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是没看见我,还是想装作不认识?”

    晚上七点, 天色晦暗,晚霞从天际抽走最后一丝光亮。

    荒废已久的旧工厂掩在一片杂乱无章的荒草地里。

    一辆红色的法拉利静静泊在工厂前头的空地,半只车身被黑黢黢的树影笼着。

    车子旁边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朱茗璃缓缓将车停靠在路边, 皱眉推开了车门。

    “来早了,”江瑟抬手看了眼腕表,“还有差不多一刻钟呢。”

    朱茗璃环视一圈, 随即将目光落在前面那间废工厂,冷着脸道:“你确定要在这里说?”

    “来都来了, 难道还要换地方吗?”江瑟扬了扬手里的钥匙, “进去吧。”

    朱茗璃没动,迟疑地看着江瑟。

    这是十六岁的岑瑟被囚禁的地方, 囚了三日。

    寻常人对于自己受到伤害的地方怎么敢再回来?

    还是这样一个乌漆嘛黑、黑灯瞎火的夜晚。

    见身后那人迟迟没跟上来, 江瑟也不急, 慢悠悠地打开那把生锈的锁, “吱呀”一下推开了工厂大门。

    “过来吧,我都没怕,你怕什么?”她回眸看着朱茗璃, “当初是我被关在这里又不是你,你这是心虚还是害怕?敢做不敢面对?”

    朱茗璃冷冷一笑。

    从小到大,她这把嘴比谁都刻薄, 偏偏她成日戴着张端庄温雅的面具,别人都看不到她这一面。

    她快步上前,高跟鞋踩得“笃笃”响。

    这是一间电子厂, 厂子里没掌灯, 除了几台锈得不能再用的仪器, 便只有空空荡荡的黑暗。

    唯一一点亮光还是穿过树影从窗户透入的月色。

    “工厂里面有两间办公室, 我带你参观一下当年我待过的那一间。”

    像是一位正在招待客人的主人, 江瑟不慌不忙地将朱茗璃往里面引。

    朱茗璃站在一台仪器旁边,望着角落那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脚跟生了根似的,迟迟没挪动。

    直到江瑟又回眸看一眼,才深深吸一口气,三步并两步过去。

    这一口空气吸进肺里,险些要咳嗽。

    沉闷的满是细小灰尘的污浊空气隐隐掺着点怪异的气味。

    这厂子死过人,就在江瑟要带她去的那个屋子里。虽然后续有清洗过,但在这样的夜里,很难不把这些怪味同死人的气息联系在一起。

    朱茗璃的脚步声抵达办公室门口时便生生顿住。

    她不想进去。

    “可以开始了吗?印麟身边那位新朋友是你安排的吧?赵zhi?”她顿了顿,努力压下肺里的痒意以及遍布全身的寒意,“你这是非要把印麟扯进来我们的事里?”

    江瑟没急着回答她,顾自往房间里走。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进来坐着聊。放心,这里虽然死过人,但没闹过鬼。我还希望能闹鬼呢,当年那两个绑匪我还没同他们算账就死了,要是真能化作鬼,我指不定能让他们永不超生。”

    她说着便在墙角慢慢坐下。

    旁边一堵发黄的墙豁了个巴掌大的圆孔,应当是当年用来装空调开的洞口。

    白惨惨的月光从洞口斜入,直愣愣照向江瑟的面庞。

    她那双清幽乌沉的眸子静静望着朱茗璃,红润的唇弯出个恰到好处的弧度,面色白得像一捧雪。

    “当年我就是躺在这里的,”江瑟唇角含笑,一字一顿地说,“躺了三天。”

    “岑瑟。”朱茗璃下意识环起双臂,说,“当年害你的人不是我,是傅韫。”

    “知道,所以这不是来跟你谈合作的事儿吗?”江瑟说,“要是在外头你喊我‘岑瑟’,我肯定要矫正你的称呼,毕竟我现在叫江瑟。不过在这里——”

    她拍拍身边布满灰尘的地板,笑说,“在这个房间,你的确可以叫我‘岑瑟’。进来坐着说,站着多累,你那地方也脏,当初第一个绑匪就死在你站的那块地板。赵志成将他杀了后他还有一口气,一路爬到门口才咽气的。”

    也不知是那句话戳动了朱茗璃,她捏紧手里的包包走进房间,咬牙在江瑟对面坐下。

    那股怪异的布满细尘的气味更重了,她没忍住咳嗽两声。

    江瑟却跟个没事人一样,慢条斯理地说:“傅韫的事儿你知道多少?”

    “当年的事儿,傅韫只是要我想个办法让你在某一天出现在油画院。于管家是他的人,你家那管家曾经在你祖父病重时偷卖过一些小古董,被傅韫人赃并后,同傅韫卖了不少你们家的消息。至于绑走你的那三名绑匪,我并不认识。后来才在傅韫嘴里听说过一回赵志成的名字,他说赵志成死得好。”

    朱茗璃看着江瑟,“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当年就算我没弄坏你在展示厅的画,傅韫也会有别的办法将你引去油画院。他说他找人绑走你是为了给我出气,但你信吗?”

    “不信,可你当年信了对不对?”江瑟笑笑,“别把你自己说得那么无辜,比对你的逻辑,就算当年你没给傅韫做帮凶,你也会想方设法害我,就像那杯加了料的红茶不是吗?我们俩虽然从小看对方不顺眼,但我还真没想到你会不顺眼到想要毁了我。”

    朱茗璃垂下眼睑,很快又抬起眼,说:“傅韫才是真正害你的人,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谈合作么?”

    “是啊,但你似乎一点忏悔之心都没有,害了人还不许别人说?”江瑟身体往前一倾,挑着眼皮微微一笑,“要不你在这里躺三天试试?还是你想让你弟弟替你试?”

    “岑瑟!”朱茗璃咬紧了后槽牙,“我弟弟是无辜的,你已经毁了他的前途。”

    “你弟弟无辜,十六岁的岑瑟就不无辜吗?还有你弟弟的前途难道不是他自己毁的?你是不是准备把你弟弟藏起来?”江瑟笑出声,“没用的,当年赵志成离开啤酒厂后藏了几年,最后都被傅韫设计弄死了。你真以为那起绑架案我是唯一的猎物吗?赵志成也是。”

    她说着从手边的包里拿出一沓资料,丢到朱茗璃脚边,说:“张开眼好好看看他手里沾过多少条人命。”

    纸张砸落在地面溅起一大片灰尘,朱茗璃呛了几声,忍住徘徊在胸腔里的恶心感,打开手机的电筒,快速翻阅起这些资料,越看越心惊。

    江瑟欣赏着朱茗璃渐渐发白的面色:“傅韫比你以为的要可怕,他连亲舅舅都下得了手,一个未婚妻的弟弟算什么?你不知道吧,你弟弟对傅韫的过去还挺好奇的,听到别人提起柏县提起啤酒厂,问得可多了,要我给你看看他当时问了多少傅韫的事儿吗?别说你弟弟了,就连你,都是半只脚踩在棺材里而不自知。”

    朱茗璃慢慢放下手里的资料,安静半晌,她咽了口唾沫,缓下声音说:“你别把印麟扯进来,你找我不就是为了傅韫吗?说吧,想要我怎么做?”

    江瑟静静看着她被手机电筒照亮的眼睛,笑了一笑,说:“当然是做你最擅长的事。”

    朱茗璃不解:“我最擅长的事?”

    江瑟轻轻笑一声,从包里拿出一听印着“嘉土”二字的啤酒放在她面前,说:“傅韫爱喝的啤酒,尝过没?没尝过拿回去尝尝,这是我专门给你跟傅韫准备的订婚礼物。至于你擅长的事儿,我又不是你,当然没你清楚了,回去边尝这瓶啤酒边好好想想你最擅长做什么。”-

    回新禾府的路上,北城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春雨。

    闪电起伏于黑夜的脊背。

    雷声低低嗡鸣。

    江瑟到家后便进去浴室洗澡,洗了大半个小时,确定身上一粒灰尘都没了才披着浴袍出来。

    她头发又长了一截,湿漉漉地挂在胸前,水珠从发梢滚落,没入浴袍。

    这场春雨下得缠绵,雨水在窗玻璃蜿蜒流淌。

    思绪下意识放空。

    再回神时,目光不自觉瞥向床上的官皮箱。

    她没点过香。

    这沉香郁馥浓郁,敞一敞箱盖,香气便藏不住。

    江瑟走过去打开箱盖,清浅的香气攀在空气里慢慢钻入鼻腔。

    这一点浅淡的香气,前两日分明觉得够了的。

    可今天又觉不够。

    香炉就放在香饼底下,江瑟再床边站了好半晌才决定取出香匣和香炉。

    香炉只有两掌宽,象耳双环,碧玉的质地,沉香往里一放,没一会儿便扬起润着水汽的澹澹轻烟。

    香炉氤氲而出的香气绵长暖馥,不到半小时的功夫,整间卧室都是这香气。

    搁置在香炉旁的手机在静寂中突兀响起。

    江瑟看了眼,是韩茵。

    “瑟瑟,在干嘛呢?”韩茵的声音很温柔,“我刚回到北城,明天有空吗?过来桃青园这里陪韩姨吃顿饭吧,韩姨就在北城待几天,之后便要启程去南观音山了。”

    桃青园是韩茵在北城郊外的一座小庄园,有马场和果岭,韩茵每次回北城都是住在那儿。

    江瑟思量几秒,还未开口,便又听韩茵说:“明天就只有我们两个人,阿砚说你最近忙,没空陪我们去南观音山。韩姨要到春节才会回北城,这么一算,下次见面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婉拒的话就此咽了回去。

    江瑟伸手掐灭香炉,说:“那我明天中午过去陪您吃饭。”

    雨下了一宿,起来时天却是放了晴。

    天色湛蓝,到中午时,日头已然猛烈起来。

    江瑟陪韩茵吃了顿素斋,饭后陪她在茶室里喝茶。

    茶室的窗子正对果岭,青草郁郁,衬得四周春意盎然。

    韩茵望着外头的青草地,笑道:“小时候我还带你们来这里骑过马的,还记得吗?”

    江瑟自然是记得。

    应当是她八岁那年的夏天,那日来的人不少,管家带他们去马厩里挑马时,还悄悄同他们说,脾气最坏的那匹马是陆怀砚的爱宠,叫Chestnut。

    郭浅起了好奇心,拉着江瑟去看那匹坏脾气的黑色骏马。

    那匹马却不似管家说的那样暴躁,两人靠过去时,它主动将头凑江瑟手掌,好脾气地蹭了一蹭。

    韩茵恰巧在这时说起了Chestnut:“那是阿砚养的第一匹马,他这人看着冷淡,其实对自己喜欢的东西比谁都长情。Chestnut后来病了,他祖父说要给他换一匹康健些的,他死活不让。”

    江瑟静静喝着茶没接话。

    “后来阿砚的性子变得越来越冷漠,我这当母亲的责无旁贷。” 韩茵目光露出了愧色,“当初我同陆进宗离婚离开北城的时候,你都是怎么听说的?是不是说我生病了,要离开北城养病?”

    江瑟握住茶杯,抬眸看了看韩茵,“嗯”一声。

    韩茵放下茶杯,笑说:“看来还真是这么说的呢,我那时也算是病了,心病。”

    她卷起左手的袖子,露出手腕那一片触目惊心的旧疤。

    “看到了吗?最深的那一道是我自杀那日割的,其余的伤疤是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没忍住留下的。我自杀那日,是阿砚踩着一地血水把我救了回来。”韩茵轻轻叹一声,“他那时也就十一岁,进来浴室时嘴巴一张一合地同我说话,我那时已经快没知觉了,便骗自己,我没听到他说的话。”

    但那日,她穿着婚纱躺在浴缸的那日,她其实听清了小少年对她说的每一个字。

    “可他说的话我从来没忘记过,他问我是不是他做得还不够好?问我为什么可以为了陆进宗死,却不可以为了他活?还问我,他是不是就是一件说抛弃就能抛弃的东西?”

    韩茵的眼睛已经泛起了眼花,“你不知道他跟你在一起时有多开心,瑟瑟,假如我们阿砚做了什么叫你生气的事,我替你说他好不好?我让他给你道歉,你别生他气了好吗?他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他现在过得不好。”

    江瑟静了片刻,而后轻轻一摇头:“他没做错什么,也没惹我生气。韩姨——”

    她握紧了手里的茶杯,问道:“陆怀砚是不是正在过来?”

    韩茵泪盈于睫:“我没同阿砚说你在这里,但是——”

    江瑟一听这话便立即放下手里的茶杯,豁然站起身,同韩茵道:“我先告辞了韩姨,有机会我再去南观音山探望您。”

    她现在不能见他。

    她很清楚,她现在不能见他。

    江瑟快步离开茶室,步履匆匆地往外走。

    管家见她出来,以为她是和韩茵叙完了话,连忙说:“江小姐,我给您带路。”

    车就停在果岭附近的停车场,江瑟是识得路的,可她此刻心绪繁杂,耳边不断回想着韩茵说的那句——

    “他问我,他是不是就是一件说抛弃就能抛弃的东西?”

    管家见她没应话,便主动走在前面引路。

    快到停车场时,迎头碰见正在从里头出来的人,连忙顿住脚,唤了声:“大少爷。”

    江瑟脚步一缓,抬起眼看过去。

    陆怀砚就站在停车场的入口处,静静看着她。

    江瑟脚步没停,边错开眼边继续往前走。

    午后的风和煦温暖,从两人身侧徐徐吹过。

    一缕若有似无的沉香气息弥漫在风里。

    陆怀砚眨了下眼,在她擦身而过的时候,猛地扣住她手腕,“是没看见我,还是想装作不认识?”

    男人的声嗓低沉磁性,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江瑟平静道:“陆怀砚,韩姨在里面等着你。”

    那点熟悉的香气在她停下脚步后渐渐清晰,不再是若有若无的一缕。

    香气是从她身上飘过来的。

    陆怀砚侧过脸,目光缓缓扫过她低垂的眼睫,随即掀眸看向她身后的管家,说:“劳烦你同母亲说一声,我临时有事,明天再过来看她。”

    管家一看这阵仗就知陆怀砚是有事要同江瑟说,连忙应下,风风火火一转身,脚步带风地离开了。

    陆怀砚握住江瑟的手腕,二话不说就往回走。

    江瑟却不肯跟他走:“我还有事,没时间和你叙旧。”

    “没想和你叙旧,”陆怀砚头都没回,只沉着嗓问,“要我像小时候那样扛着你走吗?”

    他的手扣得很紧,江瑟甩了几下没甩开,便冷下声音说:“你敢你就扛。”

    她穿的裙子,她才不信他会像小时候那样将她扛在肩膀走。

    这话一落,陆怀砚猛地止住脚步,回过身看她。

    下一瞬,他松开她手腕,直接上前箍住她膝盖窝,单手抱起她。

    这动作堪称一气呵成。

    他从前总喜欢这样抱她,抱她的同时,还能腾出一只手解身上的衬衣扣子。

    江瑟愣怔片刻,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他塞入副驾驶座。

    她身体带着惯性,手掌没忍住往后一抻,结结实实按住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盒以及搁在纸盒上的金属块。

    江瑟眼睫一顿,挪开手,低眸看一眼。

    是一盒烟和一个黑色的金属打火器。

    第72章 “陆怀砚,是你非要招惹我的。”

    黑色迈巴赫疾驰出庄园, 往临江的别墅开去。

    车厢里漫着淡淡的烟味,陆怀砚降下车窗,散去残留在车厢的烟味后才升起车窗。

    两人一路上都没说话。

    江瑟别着头看车外的景, 陆怀砚目视前头的路。

    车子抵达别墅,陆怀砚直接将车开入车库,卷帘门缓慢下降。

    江瑟解开安全带, 正要去开副驾的车门,忽然“咔”的一声, 车子落了锁。

    江瑟抬到一半的手只好又落回去。

    她扭头去看陆怀砚:“开锁, 我要下车。”

    陆怀砚侧头对上她视线,淡淡道:“终于愿意看我了?”

    江瑟转过头不说话, 等了半晌见他没开车锁, 又看过去, 唤一声:“陆怀砚。”

    车库没亮灯, 也就卷帘门底下漏进一隙光,叫这密闭的空间不至于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半明半昧间,陆怀砚突然问:“最近用没用过我给你的沉香?”

    江瑟愣了下。

    陆家惯用的沉香香气霸道, 沾上一点便能留存许久。

    车厢散去烟味后,她身上的香气扰人得很,他坐在驾驶座上都闻得到。

    这样密闭的一个狭小空间, 叫这点沉香气息愈发难以忽略。

    江瑟咬着唇不说话,忽然身体一动,左手撑上中控台, 就要亲自去开车锁。

    她半个身子横在陆怀砚身前, 头发从肩上滑下时还被带起的风在他脖颈撩了几下。

    陆怀砚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 喉结缓缓一沉, 倏然握住她腰窝, 跟拔萝卜似的将她整个人一把捞到腿上。

    江瑟背狠狠抵上方向盘,车子“哔”地响了一声。

    她看他一眼便要开车锁准备从驾驶座下去。

    陆怀砚眸色一暗,径直握住她手与她十指紧扣,牢牢将人禁锢在腿上。

    江瑟终于来了气:“陆怀砚!”

    陆怀砚八风不动,目光沉沉看她:“怎么不回答?你用没用过我给你的沉香?不是早就戒了吗?”

    那香给了她那么久,她从来没用过。

    卧室里的官皮箱陆怀砚看过,里头的香饼完完整整从未开封过。

    目光胶着片刻。

    江瑟将头扭向一边不看他。

    陆怀砚盯着她耳下那块被他不知含弄过多少次的软肉,胸口猛然窜起一股火又被他死死压住。

    “我在楼下等了你两个小时,你一步都没追来。还挺能狠得下心,说断就断,偏偏我连一步都舍不得逼你追。”

    上赶着的买卖不是买卖。

    他现在就是上赶着的那个人。

    廉价得不值钱。

    窗玻璃的倒影里,江瑟眸光晃了晃,眼睫却始终一动不动。

    “陆怀砚,我们已经结束了。”

    “结束什么?”陆怀砚轻轻笑一声,眉眼冷凝,“我从来没答应过要结束,你一条信息过来就要分手,你觉得我能接受?”

    他松开一只手将她头掰过来,一字一顿道:“江瑟,我们散不了。”

    好聚好散用在他们身上本就是个笑话,他们散不了。

    江瑟终于抬眼正视他:“是你找人查郑欢的吗?”

    “是。”陆怀砚语气很淡,“我总要找出你非要分手的原因。郑欢是给你查案的人,你发完信便去桐城接走张玥,带她去见了郑欢。为什么?因为七年前的案子?”

    他说到这,想到什么,又说:“朱茗璃最近找没找过你麻烦?”

    听他提起朱茗璃,江瑟猛然间想起昨晚朱茗璃问她的那句:“陆怀砚是你的后手吗?”

    江瑟眸光微动:“朱茗璃找过你?她同你说什么了?”

