭来,紧接着腰身一紧,她整个人被他按在腿上。
男人黑沉沉的视线压着她,冷着声问:“你扔块垃圾都得有个理由,说吧,我做了什么叫你要结束这一程路。”
后座的挡板早已升起,黑黢黢的车窗拦下大部分光亮。
愈发显得车厢昏暗逼仄。
他双臂桎梏着她,两具身体紧密相贴,近得连心跳声都仿佛藏不住。
他身上的气息咄咄逼近。
江瑟挣扎着要从他腿上下来,可力量悬殊,陆怀砚冷着脸将她双手反剪在身后,神色没半分松动。
“放开我!”
“先把话说清楚。”
江瑟脾气上来了,胸膛重重吸了一口气,扬起个温雅的笑,看着他道:“我从来不碰有主物,也不喜欢做无意义的纠缠,我希望我们就这样好聚好散。说得够清楚了吗?”
“有主物?”陆怀砚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咬牙笑一声,“你说说我之前住谁的屋子,睡谁的床,又天天被谁操。”
他唇贴住她耳廓,一字一句问她:“不都是你么,江瑟?你牙齿豁出的印子都还在我肩膀留着,怎么,你连你的所有物都不碰了?”
他唇息炽热,嗓音压抑克制,带着风雨欲来的愠怒。
江瑟听他说起肩上的牙印,恍然记起他肩上那个渗着血的牙印,记起那晚他们弹的曲,以及他朝她走来时说的那句“我来做你的左手”。
骨肉里的尖刺瞬间消散,怒气就这样销了声匿了迹。
她也不挣扎了。
眼睫静静垂下,声嗓一霎变得平静:“我不会同你结婚,而你迟早要结婚。我们说好的,等哪天谁要订婚了、谁有喜欢的人了或者谁不想继续了,便结束。”
车厢里一阵死寂。
半晌,陆怀砚沉声道:“从谁嘴里听说了我和关家的事?岑礼,郭浅还是你小姑姑?”
他哂笑,“江瑟,我想没想过要同关嘉颐联姻,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不是同关家也会有别的家族,现在结束是最好的时候,对你对我都是。我是真的不想再继续,好聚好散不好吗?”江瑟轻声说,“我该回去了,你松手吧。”
她说得云淡风轻,结束一段感情就跟飞花摘叶一样洒脱潇洒。
陆怀砚胸腔堵得发疼。
知道她从来吃软不吃硬,他紧紧闭眼,呼吸了几个来回才再度睁开眼,支起脖骨,额头抵着她的,沉着嗓,一句一句说:“先别急着说结束,我们都冷静一下,等你回北城了我们再好好谈一谈。”
他说完手劲儿一松,解了对她的桎梏。
江瑟没应他这话,从他腿上下来去扳车门的内锁。
昏黄光色从剥裂的车缝里涌入,她没有任何迟疑地推开门,就要下车,手腕再度被人牵住。
很轻的力道。
熟悉的带点粗糙的指腹柔柔搭在她脉搏处。
江瑟身体一僵,以为他又要将她扯回车厢。
可他只是这样轻轻一握便松开了手。
“专机给你备好了,让周青带你去。祖父那边我暂时离不开,你回来北城了同我说一声,我过来找你。”
第67章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痛?”
周青送完人便回了车厢, 后座的挡板已经降了下来,他目光往里一递,见陆怀砚阖目枕着车椅, 神色疲惫,呼吸清浅,分辨不出他究竟睡没睡着, 到嘴的话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
后座的男人这时兀自开了腔:“她是不是没坐专机回桐城?”
周青颔首道:“江瑟小姐直接搭乘去往沪城的航班,从沪城再转机到桐城, 算起也就比原定的航班晚一小时。”
陆怀砚“嗯”一声, 睁开双眼,说:“她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江瑟小姐只说她明天回来, 但具体什么时候, 她没说。”
陆怀砚又是淡淡的一声“嗯”, 之后便默了下来。
周青下意识从后视镜看他一眼。
在小陆总身边那么久, 下午小陆总接到江小姐微信时的脸色,他还真是头一回见。
周青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就像一个你以为永远无坚不摧的人忽然有了软肋,往那软肋上狠狠一戳, 便会痛、会慌、会难受。
莫名想起从前在桐城机场的贵宾室,小陆总往江小姐那杯红茶放的那颗糖。
周青就没见过小陆总会有那么温柔的一面。
江小姐竟然会舍得离开这样的小陆总。
要搁李瑞在这,大约要说句“瑞思拜”了。
周青清了清嗓子眼, 问陆怀砚:“小陆总,等下是先回医院?”
“先回老宅,”陆怀砚抬手用手背覆上眼睑, 淡声道, “查清楚明天她从桐城回来的班机是几点。”
回程的机票江瑟没定, 张玥那边的情况不明朗, 等见到张玥了她才能决定什么时候回来。
何苗家就住在莲安旧区, 离张玥住的那套老公寓楼不远。
江瑟去何苗家接人前同方商见了一面。
“这人不止跟踪张老板,也跟踪了几个独居女孩儿,应当跟警察推测的一样,是个惯犯,专门对独居女孩子下手。”
方商给江瑟看了一段视频,是行车记录仪截取的一个片段,里头的男人戴着口罩和鸭舌帽,背脊佝偻、行销立骨,正鬼鬼祟祟地跟在一个年轻女孩儿身后。
这人……应当不是傅韫的人。
果真就是巧合。
“能找出这个人吗?”江瑟说,“他被张老板吓了一吓,可能会换别的人下手,也有可能会换地方,最好能尽快找到他。这人既然能这么熟悉地避开监控,肯定是老手,并且对这片街区十分熟悉,说不定就是这里的居民。”
方商笑说:“我们的人正在找,找到了就将他扭送到派出所。这种人渣,就算您不说,我们也不会袖手旁观。至于张老板,我倒是听说有人正在打听她的事。”
江瑟眸光一动:“打听她的事?”
“嗯,主要是她来桐城之前的过往,在哪个城市工作过,谈没谈过恋爱,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方商耸耸肩,“听着像是一个隐秘的追求者在做功课。”
追求者?
江瑟蹙眉:“查得到是什么样的人在打听张老板吗?”
方商颔首说:“就一个普普通通的地产商人,之前似乎对富春街附近的老房子很感兴趣,好些公寓楼他都去看过,您住过的那套公寓楼就是其中一栋。后来估计是不打算在那里置办房产,全都没了下文。”
富春街附近的老房子。
江瑟缓慢眨了下眼,“那个地产商人,盯着他,不要叫他查到张老板的过往。”
方商笑着应下:“成,我叫人给他制造点烟幕弹。”
“谢谢。榕城那个案子不必再查,接下来几个月,需要你安排些人看着富春街那边。”江瑟从包里取出一张支票推过去,说,“这是给你们的报酬。”
方商一怔:“您不必,小陆总已经——”
江瑟看着他淡淡道:“你在为我办事还是为他办事?”
为谁办事?
小陆总早就说了,以后他都是为江瑟小姐办事。
方商面无波澜地收下了那张支票,笑道:“自然是为您办事。”
同方商碰完面,江瑟径直去何苗家接张玥。
上了车,江瑟发动车子,边打着方向盘,边问张玥:“有东西要回去收拾吗?”
“没有,我去小苗那里时已经将所有东西带走了。”
“ 今晚先在我那将就一晚,明天我带你去北城,到了那里会有人给你安排个安全的住处。”
“好。”张玥望了眼窗外的茫茫夜色,“那个跟踪我的人……是不是跟你要找的那个人有关系?”
