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我后悔了。”

    接下来两日, 也不知是不是不想打扰她养伤,莫既沉没再未联系过江瑟。

    到了十八这日才给她拨了个电话,同她汇报了一点进度, 说傅韫虽然挺过了危险期,但情况不算好,同时还提了一句朱印麟已经被刑事拘留。

    江瑟平静听着, 平静地挂断电话,随即点开微信里的联系人, 删掉了朱茗璃继母的名片。

    合作结束了。

    十五那日, 朱茗璃继母会去“华清池”不是意外,而是她的安排。

    那天拍下朱茗璃被傅韫“胁迫”犯罪的除了停车场的监控, 还有朱茗璃继母的手机。

    那段视频自然是送到了朱印麟手里。

    朱茗璃现在怕是比任何人都希望给傅韫定罪。

    故意伤害一名手握几桩命案的罪犯与故意伤害一名尚未定罪的嫌疑犯, 对朱印麟的案子来说, 在量刑上可是有着天差地别。

    朱茗璃是离傅韫最近的人, 七年前的绑架案乃至三年前傅隽的车祸,江瑟不信她手里没有别的证据或者线索,不过是为了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所以选择了隐瞒。

    也该叫她试试拼尽全力去救一个人的滋味了。

    不管是她是选择继续隐瞒,还是交出手里的证据。

    朱印麟都免不了牢狱之灾,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当年她眼睁睁看着岑瑟被绑走三日, 到了七年后的今日依旧毫无忏悔之心,给陆怀砚通风报信,也不过是要陆怀砚帮她和朱印麟顺利夺走朱氏。

    可她凭什么呢?

    江瑟的确是答应了不同她追究七年前的事, 也不同她追究跨年夜那杯加了料的红茶。

    却没答应要叫她好过。

    不管是朱印麟还是朱氏, 她一个都护不住。

    她这些年被傅韫调教成万事都想要借助别人的手来实现, 根本没想过同陆怀砚这样的人谈合作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那男人根本不会让她好过。

    想到陆怀砚, 江瑟下意识看了眼墙钟。

    十点整。

    去往南城的飞机已经起飞了。

    陆怀砚是今日的航班送韩茵, 江瑟接到莫既沉电话时,他已经出发去城郊接人。

    这次依旧是周青接送。

    周青在飞机起飞后特地又等了一刻钟,确定不再有任何突发状况才放心离开。

    前几日那场突发状况,可真是把他惊得够呛。

    谁敢相信那个温润如玉的小傅总会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虽然现在消息还没走漏,但傅氏估计马上便会有大动荡,也不怪小陆总要当天来回。

    傅氏的大动荡,对陆氏来说,可是一个分蛋糕的大好良机。

    陆怀砚将人送到南观音山便会马不停蹄赶回来,约莫是夜里九点的飞机抵达北城,周青算着时间去机场接人。

    等了不到半小时,便见自家老板风尘仆仆地从航站楼里行出。

    周青下去开车门,见陆怀砚面上带了点疲色,便问道:“小陆总,直接回临江的别墅吗?”

    陆怀砚“嗯”了声。

    车子启动,慢慢驶出机场大道,正要打转向灯换道,他忽又看了眼腕表,说:“先去趟新禾府。”

    上回那姑娘把唱片机带去了新禾府,他过去把唱片机拿回来,顺道把她爱看的那几本书带过去别墅。

    傅韫的事儿不少人都已经收到消息,岑家人也是。

    江瑟还不想见岑家的任何人,这几日一直没回新禾府。她身上的伤没好全,陆怀砚也不希望她操心旁的事,待在别墅那儿最清净。

    黑色轿车不到一小时便驶入新禾府楼下。

    陆怀砚下车上楼。

    公寓还是江瑟离开时的模样,房间的窗敞着,夜风徐徐吹过,将床头上的书吹得“哗啦啦”响。

    陆怀砚关了窗,缓步上前拾起江瑟随手搁床头的书,经过床头柜时,他脚步一顿,侧头看向台灯下的玉扳指。

    白润清透的玉扳指里斜着根细长的银色金属U盘,U盘一头挂着条绀青色的穗子,穗子在他经过时随着涌动的空气轻轻晃了下。

    这U盘陆怀砚从前也得到过一个类似的。

    他在桐城的茶馆同江瑟里谈交易时,那姑娘便是将陆进勤的录音刻在了一个银色的U盘里递给了他。

    她用了同一款U盘又将U盘放到了玉扳指里,说明这个U盘是给他的。

    陆怀砚拾起U盘,半垂的眼睫被灯光照出一片阴翳。

    这U盘一定是她假设自己回不来时留给他的东西。

    如今她已经平安归来,这U盘里的东西,他不看也无妨。

    陆怀砚从来都是果决的人。

    既然已经决定将这件事翻篇,他便不会再回头去看。

    将U盘放回原处,他捻灭台灯,提步往客厅走,之后便抬起沙发旁的唱片机朝玄关走去。

    到了玄关,他本该换鞋开门离开的。

    可不知为何,脚跟生了根似的,迟迟挪不动步。

    月光从客厅的落地窗漫入。

    男人一动不动地站在月色里,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身影一动,将唱片机放在玄关柜,折返回了江瑟的卧室。