    陆怀砚没瞒她:“在梅菲尔偶然遇见,她过来‘提醒’我小心被人利用。”

    他说着又似笑非笑道一声:“我可没同她在旋转餐厅吃饭看日落。”

    知他在翻那日她同傅韫吃饭的账,江瑟便要别开脸,偏他手还扶着她脸颊,脸刚扭过去便又被他掰了回来。

    “躲什么?又不是在跟你兴师问罪。”陆怀砚说,“傅韫喜欢你看出来没?”

    江瑟神色一顿,看了他一眼。

    陆怀砚笑了:“知道他喜欢你?”

    江瑟不想再和他说下去,落下眼睫,声音冷淡道:“谈完了吗?谈完我要下去了。”

    她眉眼一冷起来,骨子里的那些尖锐的棱角便又一根根冒出来,硌得人疼。

    陆怀砚窝火得又想抽烟。

    抬手把她下颌往上一抬,逼她看他,同时脖骨往前一压,盯着她眼,问她:“香的事你不想说就不说,你跟我说一下为什么要分手?你清楚你搪塞不了我。”

    本来她不说他也会查到底,也没想要再从她嘴里掏出什么话,他知道这姑娘逼不得。

    可他忍不住了,看到她从里面走出来,身上沾着他曾经有过的气息。

    所有理智和耐心在那一刹那彻底告罄。

    两人靠得很近,他的气息从四面八方侵入。

    那种赤.裸.裸的侵入感顺着他的目光他的呼吸他皮肤上的体温一点点渗透。

    他的唇分明没碰她,可那些唇齿勾缠的湿糯已经有了具象感。

    他问她用没用过沉香,就跟问她想没想他一样。

    都是同样的意思。

    她当然想。

    身体里里外外都在想他,以至于他一靠近一侵入,身体便自主有了反应。

    心跳得很快,呼吸也渐渐急促。

    “我已经说过了,”江瑟压着心跳,看着陆怀砚平静道,“我们就只搭一程路。”

    陆怀砚静静看她,忽地往后一靠,从中控台拿起手机,散漫道:“还是因为陆家同关家要联姻的传闻?成,我现在就解决这事儿。”

    他低头解锁手机,点开应用软件,手机屏幕在昏暗的车厢里泛着冷光。

    没一会儿他便退出应用,拨了个电话出去:“把我刚刚发的微博热度炒上去,顺道放出昨夜关嘉颐同祖父的合照。”

    说完挂断电话,将手机撂中控台,定定看她。

    “已经昭告天下陆氏和关家不会有任何联姻,我用陆氏的官博,不会有人置疑这条微博的真实性。祖父已经决心要认关嘉颐做干孙女,这事儿马上也会放出消息。陆氏和关家的确会亲上加亲,却不会因为联姻。还有什么叫你误会?我在英国弹的那首钢琴曲?还是说我同关嘉颐四手联弹过的传闻?”

    他笑笑:“那我以后不弹琴了成不成?”

    说着落下眼去掰江瑟的左手,找她左手尾指的伤疤。

    “当年在这里割断手筋的对么?”

    陆怀砚从中控台底下的储物箱翻出把拆信刀,眼都没眨一下就往左手尾指扎下去。

    “我给你豁个一模一样的,你拉不了小提琴,我弹不了钢琴,正好凑一对儿。”

    他的声音沉稳冷静,动作却是又狠又快。

    江瑟慌忙拽住他手腕,尖锐的刀尖从他掌心划过,豁出一条细长的伤口,血珠涌了出来。

    “你疯了吗?”

    江瑟看他的眸子像是烧了一把火,胸腔一起一伏,秀气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大,在他腕骨压出一片青白。

    “气消了没?我也没那么爱弹钢琴,能让你气消,断根手筋算什么?”

    陆怀砚盯着她眸子,反手握住她手腕,将她扯向自己,慢慢道:“一辈子也是一程路,江瑟,我与你的这一程路就是一辈子。我只要还活着,这一程路就结束不了。”

    她身上萦绕着的气息是他的。

    她眼里的火是为他烧的。

    两人抵死缠绵时,血肉里都是对彼此的渴望,吸引着纠缠着,恨不能至死方休。

    “我沾了你,我就看不上别的女人。你沾了我,你也瞧不上别的男人,我们俩谁都别想抛下谁。”

    一句“谁都别想抛下谁”叫江瑟心口蓦地一涩。

    又想起他问过韩茵的那句话。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问出那句话时有多痛。

    他们都是被至亲抛弃过的人。

    江瑟敛下眼皮掩下眸底的情绪。

    正这时,手机在副驾时座上嗡嗡作响,她用余光瞥一眼。

    是郭浅。

    不用想都知道是因为陆怀砚发的那条微博。

    江瑟快速地眨了眨眼,再抬眼时,眸色已经恢复如常。

    “你把微博撤了。”

    “撤什么?不是说我就算不同关家联姻也会和别的家族吗?正好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是你的。我哪日要是同别的女人结婚,就是在打我自己的脸。事情既然解决了,我们可以好好谈恋爱了吗?”

    陆怀砚沾血的左手掌在她后脑,气息渐渐逼近她,低沉泛哑的声嗓入耳温柔。

    “点香的时候想没想我?”

    男人清隽冷硬的脸近在咫尺,与她鼻尖触着鼻尖,呼吸交缠。

    江瑟没说话,目光一动不动地与他交缠。

    良久,她轻轻地问:“你从我哥嘴里应该知道我一直在看医生,我放在床头柜的药,你也不止一次看到过。陆怀砚,你不怕吗?”

    陆怀砚回问她:“怕什么?”

    江瑟慢慢喘息,一字一顿地说:“我是个精神病人。抑郁、焦虑、被害妄想或许还有人格分裂,怕不怕?”

    她最好的结局就是做一个精神病人。

    从她回来北城的那天开始,她就做好了准备。

    迟早整个北城的人都会知道她就是个精神病,包括他们身边的所有人。

    江瑟不害怕这个标签会跟随自己一辈子,毁掉一点名誉就能得到解脱,这买卖她一点不觉亏。

    她也不介意自己会叫岑家成为笑话。

    他们当初就是因为害怕成为笑话,才叫她无望地等了那么久。

    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迟来的因果。

    可他陆怀砚没必要淌这一趟浑水。

    他本就不欠她,又那么厌恶麻烦事。

    他就该好好地做他的陆氏太子爷,娶一个正常的妻子,而不是去哪儿都要在背后戳脊梁骨,说他娶了个精神病。

    陆怀砚一瞬不错地注视着她,目光深沉而平静:“精神病人会怎么爱一个人?”

    江瑟说不知道,“谁能预测一个精神出问题的人会做什么,或许会天天拿一条铁链绑在你身上,你要是敢背叛她敢抛下她敢叫她觉得痛,她不会放过你,她会不顾一切地毁了你。”

    男人漆黑的眸子渐渐漫上一点笑意,“嗒”一下锨开皮带扣,握着她手抓住那块泛着冷意的金属扣,猛一使力,扯出腰间的皮带。

    “车里没铁链,先用皮带将就着用成不成?”

    他将皮带放她手上,手掌往下一压,抵上她后腰,同时掰开座位的扣锁,腿一抻便将驾驶座往后推到尽头。

    江瑟的身体随着惯性朝前滑动,与他宽阔的胸膛紧密相贴。

    陆怀砚侧了侧脸,在她耳边低沉着嗓问:“想怎么用?捆手还是捆哪里?”

    江瑟:“……”

    见她迟迟不动,陆怀砚又轻轻一笑,头往后一扬,看着她:“是因为这原因吗?怕拖累我,怕我被别人笑话,怕祖父和母亲会不同意才想着要分手的?江瑟你听清楚了,就算你是个精神病人,我也想要你。”

    岑礼说的话每个字他都记着,她柜面上的药还有她回来北城后去诊所的记录,他也全都知道。

    可这世间谁不是半是清醒半是疯癫地活着?

    他刚刚拿拆信刀刺自己,要叫别人看见,谁不说他一声疯子?

    “别人在背后是怎么说我的,你难道不知?都说我是狼心狗肺的疯子,咱们一个疯子一个精神病,不正好是绝配吗?”

    他的呼吸很烫人,不仅仅是呼吸,身体也在发烫,江瑟隔着薄薄的衣服都能感觉到他的反应。

    他们的身体对彼此的记忆就跟刻在了骨子一样。

    从她开始坐上他腿,周遭的空气便开始升温。

    陆怀砚喉结沉了又提,提了又沉,欲念像野草般疯长。

    “我想要你,江瑟。”

    他从前也说过这话。

    去年的平安夜,在梨园街四十八号的院子里,从容地势在必得地对她说:“我想要你。”

    此时此刻却哪里还有曾经的从容。

    他的声嗓隐忍着,血液里的情潮翻涌着,一呼一吸皆是难以抑制的情动。

    “现在就想要。”陆怀砚凝着她眼,缓缓地说,“第一次就在这里,你知道我等不及的。第二次在屋子里,挑你喜欢的地方,厨房、卧室、客厅,哪里都可以。结束后,如果你还有力气,我们再去浴室,像以前一样,一边淋着水一边做。”

    江瑟用力地捏紧了手里的皮带,胸口微微起伏:“陆怀砚,你混账。”

    回应她这一声骂的是陆怀砚闷在胸腔里的一声笑。

    她骂着他混账,可他唇落下来时,却是没躲。

    手里的皮带掉落在驾驶座下的皮垫,沉沉闷闷的一声响。

    车库的卷帘门外,隐隐传来几声狗吠和谈话声。

    有人在遛着狗,有人在说着话,还有风从卷帘门擦过的细微动静。

    可他们却什么都听不见。

    昏暗而密闭的空间,唇腔湿湿啧啧的声响充斥在彼此的耳道。

    他这个吻一点儿也不温柔,甚至可以说是粗暴。

    带着他惯有的强势。

    江瑟闭上眼。

    舌根被他吮得发疼,胸口溢满鼓鼓胀胀的窒息感。

    身体被他压入驾驶座的靠背时,她没忍住睁开眼,看着陆怀砚说:“是你非要招惹我。”

    她从一开始就准备要一个人将这条路走到底。

    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改变,不会将希望放在别人身上。

    也没想要谁陪她走做她的同谋,更不会以爱之名要别人做任何牺牲。

    越是对她好的人,她越不会去利用。

    他们本该就此结束,就此分道扬镳,就此各走各的路。

    江瑟乌沉的眸子渐渐氤氲起雾气,她望着陆怀砚,用目光描摹他的眉眼,认认真真地又说了一遍。

    “陆怀砚,是你非要招惹我的。”

    “嗯,是我招惹的你。”陆怀砚覆身下去,低头吻住她眼,“你千万别放过我,像个精神病人一样,永远都别放过我。”

    第73章 “就这么喜欢看我失控?”

    陆怀砚行这事, 从来都是有耐心的。

    再是急切,也能压着满腹躁动,像弹钢琴一般, 先将前奏精准地温柔地铺垫好,之后才渐渐加快节奏,循序渐进地进入高.潮。

    可这一次, 没有任何铺垫和前奏,他直接奔了主题。

    唇落下的瞬间, 江瑟便拧眉哼了声。

    昏暗的车厢窗户密闭, 空气稀薄。

    江瑟没一会儿便不得不张开唇吸气,眉心似蹙非蹙, 湿漉漉的眼睫粘成一缕缕, 不住地颤动着。

    上回在新禾府, 她在陆怀砚肩上狠咬了一口, 气他叫她起了动摇的心思。那时陆怀砚问她为什么生气,她说是他弄疼了她。

    他一脸好笑地说他还未使上十成的力。

    这会江瑟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十成的力。

    也终于明白他从前有多收着,这次又有多失控。

    两人身上的衣服甚至都还穿着, 身后的皮质椅背被衣料磨出窸窣窸窣的声响,在逼仄的昏暝里摇晃。

    她满头乌发铺散,思绪同喉头的呜声一样被割裂得支离破碎。

    一时想起幼时蜷缩在木舟时的晕眩感, 一时又想起郭浅拿着本小黄漫,问她真的有人能被弄坏成破布娃娃吗。

    恍惚间,她好似又要随着体内的过山车攀升至最高处, 偏偏那阵失重感即将来临时, 一切戛然而止。

    陆怀砚拨开她脸上的头发, 低头吻她唇。

    江瑟挑开眼帘, 胸口不住起伏, 缺氧缺的,还有气的。

    他故意不给她。

    江瑟抬脚去蹬他肩:“你继不继续!”

    车里只开了一盏阅读灯,黄澄澄的光从前座蔓延而来。

    她整张脸布满潮湿的绯意,惯来清冷的眉眼被欲念侵蚀,像一牙堕落的月,从高高的苍穹被人拽落入污浊泥泞的人间。

    “继续,怎么不继续?”陆怀砚扣住她脚踝,换了个方向,伏在她耳边说,“说一句就这么难?身体这么软,嘴却这么硬。”

    江瑟气得想抬起另一只脚踹他,下一秒却蓦地失了声,漂亮的足弓狠狠撞上窗玻璃。

    陆怀砚比她忍得更难耐。

    他这人生来就没什么慈悲心肠,骨子里的狠劲儿一旦爆发,便轰轰烈烈如决堤的洪水。

    两个人都在失控。

    江瑟隔着衬衣咬他肩膀和锁骨,声音困在嗓子深处,呜呜若风泣。

    这次的感觉不再是从天际坠落的失重感。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块从悬崖坠落至深渊的精致瓷器,不断地下坠,穿透流岚雾霭,摔了个支离破碎。

    卷帘门外,是影影倬倬的说话声与车辆行驶而过的轮胎抓地声。

    还有一下又一下的江边浪涛声。

    氧气一点一点被消耗,窗玻璃渐渐起了雾。

    车门再次从里打开时,江瑟身上裹着件宽大的男士西装外套,被陆怀砚单手抱出。

    天色已经暗下。

    车厢外的空气带着暮春傍晚的凉意涌入,江瑟潮湿的颈被风一吹立时起了鸡皮疙瘩,她将头埋在陆怀砚肩侧,口鼻吞吐的气息还带着喘。

    陆怀砚加快步伐,拧开车库门的门把,把她抱入屋里。

    连通客厅与车库的是一间洗衣房,屋子里的暖气已经启动。

    陆怀砚左手夹着张锡箔片,将人抵上门板。

    “去哪儿?”他的声音沙哑得带了点颗粒感。

    江瑟从他肩上抬起头,沾汗的乌发贴着脸颊,眼眶镀了层薄薄的红锈。

    她刚在车里热得不行,裙子早就剥了。

    深灰的西装外套松松垮垮拢在她身上,袖子长出一截,她将手从袖子里钻出,用冰凉的手指尖去抚他脸。

    两人一个眼神对视,便知对方想要什么。

    “这儿?”

    “嗯。”

    陆怀砚用牙咬开锡箔片,低头去吻她。

    他吻得很温柔,力道也收着。

    江瑟双手插入他沾着汗珠的发茬里,哑着声说:“我要你跟刚才一样。”

    陆怀砚轻轻一顿,敛着眼皮看她,隐忍着问:“不疼?”

    刚在车里他是真的发了狠,一分力没收。

    像只被欲念操控失了神智的困兽。

    不像从前,怕弄伤她,再是沉沦也能留着一丝理智。

    江瑟没说疼不疼,只张着眼看他:“我喜欢你那样。”

    陆怀砚好不容易归拢的那点理智叫这话搅了个烟消云散。

    这姑娘太懂得怎么勾出他骨子里的疯狂。

    明明浑身都失了力,却还敢不要命地招惹他。

    陆怀砚狠狠喘了一口气,问她:“就这么喜欢看我失控?”

    说话间,手已经摸向衬衣去解剩下两颗扣子。

    刚在车里,这姑娘哪儿方便就逮哪儿咬,一会是肩膀一会是锁骨,怕她被扣子崩到牙,他解了上面几颗扣子扒开衬衣给她咬。

    衬衣一剥落,陆怀砚片刻都不想等,手臂往上一撑将她抬高一截,唇贴上她耳,沉着嗓道:“难受了就咬我。”

    江瑟蹙眉眨了下眼睫,下颌紧紧抵上他肩。

    他说得对。

    她就喜欢看他失控。

    喜欢到灵魂都在战栗。

    世界在她涣散的视野里渐渐分崩离析,江瑟没一会儿便闭上眼,轻轻唤他的名字,声音急促。

    “陆怀砚。”

    几秒后,又是愈发急促的一声——

    “陆怀砚”。

    这一声声叫得陆怀砚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越发没了度。

    等洗衣房的门从里打开时,江瑟已经说不出话。

    软绵绵地由着他抱上二楼的浴室。

    他们没在浴室继续,花洒的水淅沥沥落下,她连挑开眼皮看他的力气都没有。囫囵冲走两人身上黏腻的痕迹,陆怀砚抱她到床上去睡。

    这是两人分开后她睡得最好的一次。

    无需任何外物,仅仅就着他的体温便能沉沉睡去。

    睁眼时一度以为睡到日上三竿。

    可天色依旧是黑的。

    男人的手就掌在她脸侧,觉察到她醒了,手指轻轻拨她耳垂:“醒了?”

    他的嗓音是清醒的,眼神也是清醒的。

    江瑟“嗯”一声,声嗓哑得厉害:“你没睡?”

    “嗯。”

    陆怀砚手挪到她眼睛遮住,坐起身拧开一盏壁灯,等到她眼睛适应点光亮才挪开手。

    “渴不渴?”他垂着眼看她,手摸向床头柜去拿水杯,“要不要喝水?”

    他刚用的左手给她挡光。

    手挪开时,掌心那条伤口像一条细长的血痕清清楚楚映入她眸子。

    江瑟眨了下眼睫,忍着浑身酸软慢慢坐起,陆怀砚将水杯喂到她嘴边。

    她张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直到半杯水落肚才抬手推开水杯,“不喝了。”

    陆怀砚将剩下半杯水喝完,刚放下水杯,便听见她说:“你抱我去浴室。”

    男人看她一眼,套上件薄薄的V领线衫,便将她从被子里提溜进怀里,边往浴室走,边笑着说:“力气还没回来?”

    知道自己把她折腾狠了,他话问完又低下声音哄她:“一会给你揉揉?”

    江瑟没说话。

    进了浴室便打开镜灯,让他把她放盥洗台上,半转过身拉开镜门,从里面的架子取出个医药箱。

    “手给我。”她低头翻开药箱,取出碘酒和棉签。

    陆怀砚低眸看她眼,唇角噙了点笑,将手伸过去。

    他掌心的伤口不深,就是后来做的时候迸裂了几回,她裙子和他那件西装外套都沾了血渍。

    上回在这屋子,是他给她掌心上药。

    那时他还说她对自己狠。

    今天风水轮流转,倒成了她给他上药。

    陆怀砚从小受过的伤比这严重的多得是,也不怎么拿这种小伤口当回事。

    江瑟给他上药时,他视线都没朝他掌心瞟一眼,就安安静静落她脸上。

    等她上好了药,才低头去寻她眸子,在她唇上重重碰了一下。

    “没白疼。”

    “……”

    江瑟收拾药箱,目光下意识望向他被衣服挡着的肩膀。

    那里又一次被她咬出了血。

    陆怀砚拎起她手里的药箱,放回原位,说:“那里不用上药,没那么娇气。”

    他说不用,江瑟还真就懒得费心思。

    总归上回他也没上药。

    目光往上一抬,她问他:“我手机呢?”