“被你吓跑的那个男人不是,但有别的人在查你。别担心,”江瑟的声音很淡定,“这事儿很快便能解决,不会叫你躲很久。”
张玥闻言便笑笑,摸出风衣里的折叠刀,说:“我不担心,昨天我握着这把刀将那个人赶跑的时候,一点儿都不怕。”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握上那把刀保护自己时,她一点儿也不怕死。
当一个人连死都不怕时,竟然有种无所畏惧的感觉。
她压根儿没想到她也会有这么悍勇的模样。
江瑟瞟一眼她手里的刀,弯了弯唇:“还是太鲁莽了,下回要等民警到了再开门。”
“我怕他跑。”张玥把刀折起来,“ 而且我的邻居都很好,前几天见我在门外安装监控,还嘱咐我万一遇到什么事就大声叫,说老房子隔音差,我随便叫一声他们都能听见。”
说到这,她有些遗憾,“还没来得及同他们说声谢谢。”
江瑟看了看她。
张玥在那套公寓住了八年,几乎不同邻里往来,现在倒是同两边的邻居变得挺熟络。
何苗说她昨晚捉人的时候,两边邻居都跑出来帮忙,有一位阿姨手里还拿着个平底锅。
“等事情结束了,你再回来同他们道谢。”
张玥轻轻“嗯”了声,默了两秒,忽然说:“那个正在查我的人,是给阿诚钱和啤酒的那个人派来的吗?”
江瑟点头:“很大可能是他派的人。”
“江小姐,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张玥咽了口唾沫,问道,“他查我是不是因为阿诚?”
江瑟舔了舔唇,说:“是,他还不知道你同赵志成的关系,如果知道了,你会有危险,这也是为什么我要给你换个地方。”
“我不怕危险。”张玥垂眸盯着手里的刀,面色无惧,“假如能通过我将他捉住,我愿意的,我愿意做这个诱饵。”
江瑟静静望着被车灯打出一片白芒的柏油路:“不需要,有更合适的诱饵。”
到香树巷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两点。
两人皆是一身疲惫,张玥在次卧睡下后,江瑟进浴室洗漱,瞥见盥洗台上那把陆怀砚用惯的剃须刀,她顿了顿,伸手握住那把细长的刀。
刀尖锐利的锋芒缓缓淌过每一根指腹。
她闭着眼感受这把刀。
时间静静流逝,良久,她慢慢挑起眼皮,将剃须刀放回原处。
她这趟回桐城回得悄无声息,连江川同余诗英都不知道她回来过。
翌日她便带着张玥去北城,将人交给郑欢。
郑欢说:“我懒得给她找地方了,就住我那儿。喏,上回你要我查的东西,朱家那位小姐每天的生活还挺规律,对自己那张脸还格外爱护,隔两日就要去趟会所做美容。”
她抛了一叠资料过来,江瑟翻了两页便将那摞纸塞包里。
郑欢看了眼时间,翘着二郎腿问:“不多坐一会?天还没黑呢。”
“要回去处理些事儿。”江瑟说着便望向张玥,“郑欢姐从前是警察,有她看着你,你不会有事。”
张玥颔一颔首:“不用担心我,江小姐,你会有危险吗?”
江瑟拎起手包,笑笑道:“不会。”-
车子开回新禾府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江瑟简单冲了个澡便开始收拾陆怀砚的东西,这里处处都是他的痕迹,衣帽间的衣物,床头柜的眼镜,就连客厅的沙发上都还放着一张他喜欢往她身上披的绒毯。
东西收拾到一半,外头门锁倏地“滴”了一声。
有人在输开门密码。
江瑟掀眸望去,静静看着门把被人往左一旋从外推开。
男人进门后先是看了她一眼,接着便望向她脚边的行李箱,里头都是先前他叫管家送来的东西。
他轻轻阖起门,背往后一靠,默不作声地看她。
目光深深沉沉。
江瑟别开眼,去流理台倒了杯水,淡淡道:“你来得正好,东西我快收拾好了,你是想一会带走,还是明天让管家过来拿?”
陆怀砚目光始终落她脸上,他摘下眼镜随手撂一边,提步走过去。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皮鞋敲着木地板上,一声声逼近她。
男人高大的身影彻底拦下头顶的灯光时,江瑟将水杯放一侧,抬起眼看他,说:“我留在你那里的东西——”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眸光一侧,望着他抚她脸的手怔了下。
等再反应过来时,他唇已经落了下来。
江瑟想偏头避开,下颌却被他掐住,躲无可躲,唇舌瞬间被他攫住。
他吻得很深,力道也很大。
觉察到他的手探入她裙子里,江瑟气息急促地叫了声:“陆怀砚!”
她这一声叫得含糊,闷在他的唇腔里,很快她眼睫轻轻颤了起来。
他对她的身体太过熟悉,从从容容撩拨几下,她便软下了身。
陆怀砚啄了啄她唇瓣,偏头去吸吮她耳珠,慢条斯理道:“感受到你身体有多喜欢我了没?”
江瑟别开脸,气息有些不稳:“你是想要在分手前来最后一次吗?也不是不可以。”
陆怀砚在她耳边轻轻笑一声,手从她裙子里拿出,双手撑在她身侧,定定看着她那双漂亮的杏仁眼,说:“眼睛也明明很喜欢我,就这里——”
他抬起右手,轻轻握住,感受着她的心跳,一字一顿地说:“最狠。”
他眉眼的轮廓很深邃,天生带着逼人的攻击性,无遮无掩盯着人看时,眼神若刀。
江瑟没在他眼里瞧见半点欲色,他根本就没想在这个时候要她。
“江瑟,你究竟是在对我狠,还是在对你自己狠?”
江瑟仰起脸看他,倔着,一个字都不说。
陆怀砚松开手,轻轻掰她下颌,看她里头的那颗智齿,说:“一颗没叫你痛的智齿你都不允许别人拔,我叫没叫你痛过?你需要我的时候,我缺没缺席过一次?我连你一颗智齿都不如么?”
男人缓慢吁出一口闷得慌的气,低头与她平视,笑着问她:“你要做坏人我陪你做,你要发泄我给你操,你要的东西我哪一次没有给你?心都要剖开来给你看个明明白白,就算是白眼狼也该喂个半熟了吧。”
他了解她。
想要走入她心里,就要给她最明确的爱意和永不迟疑的选择。永远站在她身后,坚定地选择她,不管前路是天堂还是地狱。
从他确定自己想要她,他就没有迟疑过一分一毫。
从来都是选择她。
明明,她都已经喜欢上他了。
陆怀砚不落睫地望着她眼睛。
当初吸引他的不就是她这双眼吗?
又倔又狠。
对谁都狠。
男人抬了抬下颌,用温热的唇碰她眼睫,声音里带了点哄,缓慢地温柔地说:“把话收回去,我们依旧跟从前一样。瑟瑟,把话收回去。”
他的呼吸就落在她眼皮。
烫得她眼眶一热。
江瑟垂下眼帘,说:“陆怀砚,明天就让管家过来把你的东西带走吧。”
空气静了静。
垂落的视野里,男人的皮鞋往后退了一步。
那些他带来的萦绕在她身旁的温暖气息也随之一散。
陆怀砚很轻地笑了一声,问她一句:“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痛?”
江瑟没说话。
他也没准备等她回话,说完便转身往玄关走,手拧开门把时,又不紧不慢丢下一句:“我们的感情你都可以弃之如敝履说扔就扔,我那点东西你操什么心?扔了吧。”
他的声音很平静,就连离去时的脚步声都很轻。
门“喀嚓”一声落了锁。
地板由白色的长木块沿着鱼骨的纹路一块一块拼接而成。
江瑟低头看着,也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幼时鱼骨卡在嗓子眼的痛。
每一口吞咽都在撕扯着伤口。
她伸手去拿台面上的水杯,慢慢将剩下的水一口一口喝完-
大衣里的手机嗡个不停。
陆怀砚始终没接,直到电梯抵达一楼,才拿出手机看了眼。
是韩茵。
男人按下接听键,头一回没等韩茵说话便道:“抱歉母亲,我现在不方便说话。”
他的声音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可韩茵依旧听得一怔。
“阿砚,你怎么了?”她小心问着,“出什么事儿了?”