    先前他住在这里时,专门留了台电脑办公。

    就在她书桌里同她的电脑挨着。

    陆怀砚没开灯,拿过U盘便打开电脑将U盘从接口插入。

    U盘里放了二十多个视频。

    第一个视频的时间最久远,是她过完成年礼后的第三个月。

    陆怀砚将鼠标箭头移上去,轻轻一击,视频便弹了出来。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静寂的卧室里响起——

    “岑瑟,对不起,我把你抛下了两年。”

    屏幕里,少女静静望着陆怀砚:“我以为只要忘了那时候的你,这件事就可以过去。我以为只要我不回头看你,我就能好。我以为我已经找到了叫我忘记你忘记那件事的药,可我错了。”

    “我错了,岑瑟,能治好我的药从来不是别人,而是你。我知道你还困在那里,只有把你带回来,我才能真正治好。”少女说到这便微微抿了下唇,“我想同你说——”

    空气静了片刻。

    几秒的停顿后,她继续说:“你没做错任何事。”

    “选择那一日去油画院你没做错,从油画院后门离开你没做错,遇上那些人也从来不是你的错。他们撕你衣服灌你喝药,你会颤抖会流泪会惧怕更不是你的错。”

    “很抱歉我曾经跟他们一起质疑你。”

    “我不该责备你不够坚强,不该责备你不够强大,也不该责备你至死都坚信有第四个人。”

    “很抱歉我来晚了,岑瑟,我不会再逃避。我知道你很痛苦很绝望,也知道你很疼,请你等我。”泪水从十八岁的江瑟眼里慢慢滚落,划过她唇角的笑靥,“我已经买下了囚禁你的地方,我会变得足够强大,亲自把你从那里带回来。”

    视频的最后一帧停留在这一幕。

    少女流着泪含着笑的脸就这样静静映在陆怀砚的瞳孔里。

    他隔着五年的时空看见了十八岁的江瑟在哭。

    陆怀砚忽然想起了那一夜。

    想起了静静蜷缩在角落里的少女。

    想起了抱起她时,她在怀里轻轻颤抖的近乎虚脱的身体以及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攥住他衣襟的带血的手指。

    虚空中仿佛有一颗子弹狠狠射入心脏。

    某个瞬间,男人用力闭上了眼。

    半晌,他豁然睁眼,像溺水的人般猛吸了一口气,锁骨与喉骨的接驳处现出一个很深的凹槽。

    食指在触摸屏停顿良久,方缓缓滑动,点开下一个视频。

    一个视频结束,又是一阵长久的停顿。

    二十多个视频,每个视频都很短,最长不过三分钟,最短的只有不到一分钟。

    视频里的女孩儿再没哭过。

    倒数第二个视频录制于她来北城的前一日,视频里她同十六岁的岑瑟说她已经找到了第四个人。

    “是傅韫,岑瑟,当年绑架你的主谋是傅韫。你再等等,很快我就能把你带回来。”

    最后一个视频并未标日期,名称里只写了一个名字。

    陆怀砚点开那个名为“陆怀砚”的视频。

    电脑屏幕在黑暗中泛着淡淡的冷光,视频刚一启动,便是一声很轻的——

    “怀砚哥。”

    这声“怀砚哥”一落下,陆怀砚和屏幕里的姑娘同时哽了下喉头。

    像是鱼刺卡在喉骨。

    这是最短的一个视频,只有寥寥几句话。

    “怀砚哥,我要亲自去把岑瑟带回来了。”

    “请原谅我的自私,不把她带回来,我无法摆脱那片雷雨声。”

    “假如我不能回来,我不要你成为第二个赵志成。把我带回来后,请你把我留在过去,继续往前走,不必回头。”

    电脑里的女孩儿说到这便浅浅笑了下。

    屏幕定格在这一幕,定格在江瑟平静含笑的面庞上。

    一分钟后,电脑进入休眠主动熄了屏。

    卧室再度回归黑暗。

    陆怀砚静静望着漆黑的屏幕。

    直到手机在黑暗中响起,方动了下眼睫,低眸看一眼。

    他等了片刻才接起电话。

    “阿砚,到家了吗?”听筒里,韩茵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陆怀砚压了压喉结,平静道:“母亲,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等会我再给您回电话。”

    韩茵在电话那头怔了一瞬:“阿砚,你怎么了?”