    两人在车里那会,江瑟手机都快被郭浅打爆了。

    陆怀砚直接给她调成静音,他那手机也一样。

    “在客厅充电,被打没电了。”陆怀砚捏了捏她手指,“我下去给你拿?”

    “我自己下去拿。”

    她说着就要从盥洗台下来,陆怀砚按住她腰窝没让她动。

    江瑟抬起头看他。

    “以后别再说结束的话,也别担心祖父和母亲,他们管不了我。”陆怀砚看着她眼睛,“至于其他人,我们理他们做什么?谁要是让你不痛快,你想动手便动手,懒得动手我来动手。”

    她不是金丝雀,也不是菟丝花。

    陆怀砚见识过她的手段,不会自大地以为她万事离不得他万事要他出头。

    这姑娘只要能打定主意要同他在一起,便不会被别人动摇。

    江瑟轻轻“嗯”了声。

    她眸子映着他的脸,轮廓精致的面庞有种很沉静的美。

    陆怀砚喉结动了下,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下。

    他发的那条微博,江瑟打开手机后又从郭浅发来的截图里重温了一遍。

    【#没订婚,没联姻,我家祖宗难哄且难伺候,本人还在追求中# @半江瑟瑟半江红】

    江瑟关注的重点是那句“难哄且难伺候”。

    郭浅的关注重点是:“妈耶,瑟瑟,陆怀砚居然喊你祖宗!”

    郭浅说的那话是微信语音,从话筒里播出来时,正在一边打电话的男人不紧不慢地递来一眼。

    江瑟和他默默对视一秒便带上耳机听郭浅鬼哭狼嚎的语音,同时打开微博。

    陆怀砚发的那条微博已经撤了热度,先前一度冲上了热搜。

    他与孙唯传过绯闻,又是陆氏的太子爷,还生了张叫人过目不忘的脸。

    这条微博一出来,便有人讨论谁是陆怀砚@的那位“半江瑟瑟半江红”。

    一个年轻有为又英俊得过分的豪门继承人,吃瓜网友对他的那点风花雪月最是好奇。

    都在猜测“半江瑟瑟半江红”是不是孙唯的小号。

    江瑟临睡前要陆怀砚将这条微博从热搜撤下,醒来后倒是没再看到相关的讨论。

    这会陆氏官博置顶的微博是陆氏同关家合作的新动态。

    动态里除了关家几兄弟同陆怀砚的合照,还有一张关嘉颐同陆行秋的合照。

    照片里,关嘉颐就坐在陆行秋身旁,手腕戴着一串古色古香的文玩手串,那是陆行秋从前总爱拿来盘的金刚菩提。

    陆怀砚已经打完电话,过来时见她在看关嘉颐同陆行秋的照片,将她抱入怀里淡淡道:“过两天祖父会在老宅摆个认亲宴,届时不仅北城、港城会来人,同陆家交好的几位记者也会来。”

    这样正式的认亲宴一旦摆上,关嘉颐便是陆家的干亲。

    既然做了干亲,自然不能乱了陆家的家风叫陆怀砚同关嘉颐扯上什么风花雪月。

    两人的关系只会清清白白。

    郭浅那一串语音条早就播完了,江瑟摘下耳机,说:“我那天就不去了。”

    想也知道陆行秋会给她发邀请函,那只紫蓝金刚光天化日之下把陆怀砚给她起的昵称抖了出来,陆行秋怎么可能猜不到陆怀砚的心思?

    指不定在家里不知叫那鹦鹉喊了多少声“讨债鬼”和“大小姐”来确认。

    这几日没来找她,估计是陆怀砚拦住了。

    “你家那只鹦鹉是一听‘江瑟’就叫讨债鬼,一听‘瑟瑟’就叫大小姐?”

    陆怀砚纠正:“是狼崽子的讨债鬼和陆怀砚的大小姐。”

    “……”

    江瑟回眸睨他:“你怎么同陆爷爷解释?”

    陆怀砚说:“我说你还没答应我,祖父说我活该。”

    他看她一眼,又说:“还说你这讨债鬼的外号起得好,说我活该被你讨债。祖父那边我同他说好了,不能给你任何压力也不能来打扰你。要不然,我追不到人他责无旁贷。”

    陆老爷子年岁不小了,身边的老伙伴死的死病的病,他操心着陆怀砚的婚事,恨不得他立即原地结婚给他生几个曾孙子、曾孙女。

    被陆怀砚的话一拦,倒是忍住了没让人把江瑟请去老宅。

    江瑟一语不发地拨弄着手里的蓝牙耳机。

    陆怀砚手臂使了点劲儿将她揽得更紧了些:“不必想太多,我们结不结婚、生不生小孩都不重要。祖父那边有我担着,就算他知道你生病,也影响不了我们。”

    江瑟又是轻轻的一声“嗯”。

    陆怀砚见她神色没什么异常,话题一转,提起了岑礼:“今天那条微博发出后,岑礼给我打了几个电话,你要我怎么同他说?”

    江瑟说:“就说我病没好,不愿意接受你。”

    陆怀砚@的那个账号是她从前用的小号,她的微博大号是弘盛总监,离开弘盛后就注销了。

    这小号她自从改姓后也没再用过,知道这是她小号的人也就身边熟悉的那些人。

    比方说岑礼和郭浅。

    又比方说傅韫和朱茗璃。

    朱茗璃要是看到那条微博,怕是会更加慌神了。

    江瑟慢慢垂下眼。

    挺好。

    就是要她慌,不慌她怎么能好好合作?

    第74章 “我好像,一直都只想要你。”

    听见江瑟的回话, 陆怀砚掐过她脸,没问她为何不同岑礼说实话,只是笑道:“你跟郭浅也是这么说的?”

    “浅浅知道我们在谈。”她瞅他, “刚刚她那语音你不是听见了?”

    “是听见了。”陆怀砚说,“说我喊你祖宗。”

    “对,难哄还难伺候的祖宗。”江瑟的语气很平, 听不出情绪的那种平。

    陆怀砚笑了:“是不是又要拿出你的小本本开始记账?”

    他掰过她身体,让她坐腿上, 问她:“说你两句怎么了?莫名其妙被分手, 我还不许有点气?”

    江瑟没吱声,默了几秒, 忽然道:“你又开始抽烟了?”

    陆怀砚淡淡“嗯”一声, 身体往后靠上软垫, 边玩着她手指边漫不经心地说:“我总要用一种瘾压下另一种瘾。”

    江瑟不说话了。

    陆怀砚见她不说话, 也不玩她手指了,掀了下眼皮,扣住她腰窝往怀里带, 说:“放心,以后不抽。”

    江瑟知道他不会再抽。

    他说一辈子也是一程路。

    说除非他死,若不然这一程路结束不了。

    他要同她纠缠一辈子。

    “陆怀砚, 如果有一天是我先死,我们这一程路也算是结束了。”她身体柔柔贴向他,半张脸挨着他肩, “你不需要对我长情, 该走另一程路就走另一程路, 没有什么瘾是戒不了的。”

    人都死了, 谁还管活人的事。

    他非要同她把这一程路走到底走到生死相别, 那就这样吧。

    陆怀砚眼帘落下,抬起她脸安静看两眼:“那都得什么时候的事了,谁知道咱们俩谁走在前头。我如果先死,你准备找别的男人再搭几程路?江瑟,我没那么大度,我要是死了,你往后余生都别想忘了我。”

    江瑟没接他这话。

    四下寂寥。

    唯有不远处的江涛重一声轻一声,在月色里轰鸣。

    手机就在这时响起。

    是陆怀砚叫人送来的食物,他们从下午到这会都没吃饭,早就饿了。

    陆怀砚掐掐她下颌,说:“给祖宗送吃的来了。”

    就此将刚刚的话题揭过。

    陆行秋给江瑟的邀请函被陆怀砚拦了下来。

    老爷子第二日便怒气冲冲地给陆怀砚打电话,说这个认亲宴不管如何都应该叫江瑟来。

    “瑟瑟到现在都不接受你,是不是因为你同嘉颐之前要联姻的传闻?”

    陆怀砚正在办公室,早晨把将江瑟送回新禾府后他便来了陆氏总部。

    下午还得抽空去趟庄园见韩茵,岑明淑那辆车还在那儿,得帮江瑟把车给弄回来。

    “明天的认亲宴岑家也会来人,岑明宏与季云意,这两人她一个都不想见。还有傅韫,她从前同傅韫订过婚,我也不想她见到傅韫。”

    陆怀砚低头翻着文件,一心两用,继续糊弄陆行秋:“她从前在岑家过得不开心,现在好不容易得了点自由,连二十四岁的生日都还没过,您孙子又不是什么人见人爱的,哪能那么容易把人追回家?”

    陆行秋平时提起陆怀砚,最常挂嘴边的便是人见人厌的狼崽子。

    这会被陆怀砚说得一噎:“你知道就好!好好改改你那臭脾气,成日挂张冷面,瑟瑟脾气再好也受不了你。”

    陆行秋对江瑟的印象多是来自从前江瑟总往老宅跑的那两年。

    小姑娘年岁虽小,却被教养得十分好,为人处世样样出挑。

    用陆行秋那辈人的话说,是非常适合做当家主母的大家闺秀。

    傅老头早早就相中了江瑟。

    他的孙子、儿子个个听他的话,孙子死了还能顶个私生子上来联姻。

    陆行秋虽说没傅京尧那样急切,但也的确是想过等江瑟年岁再大些就将她定下。只不过后来傅家捷足先登,陆怀砚又拿回了自己的婚姻自主权,这才打消了心思。

    哪里想到经年之后,这臭崽子自己上赶着追在人姑娘身后。

    能叫这臭崽子动心到连金刚都知道喊一声“大小姐”,陆行秋清楚陆怀砚是动真格的。

    先前他一直说有想要结婚的对象,陆行秋还当他是在敷衍。本还想着他那臭脾气就该找个满心满眼都只有他能好好包容他的人,嘉颐那样的姑娘就挺合适。

    现在知道他是真有喜欢的人了,自然是不会再给他乱点鸳鸯谱。

    毕竟这小子不想做的事,没人逼得了他。

    听见陆老爷子夸江瑟脾气好,陆怀砚翻文件的手微微一顿,很快唇角扬起个笑:“知道。”

    就他最清楚她那脾气有多大。

    他要敢给她甩脸子看,那姑娘不得在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泄恨。

    陆怀砚把午餐的时间腾出来处理文件,周青进来同他汇报,说江瑟小姐约了人吃午饭,不用专门给她送吃的。

    陆怀砚嗯一声。

    周青在旁边等着,没听见下文,下意识看他一眼。

    男人拿着钢笔签字,眸子掩在金丝眼镜后,似是察觉到周青的目光,笔尖一顿,他掀了掀眼皮,瞥见周青的神色便猜到他在想什么。

    “不用查她跟谁吃饭。”陆怀砚淡淡道,“她的事不用再查。”

    既然答应了她不插手她的事,他便不会背着她做小动作。

    就像他出去同谁应酬同谁吃饭,她也从来不过问一句。

    更何况,她不说他也猜到江瑟今天要和谁吃饭。

    岑礼是今天的航班回北城-

    江瑟同岑礼在市中心的一家法国餐厅吃饭。

    这家餐厅两人没少来,季云意在吃上从来管得严,尤其是对江瑟。

    小的时候,顶顶热的天,旁的小孩儿都能吃雪糕冰棍,江瑟却只能在一边看着,还不能露出馋样儿。

    蛋糕这样的甜点便更不必说,除非特殊场合能尝一两口,旁的时候连影子都见不着。

    江瑟爱吃甜食。

    岑礼便偷偷带她出来吃,这间餐厅他们每年都来,江瑟对这里的车轮泡芙情有独钟。

    今天岑礼点的头一道菜便是甜点,正餐一结束便让人给江瑟上泡芙。

    “听说傅韫准备把朱印麟安排到C大,C大那边有我认识的人,我会把朱印麟抽大.麻的以及霸凌同学的视频发给他。”岑礼招手让人送来一瓶玫瑰冰糖,往江瑟的红茶杯里丢入一颗,“朱茗璃两姐弟做了什么把你惹气了?”

    江瑟拿起刀叉,慢慢切下一块淋着新鲜草莓酱的泡芙。

    “跨年夜是她给我下的药,于管家帮她把冰糖换了。”

    岑礼愣了下,很快便面沉如水道:“证据都搜集到了?”

    “哪来的证据?”江瑟笑了一笑,“但我知道是她,我找过她,很确定是她动的手。于管家那边,哥哥你先别急着赶他走。于管家从前是专门服侍祖父的,祖父去世时,他趁乱卖了不少祖父放在手边把玩的古董,金额肯定不小,你找人查清楚,确保他下半辈子都在监狱里度过。”

    于管家从小看着岑礼长大,要搁岑礼从前的作风,十有八九会放于管家一马。到底是给岑家奉献多年的老人,又半截身子入了土,顶多叫他把钱吐出来,不会真把他弄到监狱去。

    但今天,他只是看了江瑟一眼便应下了。

    甜点吃到一半,岑礼放下刀叉,语气犹疑地问了句:“阿砚的那条微博,你看到了吗?几乎所有认识我们的人都知道他在追求你,就连父亲母亲都听说了。”

    “看到了。”江瑟抿了一口红茶,淡淡道,“董事长是不是要你做说客,让我回去岑家?”

    陆氏这些年的发展势如破竹,是最早在新能源领域做出成绩的集团,如今已经是龙头企业。集团旗下的子公司在别的领域同样做得风生水起,就连最开始起家的地产行业也依旧成绩斐然。

    要是她同陆怀砚真结婚了,对岑家自然是一大裨益。

    前提是,她愿意回岑家。

    岑礼说:“父亲的确是有这意思,但哥哥不逼你。”

    江瑟笑笑:“你回去跟他们说,这七年多,我的病一日都没好过。我这种病人怎么能祸害别人呢?只要我的病没好,我就不会接受任何人。你顺道问问他们,是不是真要我回岑家?不怕别人笑话岑家出了个精神病人?”

    这段饭吃了两个小时,两人分开时,岑礼问江瑟去不去陆家的认亲宴和傅家、朱家的订婚宴。

    岑礼从澳洲回来便是为了这两场宴会。

    江瑟说不去,“我明天要去Dr.Gina的诊所,该去开新的药了。”

    岑礼一听便彻底噤了声。

    把江瑟送回新禾府后,他在车里坐了大半个小时才离开,几次拿起手机想给陆怀砚拨电话,最终还是作罢。

    陆怀砚曾经嘲过他:“发没发现,你永远都在拜托别人照顾她,却从来没有为她挺身而出过。所以,你算哪门子哥哥?又有哪门子的立场,感谢我照顾你‘妹妹’?”

    在看到陆怀砚发的那条微博时,他第一反应的确是可以拜托阿砚好好照顾瑟瑟。

    不该这样的。

    岑礼长长舒一口气。

    作为哥哥,他本就该为妹妹挺身而出。

    以后不管瑟瑟嫁不嫁阿砚,他都不会让父亲母亲再去打扰她-

    陆怀砚下午去城郊见韩茵。

    韩茵问他瑟瑟生没生她气。

    陆怀砚摇头笑一声:“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那姑娘心里门儿清。您放心,她没生您气。”

    他给韩茵斟了一杯茶,说:“不过以后您不必为我们的事操心,她要是同我闹别扭,您就当是年轻人的情趣,交给我们自己处理就好。”

    韩茵也知是自己太过心急。

    她担心江瑟同陆怀砚分开,担心她的阿砚再次经历被人抛弃的痛苦。

    所以一时失了分寸。

    只是她这样做对瑟瑟不公平,她不能这样道德绑架瑟瑟。

    她对阿砚的愧疚应该她去偿还,不该借由别人来减轻自己的愧疚感。

    “我知道了,等你走了,我打电话同她道歉。”韩茵说,“妈妈保证以后不再插手你们的事,阿砚,你答应妈妈,要对瑟瑟好。”

    陆怀砚闻言笑一笑,“嗯”了声。

    他没问韩茵那日同江瑟说了什么,也没立下什么要对江瑟好的承诺。

    他对一个人好从来不是靠着耍嘴皮子的功夫,那姑娘也不是撒几句承诺便能骗到的主。

    陆怀砚陪韩茵吃完晚饭才回新禾府。

    新禾府的开门密码没换过,依旧是原先那个。到公寓时已经快八点,江瑟正靠在床头看书。

    屋子里就她坐的地方亮了一盏灯。

    她整个人浸润在明亮的光色里,皮肤被照出一层莹润的白,像月色下的珍珠。

    陆怀砚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床头柜的官皮箱和墙角敞开的行李箱。

    他缓步走向行李箱,用脚尖轻轻碰了下,说:“怎么没扔?”

    江瑟放下手里的书,仰着脸瞅他,目光清清淡淡。

    陆怀砚笑一声,半倚着墙,微抬下颌解领带,目光从微垂的眼皮里漏出,看她。

    “昨天你从母亲那里出来,眼睛一直躲我,是不是因为她和你提了她自杀的事?”男人将领带丢行李箱里,开始解袖扣和皮带,不紧不慢地说,“那些话你别放心上,那是我与她的事,与你无关。当年的事对我已经没有任何影响,你不需要因为她说的话有任何负担。心再硬些,瑟瑟,即便对方是我母亲,也不必心软。”

    江瑟说:“我没有因为韩姨说的话有过任何负担。”她说的真话。

    陆怀砚嗯一声,将剥下来的皮带丢到领带上面,笑道:“我先去洗澡,一会出来抱你。”

    他提步进了浴室,没一会儿里面便传来水声。江瑟坐床上听了半晌,光脚踩上地板推开浴室的门。

    浴室很大,中间一面磨砂玻璃砖砌起的玻璃墙,淋浴间隐在玻璃墙后面。

    娟白雾气从里面袅袅逸出。

    江瑟的脚步很轻,从玻璃墙后绕过来时,陆怀砚才发觉她进来了。

    她穿着条吊带睡裙,又轻又薄的缎面绸子,水花溅在上面,很快便贴上皮肤。

    两人对视几秒。

    陆怀砚问她:“想讨回昨天没完成的第三次?”

    花洒淅沥沥落着水,水流从他漂亮的充满力量感的肌理淌过。江瑟走进水雾里,踮起脚亲吻他。

    温热的水很快打湿她的头发,她微微扬起的面靥泛起了一阵潮意。

    陆怀砚手覆上她脸,慢慢回吻她。

    他们像是站在一场春雨里拥吻。

    几分钟后,陆怀砚摩挲着她红润的唇,问她:“东西带进来没?”

    江瑟回他:“不用,我吃了短效避孕药,从今天开始起效。”

    “为什么要吃这药?”