“没出事,我也没事儿。”听出她的担心,陆怀砚笑一笑,说,“就嗓子有些疼,不想说话。”
韩茵闻言悄悄松了一口气,“那母亲不同你说了,回去叫管家给你吊个梨子汤。实在疼得紧就去请赵教授给你瞧瞧,周青说你这几日都没怎么睡,你今晚不要熬夜,好好睡一觉。”
陆怀砚安安静静听着,末了才“嗯”一声,说:“好,您别担心。”
他的车就停在楼下,周青站在副驾门外抽烟。
见他过来,连忙掐灭手里的烟,给他开了后座的门。
陆怀砚矮身进去,周青紧跟在他身后钻入副驾,正低头系安全带,忽听身后淡淡的一声:“还有烟吗?给我一根。”
周青一顿。
小陆总戒了烟的。
有时在外应酬沾了烟味,还要会办公室冲个澡再过来找江瑟小姐。
“有,”周青从兜里摸出一盒烟别身递过去,“但不是您以前抽的那款。”
“无妨。”
陆怀砚推开烟盒,拿出一根烟含入嘴里,滑动打火机砂轮,将烟尾凑火里猛吸一口。
尼古丁顺着呼吸入肺,他落下车窗,透过吁出的袅袅白雾望着一楼那道玻璃门。
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刚刚出来的地方,周青给司机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
烟灰缸慢慢蓄起一截又一截灰白的烟灰。
直到不知第几个烟头被捻灭,周青才听见低低的一声——
“走吧。”
第68章 “给我下药好玩儿吗?”
春夜月色冥濛, 晚风徐徐。
一辆绚丽的蓝色超跑疾驰在公路,半落的车窗不时飘出几句节奏明快的重金属摇滚,涤荡在西郊沁凉的夜里。
车子抵达一座复古的宫廷式建筑, 煌煌灯火里,轮胎发出一道嚣张的抓地声,车门随之像翅翼般张开。
几名身着宫廷汉服的年轻女孩儿恭敬地站在车门外, 柔柔叫了一声:“朱总。”
朱茗璃踩着一双恨天高从驾驶座迈出,鼻子里哼出一声“嗯”, 快步进了会所大堂。
会所经理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您专用的汤池已经备好了, 您是想先沐浴还是先按摩?”
朱茗璃将手里的铂金包递给经理,说:“先沐浴, 一会除了傅总和印麟, 谁的电话我都不接。”
她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傲慢, 经理早已习惯, 矮身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包。
她专用的汤池房有个很诗意的名字,叫碧琉璃。
会所常年播放铮铮淙淙的雅乐,这是朱茗璃过世的母亲定的格调, 朱茗璃从来不喜。进了汤池房就叫人关了外部音乐,开启室内的内置音响。
一首高亢的《Believer》在袅袅白雾里循环播放。
从浴室出来,她脱下浴袍赤脚踩入汤池, 阖眼享受起带着玫瑰花香的温泉水,嘴里不时跟着音乐哼唱几句。
歌曲结束与开启的间歇,一道温雅悦耳的声音不慌不忙闯了进来。
“看来你很喜欢这首歌嘛。Believer?你是谁的信徒, 谁又是你的上帝?”
朱茗璃豁然睁眼, 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汤池旁边的女孩儿。
“你怎么进来的?”她冷下脸, “你不是这里的会员, 谁许你进来?”
江瑟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莞尔道:“你前段时间不是特别喜欢跟岑喻表演姐妹情深吗?这汤池的至尊会员可是你亲自送给岑喻的,我把卡往前台一递,她们二话不说便放我进来。”
“我毕竟当过二十三年的岑家大小姐,也不怪她们没怀疑,谁叫你的人跟你一样,眼光都不怎么好。”她慢慢朝前走了两步,“至于这汤池,谁不知道你朱茗璃最喜欢碧池,一看就知道这间碧琉璃是你专属的,我专门挑了你隔壁的房间。”
一番话说得含沙射影、绵里藏针。
朱茗璃冷冷笑一声:“进个会所都要偷用别人的贵宾卡,你这高仿货过得还挺落魄,我要叫保安进来了!”
她说着就要起身去捞躺椅上的浴袍。
汤池地板湿滑,江瑟往她肩膀轻一踩,不怎么费劲儿便叫她失去重心,“哗啦”一下摔入水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带着玫瑰花瓣的汤池水灌入口鼻,朱茗璃狼狈站起,目光剜着江瑟,怒极反笑道:“你今天是要进派出所玩玩是不是?”
“玩呗。”江瑟一脸的从容不迫,“顺道让北城的人看看你有多喜欢给别人下药。”
朱茗璃面色一僵,眯起眼淡淡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江瑟懒得看她做戏,笑意不达眼睛,问她:“朱茗璃,给我下药好玩儿吗?三.唑.仑,以前也有人给我下过这药,还挺巧是不是?”
朱茗璃盯着江瑟打量了两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要是有证据就报警,没证据就去治治你脑子里的病,别在这里发疯!”
“怎么没有?于管家和那个给你买冰糖的店长都是证人,”江瑟双手插在风衣的兜里,从上往下地扫她一眼,“还有,你怎么知道我脑子有病?对一个脑子有病的人大呼小叫,你不要命了是吗?”
听她这么轻巧地提起于管家和给她跑过腿的店长,朱茗璃眼皮狠狠一跳,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稳住。
江瑟端详着她脸上的神情,缓缓敛去面上的笑意。
“傅家和岑家合作的项目就在澳洲,你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弟弟前年去澳洲留学是傅韫给安排的么?听说他现在就在两家合作的项目里实习?”
朱茗璃努力压住心口的怒火。
可江瑟接下来的话却是叫她面上的冷静顷刻间崩塌。
“七年前,我在展示厅的那幅画是你弄坏的。”江瑟踩上汤池的阶梯,由着温热的水漫上脚背,“我被囚禁在那间废工厂时,你是不是就在这开开心心地泡温泉听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你怎么不知道?”江瑟又踩下一格台阶,“你跟傅韫是什么时候好上的?七年前你也才十八岁,那么早就喜欢上他了?不,应该更早。以傅韫的性格,如果那时候你没对他死心塌地,他不会让你做帮凶。”
她步步紧逼,每一句话都像是落在胸口的重锤,砸得朱茗璃心怦怦直跳。
可她很笃定江瑟不可能有证据,所有绑匪都死了,而她跟傅韫从来没在那间工厂出现过。
就算查出来那幅画是她毁的又怎么样?
谁没有不小心弄坏东西的时候?
至于于管家,他每天往外面递那么多岑家的消息,怎么可能猜得到他们跟那宗绑架案有关?
就算猜到又怎么样,他有证据吗?
他的把柄就在傅韫手里牢牢握着,他敢说吗?
朱茗璃缓下心神:“信口雌黄!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要告你诽谤了!”
“告呗。”江瑟走到她跟前,伸手去摸她那一头湿漉漉的黑长直,“怎么把发型换成这样了,你不是从小就讨厌跟我留一样的黑长直吗?还有,你身上用的这香水什么时候换成这款玫瑰香的?”
她说着低头踩了踩水上飘着的玫瑰花瓣,“是不是以为傅韫喜欢上玫瑰香,连泡个温泉都要撒一池子玫瑰花?你说巧不巧,我前段时间跟傅韫吃饭的时候才刚用过这款香水。”
她从兜里取出一瓶粉色造型的香水,往朱茗璃身上喷了两泵,声音冷淡道:“喜欢吗?喜欢这瓶香水送你了。”
“咚”的一声,香水瓶被她扔在汤池里,铺满玫瑰花瓣的水面登时泛出一圈圈细纹。
朱茗璃半眯起眼:“你是哪天同他吃的饭?”
“我回来北城的第二天还是第三天,3月11号?双月湖酒店还记得吗?就那儿。”江瑟提起被水沾湿的裙摆,在池边坐下,看着她云淡风轻道,“下次和他见面我会换一款别的香水,要不要提前同你说一声,免得你还要费尽心思地弄一池子没用的玫瑰花。”
3月11号。
傅韫的确是那一晚将她叫过去,让她喷新的香水。
她知道那款橘花底调的香水是岑瑟从前用惯的。
那晚她还以为他终于不再痴迷于那香味了,心里还雀跃了一番。
江瑟静静观摩着她脸上的神情,匪夷所思地摇一摇头:“好歹是同我从小比到大的对手,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给一个完全不喜欢你的男人做牛做马?傅韫何德何能把你驯成这样?”
“你懂什么?”朱茗璃像是被踩中了痛脚,声音一下拔高,“我们这个月就要订婚了,他如果不喜欢我怎么会说服傅老,一定要同我结婚。”
“当然是为了更轻松地杀了你。”江瑟皮笑肉不笑道,“他的亲舅舅和亲侄子都死在他手里,你知道他那么多事儿,你猜他会允许你活多久?”