    “调理内分泌,生理期有些紊乱。”

    陆怀砚对这些不懂,便又确认了一遍:“确定不需要用?”

    两人好上后,他就没试过不戴套跟她做。除夕那晚在寒山寺因为没带东西,再想要她也忍住了。

    他不喜欢意外。

    不是不想和她生孩子,而是他知道她现在压根儿没有结婚生小孩的心思。万一出了意外,她不会要这个孩子,他也不会逼她要这个孩子,最后受伤害的是她。

    江瑟说:“确定。”

    她比他更不喜欢意外,说完便把他脖颈勾下来亲。

    陆怀砚关了花洒,抱起她抵上玻璃墙。

    江瑟薄薄的肩背贴上玻璃时,她没忍住蹙了下眉,随即又舒展开,抬眼看他。

    陆怀砚一动不动地站着,低头与她呼吸贴着呼吸地接吻。

    性对他们来说,有时是情.欲的宣泄,有时却不是。

    这会便不是,第一次没有任何阻隔,仅仅是为了获得一种唯有对方才能给予的亲密感。

    身体和灵魂的某些地方,唯有对方可以抵达。

    江瑟轻轻喘着气,同他说:“小姑姑曾经提醒我,谈恋爱时,千万别去碰那些一动情就要不死不休纠缠一辈子的人。”

    “那怎么办?”陆怀砚叼住她唇珠吻了下,笑一声,“你已经碰了。”

    江瑟眨了下被水打湿的眼睫,“你骨子里本就是个凉薄的人,要不然我不会碰你。”

    她最初就只想谈一场没结果的恋爱。

    她以为两人结束时,他们会断得比世间任何一对情侣都干净。

    可最后却成了现在这般,血肉连着血肉,谁都断不开。

    陆怀砚唇往下咬她细细的下颌,“你当初看中的分明是我的身体,就只想不负责任地睡我。”

    江瑟没否认:“你这身皮囊的确很符合我的审美,可是——”

    她的声音倏然一顿。

    陆怀砚含住她耳垂,说:“可是什么?”

    “可是你不是唯一一个符合我审美的人,唔,”江瑟闷哼了声,睨了陆怀砚一眼,紧咬牙关不肯往下说。

    陆怀砚松了点劲儿:“继续。”

    江瑟缓了好一阵才接着说:“浅浅十八岁生日那天,我陪她看了部十分唯美的爱情片。男主角便十分符合我的审美,那些水到渠成又美得如画的亲密镜头,浅浅觉得很美好,我却只觉得恶心。直到我将里面男人的脸幻想成你的,那种恶心感才终于消退。”

    她从前对他的感觉一直都带点儿病态。

    后来虽然病治好了,不会厌恶旁人的触碰,也不会抗拒旁人的亲近,也能心无波澜地看一些亲密戏。

    但对他的感觉,始终很特殊。

    她比郭浅小一个月,郭浅十八岁那会,她都还没成年。

    陆怀砚笑了笑,吻她眼睛,说:“那么早就对我有幻想了?”

    江瑟坦坦荡荡地嗯一声,眉眼几许迷离几许清醒:“陆怀砚,我好像,一直都只想要你。”

    曾经病态的她抑或是现在不再病态的她,都只想要他。

    他出现在她人生的折点里,将近乎破碎的她抱了出来,同她说:“岑瑟,是我。”

    或许从那时开始,他们的人生注定会有这样不死不休的纠缠。

    几乎在她声音落下的瞬间,陆怀砚便骤然停下,垂下眼静静看她。

    从来都是他说想要她。

    昨天在车里把她折腾得那么狠,他都没能从她嘴里掏出一句“想要他”。

    她不想说的话,用什么手段都逼不出来一句。

    男人覆在眸眼最外层的欲色下,是更深一层的与欲无关的情潮。

    如静水流深般清邃,也如烈火灼心般炽热。

    须臾,他折下脖骨,与她额头贴着额头,轻轻道一句:“嗯,我知道。”

    第75章 “江瑟找过我。”(剧情线多,慎买)

    陆家的认亲宴在四月十号。

    宴席就在老宅摆, 就宴的人不算多,但港、北两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可谓是名流汇聚、衣香鬓影。

    这个夜晚的高潮自然是关嘉颐对陆行秋喊的那一声“干爷爷”。

    女孩儿的声音清脆甜美, 说这话时,关嘉颐没忍住望了望陆行秋身后的陆怀砚,但很快又挪开了眼。

    认亲仪式结束, 郭颂端着香槟酒杯过来同陆怀砚碰杯,打趣道:“现在你跟我和阿礼一样, 都是有妹妹的人了。”

    陆怀砚淡淡道:“我早就有妹妹了。”

    他今晚着了一身标准的三件套, 深灰色的手工西服将他身上那股凛冽冷感衬得淋漓尽致。

    郭颂挑一挑眉,正要问是谁,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润的声嗓。

    “小陆总。”

    回头一望, 是傅家那私生子。

    现在倒是不能拿人当私生子看了, 傅老爷子病重后, 傅韫在傅家的地位水涨船高,就等着老爷子咽气,好顺顺利利接手一整个傅氏。

    当然, 傅家有不少难啃的老骨头在,傅韫能顺风顺水做上傅氏的副总,靠的是傅老爷子的保驾护航。老爷子一走, 还不知他能不能坐稳他老父亲传下来的位置。

    郭颂是抱着看好戏的心理看待傅韫的。

    陆怀砚却是连看好戏的心情都无,不咸不淡应一声:“傅总。”

    他同傅韫本就没什么交情,陆家同傅家情分也淡。

    傅氏当年转道新能源领域时还曾经想要抢陆家的几笔生意, 气得陆行秋直接打电话骂傅京尧不要脸。

    不过那是老一辈的恩怨了, 与他们这一辈无关。

    小辈们面子上依旧是淡淡的君子之交。

    三人寒暄几句, 关绍崇同关绍廷一同过来找陆怀砚。

    陆怀砚说了声“失陪”便同关家兄弟走开, 顺道把郭颂也一块喊走了。

    傅韫目送着他们离开, 唇角的笑容始终清润温和。

    这样的场子其实也分三六九等与亲疏贵贱,傅韫是傅家的继承人又如何?依旧入不了陆怀砚、关绍崇他们那个圈子。

    与他私生子的出身沾点关系。

    但更多的是还是因为他展露的能力并未与他作为傅家继承人的地位相匹配。

    傅家今年好几个大项目都做得不够漂亮,包括与岑家在澳洲的合作。家族里的明争暗斗不少,谁知道老爷子给他的这把交椅他能坐多久。

    满座宾客里,也就朱茗璃看得出傅韫那张温润皮子下的阴冷。

    他这几日情绪有些起伏,傅老前几天被送入ICU抢救,差点没救回来。傅家想要分权夺利的人那么多,当然是按捺不住要动手,整个傅氏如今暗潮涌动。

    不似陆怀砚、郭颂这些打小就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傅韫连个能给他支持的母家都没有,现在也就朱家与他同气连枝。

    还有前天陆怀砚发的那条微博……

    微博里提到的那位“祖宗”,他们很清楚说的是谁。

    那天夜里,傅韫一个电话便将她叫了过去,折腾她大半夜。

    思及他当时要她用的香水,朱茗璃垂眸抿了一口酒。

    “璃璃?”她身旁的蔡筱见她没应话,手肘撞她一下,问道,“怎么不说话了?你最近忙什么呢?每次约你你都不来。”

    蔡筱同朱茗璃从小玩儿得好,见她一整晚魂不守舍的,又说:“是不是觉得紧张?后天要我提早去酒店陪你吗?”

    朱茗璃说不用,“就是一订婚宴,能紧张什么?”

    她岔开话题:“那晚你记得替我多挡几杯酒。”

    “那当然,不过傅韫肯定也会护着你。”蔡筱笑眯眯说,“你是他未来老婆,他还能眼睁睁看你给人灌醉啊?”

    朱茗璃盯着杯子里的酒液,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晚宴在凌晨结束。

    朱茗璃坐傅韫的车离开,两人途径陆家那片莲花池,恰巧瞥见陆怀砚的身影。

    男人正倚着凉亭的木栏杆打电话,惯来冷漠的眉眼缀了点笑意。

    傅韫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揽在朱茗璃腰窝的手微微一紧,唇贴上她耳廓,笑着问她:“你说他在同谁打电话?”

    朱茗璃半偎在傅韫怀里,红唇半启:“江瑟不是没来么?”

    傅韫面上的笑意被风吹得有些冷。

    上了车便升起后座的挡板,对朱茗璃道:“今晚去我那里。”

    朱茗璃捏着手里的腕包,“我还要回去看看印麟。”

    “看什么?他那么大的人难不成还没断奶?”傅韫语气淡淡,“C大他去不了了,他在澳洲干的事被人捅了出来,我在考虑送他去别的城市。”

    朱茗璃抿唇:“C大去不了不是还有别的学校?北城的好学校那么多,实在不行,我让父亲捐栋图书馆。”

    傅韫和煦笑一声:“你觉得你父亲会听你的?”

    朱茗璃面色一僵。

    “你父亲要是看重你,怎么会让你继母和你二弟骑在你们姐弟头上那么多年?”傅韫眯了眯眼,用手背抚朱茗璃的脸,“要不是我在中间斡旋,这几天因为你弟弟,你父亲都不想理你了。”

    他凑近她:“恨不恨?”

    他的手指很凉,呼出的气息却很热。

    朱茗璃心口一跳:“恨什么?”

    “恨你父亲重男轻女、薄情寡义,让你跟你弟弟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傅韫手指在她白腻的脸颊刮了下,“璃璃,想不想将朱氏弄到自己手里?你弟弟既然扶不起来,那就你自己来。”

    朱茗璃扭过头看他。

    男人俊秀的面容隐在掠过的光影里,温润的眼带着蛊惑,像条盘在虬枝上的蛇。

    旁人都说他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只有她知道,他这层皮子下面的蛇蝎心肠。

    偏偏她就喜欢这样的他。

    从前在博德,不就是他这一面吸引住她吗?

    那个傍晚,她亲眼看着他将曾经欺辱过他的人蒙住头捶了个半死。

    那地方是个监控死角,挨着消防道,鲜有人烟,那晚学校又有汇演,所有人都跑礼堂去。

    少年一拳拳挥下去时,脸上带着十分温和的微笑,像是在享受。

    被他打的那个人朱茗璃识得,傅隽的跟班之一,某个暴发户的儿子。

    因为傅韫拿了年级第一,为了讨好傅隽便故意找傅韫麻烦,领着人将他困在男厕里羞辱,骂他是婊子养的。

    那会傅韫高三,已经在博德待了两年,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那次的年级第一,是他在博德唯一一次高光。

    再往后,他成绩又落了下去。

    年级第一依旧是傅隽的。

    其实傅韫刚来博德时,朱茗璃同旁人一样,都不怎么瞧得上他。

    一个私生子哪里值得她给眼神?

    可那个傍晚,她就隐在消防道的窗户旁,津津有味地围观了一整个过程。

    对傅韫来了点兴致。

    那跟班被打去了半条命,不得不休学养病。

    学校彻查这事,却始终查不出动手的人。

    没人怀疑傅韫,不仅因为他温和无害的假象,更因为那晚有好几个人证明他就在礼堂里看演出没离开过。

    那几人都是曾经被那跟班欺负过的人,家境平庸、成绩也差,老师家长都不重视的边缘人,被人霸凌了也不敢吭声。

    后来傅韫同她说,这些“弱者”才是最好利用也最好骗的人。

    “这种精神被摧毁过的人,轻而易举就能给他们塑造出一个信仰来。我去给自己出口气玩玩,他们却拿我当他们的救世主,连命都愿意给我。”

    朱茗璃以为自己这个围观者傅韫一直不知。

    直到学校开始彻查这事,他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好整以暇地问她:“都过去那么久了,怎么还不去举报我?”

    身量颀长的少年站在练功房的窗户外,面色无畏无惧。

    练功房里就朱茗璃一个人,她打量他几秒,双手搭上窗沿,弯唇回道:“我为什么要举报你?”

    傅韫深深看她一眼,温润笑一声:“那……谢了。”

    朱茗璃问他:“知道我是谁吗?”声音里难掩骄纵。

    “当然知道。”傅韫往前一步,垂眸注视她,“朱家大小姐朱茗璃,谁不认识?”

    男人的脸与当年喊她“朱家大小姐”的少年渐渐重合。

    朱茗璃定定看着傅韫,说:“我现在的公司和会所都是我妈留给我的,我爸从来不让我碰朱氏的核心业务,我怎么绕过印麟和朱印敖接手朱氏?”

    “不还有我吗?”傅韫胸有成竹道,“等我们结婚了,你就是傅家的女主人。我们璃璃那么有能力,凭什么不能做朱氏的总裁?”

    朱茗璃一个愣怔:“结婚?”

    傅韫:“嗯,结婚。”

    男人的眉眼满是勃勃野心:“父亲撑不了几个月,我们赶在那之前领证。等我接手了傅家,就帮你把朱氏夺过来。”

    他的野心向来是朱茗璃最喜欢的地方。

    她亲眼看着他从一个不受人待见的私生子一步步爬到今日,这样阴狠又充满野心的男人的确很令她着迷。

    车子缓慢驶入一栋公寓楼的地下车库。

    傅韫这处公寓不是他名下最贵的产业,却是他在北城的第一套屋子,是傅京尧给他的第一个奖励,算是意义非凡。

    进了公寓,傅韫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啤酒,猛灌几口后,用声控开了客厅的音响。

    鼓点激烈高亢的摇滚乐在静谧的屋子里骤然响起。

    是那首《believer》。

    江瑟去“华清池”找朱茗璃那晚,她放的便是这首歌。

    当时江瑟还曾问她:“你是谁的信徒?谁又是你的上帝?”

    但最初喜欢这首歌的人一直是傅韫,不过是因为他喜欢,她才跟着喜欢。

    她的许多喜好都是由傅韫塑造。

    再是厌恶的东西,他都有办法叫她喜欢上。

    “you made me a believer(你让我成为你的信徒)”

    “believer(信徒)”

    歌手激昂的歌声不断撞击着耳道,朱茗璃听着歌,目光掠过傅韫手里标着“嘉土”的啤酒,思绪渐渐飘回那间废工厂,飘回江瑟递来的那瓶啤酒,飘回那句“做你擅长做的事”。

    短暂的静默后,她看着傅韫,认认真真问他:“傅韫,你真的想要跟我结婚?”

    傅韫拎着啤酒慢慢走近她,抬起她下颌,温柔道:“当然,不是早和你说过,我们俩天生一对。”

    听见这话,朱茗璃默默抬起他手,喝了一口发苦的啤酒,说:“阿韫,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江瑟找过我,她知道是我给她下的药,也知道了于管家是你的人。”

    傅韫眉眼先是一沉,随即不知想到什么,唇角的弧度不断扩大。

    他慢慢瞥向朱茗璃:“她什么时候找的你?还跟你说什么了?把衣服脱了,进去浴室说。”他从来是个很小心的人。

    朱茗璃望着他的背影,放下手里的腕包,慢慢脱掉身上的礼裙和外搭,跟他一起赤身进了浴室-

    江瑟接到陆怀砚的电话时,刚从浴室出来。

    男人在电话里问她:“过十二点了,我还能过去吗?”

    江瑟没怎么迟疑就“嗯”了声。

    陆怀砚沾了一身的烟味,在老宅里洗过澡才过去新禾府。

    玄关里亮了一盏壁灯,橙黄光色在地面铺了半弧,一看便知是为他留的。

    江瑟还没睡,陆怀砚一进卧室她眼睛便看了过来。

    男人走过去亲她额头:“是睡不着还是在等我?”

    江瑟没说话。

    陆怀砚揪了下她耳垂:“怕我有了干妹妹,就忘了你这个妹妹了?放心,我这辈子就只有你一个妹妹。”

    江瑟懒得理他了,掀开被子就要睡觉。

    陆怀砚还没换睡衣,看她后脑勺一眼便进去衣帽间换衣服,出来后直接掀灭灯,将她从被子里捞入怀里。

    “没跟你开玩笑。”陆怀砚说,“祖父认干孙女是他的事儿,和我没干系。”

    他这人从来这样,在乎的人和不在乎的人,永远泾渭分明。

    江瑟对今晚的认亲宴不怎么上心,那毕竟是陆家和关家的事,与她也没什么关系。

    她在陆怀砚怀里转过身,枕在他肩窝里问他:“你什么时候送韩姨去南观音山?”

    “十五号,”陆怀砚说,“真不同我们一起去?”

    江瑟默了默,说:“不去了,我那天有事,你替我同韩姨说一声。”

    陆怀砚没勉强她:“成,我十七号就回来。”

    安静片刻。

    江瑟忽然开腔:“你抱紧点。”

    两人这几天都是交颈而眠,早晨起来时,手脚都是缠在一块儿的。

    陆怀砚在黑暗中笑了一笑:“等我一整晚就为了要抱?”

    他将她揽得很紧,江瑟团在他的气息里,很轻地“嗯”了声。

    她等他回来,的确是想要他抱着睡。

    第76章 “怀砚哥。”

    江瑟翌日一早接到江冶的电话, 说他进总决赛了,问她来不来看。

    少年的声音带点儿兴奋、紧张、还有一点点期待。

    “你以后是不是要留在北城了?”江冶说,“我问老爸老妈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们竟然说不知道。”

    江瑟刚刷完牙,手机开着外放搁盥洗台面,头戴着个珍珠头箍正在涂面霜。

    “总决赛是哪一天?”江瑟问江冶, “大姐和爸爸妈妈会去吗?”

    “四月二十。老爸老妈肯定来,大姐说她有点儿悬, 她最近接了个代言, 就上回合作过的顾导要拍的公益广告。大姐说她欠顾导一个人情,得好好把广告拍了。”

    江瑟“嗯”一声:“我现在还不确定, 过几天再回复你。”

    她顿了顿, 喊一声:“小冶。”

    江冶没得到准话, 恹恹回一声:“干嘛。”

    “假如二姐不能过去看, 记得打得帅一些。”江瑟弯了下唇角,“要不然错过你的比赛,我一点都不会觉得可惜。”

    江冶一噎:“你怎么跟大姐说话一样……放心, 我肯定拿下全场的MVP!”

    江瑟笑着说:“加油哦,小冶。”

    同江冶打完通话,江瑟将目光投向镜子。

    镜面的左侧, 陆怀砚正倚着门框打领带。

    他听她同江冶打电话听半天了,见她终于打完,从镜子里对上她眼睛。

    “今天要试着再打一次吗?”

    昨天他打领带那会, 这姑娘心血来潮想试一试, 结果没两分钟便松手不试了, 嫌麻烦。

    江瑟说:“不试。”

    她眼睛看向陆怀砚的手。

    男人的手骨很长, 指甲剪得很干净, 一看便知是弹钢琴的手。

    铅色领带在他手里听话配合得很,没一会便扣出个漂亮的领结,窝在骨节分明的手指里,显得十分禁欲。

    陆怀砚慢慢将领结往上推至领口处,随即抬脚迈向她,双手撑在她身体两端,低头亲了亲她唇角,说:“看得那么入迷,今晚回来给你解?”

    他的声音比平常低了一度。

    江瑟看了眼镜子里男人的眼,说:“你今晚什么时候回来?”

    陆怀砚笑:“要开始管我的下班时间了?”

    他轻轻掰过她脸,低头吻她,不是浅尝辄止地碰一碰唇角,而是唇舌勾缠的深吻。

    江瑟闭着眼回应他。

    陆怀砚忽然松开她,往后退一步,缓了两秒,才压一压喉结,说:“我尽量早些回来陪你吃晚饭。”

    江瑟睁眼看他:“嗯。”

    陆怀砚又说:“你弟弟的比赛,想去的话我陪你去。”

    “嗯。”

    江瑟这一声“嗯”回得很慢。

    想起江冶第一场比赛他突然出现的那一个小时以及两人十指紧扣不曾分开过的手。

    陆怀砚去公司后,江瑟去了趟他在临江的那套别墅。

    那别墅放了一套同他年岁一样大的唱片机,暗沉的黑金色,复古的皮箱造型,里头还摆着一张唱碟。

    江瑟把唱针放上去,是她喜欢的那首《Born To Die》。

    这首歌,他们曾经隔着电话线听,也曾经接着吻亲着热听。

    江瑟将唱片机连同上面的唱碟搬回了新禾府。

    夜里陆怀砚还未走到门口,便已经听到点影影倬倬的音乐声。

    开门进去,那姑娘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听见玄关开门的动静,眼都没抬便说:“不出去吃了,我点了私房菜。”

    陆怀砚问她:“哪家?”

    江瑟说了个名字,男人一听便挑了挑眉。

    这是他爱吃的一家私房菜,典型的北城口味。

    他脱下西装外套坐在她身侧,说:“要解吗?”

    江瑟看了眼他领口的领结,跟早晨他离开时一样规整利落。

    她坐上他大腿,低头给他解领带。

    丝质绸布触感冰凉,却意外地好解。

    唱碟幽幽转动。

    慵懒的音乐声如水流淌。

    陆怀砚垂眸看她手指,“自己过去别墅搬的唱片机?”

    江瑟将领带从他领口抽出,嗯一声:“还有那个玉扳指,我带过来了。”

    陆怀砚还挺意外,将领带从她手里抽走撂一边,握住她手说:“还以为你不想要。”

    那玉扳指是跨年夜那晚陆行秋给江瑟备的新年礼物,她那日说是说先寄存在他这儿,但陆怀砚知道她压根儿没想要。

    “陆爷爷给我准备的礼物肯定不是这扳指。”

    “嗯,我把礼物换了。祖父原先给你备了一套珠宝,比给岑喻那套成色好一些。”

    江瑟掀眸看他眼:“你不怕陆爷爷找你麻烦?”

    “做什么找我麻烦?”陆怀砚慢慢分开她手指,与她十指紧扣,“那玉扳指是祖母留给我的,说让我以后留给媳妇儿玩儿。”

    江瑟:“那时就准备给我了?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陆怀砚低笑一声,“当然是很确定你是我想要的人才想着给你,你觉得我会是个轻易就对女孩子动心的人?”

    他当然不是。

    十岁便亲眼目睹自己父亲出轨,十一岁踩着一地血水亲手救下因为丈夫出轨而自杀的母亲。

    这样的人,不可能会对爱情或者婚姻有什么憧憬。

    江瑟不知道别的同龄孩子遇见这样的事情,心里会有多大的创伤和阴影。

    但那时候的陆怀砚,就连亲密如岑礼、郭颂都没看出他半点异常。他用理智压下了一切伤痛,正常得不正常。

    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动心?

    江瑟没说话。

    陆怀砚勾着她手指玩了片刻,说:“我十八岁那年也看过一部爱情片,跨年夜那晚倒是叫我想起了里面的一句台词。”

    他说的爱情片肯定不是江瑟同郭浅十八岁那会看的情.色片,多半是文艺片。

    江瑟问他:“什么电影,哪一句台词?”

    陆怀砚捏她手指,卖了个关子:“那是Linda最喜欢的电影,影碟还在我英国的公寓里,等以后我们去英国看望她时,我再陪你看一遍,你来猜是哪一句。”

    “你那时是一个人看的?”

    “嗯。公寓里还有不少影碟,我们过去住几日,我带你看看我待过的地方。伦敦那地方常年阴天,要是天气不好,我们就留在公寓里看电影。”

    他不到十三岁便离开北城去了英国,快二十岁时才毕业归来。

    在英国的那七年想来过得很寂寥。

    江瑟甚至可以想象到年少时的他是怎样一个人在公寓里看电影。

    她眨了下眼,没说好还是不好,只说:“小姑姑这里有家庭影院,我们明天就可以看。”

    “怎么不今晚看?”

    “今晚要做别的。”

    空气静默两秒。

    陆怀砚看她:“做什么?”

    江瑟脸上没半点扭捏或者羞涩,手掰他腰间的皮带扣,说:“这个。你刚不是说了我是你想要的人吗?”

    “我是这意思?”陆怀砚好笑道,“究竟是你想要我还是我想要你?”

    “我想要你。” 江瑟声音不带任何停顿。

    陆怀砚闻言便顿了顿,抬起她脸,盯着她眼睛说:“我怎么觉得你这两天嘴甜得很?”

    不是说要他抱就是说想要他。

    说得理直气壮又坦坦荡荡,没半点迟疑。

    江瑟不想理他了。

    她从前不肯说的时候,究竟是谁非要往死里折腾她逼她说。

    “行,今晚做这个,明晚看电影。”

    陆怀砚低头碰她鼻尖,“明晚是傅韫和朱茗璃的订婚宴,我去露个脸就回来陪你看电影。”-

    朱茗璃同傅韫的订婚宴安排在四季酒店,酒店负责人专门腾出一整层宴会厅给他们摆宴。

    江瑟没去参加他们的订婚宴。

    订婚礼物已经给了,该同朱茗璃说的话也说了,实在不必去那里看他们作秀。

    晚宴八点开始,江瑟七点接到朱茗璃电话。

    “我这里可能有你想要的东西。”朱茗璃一身漂亮的晚礼服,手机贴面,静静望着窗外的晚霞,说,“你尽早挑个时间,我们见面谈,免得夜长梦多。”

    江瑟“嗯”一声,平静道:“傅韫平时都是什么时候去医院看他父亲?”

    朱茗璃舔了舔唇:“下午一点,他一般都是利用午饭这段时间去医院看傅老。”

    “好,十五号下午一点,‘华清池’,我们在那里碰面。”

    挂了电话,朱茗璃轻咬嘴唇,垂下握手机的手,扭头对傅韫说:“她答应了见面,十五号下午一点。”

    “嗯。”傅韫低头帮她理后腰的束带,声音十分冷静从容,“你做得很好,璃璃。”

    见朱茗璃面上露出不安的神色,他拾起朱茗璃的手放唇边吻了吻,说:“紧张什么?不就是把七年前的事再做一遍吗?”

    “你怎么知道她会选十五号那一日?”

    “前天在陆家老宅,老爷子说了陆怀砚十五号到十七号那几天不在北城。那三天就十五号是工作日,只有那日我会被绊在公司里。”傅韫唇角扬起,抬起头望窗外的夕阳,“我很了解她。”

    一提起江瑟,男人温润的眉眼比平时多了些东西。

    朱茗璃静静注视着窗玻璃里的倒影,轻声问:“你准备怎么处理她?”

    傅韫没回答她这问题,微笑道:“担心什么璃璃?能跟我结婚的人只有你,明天我们就去领证。等把江瑟解决了,我们再好好筹备我们的婚礼,海岛婚礼、古堡婚礼怎么样都行,我都听你的。”

    他的声嗓满是柔情,说完便低头亲亲她耳朵,“十五号那日记得把停车场的监控关了,我去看看宴会厅布置得怎么样。”

    男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朱茗璃耳边还回响着他说的那句:“明天我们就去领证。”

    那天他在浴缸里就是这样出乎意料地给了她承诺。

    七年前她只需要毁坏一幅画,可这一次却是要将人引出来,要承担更大的风险。所以傅韫给了她承诺,打完这通电话,他们就去领证。

    成了夫妻就是利益共同体了。

    她不能也不会背叛他-

    订婚宴准时开始,陆怀砚只待了不到半小时便离开。

    回去后也没对这场订婚宴提只言片语,江瑟也没问。

    两人挨在一块看电影。

    电影是几年前的一部爱情轻喜剧,各种误会狗血串一块儿,又闹腾又欢快,时不时还来点儿煽情。

    江瑟看没一会儿便不想看了,扯了扯身后男人的手:“陆怀砚,我们接吻吧。”

    电影刚开始那会陆怀砚便把她抱入怀里,温香软玉在怀,他看得也不怎么专心,一边玩她手指,一边听男女主误会来误会去。

    这会听她说要接吻,眼睫往下一落:“不喜欢看?”

    江瑟如实说:“比较想跟你接吻。”

    陆怀砚低头吻她,吻完想抱她去卧室继续,结果江瑟不干。

    “电影没看完。”

    “……”

    陆怀砚咬牙笑一声:“不是不喜欢看?”

    江瑟说:“还是要看完。”

    她坚持要看完,但后面又讨了几次吻。陆怀砚拿她没辙,一路忍到片尾曲响起才终于把这该死的电影看完。

    江瑟被他放床上时,眉眼还漾着点笑意。

    陆怀砚掐住她腰,“折腾我很好玩?”

    江瑟手肘撑起身体,咬他下颌,“嗯”了声:“现在轮到你折腾我了。”

    这几日北城的天气好得不像话。

    十五这日,江瑟醒来便去拉窗帘看天空。

    瓦蓝瓦蓝的天像是被人泼了一桶蓝靛,干净澄澈,连天光都十分柔和。

    陆怀砚听见她拉窗帘的动静,从浴室出来。

    “怎么起这么早?”

    昨晚两人折腾到快十二点,还以为她要多睡会。

    江瑟走过去拿走他手里的剃须刀,说:“等我一会,我来给你刮胡子。”

    “又想玩刀了?”

    “嗯。”

    江瑟拿起牙刷慢慢刷牙,刷完便坐上盥洗台,动作熟稔地给他刮胡子。

    他每日都刮胡子,胡茬不明显,没几下便刮得干干净净。

    陆怀砚帮她把剃须刀放回去,“母亲是两点的飞机,我十二点直接从公司过去接她。”

    江瑟颔首:“我一点去诊所,就不去送韩姨了。”

    说完便看着陆怀砚索吻:“你亲亲我。”

    她这两天还挺粘人,陆怀砚低头亲她:“祖父要是喊你去老宅,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不要勉强。”

    江瑟仰着脸应好。

    不知怎么,她这模样总是叫陆怀砚想起她幼时蹲在莲花池旁等着岑礼抱的样子。

    没忍住抱了抱她,说:“我很快回来。”

    他是八点的早会,陪江瑟吃完早餐便启程去公司。

    他一走,江瑟便打开电脑,将从前录制的视频从头播放了一遍。

    不管视频里的女孩儿是哭还是笑,她的神色始终很冷静。

    乌沉的眸子无波无澜,像个旁观者一样。

    等最后一个视频播完,江瑟点开软件录制最后一个视频。

    红色录制灯亮起。

    她张眸望着摄像头,轻轻唤了一声:“怀砚哥。”

    这一声久违的“怀砚哥”落下,她喉头微微哽了下,停顿几秒,又再次平静地唤了一声:“怀砚哥。”

    黑色轿车行在明媚的春色里,曦光像薄纱,从窗玻璃斜入。

    陆怀砚坐在后座看文件,某个瞬间,他忽然抬起头,目光淡淡瞥向窗外。

    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

    第77章 “啤酒好喝吗,傅韫?”

    阳光从窗外漫入。

    黑色U盘静静挨着一枚水头极好的玉扳指。

    江瑟捡起床头那块积木, 垂眸望片刻,便将那块积木丢回抽屉的铁皮盒子。

    她已经不需要了。

    十二点。

    陆怀砚给她发来微信,说他已经出发去城郊接韩茵。

    江瑟没急着回复, 把唱针放入唱碟,踩着慵懒的鼓点朝浴室走去。

    盥洗台上放着一个金属化妆盒。

    椭圆镜面映着,她的脸, 以及露在吊带睡裙外深深浅浅的紫淤。

    全是陆怀砚这几日在她身上弄出来的痕迹。

    昨晚她缠着他,要他像在车里一样不留一分力, 落在锁骨处的吮痕格外惨不忍睹。

    江瑟打开化妆盒, 从里头拿出一支遮瑕膏,听着客厅传来的音乐, 不疾不徐地往锁骨涂上一层薄薄的遮瑕膏。

    唱碟走到尽头, 她从浴室出来, 换好衣服, 拿起手机给陆怀砚回了一个“嗯”。

    此时朱茗璃已经抵达会所的停车场。

    今天是周五又是白日,会所里几乎没什么客人,泊在停车场的车辆不多。

    从前江瑟不管去什么场合, 总喜欢提前二十分钟到场,今日却是踩着时间出现。

    那辆大红色法拉利出现在后视镜时,朱茗璃便拿出电话拨了出去。

    “九点钟方向, 我的车停在这里,上车说。”她说完便挂断电话。

    红色轿车微微一顿,很快转向, 挨着朱茗璃的车停下。

    一道纤细的身影从驾驶座下来。

    朱茗璃盯着江瑟一点点靠近的身影, 轻轻舔了下干燥的唇。

    江瑟直接拉开副驾驶座的门, 站在车外望着她淡淡道:“不进去?”

    “我刚给你截屏的对话没看到?”朱茗璃说:“我继母正要带她几个侄女过来会所, 在里面不方便说话, 我们就在车里说。”

    江瑟的确没看到,闻言便拿出手机瞟一眼。

    半小时前,朱茗璃继母的确给她发了这么一条微信。

    江瑟朝后座望了眼,视野里一片空荡,没人。

    朱茗璃把中控台上的资料丢在副驾的坐垫,不耐烦道:“我懒得见那群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这是傅韫舅妈名下的一套别墅,你估计会对这别墅感兴趣。”

    江瑟低眸看一眼,确实是写在田香宜名下的别墅。

    她没再犹豫,矮身坐进车里。

    车厢里开着冷气,朱茗璃掌心出了点汗。

    车门阖起的瞬间车便自动落了锁。与此同时,后座便忽然响起一道很轻的叹气声。

    江瑟翻阅房产合同的手一僵,正要扭头,一只戴着手套的手倏地从身后横出,紧紧掩住她口鼻。

    七年前被赵志成迷昏带走的记忆顷刻袭来。

    熟悉的软布,熟悉的手套。

    熟悉的窒息感。

    江瑟奋力挣扎,指尖在男人手腕用力抓了下。

    傅韫一点都没觉疼,微笑着哄她:“别挣扎,瑟瑟,越挣扎越难受。听话,马上就好了。”

    他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声音闷在口罩里,听着比平时还要温和。

    十几秒过去,江瑟身体开始失去力气,动作迟滞下来。

    半分钟过去,那阵激烈的“呜呜”声弱了下去,眼睫像无力支撑的蝶翼,半阖不阖。

    一分钟过去,她慢慢阖起眼睫,手软软垂下。

    迷药一分钟起效,傅韫多捂了半分钟才松手。

    不到两分钟的功夫,车厢彻底恢复寂静。

    “我去把她的车开走。”

    朱茗璃从江瑟掉在地上的包包里翻出车钥匙,准备推门下车。

    她面色发白,声音绷得很紧。

    傅韫瞥她一眼,拧眉安抚道:“冷静些璃璃,戴上墨镜,头压低些,你这模样坐在车里没人看得出来你不是江瑟,按照我昨天说的路线把车开到废工厂去。”

    朱茗璃在傅韫的指挥下同江瑟换了风衣,又戴上她放在包里的墨镜,拎上江瑟的手包下了车。

    她拉了黑长直,身形同江瑟相似,打眼望去,的确能糊弄人。

    红色法拉利从停车场驶离。

    傅韫望了眼身旁的江瑟,视线一寸一寸扫过她眉眼,随即慢条斯理拾起她手边的房产合同。

    “这屋子从一开始就是为你准备的。本来没想这么快把你送进去,”男人勾起唇角,声音里带点宠溺,“是你太不乖了。”

    女孩儿垂着眼睫软倒在副驾的座位里,像是睡熟了一般。

    傅韫昨晚带朱茗璃走的那条路线没什么监控。

    他行事一贯小心,红色法拉利刚在工厂前面的荒草地停下,便下车弯身在里头检查一番,确保消去所有痕迹后,才锁车离开。

    “你来开车。”他对朱茗璃温声吩咐,“我想喝点酒。”

    朱茗璃望了望不知何时被他抱到后座的江瑟,抿抿唇,主动坐上驾驶座。

    车后座有一台小冰箱,里头放满了啤酒。

    傅韫一直有这么个习惯,情绪但凡有了大的波动,便想要喝酒。

    他现在大抵是觉得兴奋。

    傅韫坐上后座便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啤酒,起开易拉环,边喝酒边望着伏在身侧的江瑟。

    冰冷的酒液沿着喉管滑落,喉结随着吞咽不断滚动。

    男人冰冷的手指缓缓拨开覆在脸上的头发,用指背静静感受着她皮肤传来的温度。

    他来北城那年,最早从那老货嘴里听见的便是她的名字。

    在这群有钱的少爷小姐里,她似乎十分出名。

    傅京尧说岑瑟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给傅隽做妻子的人。

    “她的基因最完美,家世、智商、情商、相貌,都无可挑剔。阿隽,岑瑟是最配得上你的人。你跟她有一桩娃娃亲,等她满十八岁了,我会同岑家提联姻的事。”傅京尧语重心长地嘱咐孙子,“岑家势利,你要表现得足够好,才能让他们认下这门娃娃亲。”

    那应该是他回来北城的第二个月,就在傅家书房外的走廊里,还不曾见人,他便听到她的名字——

    岑瑟。

    老头子眼中最完美的联姻对象。

    八月开学的第一日,他倒是见着人。

    傅隽先他一步下车,走没两步便定定望向被人簇拥着步入学校大门的小姑娘。

    小姑娘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却出落得非常惹眼,纤长精致,扎在乌泱泱的学生里,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都能叫人第一眼就看到她。

    高贵的天鹅,抑或是活在城堡里的公主。

    哪个称呼都似乎适合她。

    傅韫顺着傅隽的目光看了眼,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他在傅家就是个摆设,傅隽从来没正眼瞧过他,就连傅京尧也没拿他当一回事。

    傅韫知道自己没资格同她接触。

    当然,那时的他对这种高高在上的豪门千金,也没想要去接触。

    会注意她,不过是因为她是傅隽将来要娶的人。

    可放在她身上的目光多了,却渐渐发现了点惊喜。

    这姑娘有些表里不一。

    明面是只优雅温柔的白天鹅,实则是只一身傲骨又叛逆得不行的黑天鹅。

    真有趣。

    “阿韫,到了。”

    朱茗璃一声叫唤打断了傅韫的所有思绪。

    别墅的车库门缓缓卷开,朱茗璃将车开入车库,回头望一眼傅韫,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他手里的啤酒罐以及男人落在江瑟脸上的手指。

    这辆商务车是傅韫从黑市里买的,据说是某位过气明星用过,后座用的全是反光玻璃,私密性非常好。

    车子已经有些年头,朱茗璃从来不知道他有这么一辆车和这么一套不起眼的屋子。

    这套记在傅韫舅母名下的大平层十分偏僻,几乎要出北城的地界了。

    昨日傅韫特地带她来这儿录指纹,这套别墅如今只有他们两人能进来。

    她彻彻底底成了傅韫的共犯。

    “做得很好。”手从江瑟脸颊挪开,傅韫对朱茗璃柔声说,“现在开上你自己的车回去‘华清池’,别紧张,后续的事我都已经安排好,不会有人查到我们头上。”

    他用着赞赏和深情的语气同她说话,面色自信又自负。

    朱茗璃像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十分听话地下了车。

    等她开车离去后,傅韫把江瑟打横抱起。

    这间别墅改造过,面上瞧着是个大平层,内里却别有乾坤,车库底下有个十分隐秘的地下室。

    傅韫直接将人带去地下室,木阶梯嘎吱嘎吱响着,潮闷的空气随着他的脚步越来越重。

    地下室气味闻着不好,但里头却装修得十分雅致。

    浅绿色橱柜,白色餐桌,墨绿色皮质沙发。

    沙发后是一张黑天鹅造型的公主床。

    “全是你喜欢的颜色,你一定会喜欢这里。”傅韫把怀里的姑娘放上公主床,微笑道,“得先把你绑一段时间,等你完完全全接纳我了,我再给你自由。”

    他站起身,正要去拿准备好的东西,眼角余光无意中一瞥,动作骤然顿住,脸缓缓转了回来,落在江瑟衣领里。

    公主床上的姑娘穿着件方领双排扣的针织衫,领口处的衣料被他放床上时扯下一截,露出了半截锁骨。

    傅韫盯着那截锁骨,再度俯身,将她衣领往下拨。

    虽然用了遮瑕膏,但那些布满痕迹的皮肤压根儿禁不住细看。

    “你让陆怀砚碰你了?”傅韫半眯了下眼,眸光有些冷,“对他还有感觉?当年进去救你的明明应该是我。”

    他都安排好了的,进去后便立即把赵志成杀了,然后救下她,做她的救世主。

    却被陆怀砚抢先一步。

    他就晚了一步!