朱茗璃呼吸一窒。
七年前的绑架案她的确是参与了,傅隽的死她也的确怀疑是傅韫动的手,但傅韫的亲舅舅?
到底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江瑟一眼便看懂了朱茗璃脸上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怎么,傅韫没同你说过他舅舅的事?你每个月收到的啤酒就是他舅母寄来的,啤酒厂的两任主人都死在他手里。他害了那么多人,所有给他做过刽子手的人几乎都死了,就只剩下你。你觉得他娶你是因为爱你,还是因为想杀了你?再说了——”
江瑟刻意顿了顿,望着朱茗璃笑道:“傅韫可不止一次说过,只要我愿意,他就会继续我跟他的婚约。你说我在你们订婚后就跟他说我想同他结婚怎么样?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岑家根本舍不得放我走吗?回了岑家,我就跟傅韫结婚,让整个北城看看我这个高仿货是怎么把你这个真货踩在脚下的。”
“岑瑟!”
江瑟从包里拿出一支录音笔,“要听傅韫的原话吗?听听他上次同我吃饭时是怎么说你的?堂堂朱氏千金在傅韫眼里就是只听话的小宠物。”
朱茗璃面色先是一白,很快又涨得满脸赤红,目光死死地盯着江瑟手里的录音笔。
“你不是觉得他是当年绑架你的人吗?”她语气阴柔道,“你会愿意同一个绑架过你的人结婚?我不信!岑瑟,你不会!”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朱茗璃同样了解她,她不可能会和一个害过她的人结婚。
“别站在你的角度来看我好么?你又看不懂。”江瑟笑笑,“你没被人绑架过,你怎么看得懂?你以前不是整天说岑瑟是个虚伪的bitch么,告诉你,江瑟跟岑瑟比起来,不仅是个bitch,还是个神经病。”
她抬手点一点太阳穴,“她这里一直有病。”
她的目光很冷,眼瞳黑沉如墨,像黑洞洞的枪口,阴阴冷冷,却又带了点狂热。
跟个疯子一样。
朱茗璃注视着她。
满腔难堪的怒火不知不觉消散,她赤裸着站在汤池里,寒丝丝的风一吹,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你跟我说这么多,肯定不是为了给我难堪。”朱茗璃慢慢坐回汤池,神色恢复了倨傲,“说吧,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现在这模样,倒是有点像我以前认识的朱家大小姐了。”江瑟用脚拨了拨浮在水面上的玫瑰花,“很简单,我是来给你送道选择题的。你跟你弟弟,和一个随时会杀了你们的杀人犯,你选一个。”
朱茗璃勾了勾唇,讥讽道:“你以为你还是岑家的大小姐?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做这个选择?靠你刚刚那一通胡说八道的话?”
“我当然没资格,但我不是有哥哥有岑家嘛。”江瑟说,“我哥对我愧疚了那么久,早就想要弥补我了。我也不需要他去同傅家鱼死网破,甚至不需要他将朱氏弄垮。我只需要他好好把你二弟扶起来,做朱家未来的主人,让你跟朱印麟一辈子都过着仰人鼻息的生活。朱印麟不是把你二弟打到胃出血吗?你猜你继母还有你二弟以后会怎么对你们?”
朱茗璃的父亲在她母亲死后便娶了现在的继母,她这继母面慈心狠,儿子又只比朱印麟小一岁,该有的野心自然是有。
朱印麟就是个成事不足的炮仗,动不动就打人惹事。
朱茗璃让傅韫把朱印麟弄到澳洲,一方面是不让他在国内惹是生非,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借助傅氏同岑氏在澳洲的项目给朱印麟镀层金,好顺利回来继承朱氏。
朱茗璃神色一冷:“你要是敢对印麟——”
“怎么不敢?”江瑟冷漠打断她,笑说,“先等等,再过几天你弟弟应该就能回来北城陪你了。”
弟弟就是朱茗璃的逆鳞,她咬牙问道:“你对印麟做了什么?”
“紧张什么?不过是个开胃小菜。”江瑟好整以暇道,“你们姐弟感情那么好,你弟弟要是知道傅韫曾经做过的事,还知道傅韫很有可能会杀了你,你说他会不会为了保护姐姐找傅韫拼命?又或者,傅韫得知你弟弟知道了你们做的事,你说他会不会杀了你弟弟灭口?”
见朱茗璃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江瑟好笑道:“你生什么气?我又没说一定会按照这个剧本走,这不是还有第二个剧本给你挑吗?”
朱茗璃没接话,一语不发地盯着江瑟。
“我的目标只有傅韫,只要你帮我,我就不找你和你弟弟的麻烦,我甚至还能帮你。”
“帮我?”朱茗璃讽刺道,“你会这么好心?”
“你不是很喜欢傅韫吗?想不想傅韫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人?我有办法可以让他以后的人生都只有你,只有你能同他说话,只有你能接触到他,只有你是他的唯一。”
“至于你弟弟,让他顺风顺水接手朱氏也不是什么难事。”江瑟从汤池里起来,慢慢走上台阶,睨着朱茗璃说,“我是什么性格你最清楚。我说话算话,你好好考虑几天,我今天敢来找你,自然是有后手。你要是不怕赔上你和你弟弟的命,只管把今天的事去同傅韫说。相信我,傅韫要是知道我们今天的对话,他比任何人都更希望你死。”-
郑欢听说江瑟要来找朱茗璃时,还挺诧异,问她:“这女人就是傅韫的帮凶,你不怕她同傅韫抖出一切?”
江瑟同朱茗璃从小学到高中分班前都是同窗,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用郭浅的话说,就是孽缘深厚的死对头。
两人小的时候,朱家还未式微,生意蒸蒸日上,朱茗璃很是不服气江瑟处处压她一头,江瑟参加的各类比赛,基本都能看到她的身影。
一个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对手有时比至亲还更了解你。
就像朱茗璃知道弄坏了江瑟的画,江瑟必定会在那个周末去油画院重新画一幅一样。江瑟也清楚,只要把朱印麟扯进这件事里,朱茗璃便会投鼠忌器。
她花大半个月的时间把朱印麟的事查了个底朝天,自然不会白费功夫。
更何况,傅韫会杀她这件事,朱茗璃瞧着既震惊又没有那么震惊。
傅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不可能不知道。
从前她或许没想过这个可能性,但脑海里一旦对这个念头生了根,江瑟不信她不会心生警惕。
果然,江瑟出现在会所里同她见面的事儿,朱茗璃没宣扬出去。
她在同朱茗璃见面的两天后,甚至同傅韫吃了一顿饭,接过他亲手递来的订婚宴请柬,地点就在北城那家旋转餐厅。
傅韫将请柬递过来时,还同江瑟揶揄道:“你放心,我同茗璃说好了,你来参加我们订婚宴的话,她不能也不会给你任何一点难堪。”
他说话的腔调是一贯的温润作风,但用的措辞却比从前添了几分上位者的强势。
傅老爷子病重后,傅氏大大小小的事都是由他定夺。
这是权力带来的自信与自负。
订婚宴时间就在十天后的四月十二。
江瑟目光淡淡扫过请柬上的名字,说:“还不确定我那日有空没空,请柬我先接下,去不去过几日再同你说。”
“来不来自然是随你高兴,能来最好,不能来我们私下再聚。”傅韫倾身给她斟了杯红茶,温和道,“听说你上星期回桐城时,被人在飞机里拦下了?”
陆怀砚那日去机舱里逮人,那么多人看着,自然有识得他的人,会传出只言片语也不奇怪。
江瑟端起茶杯,漫不经心道:“你是说小陆总?嗯,那天我和他起了点不愉快。”
她的声音很淡,一副不愿意多谈的模样。
傅韫比谁都清楚她是什么样的性格,年岁小小便能犟着练下两套舞步,非要跳一场黑天鹅才罢休的人,她不想做的事谁都逼不了。
他索性不再问,转开了话题:“我前两日去探望过老陆总,听他的语气,陆家同关家估计会好事将近。”
江瑟颔一颔首,语气依旧淡淡:“我也听哥哥说了。挺好,关家同陆家实力相当,也算是强强联合。”
傅韫目光在她低垂的眉眼里打了个转便收回来。
这顿饭吃到尾声,朱茗璃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傅韫本是要掐断电话的,不想对面那姑娘忽地放下茶杯,同他说:“是朱茗璃?我同她说一句方便吗?”
似是没料想她要直接同朱茗璃通话,男人迟疑了一秒才按下接通键,手机递过去。
江瑟接起电话,温温雅雅道:“我刚从傅韫手里接过请柬,你们的订婚宴我未必有时间去,哥哥在澳洲那边给我丢了不少事儿。太多事要忙,只好提前同你说一声恭喜,祝你们白头偕老,找个时间我把礼物给你送过去。”
听筒里静默了几秒才缓缓递出一声听不出语气的“谢谢”。
江瑟微笑着将电话还给傅韫,“我有事要先走,你们慢慢聊。”
傅韫微微一顿:“我跟你一起走吧。”
说着手机贴面,温温说一声“我一会再找你”便兀自挂断电话。
两人并肩下楼,正是日落黄昏的时分,余霞散成绮,斜阳似一颗剥壳的咸蛋黄,红艳艳地挂在远天。
一楼大堂的正中央是个玻璃旋转门。
江瑟快到旋转门时才看到门外阶梯里正在拾阶而上的一行人。
走在前头的那人西装革履,手臂挽着件西装外套,正侧头听旁边男人说话。
踏上最后一格台阶时,似是感应到什么,他目光蓦地一转,朝旋转门后看去。
目光短暂交接。
江瑟轻轻别开了视线。
他们几乎同时踏入旋转门,一人朝内,一人朝外。
黄昏的光影躞蹀在转动的玻璃门内,空气涌动成风,拂起她颊边的发,也带起他臂间外套的衣角。
就这般,两人目不斜视、面色平淡地在旋转门里擦肩而过,步伐未带半点滞缓。
第69章 陆怀砚的大小姐
出了旋转门, 傅韫瞥一眼身侧的江瑟,唇角含笑道:“刚那是小陆总和关家的二公子,在旋转门里不好打招呼, 只能下回再同他们攀谈两句。”
江瑟意兴阑珊地嗯一声。
傅韫将她送到停车场,温声道别后便拿起电话往回走。
江瑟目光从他背影里收回,半垂的眸子里满是阴翳, 正要打开车门,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瑟瑟。”
回身望去, 斜对面的停车位里刚驶入一辆熟悉的加长版轿车。
轿车车门敞着, 老人从后座出来,精神矍铄地站在车旁, 望着她慈祥一笑。
江瑟面色一顿, 随即缓步过去, 笑着喊一声:“陆爷爷。”
“陆爷爷!”
她这声“陆爷爷”同另一声雀跃的“陆爷爷”前后不差一秒, 江瑟步伐稍顿,朝声源处望去。
关嘉颐正拄着拐杖,一拐一拐地朝陆行秋走过来, 与她一同行来的还有一位头发花白、气质高雅的老妇人。
那妇人无奈又温柔地说:“叫你用轮椅你非不用,你哥哥们和阿砚都到餐厅了,就你还在这里磨磨蹭蹭地跳。”
关嘉颐笑眯眯说:“主角当然要压轴登场啦, 再说,阿砚和哥哥他们肯定有很多话要说,他们说的东西我都听不懂, 我才不要那么早过去。”
Linda摇一摇头, 和关嘉颐一起慢悠悠越过一辆高大的吉普车, 正要同陆行秋打声招呼, 却见他身旁立着位亭亭玉立的女孩儿。
小姑娘生得很好看, 整个人站在黄昏暮色里,像开在春雪里的花,又像烧在冰里的火。
清清冷冷又明艳夺目。
Linda同江瑟不曾见过,但关嘉颐却是见过的,下意识便唤了声:“岑小姐。”
话一出口,猛然间想起岑家同江家婴孩错换的传闻,又立即改口:“江小姐。”
她是冒失的性子,心一急,连拐杖拄上一块碎石头都不知,整个人一趔趄。
江瑟反应最快,及时上前扶住她。
关嘉颐说:“谢谢。”
拄稳拐杖后又同江瑟介绍:“这是我外祖母Linda。”
江瑟听说过Linda。
不仅仅因她是著名的华裔钢琴家,也因她是陆怀砚在英国读书时十分关照他的一位长辈。
知他们正要去旋转餐厅吃晚饭,江瑟没想多耽搁,同Linda礼节性地问声好,又同关嘉颐寒暄两句,便跟陆老爷子告别。
停车场不是说话的地方,陆老爷子颔首说:“回来北城都没来老宅看陆爷爷,过两日记得过来陪陆爷爷说说话。”
陆行秋在剧院出意外,虽然没什么大碍,但这些日子前往探病的人络绎不绝。
作为晚辈,还是陆行秋关照过的晚辈,于情于理都应当去探望一番。
“好。”江瑟笑着应下,“后日下午我过去老宅看您,顺道给您带一份珍宝斋的佛跳墙。”
她的车就在附近,同陆行秋约好探访时间后便同几人道别,径直去取车。
身后不时传来关嘉颐同陆行秋、Linda说话的声音,出现频率最高的词儿便是“阿砚”,女孩儿提起这两个字时的喜爱之情藏都藏不住。
江瑟十分平静地开了车锁,起车离开。
在停车场遇见江瑟的事儿陆行秋在餐桌上没说,从前陆怀砚便不爱听他说起小姑娘,现在他有心要撮合嘉颐同自家孙子,便更没必要说了。
反倒是关嘉颐乐呵呵说起了自己在停车场的糗事。
“还好江小姐扶住我,要不然我铁定要摔倒。”
关绍崇几兄弟打趣了她几句,叮嘱她改改冒冒失失的性子。
关嘉颐啜了一口果汁,眼珠子滴溜溜地盯着她三哥关绍礼,“江小姐真的长得好好看,连Linda眼光这么挑的人都赞不绝口。三哥,大哥二哥都有主了,就你这牛皮灯笼到现在都没脱单呢,要不要我把江小姐介绍给你认识?我保证江小姐会是你喜欢的类型。”
关绍礼同关嘉颐年岁最近,对江瑟印象不深,闻言便细细回想了一下,正要说话,坐在Linda旁边的陆怀砚却在这时放下刀叉,将腿上的餐巾往桌上一撂,淡声说:“失陪一下,我去抽根烟。”
旋转餐厅有专门的吸烟区,离包间不远,他出去后,关绍廷也紧跟随后出了包间。
陆怀砚进了吸烟区便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放入嘴里,点着火,深深吸了一口。
瞥见关绍廷的身影,他将烟盒抛过去,慢慢吁出一口烟雾,说:“烟瘾犯了?”
关绍廷“嗯”一声,点着一根烟,走到陆怀砚身边,将烟盒递还,说:“你之前不是戒烟了吗?怎么又抽了?我看你这几天抽起烟来比以前更凶。”
陆怀砚十八岁在英国抽的第一根烟还是关绍廷给的。
他比陆怀砚长一岁,烟龄也长一年。
在抽烟这事儿上,关绍廷一直挺佩服陆怀砚。他这人对什么都克制,就没见他对什么东西上过瘾。抽烟也是,两人相识那么多年,关绍廷鲜少见他会连着抽两根烟。
但这几天,他几乎一抽就抽半盒。
陆怀砚侧头望了眼玻璃窗外的落日,淡淡道:“最近又想抽了。”
一根烟燃尽,关绍廷解了点烟瘾便要回包间,见陆怀砚半倚在窗前,没半点要回去的意思,挑一挑眉:“你不回去?”
“嗯,我再抽一根。”
关绍廷看了看他,没说话,转身出了吸烟区。
他一走,陆怀砚便拿出第二根烟点着,在青白的烟雾里缓缓眯起了眼。
刚刚,是她先挪开了眼。
就跟去年在飞往桐城的飞机里一样,眉眼那样冷淡,瞧他跟瞧个陌生人一样。
这才过去几天就断得这样干净,心挺狠。
偏偏他连逼都不能逼她,就她那脾气,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决绝得不留一分情面。
当初离开岑家时是这样,现在对他也是这样。
岑家让她归还一切逼她低头,她宁肯住间小破屋开辆破车也不肯服一次软。
倔得叫人窝火。
陆怀砚紧了紧下颌,将手里抽到一半的烟掐灭丢烟灰缸里,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查清楚没?”