    男人呼吸和目光渐渐变得炽热。

    她是唯一一个没被他成功摧毁的猎物,也是他登上权力之巅后留给自己的奖励。

    傅京尧什么好的都想留给傅隽。

    年级第一是,傅氏是,岑瑟也是。

    可这些东西他也想要!

    “你本来就是我的,怎么可以有别的男人的烙印?”

    男人张唇含住她锁骨一块薄薄的皮肤,慢慢落下属于他的烙印,沾了满嘴发苦的脂粉味也毫不在意。

    昏黄的灯光静谧铺散在这密闭的空间里。

    傅韫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粗重,他现在就想提前享用她!

    唇从江瑟锁骨抬起的瞬间,头顶光影忽然一动,一道冷光猛地从他身后袭来。

    傅韫早在江瑟抬手时便已经察觉到不对劲。

    可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慢了两秒,只避开了要害,却没来得及避开那一刀,锋利的刀尖从锁骨到胸膛处划开一道一掌长的口子。

    鲜血染红了他身上的衬衣。

    江瑟刺下那一刀后便朝他身上猛踢一脚,从床上站起退了几步,神色冷漠地盯着傅韫。

    傅韫捂住伤口,没急着去抢江瑟手里的刀,而是张眸打量她。

    “你真是太让我惊喜了!”

    男人似是丝毫不觉痛,嘴唇弯起个夸张的幅度,望着江瑟的眼充满了炽热。

    “你不该这么快清醒,是对迷药有了抗药性?”

    江瑟说:“的确是训练过。”不过这不是她保持清醒的原因。

    傅韫静静望着她,面上笑意不减:“瑟瑟,你出不去这屋子,这里没有任何信号,你也打不开这里的门,外面的人更是听不见你的求救。放下手里的刀,别逼我伤害你。”

    “逼你伤害我?”江瑟握紧了手里的折叠刀,“傅韫,七年前是我逼你绑架我的吗?”

    她的眸子很冷,面色也很冷,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美感。

    “还有,你怎么知道需要求救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傅韫面上的笑始终温和,带着宠溺。

    身后的柜子放着他给她准备的东西,他慢慢拉开其中一个抽屉,取出一把拇指粗的皮绳。

    男女之间力量悬殊,他一点儿也不惧怕江瑟手里的刀。

    从前在柏县赤手空拳对抗几把刀子他都没输过,更何况是现在。

    “一会弄疼你了,只要你求饶,我就原谅你,瑟瑟。”男人朝江瑟走去,步履不紧不慢,带着点猫逗老鼠的从容。

    江瑟没躲,面色毫无畏惧。

    两人只剩下几步远时,她蓦地扬唇一笑:“是眼睛开始出现重影了?”

    傅韫笑容一凝,停下脚步,眼睛扫向她锁骨。

    “我的确在我锁骨涂了点东西,但见效还没这么快。”江瑟慢慢敛去唇角的笑靥,“啤酒好喝吗,傅韫?当年那两个人也是把药下在啤酒里逼我喝,说喝不出苦味儿。虽然你只喝了不到半瓶,但陪你说话说到现在,也该起效了。”

    啤酒?

    傅韫豁然抬眼。

    “朱茗璃还真挺擅长做这种事,两只猎物联手反抗的感觉好受吗?”

    江瑟将手里的刀对准面沉如水的男人,目光沉着且冷静。

    “不是说我会出不去也会求救无门吗?傅韫,你再敢朝我走一步,我可就要开始自救了!”-

    离别墅不到两公里的小路里,一辆白色宝马打着双闪停靠在路边。

    蓝色超跑太过打眼,朱茗璃昨夜过来时特地换了一辆车。

    车子一停稳,她便抬手看了眼腕表,一点四十五。

    离两点还有不到十五分钟。

    她立即拿出手机拨打电话。

    听筒“嘟嘟”响了两声便被接起。

    朱茗璃根本没等对方开腔,盯着挡风玻璃,咬着牙说:“陆怀砚,江瑟现在就困在傅韫的别墅里。想要我告诉你他们在哪里,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

    第78章 他生气了。

    今日是周青亲自送的机。

    作为特助, 给老板接送机本就是职责之一,也算是家常便饭了。

    他做事向来细致谨慎,飞机只要不起飞就不会离开机场。这固然是他的习惯, 但周青从没见陆怀砚从机舱下来过。

    以至于这会看到自家老板一脸冷峻地从登机道出来,他一时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车钥匙给我,安排母亲回去庄园。”

    夺下周青手里的钥匙, 匆匆撂下这么句话,几个呼吸的工夫, 陆怀砚便已经消失在周青的视野里。

    车子疾驰在郊外的土路里, 轮胎从路面飞快碾过,扬起一大片黄土。

    机场就在城南近郊, 离朱茗璃发的定位, 约莫四十多分钟的车程。

    他抄了近路, 最快可以在半个小时内抵达。

    半个小时。

    陆怀砚过往二十八年, 从没觉得半小时会这么漫长。

    其实早就有征兆了不是吗?

    从她非要同他分手便该知道,从她叫他不必对她长情便该知道,从她把那台唱片机搬到公寓便该知道。

    还有她今早坐在盥洗台面给他刮胡子的目光。

    她在不舍。

    那时他还当她是舍不得他离开北城, 捉住她手放嘴边亲了下,问她要不要他改机票明天便回来。

    她仰头笑应他:“不要,别因为我改变任何事。”

    别因为她改变任何事。

    陆怀砚咬肌隐忍地动了下。

    她宁肯一个人决绝地将这条路走到底, 也不要他为她改变任何事-

    给陆怀砚打完电话,朱茗璃便算着时间报了警。

    车里冷气已经打到最高,可她掌心依旧一片濡湿, 冷汗涔涔。

    她透过后视镜看了眼不远处的别墅。

    那晚在废工厂, 江瑟问她:“你真以为傅韫有拿你当一回事?”

    她从手包拿出一瓶香水, 往空气里喷了几泵, 说:“上回我同他在旋转餐厅吃饭用的便是这香水, 他叫你用过没?没用过先适应一下,迟早他要叫你用。朱茗璃,傅韫要真拿你当一回事,恋人也好,共犯也罢,他不会像对待一个泄欲工具一样对待你。”

    空气里弥漫起浅淡的茶花香,屋内那股奇怪沉闷的气味被茶花香压制,该觉得沁人心脾的。

    可朱茗璃却觉更加恶心了。

    来自心理的恶心。

    “傅韫喜欢你,我知道。”她冷冷道,“这件事已经羞辱不到我。”

    “羞辱你?”江瑟那双被月光照亮的眼匪夷所思地一扬,“你竟然相信傅韫这样的人也会喜欢一个人?他那不是喜欢,我只是他的猎物。不仅仅我,你也是。我们都是他的猎物,唯一一点不同,是我这只猎物成功逃脱了一次。而你,已经被他驯服,他认定了你再也逃脱不了他。”

    驯服。

    这是江瑟第二回 把这个词用在她身上。

    莫名的,房间里这阵掺杂花香的气味叫朱茗璃想起了那间旅馆。

    潮湿的雨夜,廉价的花香,还有陈旧发黄的印花床单。

    两人的第一次,就是在这么一间肮脏廉价的小旅馆。

    朱茗璃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在北城找出那么一家专门用来做皮.肉生意的旅馆。

    房间与房间的墙薄得根本隔不了音。

    两边的屋子都是正在接客的暗.娼,男人粗暴的喘气声,女人哀哀的求饶声,那些下流的不堪入耳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入了她耳。

    她是朱家的大小姐,何曾待过这样的地方听过这样的话?

    当时只觉气愤与恶心。

    可傅韫就是有办法叫她心甘情愿留下来。

    他说那是他曾经待过的世界,说唯有她能陪他来这个地方。

    她信了。

    听他的话留了下来。

    好似便是从那时开始,她的所有喜恶都由他操控。

    一步步被驯服。

    喷别的女人的香水,学别的女人的发型。

    朱茗璃慢慢抬起眼:“我不会被他驯服。”

    两双眸子在暗色里定定对视。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虽彼此看对方不顺眼,但对彼此的性格却也是了解。

    江瑟说:“他的确没资格驯服你,这世间没有谁有资格去驯服谁。”

    朱茗璃微扬起下巴:“我知道。”

    短暂的沉默后,江瑟再度开腔:“傅韫的日子很快就会开始不好过,傅隽的死看着是没什么破绽,但那么多的巧合本就不正常,资料我已经匿名送到傅隽母亲手里。”

    傅隽的母亲出自南城温家,温家人手里有不少傅氏的股权,傅氏董事会里也有温家的人。

    没了傅老爷子给他保驾护航,只要温家人出手,傅韫在傅氏的日子不会好过。

    傅隽的死,傅韫是最大的受益者。

    江瑟不信,傅隽母亲在看到那些“巧合”后,能沉得住气。

    “温家人只要煽动别的傅家人动手就成了,到那时,傅韫一定会意识到你们朱家的重要。当他说要和你结婚时,你可就要小心了。”

    江瑟微微一笑:“他愿意娶你不是因为他喜欢你,而是他终于要对你这只猎物动手。没错,他是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母家做他的支撑,但他可以为自己创造一个。你还有你们朱氏的所有,他都要得到。假如你敢赌……也可以由你来得到他手里的一切。”

    朱茗璃呼吸一紧:“什么意思?”

    “傅韫去过桐城,找人查过我住的地方,甚至想要秘密买下我和我家人住的那一片居民楼,这手段觉得熟悉吗?”江瑟看着朱茗璃,“七年前的事,他正准备对我再做一次,不是现在,也会在以后。我不愿意再做猎物,你呢,你要一辈子都做傅韫的猎物,等着他杀你杀你弟弟,再夺走你们手里的一切。还是跟我一样,不做猎物了。”

    朱茗璃刹那间明白了江瑟的意思。

    她重重咽了两口唾沫,握紧江瑟递来的啤酒,问道:“我还需要做什么?”

    江瑟淡淡垂下眼:“告诉他我找过你也查到了他的过去,同他明明白白说清楚我想要找你合作。傅韫对你了如指掌,你身上一丁点异常他都能察觉到。想要骗过他,你就不能骗他。”

    “我跟你说的话,十句话里你只需要复述七句就足够了。只要你不说假话,他就不会怀疑你,你往后所有的异样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傅韫的确如江瑟说的,没有怀疑过她。

    她的所有异样,落在傅韫眼里,也成了绑架江瑟的紧张与恐惧。

    朱茗璃望向车窗外的蔚蓝天空。

    警察和陆怀砚都正在赶来,不管别墅里面发生什么事,不管谁死谁活,她七年前欠岑瑟的都已经还了。

    怔愣间,一道刺耳的轮胎抓地声蓦然响起。

    朱茗璃望着前头那辆眼熟的黑色轿车,神色闪过一丝讶异。

    他竟然来得这么快……

    见男人冷厉的目光盯过来,朱茗璃立即松开脚刹,猛打方向盘,给他带路。

    一黑一白两辆轿车相继停下。

    朱茗璃下车用指纹开车库门。

    卷帘门刚露出半人高的裂缝,陆怀砚便已弯腰钻了进去。

    他的手机一直在通话中:“已经进了车库,地下室的入口在哪里?”

    男人戴着一只蓝牙耳机,手里还拎着一根从车里带下来的铁锤。

    一看便知他在过来的途中,已经叫人查清楚这别墅的结构。

    傅韫根本没同她说这车库底下还有个地下室,她以为他是把江瑟带进了屋子。

    陆怀砚已经走到了车库尽头,矮身敲了几下,“笃笃”的声音响起。

    耳机里的男人还在说:“这房子是木质结构,改建这屋子的人说了,那地下室的锁是指纹锁,只要不知道密码,不管是从里还是从外都不能打开那面铁门。因为不符合安全规章,他当时怕引起事故,便悄悄留了个物理开锁的方法。”

    陆怀砚沉着嗓“嗯”一声,目光朝朱茗璃掀来,“这里这道锁,能解得开吗?”

    他敲了敲地砖。

    朱茗璃看向他敲着的地方。

    车库的地面铺的是水泥色的地砖,正方形瓷砖一块驳着一块,挨着墙面的那一块,边沿处却支着一个突兀却不起眼的半圆形镂空金属液晶圈。

    想到什么,朱茗璃赶忙上前,拇指把那半个金属圈摸了个遍都没听到什么解锁的动静。

    陆怀砚没再等,“走远点。”

    说着抡起铁锤开始砸墙底的一处,把墙面砸开两个拳头大小的洞口,手探了进去。

    车库的打砸声江瑟丝毫没听见。

    这间地下室专门改造过,的确如傅韫说的,搜不到任何信号,隔音也相当好。

    他们下来的木阶梯上面就只有一块方方正正的金属盖,她压根儿推不开,摸索了一圈也没找到开锁的地方。

    瞥了眼横在地毯上的男人,江瑟冷静地拧开水龙头擦走右侧锁骨的遮瑕膏。

    警察马上就来了。

    就算朱茗璃没有报警,郑欢姐肯定也已经联系上莫警官。

    江瑟身上的风衣沾了不少血迹,脖颈和下颌一道皮鞭抽出来的血痕,手背也添了点细小的伤口。

    傅韫见抵不过药力,发了疯地想要在昏迷前将她捆住。

    宁肯挨她几刀,也要将她制伏。

    他根本不知道越是这样发狂,他体内的药力便会来得越快也越猛烈。

    沉闷的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

    像极了七年前赵志成杀人的那一日。

    只是这一次,她再不是一只无力抵抗的猎物。

    思忖间,头顶忽然“吱嘎”一声,昏暗的木梯顷刻间泄入一弧明亮的刺眼的光。

    江瑟豁然抬眼。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色的皮鞋。

    大脑空白了一秒。

    她愣怔怔地盯着那双熟悉的皮鞋踩在一片光雾里奔下来。

    男人的身影随即出现在瞳孔里。

    两人目光对上。

    陆怀砚绷紧的咬肌不自觉一松,空气在这一瞬间终于涌入心肺,那股紧紧攫住他的窒息感也终于消散。

    江瑟眼眶有些发涩。

    跟七年前一样,她这会一身狼狈。

    脖颈的伤痕、衣裳上的斑驳血渍以及带着干涸血迹的折叠刀,无不诉说着这里发生了什么。

    陆怀砚环顾一眼便快步走向她,视线从上往下仔细打量她身上的伤。

    “剩下的都交给我。”

    他的声音绷得很紧,又冷又硬。

    江瑟一听便明白他的意思,平静道:“傅韫没死。”

    陆怀砚闻言一怔,扭头看向倒在床边的男人。

    男人身上的衬衣漫着一片黏腻的红。

    衬衣底下,豁出一道伤口的胸膛微弱起伏,的确是还活着。

    陆怀砚从木梯跑下来时,只用余光朝那边瞥了眼。

    这会细看,才发觉傅韫的姿势瞧着十分别扭,双手被缚压在了腰后,双脚也绑了个死结缠在床脚里。

    他收回眼:“下不去手?”

    “记不记得除夕那夜我同你说过的话?”

    男人问完便解开领带慢慢缠在手里,就要伸手去握她手里的刀。

    江瑟如果不记得?

    他说以后她下不了手烫的烟疤,他帮她将那根烟按下去。

    手猛地往后一别:“怀砚哥!”

    她看着他,胸口微微起伏:“我不想杀他。”

    她已经,不想杀他了。

    在傅韫失去所有攻击力,像一团烂泥一样软在地上时,她就已经不想杀他了。

    那一声“怀砚哥”叫得陆怀砚一顿。

    男人攥紧了手里的领带,手背青筋偾发。

    刚刚看到那张黑天鹅公主床,他脑海里快闪过一个画面。

    那年在博德的小礼堂,她那场《天鹅湖》跳至一半他便推门离了场。

    门开半扇,松开门把时,有人匆匆掌住那半扇木门,与他侧身而过,进了礼堂。

    陆怀砚余光短暂掠过。

    是傅韫。

    是那时就盯上她了么?

    陆怀砚一语不发,咬肌再度隐忍绷起。

    他眉眼里的冷戾看得江瑟心口一跳。

    警笛声渐渐逼近。

    不多时便传来朱茗璃的声音:“警察同志,人就在里面,已经有人进去救她了!”