也不知话筒对面的人说了什么,他冷着声道:“继续查,她见过的每一个人,她打过每一通电话,都查清楚。”
他不信他同关嘉颐八字都没一撇的联姻是她非要分手的理由,一定有别的原因。
挂断电话,陆怀砚出去把账结了才回包间。
关嘉颐住了几天医院便不肯再住,眼下就住在关家在北城的屋子,请了专护日夜照料。
那别墅离陆家老宅也就十来分钟的车程。
陆行秋叫陆怀砚送她回去,陆怀砚应得很爽快,亲自开车将Linda和关嘉颐送回了别墅。
车子在别墅门口停下时,陆怀砚对Linda说:“我想同Mia说几句话,就几分钟。”
Linda闻言便看向关嘉颐,问她: “我先去叫管家把轮椅给你推过来,你同阿砚在这里聊几句?”
关嘉颐一晚上雀跃的心情倏地沉了下来。
她已经有预感陆怀砚要同她说什么了。
转念一想,她又不是第一次听他说那些话,总归他说他的,她等她的,他们谁都管不着谁。
便笑着同Linda说:“好,您慢慢来,不急的,我也有话要同阿砚说。”
Linda下车后,关嘉颐低头抚着裙摆,轻声问陆怀砚: “阿砚,你可以坐我身边说吗?”
他一整晚都没看她一眼,今晚这顿饭是她撒半天娇央Linda安排的,自从她从医院回来后,他就没来看过她。
陆怀砚从驾驶座下来,拉开后座的车门坐进去。
他摁亮后座车厢的阅读灯,望着关嘉颐平静道:“我很感激你救了祖父。祖父同我说是你奋不顾身挡在他身前时,我的第一感觉就是感激。第二感觉却是麻烦,因为我清楚你的行为会叫祖父的三分心思变成七分,而这会给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再之后,你的爸妈、你的哥哥还有Linda不远万里不辞辛苦地赶过来陪伴你照顾你时,知道我又是什么感觉吗?”
关嘉颐静静听着,没说话。
“我在心疼另一个姑娘。她也曾经跟你在同一间医院里等着她的亲人过来,可是她没等到,那一日就连我都不在她身边,她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疼痛。”
除夕那日,江瑟七年前住在医院里的监控他调出来看过,每一帧都看过。
看着岑家人姗姗来迟,看着季云意怒气冲冲地离开病房。
看着她拔掉针管跑到手术室外,满面泪水地盯着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尸体。
看着护士将镇定剂打入她身体,她软倒在岑明淑怀里。
“听明白了吗Mia?只要一走入这家医院我就会想到她,即便受伤的人是你,即便疼的人是你,我心疼的也只是她。”陆怀砚缓缓道,“我只在乎我在乎的人,其他人的死活我都不会去管。和我在一起,你会过得很痛苦,而你的这种痛苦,我甚至不会在乎。我就是这么一个冷心冷肺的人,你不应该把你的人生浪费在我身上,也不要拿一个男人来做你的梦想,一个人的梦想不该栓在另一个身上。好好把脚治好,回英国追逐你真正的梦想。”
关嘉颐垂下眼睫,掩下眼里的水雾。
“你十年前也让我别浪费时间在你身上,可我控制不了啊,阿砚。如果有得选,我也不想喜欢你,我也想喜欢一个不叫我等不叫我伤心的人,我也希望我喜欢的人能珍惜我的这份喜欢。可我就是遇到了你。”
她的声音很轻:“你这几天一直不开心,是因为她吗?她对你,也跟你对她一样喜欢吗?”
车厢里静了片刻。
不知怎么,陆怀砚又想抽烟了。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淡淡道:“祖父很喜欢你,如果你愿意,我会让祖父收你做干孙女。”
他说完推开车门下车,等Linda领着管家过来,便去打开车尾箱,拿出关嘉颐的拐杖递给Linda。
关嘉颐临下车前,终于忍不住问他:“你能告诉我她是谁吗?我不会打扰她,我就是好奇她是什么样的人。”
没有人不好奇自己的心上人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陆怀砚轻轻掌着车门,被烟草浸润过的声嗓泛了点哑:“以后我会带她去英国看你和Linda。”
关嘉颐同Linda进别墅后,陆怀砚没急着上车。
春夜寂凉如水。
他望着满地清冷的月色,倚着车门慢慢抽了两根烟-
四月的北城,春色酽浓,梅子黄熟。
江瑟如约去老宅探望陆行秋。
老人家有午憩的习惯,醒来后习惯吃一盅养生汤。
她特地挑在这个时候过去,还给老爷子带了一盅佛跳墙。
陆行秋让管家把煨好的养生汤端下去,将江瑟带来的这盅佛跳墙吃了个底朝天。
江瑟已经许久不曾来过陆家老宅,但一老一少之间倒是不见半点生分,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说了差不多一小时的话,直到管家说关小姐来了,江瑟才起身告辞。
关嘉颐拄着拐杖进来,见到江瑟有些意外,高兴地唤一声:“江小姐。”
江瑟笑着应一声:“关小姐。”
“你这是要走了?”
“嗯,还有事要忙。”
关嘉颐本还想同江瑟多说些话熟络熟络的,听见这话便露出些遗憾的神色,拐杖往旁边一别,说:“陆爷爷养了一只特别有趣的鹦鹉,可惜你要走,要不然我们可以一块儿逗它玩儿。”
关嘉颐说的那只鹦鹉是陆行秋四年前才养的,江瑟没见过,却是听它说过话。
出了屋子,她人刚转入檐下的走廊,迎面便见一个管家提着个鸟笼过来。
目光不由得望向笼子里那只神采奕奕的紫蓝金刚。
照料鹦鹉的那管家识得江瑟,当年江瑟的手被啄伤时,还是他给处理的伤口。这会碰见江瑟,连忙停住脚步,亲切叫了声:“江瑟小姐。”
江瑟跟着驻足,正要回一声,笼子里的鹦鹉突然就挥起了翅膀,扯开嗓门叫唤起来。
“讨债鬼,狼崽子的讨债鬼!”
“讨债鬼,狼崽子的讨债鬼!”
这一叠声突如其来的叫唤把管家和江瑟同时叫懵了。
许是听到外头的动静,关嘉颐同陆行秋从屋子里走出。
老爷子见江瑟愣愣站在廊子下,长眉往上一抬:“瑟瑟,怎么了?”
江瑟反应过来,想说“没事”,结果那只紫蓝金刚“扑棱”几下又拍起翅膀,连喊了几声:“大小姐!陆怀砚的大小姐!”
暮春的风已经带了些暖意,老树枝头上的嫩叶被风吹得舒展,在午后的阳光里透着娇嫩嫩的青意。
鹦鹉滑稽又吵闹的声音慢慢被风卷散。
江瑟抬起眼睫,望着陆老爷子温雅道:“我没事陆爷爷,下次我再来探望您。”
她的声音同她的面色一样淡定,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江小姐。” 关嘉颐连忙叫住她,拄着拐杖几步上前,急切道,“可以跟你说几句话吗?”
江瑟看她一眼,笑说:“抱歉——”
“那我陪你去取车吧,我就说几句,保证不耽误你的时间。”关嘉颐执拗道,“陆爷爷,我送送江小姐就回来,您先同金刚玩一会儿。”
她脚上还打着石膏,拄着拐杖走路万分不便,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径直往前走。
江瑟跟上,两人穿过走廊来到莲花池边的亭子时,她轻轻扶住关嘉颐,说:“关小姐,就在这里说吧,你想同我说什么?”
关嘉颐拐杖往旁边一支,在亭子里的长凳落座,牵起唇角,问道:“陆爷爷家的医院,你以前住过吗?”
江瑟一顿,说:“住过。”
关嘉颐认真打量起江瑟的脸,刚刚听见那声“陆怀砚的大小姐”时,她心里已经有了个模模糊糊的猜测,这会听见江瑟的回答,愈发笃定江瑟就是陆怀砚喜欢的那个人了。
心口霎时一阵酸涩。
“原来阿砚喜欢的人是你,他一直不肯跟我说他喜欢的人是谁,只说他以后会带你过来英国看我跟Linda,没想到我今天提前遇到了。”她笑了笑,“知道我为什么问你住没住过陆家的医院吗?”
江瑟在她身边坐下:“陆怀砚同你说的?”
“嗯。当他看到我的亲人赶来照顾我时,他说他想到的是你,心疼的也是你。”关嘉颐看着凉亭前面的莲花池,轻轻地说,“他说当初你跟我一样躺在医院时,你没等来你的亲人,就连他都没陪在你身边,他很难过让你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疼痛。”
江瑟落了落眼睫,静静看着地面的砖纹。
“虽然我的确很喜欢他很想嫁给他,我家也的确很希望两家能联姻,但他从来没应下过。江小姐,你别误会他。”关嘉颐说,“如果是我给你们造成了误会,我同你说声——”
“我没误会他。”江瑟赶在她道歉前及时开口,说,“你也没给我们造成任何误会,你不必为你的喜欢感到抱歉。”
也不知道为什么,江瑟这句话把关嘉颐说得鼻尖一酸,眼泪差点没忍住。
她吸一吸鼻子,“那就好。”
说着捡起拐杖,故作轻松道:“那我回去找陆爷爷了。”
她走后,江瑟在凉亭坐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夜里洗完澡,她坐在床头,默默看着角落里那个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箱。
月光从窗外漫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床上那道静了许久的身影忽然一动,从床头柜最底下的屉子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官皮箱。
江瑟锨开箱盖,轻轻嗅了一口暖而郁馥的沉香。
第70章 “你碰她一根头发试试。”
官皮箱安安静静地在床上躺了两日, 箱盖朝外翻着,露出里头一匣匣不曾开封过的沉香。
淡淡的暖香弥漫在卧室里。
江瑟一早接到朱茗璃的电话。
算算时间,朱印麟被学校退学的消息差不多该传到她耳朵, 除此之外,他抽着大.麻骂他父亲和继母的视频朱茗璃应当也收到了。
视频里,他双目浑浊, 神色疯癫,一口一个“迟早弄死他们”。
非常精彩。
朱茗璃压着怒火:“你什么意思?毁了我弟弟, 不怕我跟你拼命吗?”
“谁毁你弟弟了?他考试作弊又找人代考, 被学校开除不是应该的吗?再说,那段视频就只发给你一个人, 你爸和你继母都还没看到呢, 你急什么?”江瑟慢慢阖起官皮箱的盖子, 不紧不慢道, “都说了是开胃小菜,退个学、录个视频算什么事儿,你弟弟这样的人才, 干的厉害事多着呢。”
朱茗璃“呵”一声:“你就是用这样的态度来求我帮你的?岑瑟,别逼我跟你鱼死网破。”
“你弄错了一件事,不是我在求你帮忙, 而是我在给你们一条活路。”江瑟从床上下来,赤脚踩上地板,“你弟弟之前捅了个大篓子, 差点叫澳洲的项目亏一大笔钱, 几个负责人气到不行, 正在质问傅韫为什么要塞这么个人进来。你正好能借着这件事, 睁大眼睛看清楚傅韫对你跟你弟弟的态度。都说不见棺材不流泪, 我给你把棺材准备好了,好好收下吧。”
两天没睡好,江瑟起床气有些大,几句话打发完事便挂断电话。
“嘟嘟”的忙线声响起时,朱茗璃一口银牙差点咬碎。
下一秒手机切入新的来电,她看眼屏幕,随即眉梢一扬,缓下声音接起:“阿韫,我正好有事——”
傅韫冷淡打断她:“你知道你弟弟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朱茗璃一怔。
“他竟然以我的名义在外面给别人画大饼,几杯酒下肚就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说万事都有他姐姐和姐夫担着。岑礼说了,要是再让他留在项目里,就由我来给他处理烂摊子。”
傅韫声嗓里渐渐带了点不耐,“我同瑟瑟解除婚约后,岑礼和我的关系不比从前,我不想因为朱印麟同他交恶。你弟弟我会派人把他送回来,他找人代考还嚷得全世界都知道,我懒得出面去找学校通融。等他回来北城,我再随便给他安排个大学混张文凭。”
“随便安排一所大学?”朱茗璃皱眉,“朱印敖现在就在A大,我们印麟如果去的学校比他还差,我爸那边肯定不会再对他寄予厚望。”
“寄予厚望?”傅韫语气温和地笑了一笑,话却说得不客气,“你弟弟马上20岁了,想想我们20岁时在做什么,你弟弟现在又在做什么。你对他有什么厚望值得寄予?”
“阿韫,那是我弟弟。”朱茗璃微微提高了点声音,“是我妈临死前要我好好照顾的弟弟,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答应过我妈会好好照顾印麟的。”
傅韫站在傅氏集团的总裁办公室,望着底下那一大片象征着财富的摩天大楼,清润的眸子闪过一丝鄙夷。
堂堂朱家长子,那么好的一手牌被他糟蹋成这样,怎么不叫他鄙夷?
当初他要是有这么好的一手牌,何至于让自己手上沾那么多人命?
从柏县那破烂地一步步走到这间傅氏总裁专用的顶层办公室,连舅舅他都弄死了,他不会让任何人拖他后腿。
“一个整日只会惹是生非的人,让他别再惹事生非就是对他最好的照顾。难不成我和你定个婚,就要给你弟弟做保姆天天给他擦屁股?”他语调一点一点凉下,“璃璃,对这种只会拖我们后腿的人,还要我教你怎么做吗?”-
傅韫做事雷厉风行。
朱印麟当天晚上便飞回北城,朱茗璃亲自开车去机场把人接回家里。
朱印麟对朱茗璃从小就有些畏惧,晓得自己这次惹了祸,一路上不敢吭声。
车子开到朱茗璃住的别墅时,才支支吾吾地说:“姐,我知道错了。”
朱茗璃望着窗外的夜色没说话。
朱印麟见她不说话,知道她是在生气,便像从前一样,刻意用讨好的语气提起傅韫,一口一个姐夫地叫。
“姐夫说他会重新给我找个学校,叫我别担心。你也别担心,姐夫现在这么厉害,等他接手了傅氏,肯定能帮我们把朱印敖那对母子弄死。”
朱茗璃听见这话,终于转过头来看他,那双柔媚的眼睛含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朱印麟被她看得心里一慌:“姐,你怎么了?有人让你不高兴了?是不是朱印敖两母子给你气受了?”
姐弟两人打小感情就好,他对朱茗璃的关心溢于言表,真真切切。
朱茗璃说:“印麟,你回来北城别再惹事了。”
“我不惹事,姐,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这话朱印麟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信手拈来,说得一脸真诚,“对了姐,你知道姐夫原来还有亲人在柏县吗?”
朱茗璃面色一变:“你听谁说的?”
“一个刚认识的朋友,这人认识以前的姐夫,我是说没被傅家找回来的姐夫。我朋友的亲戚曾经在柏县的一家啤酒厂里打过工,他那亲戚认识姐夫,现在那家啤酒厂好像就是姐夫家的。”
朱茗璃心口重重一跳:“你朋友的亲戚叫什么名字?”
朱印麟想了想,说:“赵zhi,具体哪个zhi我没问,要我问他吗?”
赵zhi。
赵志成。
朱茗璃捏紧了手里的铂金包,看着朱印麟一字一句地问:“你给傅韫打电话的时候有没有跟他提过这家啤酒厂还有你这朋友?有没有!”
她面色太过严厉,朱印麟被她吼得有些不安:“没有,我朋友说姐夫以前在那里还挺落魄的,我在姐夫面前提这事不是在揭他伤疤吗?姐——”
朱印麟打量着朱茗璃的神色:“你跟姐夫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我跟你姐夫的事儿你别管,听着印麟,你最近不要去找你姐夫。”朱茗璃肃然道,“不管是电话还是信息,都不能打扰他。啤酒厂还有你姐夫的那些亲人,你就当做没听说过,不能跟任何人说,尤其是你姐夫。你姐夫跟他那边的亲人关系不好,你千万别在他面前提!听见了吗!”