    来的人是莫既沉。

    男人腰间别了枪和手铐,见到出现在这里的陆怀砚也不惊讶,四下环顾一圈便沉下眉眼,说:“救护车马上过来了,黄嘉,先带人去医院验伤,顺道做口供。”

    “是,莫队。”一名女刑警越过莫既沉朝江瑟走来。

    名唤黄嘉的刑警扫过江瑟手里的刀,便撕开一个证物袋,柔声说:“小姐,把刀放进来。别害怕,你现在已经安全了。”

    江瑟沉默着把刀丢了进去,同时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电击棒一并丢进去。

    “我还用了这个。”

    她的声音很冷静,黄嘉下意识看她一眼,颔首道:“我先带你上去。”

    江瑟“嗯”一声。

    同陆怀砚对视一眼,便跟着黄嘉离开了地下室。

    莫既沉已经蹲在傅韫身旁,粗略扫过他身上的伤,说:“七道刀伤,都没伤及要害。”

    陆怀砚顺着望去,淡淡道:“他是七年前绑架江瑟的主谋。”

    莫既沉闻声便站起身,转身看着陆怀砚。

    “接下来就是我们的事了。虽然江小姐瞧着跟上回一样冷静,但这个时候你不陪在她身边是不是不太好?”

    两个男人静静望着彼此。

    彼此眼里的东西都看得明白,也各有各的坚持。

    须臾,陆怀砚下颌往车库的方向一点,“我拿来砸墙的那把铁锤,是莫叔送的,我带走了。”

    他说完转身踩上木梯。

    外头来了两辆救护车。

    江瑟就坐在其中一辆,黄嘉正在采集她指甲里的皮肤组织。

    她身上有不少傅韫留在她上面的犯罪证据,到了医院还要继续采集。

    黄嘉将棉签放入试管里拧紧,“还有哪里?”

    “锁骨和肩——”

    话音微微一顿,江瑟望向正在朝她走来的陆怀砚。

    黄嘉没觉察到她的异样,接过了话茬:“锁骨和肩膀?你身上这件针织衫掉了一颗纽扣,是嫌犯扯掉的吗?在那间地下室?我通知同事去找找。”

    江瑟垂下了眼。

    少倾,她问黄嘉:“黄刑警,现在可以去医院了吗?”

    黄嘉说:“可以。”

    江瑟便抬眸对陆怀砚说:“怀砚哥,你等会直接过来医院接我好吗?”

    黄嘉这会才发觉外头站着个男人,一时有点反应过来刚刚那点微妙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忙不迭叫了声:“毛师傅,陈护士,准备准备,要出发了!”

    陆怀砚淡淡看了江瑟一眼,转身离开。

    江瑟望着他的背影没说话。

    他生气了。

    她知道。

    第79章 “岑瑟,我来带你回家了。”

    莫既沉安排的医院是陆氏旗下的研究院。

    却不是七年前江瑟去的那间, 而是另外一家专门做鉴证和法医解剖研究的医院。

    黄嘉也不是头一回带受害者来这里了,熟门熟路地将人带到一间病房,对等在里头的女医生说:“莫医生, 这位是江小姐。”

    “嗯,我知道,哥哥刚给我打完电话。”莫季晚一身白大褂, 手里拿着相机,朝江瑟颔首笑笑, “我是莫季晚, 今天由我来给你验伤。”

    眼前的医生同莫既沉生得有五六分像,明眸皓齿, 气质淡如菊。

    江瑟说:“有劳了。”

    莫季晚让江瑟坐上病床, 拉起白色的帘子, 有条不紊地拍下她身上的伤, 从下颌、脖颈到豁了好些口子的手掌和手腕。

    拍好照,江瑟脱了上衣,莫季晚扫一眼她锁骨。

    很漂亮的一对锁骨, 就是这会瞧着十分可怖。

    右侧锁骨磨出了一片血瘀,左侧锁骨则是布满了吮啃出来的红痕。

    莫季晚指一指江瑟右侧锁骨,说:“这片血瘀是嫌犯弄出来的?”

    江瑟低眼去看。

    她只有这边锁骨涂的遮瑕膏加了迷药。

    “不是, 这是我觉得脏,拿水清洗时弄出来的血瘀。另一边锁骨还没来得及清洗,我的朋友就赶到了。”

    “还好左边这儿的锁骨没沾水, 要不然会没那么容易采集到嫌犯留在你这里的DNA。”莫季晚温柔道, “我就从这边取证吧, 另一边被水冲洗过, 很多痕迹都没了。”

    江瑟长睫一顿, 看了莫季晚一眼。

    莫季晚仿佛没觉察到她的目光,拿着棉签轻轻划过江瑟左侧锁骨和肩膀。

    黄嘉把人交莫季晚那儿后便去楼梯间接了个电话。

    这通电话打了不到五分钟,出来时,病房外已经多了一道身影。

    男人背靠围栏,静静望着病房的房门,侧脸线条十分冷硬。

    黄嘉心道这受害者的男朋友速度还真快。

    刚她还在电话里和同事感叹,这么养眼的一对儿璧人可千万别因为今天这破事给闹掰了。

    “江小姐在里面验伤取证,验完伤还得上药和录口供。”黄嘉抬步过去,“没有三四个小时弄不完。”

    陆怀砚偏头看向黄嘉,颔一颔首,道声谢,说:“我就在这等。”

    黄嘉“嗯”一声,正要推开病房的门,身后那男人忽然说:“她手机不在手边,麻烦你问问她等会想吃什么,我提前安排好。”

    黄嘉手一顿,回眸看了看他,应得很爽快:“没问题。”

    两人在外头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也听不真切,但江瑟知道陆怀砚来了。

    他就在外面等她。

    黄嘉一进来就隔着帘子转达了陆怀砚的话。

    转达完又说:“你的手机和手包都在嫌犯的商务车里,等会我就让同事送来给你。”

    江瑟轻轻“嗯”一声: “我想吃珍宝斋的鸡汤馄饨。”

    她其实没什么胃口,但她总要吃点什么,安他的心。

    黄嘉说一声“好咧”,就要去传话,身后又不紧不慢递来一声:“麻烦你叫他把手上的伤处理一下。”

    病房的门再度打开时,黄嘉特地朝陆怀砚的手看了眼,还真是带了伤,看着像是被什么粗糙的东西划拉出来的伤口,细细长长,已经结了十来条血痂。

    地下室入口的那道门就是他砸开的,十有八九是那会弄伤的手。

    黄嘉把手里的消毒酒精和纱布递过去:“江小姐说她想吃珍宝斋的鸡汤馄饨,还有,她让陆先生你把手上的伤处理一下。”

    陆怀砚接过。

    黄嘉想着陆怀砚说不定想要问两句江瑟的情况,便没急着回屋子去。

    可男人一句话都没问,手里拎着装酒精、纱布的袋子,脚跟生了根似地一动不动,也没个要去处理伤口的意思。

    她人杵在这不回去,陆怀砚只当黄嘉是还有话没说完,便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没没没,”黄嘉摆了摆手,“江小姐就让你赶紧处理手上的伤,没说别的了。”

    顿了顿,她笑笑:“江小姐身上的伤不算严重,情绪也十分稳定,我就没见过……嗐,总之,你不用别担心。”

    陆怀砚弯唇扬起一个很淡的笑:“我知道。”

    黄嘉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办过这么多个案子,她就没见过像江瑟这么冷静自若的受害者,也没见过像陆怀砚这么镇定自如的受害者家属。

    这两人身上有种很相似的磁场,怪有意思的。

    验完伤处理好伤口,已是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的时分。

    陆怀砚不仅给江瑟送来了晚餐,黄嘉还有另外两名同事也沾了江瑟的光,就连莫季晚也有一份。

    珍宝斋的东西向来贵得离谱,黄嘉他们本还客气推辞,谁知莫季晚头一个不客气地拿起自己那份,说:“不用推辞,你们莫队已经同意了让你们蹭这顿饭,还说今晚要熬夜加班,多吃点攒体力。”

    说着同陆怀砚打了声招呼:“陆哥,你可以带江小姐去我办公室吃。”

    陆怀砚说不用,“我带她去别的地方吃。”

    他把江瑟带去一间资料室。

    陆氏财大气粗,这几家慈善性质的研究型医院连间资料室都跟个小图书馆一样,摆满了各类医学书籍、期刊和人体模具。

    这碗鸡汤馄饨江瑟吃了一半便吃不下,剩下半碗都是陆怀砚替她吃完。

    “要休息一会吗?”男人把吃完的空碗丢垃圾桶里,淡淡道,“等会还要去分局录口供和做笔录。”

    江瑟摇头,她张着眼静静看他。

    见她摇头,陆怀砚颔首说:“那走吧。”

    他神色很平静,语气也同样平静。

    “怀砚哥。”江瑟叫住他。

    陆怀砚没回头,拧开门把打开门,依旧是平淡如水的语调:“我陪你一起去分局。”-

    北城重案组分局。

    莫既沉刚从医院回来,忙了一下午他水米未沾,这会正举着个老年保温杯猛灌水。

    江瑟同陆怀砚一进来,他便放下保温杯说:“会所停车场的监控已经调了出来,江小姐被迷晕的过程全都拍得清清楚楚。嫌犯虽然戴着口罩和帽子,没拍清楚脸。但口罩和帽子都在车库的垃圾桶里找到,检验科正在比对DNA。哦对了——”

    莫既沉下颌朝江瑟手指比了下,“你指甲里不仅有嫌犯的皮肤组织,还有他当时戴的手套碎片。手套和口罩、帽子一起在垃圾桶里找到了,结合监控视频,嫌犯涉嫌绑架、非法拘禁和强.奸未遂等几项罪名。等他能出院了,我们会将他刑拘。分局的同事这两日会轮流在医院守着,不会叫他逃脱。”

    江瑟问:“傅韫醒来了吗?”

    莫既沉说:“还没,虽然你刺下去的那几刀没刺中要害,但他失血过多又被下了药,医生说最早也要明天早晨才能清醒。报案的朱小姐说,你是因为调查七年前的绑架案才逼得嫌犯不得不对你下手。她受嫌犯胁迫,怕嫌犯杀她才会假意配合,你被绑走后她立即就报了警,嫌犯喝的啤酒也是她下的药。”

    江瑟“嗯”一声:“我过去五年确实一直在查当年的绑架案。郑欢姐,就是我找的私家侦探把资料送过来了吧?”

    郑欢这名字一出来,别说莫既沉,就连旁边黄嘉的神色都明显顿了下,悄悄看了莫既沉一眼。

    “郑小姐已经把资料送过来,放心,我们会着手调查里面提及的所有案子,包括七年前的绑架案。”莫既沉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我们在嫌犯囚禁你的那间地下室里找到了一部旧手机,里面都是江小姐你从初中到高中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是你七年前被绑架那天的照片。”

    他递过去一本厚厚的卷宗,“我让人翻拍下来,你要看看吗?”

    “谢谢。”

    江瑟翻开,第一张便是她穿着一条黑色芭蕾舞裙在舞蹈室跳舞的照片。

    照片从窗外偷拍,拍的是镜子里的倒影。

    这条黑色芭蕾舞裙江瑟记得很清楚,是她为了跳黑天鹅特地定做的舞裙。

    季云意不同意她跳黑天鹅。

    她便穿上这套舞裙,在舞蹈室里跳了一场黑天鹅的舞步,还录下来给季云意看:“我可以跳白天鹅,也可以跳黑天鹅,没有人可以定义我适合跳什么。”

    难怪傅韫给她准备了一张黑天鹅公主床。

    江瑟继续翻,到某一张时指尖一顿。

    那是初中拍毕业照那日,她与傅韫擦身而过回眸望向他的那一瞬。

    当时他的扣子扯断她两根头发。

    最后一张便是莫既沉说的那张,她推开油画院大门走进去的背影。

    那是十六岁的岑瑟。

    江瑟阖起卷宗,平静归还,问:“莫队还需要问些什么?”

    莫既沉收起卷宗,又问了几个问题。

    结束时,快夜里十点了。

    “跟上回一样,后续进展我会让黄嘉同你联系。”莫既沉看了眼一直坐在江瑟身侧默不作声的男人,“今天就到这吧,等犯罪事实调查清楚后,分局会将这桩案子移交给检察院,由检察院提起公诉,届时这桩案子的审理不会公开。”

    “我想要公开审理。”江瑟抬起眼看莫既沉,“我能申请公开审理吗?”

    莫既沉一愣,傅韫涉嫌的其中一个罪名是强.奸未遂,法律为了保护受害者,一般都是规定这类案子不公开审理。

    “根据《刑诉法》188条的规定——”

    “我知道,涉及个人隐私的案件不公开审理,可是我愿意公开审理。”江瑟说,“我希望有更多的人看到我的案子,看到我怎么用手里的刀保护我自己,看到我平平安安地从那个地下室走出来,看到罪犯被逮捕被审判。”-

    出了分局大门,夜风拂面而来。

    陆怀砚的车就停在分局的停车场,去往停车场的路上,两人都沉默着。

    拉开车门准备上车时,一辆灰色丰田匆匆停在门口。

    名刑警忙里着慌地从车里下来,很快莫既沉同黄嘉一行人便从分局跑出来上车。

    丰田车扬长而去。

    陆怀砚收回视线,矮身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往灰色丰田离开的相反方向开。

    “莫既沉不敢把傅韫送到陆氏旗下的医院,直接送去了第三医,刚从车里下来的男人是看守傅韫的其中一名刑警。”

    江瑟:“傅韫出事了?”

    陆怀砚:“很可能是。”

    江瑟没说话,等车子开出分局的路口,才道:“怀砚哥,我想先去一个地方。”

    陆怀砚淡声说:“我知道,我现在带你去。”

    黑色迈巴赫平稳地开往郊外。

    霓虹灯光一道道掠过,繁华都市里的喧闹慢慢抛在车后。

    他们披着夜色开进一片寂静的荒芜里。

    废工厂外,岑明淑那辆红色法拉利已经没了踪影。

    下午在医院那会,莫既沉便已经差人过来把车挪走。

    江瑟手里攥着一把钥匙下了车。

    陆怀砚从车尾箱里拿出一根铁锤,“需要吗?莫叔亲手打的锤子,很抗造。”

    他知道她想要来这里。

    也知道她来这里要做什么。

    江瑟接过那根沉重的铁锤,看一眼陆怀砚。

    “怀砚哥,你在这等我。”

    陆怀砚“嗯”了声:“去吧。”

    江瑟其实有些疲了,可她想尽快来这里。

    这废工厂当初出了人命,物主请人里里外外清洗了一遍,还找了个大师驱邪都没能将这里卖出去。

    直到江瑟十八岁那年接手了弘盛,才借许舟的手买下这间工厂。

    铁门“吱嘎”一响。

    她提着铁锤慢慢走向曾经囚禁过她的房间。

    “岑瑟,我来了。”

    一束月光从墙面那道伤口似的圆孔里钻入。

    江瑟静静望着那束光。

    “七年。”她缓缓道,“我替你还了七刀。”

    “第一刀落在傅韫的左手腕。”

    眼前昏暗的房间在月色里仿佛慢慢变成了那间牢笼似的地下室。

    当江瑟将刀尖对准傅韫时,男人高大的身躯朝她压来,宽大的手掌捏住她肩膀。

    她盯着傅韫的眼睛将锋利的刀刺向他左手腕,力道之大,即便握着刀都能感知到刀尖撞击腕骨的震感。

    “第二刀是他的右手臂。”

    左手腕的剧痛叫傅韫不得不松开左手,改用右手臂去箍她脖颈。

    男人或许以为她不敢对她的脖子挥刀,成功锁住她肩脖时还笑着在她耳边说:“速度慢些瑟瑟,小心刀子割破你那漂亮的脖子。”

    江瑟眼都不眨地朝他手臂刺入,双手握刀柄朝右一划拉。

    傅韫吃痛却不肯松手,打定主意要将她勒晕,伸出左手去抓她手腕要抢她的刀。

    江瑟面上的确泛起了缺氧的红晕,可此时此刻的场景她已经演练过无数次。

    傅韫还没碰到她手腕,她便已经拔出刀,用力朝他右肋骨挥去,同时头狠狠往后一撞。

    “那是第三刀,岑瑟。”

    “第四刀,第五刀,后肩。”

    后脑勺直挺挺撞上傅韫鼻梁,巨大的冲击叫江瑟迟滞了一秒,也叫傅韫手劲儿一松。

    江瑟借着他被剧痛侵蚀的短暂空白,快速旋到他身后,在他后肩连着落下两个刀窟窿。

    短短几分钟,男人挨了她五刀。

    身上的衬衣染成一片血红,鲜血汩汩流着,力气随着鲜血一起流逝。

    傅韫忽然不急着抓她了。

    他双手撑在膝盖盯着江瑟慢慢笑起来,笑得肩膀发抖。

    “你真是太让我喜欢了,瑟瑟。”男人双目染着疯狂,唇角笑弧夸张,“我们一起死吧,我一直都知道只有你配得上我。放心,我就算下地狱,也要带上你!”

    那一刻,人体自带的肾上腺素压制住流窜在血液里的药力和虚弱,他猛地扣住她右手腕,往怀里用力一扯。

    江瑟丝毫没想挣脱。

    右手一松,刀光往下坠落,她顺着身体前倾的姿势,左手接住刀,迅速将刀送入傅韫的腹部,并用尽浑身力气撞倒傅韫。

    两人一起朝地面摔去。

    “第六刀,傅韫的右腹。”

    彼时的傅韫已是强弩之末,最后那一下耗尽了他仅余的所有力量。

    后脑撞上地毯时,他的目光开始涣散,四肢无力垂落在地。

    江瑟从他身上坐起,拔出刀,双手握刀柄,目光紧紧盯他左胸。

    前面这看似凌乱无序的六刀都是在为最后这精准的一刀做准备。

    他眼睛还没闭上,他或许还有反扑的能力。

    她还在正当防卫的时间里。

    锋利的刀身在昏黄灯色里晃出一记冷光。

    江瑟神色冰冷。

    然而刀尖往他心脏落去时,她眸光一晃,倏忽间将手臂往前一推,刀锋切破他胸口的衣料滑至他左肩。

    “第七刀,左肩。”

    第七刀落下时,傅韫甚至还未闭眼,失焦的瞳孔定定对着她。

    直至嘴里模糊逸出一声“瑟瑟”后,才终于阖起眼。

    “结束了,岑瑟。”

    月光如一捧软银坠落在屋子的一隅。

    江瑟望向被光照亮的那一角。

    那里,少女四肢被缚,双目缠着黑布,嘴里塞着布团,静静地蜷缩成一团。

    从买下这间废工厂后,她每年都会来这里。

    “从前我来,每回都只能叫你等。这一次我终于能同你说一句——”

    “岑瑟,我来带你回家了。”-

    两束明亮的灯光从车眼蔓延至荒草地,细小飞虫驮着光亮栖息在草尖。

    铁锤砸在地板的声响传出时,无数飞虫振翅而起,刮起一粒粒光影。

    陆怀砚倚在车头,黑睫半落,像尊塑像般静静听着。

    一下,两下,三下。

    三下过后,声音戛然而止。

    陆怀砚抬头望向铁门,瞥见从门内走出的身影,他轻声问:“结束了?”