朱印麟被她说得心神惶惶,却又不敢多问,只好点点头。
傅韫如今成了大忙人,几乎每晚都有应酬,秘书说今晚的场子在梅菲尔俱乐部,攒局的人朱茗璃也认识,安顿好朱印麟,便直接开车过去俱乐部。
却不想扑了个空,一打听才知是医院打来电话,把傅韫叫走了。
也不是头一回这样了。
傅韫鲜少会给她报行踪,都是她卯着劲儿打听他的行踪。
从包间出来时,朱茗璃蓦然想起那夜在汤池里江瑟看她的那一眼。
她说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说傅韫何德何能把她驯成这样。
最开始明明不是这样的,七年前傅韫叫人绑走江瑟时,还说是为了给她出气的。
“你不是很不喜欢岑瑟吗?要不要我给你出气儿?正好我也看我那侄子不顺眼,要不我们一起把她毁了?”
男人温情脉脉地同她说出这句话时,朱茗璃心脏跳得飞快。
她处处被江瑟压一头,连她妈妈都喜欢江瑟。
可凭什么只有江瑟能做众星拱月里的那枚月亮呢?
凭什么大家都喜欢她都夸她?
凭什么到现在她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笑话她给傅韫做牛做马?
高跟鞋“笃笃”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朱茗璃红唇紧抿,正要往电梯间走,余光忽地瞥见站着长廊尽头的男人。
脚步下意识一顿。
男人正倚在窗边抽烟,眉眼清隽,气质矜贵而冷漠,夹烟的手指时不时往旁边的烟灰石里一点。
这男人朱茗璃自然不陌生。
如果说曾经的江瑟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大抵就是眼前这男人了。
她知道江瑟喜欢过他。
正是因为江瑟喜欢过他,也为了叫傅韫吃味,在她同傅韫的订婚宴上,朱茗璃才故意要去勾搭陆怀砚。
结果这男人一眼看穿她的念头,语气淡淡地劝她去找几个侍应生睡。
那一刻朱茗璃就像是被人扒掉衣服狠打了几个耳光。
难堪、羞耻和愠怒。
偏她还不能得罪他,只能咬牙离去。
朱茗璃同陆怀砚没什么交情,这男人从来没拿正眼看过她。这会她本该继续往前走,搭乘电梯离开的。
可她想起了前段时间的传闻,说他去机场拦人,拦的人还是江瑟。
江瑟信誓旦旦地说她有后手。
朱茗璃这几天一直在想她的后手是什么。
有没有可能是陆怀砚?
可陆家同关家不是要联姻了吗?
陆老爷子对关家那位的态度俨然就是拿人当孙媳妇看。
朱茗璃舔了舔干燥的唇角,朝陆怀砚走过去。
男人的目光漫不经心转了过来,薄唇慢慢吁出一口烟雾,镜片后的一双眼掩在青白的烟雾里,瞧不清眸色。
黑色高跟鞋“笃笃”响着,没一会儿便停在陆怀砚跟前。
朱茗璃扬起个风情万种的笑容,说:“想给小陆总提个醒,最近要小心旁人别有用心的利用。”
陆怀砚静静看着她,点一点手里的烟灰,淡声问:“你想说谁?”
朱茗璃不置可否,微笑道:“小陆总是聪明人,我说的是谁你心里肯定有数,我也就是今晚见到你了,才提醒一句。”
模棱两可的话自然该点到为止,朱茗璃说完便笑了一笑,转身朝电梯间走。
鞋跟“笃笃”响了两声,身后那男人忽然开了腔:“如果你说的是江瑟——”
朱茗璃心口一跳,倏地顿住脚步,回身去看陆怀砚。
男人的神情依旧淡漠,抬手将烟头捻灭,他看着她眼睛,沉着声嗓慢慢道:“我的确很乐意给她利用,你如果不信,碰她一根头发试试。”-
【约个时间见面,地点你挑。】
江瑟大半夜收到朱茗璃的微信,却没急着回复。
“她让你来挑地点,这是为了跟你表诚意呢。”郑欢瞥一眼江瑟手机,边嚼着薄荷糖边说,“为虎作伥的人就是这样,迟迟早早会被反噬。不过……你怎么知道傅韫不会帮她弟弟?”
“他费那么大功夫给自己塑造个这么好的形象,怎么可能会让朱印麟毁掉?朱印麟做的事早就叫他觉得颜面无光,我哥那边又在施压,所有人都在看他的态度,他这次要是帮了,那他从此就要跟朱印麟绑在一起,以后朱印麟干的任何事都得他来擦屁股。”
得傅老爷子亲自教导十几年,傅韫的表面功夫做得比谁都好。
对朱印麟当然得帮理不帮亲。
傅老爷子重病这段时间,傅氏由他代管,他沾了权,内心也正是最膨胀自负的时候,对朱茗璃的态度……自然也更轻视了。
一个朱印麟就能叫她看清楚她在傅韫心里是什么地位。
打醒一个自欺欺人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她珍视的东西狠狠践踏一番。
“你真打算同她合作?”郑欢把玩着手里的糖纸,掀眸看江瑟一眼,“她是当初害你的人之一。”
“为什么不?”江瑟笑道,“她是离傅韫最近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还活着的帮凶,跟她合作成效最大。当然,我的合作对象可不止她一个人。把朱印麟从澳洲灰溜溜弄回来,不仅是为了叫朱茗璃投鼠忌器,也是我给他们继母展示的诚意。”
“朱茗璃和朱印麟的继母?”郑欢丢掉手里的糖纸,眸光一亮,说,“她那继母……的确不是省油的灯,儿子也争气,当初被打成那样还能咬牙考上A大,做你的学弟。”
朱氏因为傅家递了援手,侥幸度过难关,朱茗璃这小半年在家里嚣张得鼻孔都要朝天了,她那继母和二弟到这会都隐忍着。
假如岑家可以给他们借力,江瑟不信他们不想抓住这次机会。
活在仇恨里的感觉,她比任何人都懂。
“那对母子要是省油的灯,朱茗璃怎么会将她弟弟送到国外去?”江瑟看了眼郑欢身后,“老于叔这次回来,给我带啤酒没?”
“老于叔记性好着呢,”郑欢哼笑一声,从办公桌下面提出一个菜市场常用的那种菜篮,说,“整整一打。”
江瑟从菜篮里拿出一瓶啤酒,放手里端详起来。
嘉土,青色瓶身。
同赵志成从前带回来的那一瓶一模一样。
郑欢瞥一眼她手里的啤酒,忽然道:“对了,这几天有人在查我。”
江瑟从啤酒瓶里抬起眼,“查你?什么人?”
“确切地说,是想透过我来查你。”郑欢双腿懒洋洋叠起,面色很淡定,“对方态度坦坦荡荡的,好似一点儿也不在乎我察没察觉,应该是你认识的人,并且对你没什么恶意。”
江瑟目光微微一顿,淡淡道:“我知道了。”
她神色同郑欢一样淡定,将酒瓶放回菜篮便拿出手机解锁,没一会儿,郑欢搁在桌面的手机响了声,她低眸看去,是一条转账的信息。
“欢姐,这是尾款。”江瑟将手机放回兜里,看着郑欢笑道,“我这案子,今天正式结了。”
她朝郑欢伸出手,“合作愉快。”
女孩儿纤细的手在昏暗的地下室里泛着细腻的光,漂亮得就跟玉器一样。
郑欢不由想起她们第一次碰面的情景。
五年前,Dr.Gina诊所外面的停车场里,这姑娘忽然敲开她的车窗。
“听说你以前是警察,现在是私家侦探?”十八岁的少女弯着唇,精致如画的眉眼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沉稳与从容,“我看过你曾经破的案子,我很欣赏你的能力,你愿意接受我的委托吗?”
郑欢在诊所的诊疗室碰见过她几次,从她的言谈举止便看出是出身极优渥的千金小姐。
一时来了兴致,问她:“什么样的案子?”
“一桩绑架案,”她的眼睛很黑很沉,不透光,却烧着火,“有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还被困着,我想把她带回来。”
至今想起,郑欢都还记得她那时的眼神。
就跟她要找出杀死妹妹的连环杀人犯一样,都是愿意豁出一切去赌去拼的眼神。
“确定?”郑欢望着江瑟,郑重问道,“真要结束这案子了?”
“嗯,还有一些手尾要拜托你和老于叔。”
“成,”郑欢起身用力握住江瑟的手,神色难得带了点肃穆,“还记得五年前我跟你说的话吗?”
“记得。”江瑟笑笑,“手里连一张底牌都没有的时候,不要轻易去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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