    “嗯。”江瑟仰头望着蓝丝绒般的天空,“没下雨了。”

    男人站直身体,长腿朝她迈去,接过她手里的铁锤丢进后尾箱,牵住她手,淡声道:“嗯,结束了就不再回来了。现在,我们回家。”

    他们没回新禾府,车子往江边开,直接去他江边的别墅。

    江瑟缠着纱布的手洇着血。

    上车后,她便疲惫地闭上了眼。

    车子停入车库。

    江瑟没睁眼,垂着眼睫道:“怀砚哥,你抱我去洗澡。”

    陆怀砚看她一眼,下车绕到副驾驶座,抱起她,往二楼的浴室走。

    她身上那件风衣早就脱了,只着了一件单薄的针织衫和牛仔裤。

    进了浴室,陆怀砚解开两人手上的纱布,慢慢脱她身上的衣服。

    热水从头顶的蓬蓬头喷落。

    江瑟睁着眼看他。

    男人目光静静扫过她身上的伤,随即压了两泵洗发水,给她洗头。

    然后是沐浴露和身体。

    白色的泡沫徜徉在她的肌理里,散着迷迭香的香气。

    这是她喜欢的味道。

    大半日过去,她身上的伤口看着严重了不少,脖颈的勒痕和鞭痕,锁骨和肩骨的斑淤,腰腹那大片软组织淤青还有手腕、手背的割伤。

    陆怀砚轻得不能再轻的力道不自觉又放轻了些。

    他身上的衬衣和西裤已然湿透,贴着皮肤坠着水。

    江瑟掀了掀眼皮,说:“怀砚哥,我不疼。”

    “嗯。”

    “我把傅韫抓到了,他这一次肯定逃不掉。”

    “嗯。”

    “怀砚哥,”江瑟手抚上他脸,轻轻地说,“你别生我气。”

    陆怀砚沾满泡沫的手倏地一顿。

    十几秒的沉默后。

    他垂下眼睛,一字一句问她:“上傅韫的车时,想没想过你有可能会失败?万一朱茗璃没背叛傅韫,万一傅韫没喝下啤酒,万一警察不能及时赶到,江瑟,你想没想过你会死?”

    江瑟说:“想过。”

    陆怀砚轻轻一笑,水珠沿着他下颌一滴一滴坠落。

    他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问:“那你想没想过你死了,我会怎么样?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要与我有将来?”

    “对你来说,抛下我原来是这样轻易的一件事。”

    “我从机场赶过去的时候,知道我在想什么么,江瑟?”

    “我在想这世间如果真的有神,请他一定要把你还给我,别对我那么残忍,也别对你那么残忍。”

    多可笑。

    他一个从不信神的人,在那漫长的半小时里,竟是盼起了神的存在。

    那些压抑着发酵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到了爆发的临界点。

    陆怀砚下颌渐渐绷紧,喉结不住颤动。

    可他到底舍不得叫她难受,匆匆甩掉手上的泡沫,转身推开淋浴间的玻璃门。

    “怀砚哥。”江瑟看着他的背影,“你抱抱我。”

    陆怀砚带伤的手贴着玻璃门,稀释掉的泡沫像融化的奶油从他指尖滴落,在玻璃门蜿蜒出一条条细白的纹路。

    他驻足喘气。

    “我想要你抱我,怀砚哥。”身后的姑娘执拗地又说了声。

    陆怀砚慢慢吁出一口浊气。

    低头一扯身上的衬衣和西裤,赤着身回去那片热雾里。

    江瑟踮起脚,双手揽住他脖颈,轻声说:“怀砚哥,我把十六岁的岑瑟带了回来。”

    她将头埋入他肩膀,声音被细碎的花洒声打得支离破碎,“这些水声,再也不是那天的雷雨声了。”

    十六岁那年的雷雨终于停了。

    她终于听不到那片雷雨声了。

    陆怀砚心口一恸。

    长睫缓慢垂落,左手覆上她后脑,将她紧紧抱入怀里。

    第80章 她再不是一个人了。

    人活在这世上, 每一日都要失去些东西。

    头发、肌肤碎屑、眼泪、信念,抑或是情感。

    头发和皮肤会再生,可那些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有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也有可能会在某一日某一刻突然就回归了。

    没有拔山涉海的轰烈,就只在某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里, 忽然就回归。

    这一个春夜便是江瑟的这一日。

    水淅沥沥落着。

    江瑟黑长的发一缕缕搭在两人交缠的手臂上,不断往下缀着水。

    身体和大脑复刻住那三日的记忆, 每一日, 当水从花洒落下来时,她都像是听到了那一片雷雨声。

    她曾经同张玥说她们都是从暴风雨走出来的人。

    她骗了张玥。

    十六岁那年的暴风雨她从来没走出来过。

    直到今日。

    “抱紧我。”眼睫无力垂着, 布满伤痕的手指也无力垂着, 江瑟的声音很轻, “怀砚哥, 我好累。”

    一个人不知疼痛不知疲惫地走了五年,因为没有抵达目的地,她可以忽略所有的疼痛与疲惫, 凭着一股意志力往前走。

    等终于抵达目的地了,那层束缚着自己必须要坚强走下去的枷锁一旦碎裂,积累了五年的疲乏顷刻间袭来。

    陆怀砚将她从车厢里抱出来时, 她好似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一夜,浑身虚脱到了极致。

    只是这一次,她是完完整整的自己, 是终于从废工厂走出来的江瑟。

    而这一次, 他始终不曾离去。

    她皮肤里还残留着滑腻的泡沫, 整个人像一条滑不溜秋的彻底脱了力的鱼儿。

    陆怀砚稳稳托住她, 没叫她有一分一毫的下坠感。

    心底的怒火早已被别的情绪压制, 他闭眼将脸贴上她脸。

    真是没救了。

    他想。

    十一岁那年便告诉自己,再不会给任何人抛下他的机会。他不会回头,所有抛下他的人他都不会回头再去找。

    独独在她这,一而再地栽跟头。

    她一句“抱抱我”,他便一步都舍不得离开。

    头顶的灯光被水打散沉一个锥形光雾。

    他们的皮肤被光照亮,像海里两条贴面交缠的鱼。

    直到指腹的皮肤起了皱,陆怀砚才将她抵上湿漉漉的墙面,拿下花洒,细细冲走她身上的所剩无几的泡沫。

    被抱上床时,江瑟浑身干爽,头发已经吹干了,牙刷干净了,身体的每一道伤口也重新上了药,正在缓慢愈合。

    陆怀砚脱掉两人身上的浴袍,将她抱入怀里。

    他们在寂静的夜里赤.身相拥。

    江瑟抬起眼睑看他。

    屋子里并非全然的黑暗,黑色窗帘留了一眼细缝,窗外的月亮落了一隙光进来。

    男人背光的脸轮廓模糊。

    可他身上的每一处线条于她而言都是清晰的。

    便是在全然黑暗的环境里,她都能清晰描摹出他的轮廓。

    这男人或许不知道他出现在地下室,伸手要替她刺下那一刀时,对她意味着什么。

    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今日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兴许会像一台断了电的机器,带着一身血迹软倒在车里。

    又兴许会洗去身上的脏污,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赤身裹一床被子,一个人在极致的亢奋与极致的疲惫里慢慢渡过这一夜。

    总归不会是像现在这样,被人用坚硬的臂膀抱着,用体温熨帖着。

    告诉她,她不会是一个人。

    她再不是一个人了。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陆怀砚睁开眼,精准地对上她眸子,淡淡道:“睡觉。”

    他的声音很平静,也很温和。

    全然没了先前在浴室里的愠怒与挫败。

    “你还没亲我。”

    睡前醒后的两个吻是他刻意养成的习惯,江瑟声音虽然轻,语气却十分的理所应当。

    陆怀砚浅浅地吁了一口气。

    天知道他这会有多想要她。

    今日她的运气但凡差一些,他现在拥抱着的或许是早已经失去体温的她。

    所有被他压制在心底的情绪已经翻涌成一种近乎动物本能的冲动,想不顾一切地占有她来平复这些情绪。

    可他能感知她的疲倦,也抚触过她身上的每一道伤。

    他舍不得在这种时刻要她。

    陆怀砚抬起她下颌,唇凑过去,隐忍克制地落了个吻。

    随即大手盖上她眼睛,又说一遍:“睡觉。”

    话音刚落,掌心便是一痒,怀里的姑娘终于阖起了眼睫,几乎在一秒内沉沉睡去。

    陆怀砚在黑暗中等了片刻才挪开手-

    翌日天晴,春光正好。

    江瑟醒来时,身旁的男人已经没了踪影,他那侧的被子还带点余温。

    她也不在乎。

    总归他没一会儿便会出现,只要她醒了,他就会朝她而来。

    江瑟光脚下床去拉开窗帘,而后便安安静静坐窗台上看远处的江面和朝阳撒在江面上的光。

    浮光跃金。

    江面上每一道被风吹动的褶皱都涌动着细碎的金子。

    她从小就喜欢看阳光,对那片湛蓝无暇的天空也始终情有独钟。

    她永远喜欢晴日。

    “醒了?”

    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随即是一道很轻的缓缓朝她靠拢的脚步声。

    江瑟回眸对上他眼。

    “嗯。”

    眼前的姑娘披着昨晚的浴袍,墨绿色一道身影,身侧是被风吹得鼓起的黑色帘布,身后是一大片金光熠熠的江景。

    她被光拢着,乌发凌乱散落,每一根发丝都萦绕着很温柔的曦光。

    曾经有过的病态般的破碎感不复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而平和的安定感。

    那双总是让陆怀砚觉得透不入光却又烧着一把火的眸子,这会明亮得比她身后的光还要耀眼。

    她眼睛缀满了光,可陆怀砚依旧看得见她眸底的那一束火光。

    这世间要有什么比太阳还要热烈,那一定是烧在人眼里心里骨子里的这一把火。

    男人一步步靠近她,抱起她,说:“带你去洗漱,然后吃早餐。”

    进了浴室,他把牙膏挤上牙刷,“张嘴。”

    江瑟乖乖张开嘴,由着他给她刷牙。

    他如今做起这样的事总是驾轻就熟。

    从废工厂出来时,她手伤迸裂得厉害,昨晚洗完澡后陆怀砚给她重新上药包扎,亲自给她刷牙、吹头发,然后抱她去床上。

    陆怀砚等她漱掉嘴里的泡沫,看了看她下眼睑,说:“昨晚睡得好吗?”

    江瑟颔首“嗯”了声。

    她已经许久不曾睡得这么好了。

    醒来时身体明明哪哪都觉得痛,可她却觉得安定极了。像是在黑暗中漂泊许久的某一块碎片终于回归,整个人有了一种踏踏实实的安定感。

    陆怀砚给她洗漱完,便径直取过药箱给她上药,目光很专注。

    江瑟低头看他手,他手背全是刮痕,昨晚给她上完药后便抱她去床上,他也没给自己重新上药,这会伤口有点儿发炎。

    江瑟用脚尖碰了碰他,说:“你先把你的伤处理了。”

    陆怀砚没听她的,将她身上的睡袍往下一扯,她整个人像颗荔枝一样被剥开。

    男人细细扫过她身上的伤,拿过药水和棉签,淡淡说:“先弄完你再弄我的。”

    棉签从她下颌和脖颈的伤口慢慢往锁骨和肩骨挪动,即将触到锁骨时,江瑟露在纱布外的指尖忽地一拦,说:“这些地方不需要弄了,都是淤青,过几天就会散。”

    陆怀砚握住她作乱的手指尖:“怎么不需要?右边这一片都磨破了皮。”

    他挑起眼皮看她:“怕我吃味?因为这些是傅韫弄出来的?”

    江瑟抽了下手指没抽动,索性不动了,就静静回视他。

    “你锁骨的伤和你手腕的伤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陆怀砚松开她手指,继续刚刚的动作,把棉签放她锁骨,“都是你的伤。”

    别的男人伤害她时留下的所有痕迹都是她的伤。

    包括锁骨的这些痕迹。

    他不会故意避开这些伤,叫她觉得这些痕迹是可耻的。

    他也不觉得这姑娘会觉得可耻。

    江瑟慢慢垂下手,没再说什么,由着他去处理锁骨那片伤。

    等他终于给所有伤口上完药,才拿过一把刮胡刀,用酒精浸泡后便缓慢剃开发炎的痂皮。

    他的手很稳,不觉痛一般,连眉梢都没皱一下。

    剃掉所有坏掉的痂皮,男人正要去取棉签沾药,江瑟已经先她一步取过棉签。

    棉花吸饱药液,落在伤口时带来了一阵清凉与刺痛。

    给他上药的那只手缠着厚厚的纱布,却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上完药,江瑟将棉签往旁边的垃圾桶一扔,抬眼安安静静看他。

    陆怀砚喉结滚了下,俯身亲吻她。

    他还没给这讨债鬼早安吻。

    江瑟主动张开齿关,与他勾缠,陆怀砚手扶上她后脑,慢慢加深这个吻,某一瞬又“啵”地一下强行止住了这个吻。

    男人垂下视线盯了眼她不知何时挑开他衣摆环上他腰侧的足弓,喘了一口气,又掀起眸子看她。

    女孩儿眉眼里还有点尚未褪去的情潮与意犹未尽。

    她问他:“做吗?”

    昨夜不管在浴室还是在床上,她都感觉到了他的反应。只她太累了,像台断了电的机器。

    一觉过后,她恢复了力气,也来了心情。

    她想要他。

    陆怀砚刚吁出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一夜过去,她那些隐在血肉里的伤全都浮上皮肤。除了这对正在撩拨他的脚,哪哪都是淤青,就连膝盖骨都是一团乌青。

    她浑身上下就没一块好肉,都遍体鳞伤了还敢招惹他。

    从前也不是没这样招惹过他。

    当初在桐城,她也曾这样,一个电话把他叫回君越,连吃晚饭的时间都懒得等,脚尖挑开他腰侧的浴袍就要做。

    只那时的她像个病人。

    这会么……

    陆怀砚望着江瑟那双清醒冷静又沾着点□□的眼,一把擒住她脚腕,喉结缓缓下沉:“伤没好之前,别想睡我。”

    江瑟:“……”

    男人把她脚腕擒住时,还把衣摆往下扯一下,挡住了春光乍泄的腰腹线条。

    之后便后退一步,出去浴室给她拿了双室内鞋,抱她从盥洗台上抱下来。

    “下来吃早餐。”

    江瑟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一时有些理不清他的气消没消。

    多半是还没消。

    这是他第二次生气。

    上一次她同他说分手,他其实也气,只不过被她一句“一直都只想要你”给哄好了。

    这一次却是没有上一次好哄。

    叫了那么多声“怀砚哥”都没能哄好。

    江瑟低头趿上鞋,不紧不慢跟上去。

    懒得再哄了。

    反正他不会离开她,她也不会再抛下他。就这么,不死不休纠缠吧。

    吃完早餐,江瑟手机响了。

    是莫既沉的电话。

    手机响起时,她便隐约猜到这通电话的内容。

    接电话时,她一直没出声,静静听莫既沉说,末了才淡淡道一声:“辛苦了,莫队。”

    通话结束,江瑟看了眼陆怀砚,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傅韫被朱印麟刺了几刀,抢救了一晚,到现在都还没脱离危险期。”

    男人淡漠地“嗯”一声。

    昨晚她在废工厂那会儿,他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他压根不在乎傅韫的生死,不管救不救得回来,他都不会让傅韫再有机会出现在她眼前。

    “陆怀砚,你不好奇朱印麟为什么会跑去医院杀傅韫么?”

    陆怀砚没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她,黑沉的眸眼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好半晌才似笑非笑道:“不给你睡就连‘怀砚哥’都不叫了?”

    江瑟两只手都绑着纱布,手因为疼痛力气本就比平常小些,听见这话,杯子里的茶水没忍住晃出几道波纹。

    她抬眼:“我叫了你十二声‘怀砚哥’。”叫了十二次都没能哄好他的话,说明叫哥没用。

    “十声。”陆怀砚纠正她,“叫了多少声都能记错,你叫的时候上没上心?”

    江瑟一愣,还有两声是录视频那时叫的。

    那个U盘还放在新禾府。

    她放下茶杯:“你说过我叫你一声‘怀砚哥’,你就做这世上最好的哥哥。”

    陆怀砚轻笑着回一声:“你还有理了?这世上最好的哥哥难不成连生气的权利都没了?”

    他这一声笑,跟昨夜在浴室里那一声笑完全不一样。

    不再是那种受了伤的笑。

    一夜过去,昨夜那些坏情绪仿佛都被他彻底消化掉了。

    他这人既理智也克制。

    情绪波动再大,再是觉得难过觉得痛苦,也能用强大的理智压制住。

    昨晚那一刻的失控过后,他不会再问她想没想过她死了他会怎样,也不会问她想没想过他们的将来,更不会再说抛下他对她来说是一件轻易的事。

    这些话他再不会提。

    从他转过身抱起她,这件事便就此翻篇了。

    即便心里扎着根刺。

    他用理智消化掉所有一切。

    不是不在意,也不是不会疼,只是理智地选择了最优解,让这段关系继续下去的最优解。

    就像他同韩姨。

    从前陆怀砚在私底下也叫韩姨“妈妈”,江瑟落水的那一次,便听他叫过几次。

    不是礼貌疏离的“母亲”,而是亲昵自然的“妈妈”。

    后来韩姨自杀后他便再不喊“妈妈”了。

    自此往后,都只是“母亲”。

    就好似从前那个会叫“妈妈”的陆怀砚已经被他抛在了过去,而这是他处理这段母子关系的最优解。

    江瑟又想哄他了。

    明明他这会比昨日更冷静更理智更不需要哄,又恢复成旁人眼中的小陆总,可她就是想哄哄他。

    想跟他说,她不是没想过他们的将来。

    抛下他一个人去赌命也从来不是件轻易的事。

    更不是没想过万一她赌输了,他会怎么样。

    这些,她都想过。

    江瑟垂下眼睫:“陆怀砚——”

    手机在这时突兀响起。

    她话音顿住,看向对面的男人。

    陆怀砚已经划开手机,温和唤了声:“母亲。”

    韩茵温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江瑟轻抿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发干的嗓子。

    陆怀砚只给她斟了小半杯茶,怕斟得太满,她端着费劲儿。

    茶杯没一会儿便见了底。

    陆怀砚三言两语便结束了这通电话。

    他端起她的茶杯,给她续了点茶:“我没叫母亲知道你的事儿。”

    江瑟一点儿不意外。

    他许多事都不怎么同韩茵说,不想叫她操心,也不觉有说的必要。

    她轻轻“嗯”一声。

    陆怀砚把茶杯放回她桌前,继续说:“我十八号那日送她去南观音山,当天来回,会回来得比较晚。那日要是需要去分局,你同莫既沉说往后推一天,等我回来再陪你去。”

    江瑟望着他没出声。

    那些到嘴的话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一时就卡在了喉咙。

    她咽一咽嗓,又“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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