    陆怀砚没说话,只是十分急促地又吸了一口气。

    韩茵柔声道:“你每次情绪不对时,声音都比平常要沉一些。你同妈妈说,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要搁从前,陆怀砚只会找个借口把韩茵搪塞过去。

    可此时此刻,他大脑仍定格在屏幕的最后一幕,定格在江瑟含着泪光的眼睛里。

    良久。

    男人闭上眼:“母亲,我做错了一些事。”

    他用掌根抵住湿润的眼睫,缓缓地道:“我后悔了。”

    陆怀砚从来不喜欢回头看,也不喜欢后悔。

    因为后悔是十分无用的情绪,会叫人软弱叫人脆弱叫人怨天尤人。

    他的人生信条从来都是朝前走,把所有无用的情绪留在过去。

    可是他后悔了。

    后悔没有将十六岁的岑瑟真正从那间废工厂里带出来。

    后悔没有在她十八岁那年答应同她联姻,好好做她的药。

    后悔让她一个人走上这么一条孤独无援的路。

    如果有一日他知道他会如此爱她,他一定会从一开始就对她好。

    不管她在哪里都会找到她,不叫她等不叫她哭不叫她一个人在黑暗里无望地等待。

    韩茵笑了笑:“阿砚,人会后悔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妈妈也有十分后悔的时候,没关系的,阿砚,我们好好去弥补,总会好的。总会好的,阿砚。” 说到后头,她声音里带了点几不可闻的哽咽。

    听出韩茵声音里的哽咽,陆怀砚放下掌根,缓慢喘了两口气,眉眼渐渐恢复从前的冷静与沉稳。

    “嗯,我知道了。”男人阖起电脑,快步往卧室外走,“我该回去找江瑟了,等到了家,我再同您打电话。”

    到玄关时,他顿了顿,又道:“您别担心,我已经没事了,妈妈。”

    第82章 “你是我的底牌。”

    陆怀砚:【马上出机舱, 困了就先睡,醒来时我已经在你身旁。】

    微信的发出时间是九点,江瑟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马上十一点了。

    从机场过来别墅至多一个小时。

    这是堵车了?

    她没发信或者打电话去问,放下手机,便拿起毛巾慢慢擦拭满头湿发。

    她也刚到家半小时。

    早晨同莫既沉打完电话后, 江瑟开车去了郑欢的工作室。

    张玥还在郑欢那儿,该安排她回去桐城了。

    “别说, 张老板回桐城, 我还有点不舍。”

    工作室里,郑欢翘起腿, 笑道:“你不知道吧, 张老板不仅做旗袍做得好, 饭也烧得好吃, 她不开旗袍店开家餐馆也成。”

    郑欢日子过得粗糙,家里就是个睡觉的地儿,不出去调查案件时, 她几乎一整日都待在工作室。

    张玥住进来后,不仅给郑欢做饭,还帮她收拾家里, 把原先冷冷清清的公寓愣是弄出个家的模样。

    江瑟笑笑:“你舍不得也没辙,桐城是张老板的根,‘张绣’是她的信念, 她不会愿意留在北城。”

    郑欢也笑, 剥颗薄荷糖放嘴里, 瞥一瞥江瑟:“知道你把她送过来的第二日她同我说什么了吗?”

    “说什么了?”

    “她说等你的事儿尘埃落定了, 她想去警局自首。”

    江瑟一愣:“自首?”

    “嗯, ”郑欢好笑地耸一耸肩,“她说就是因为她说了想要那两个人死,赵志成才会去杀人,所以她有罪。我只好给她普法一下午,告诉她,她当时说出那句话时压根儿没想过赵志成真能杀人真会杀人,所以她情绪崩溃时说的那句话无罪。”

    这世间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在嘴里叫嚣着希望谁谁谁去死,但这些人只要没真正落实犯罪,那便不是罪。

    “那两个人渣被赵志成杀死后,当地派出所其实收到了一些匿名信,请求他们别查那案子,说那两人死有余辜,我猜那些匿名信应当是别的受害者寄过去的。”

    郑欢给张玥看了其中两封,张玥看完后抱着电脑竟然哭了一下午,打了郑欢一个措手不及。她打小就害怕看人哭,跑阳台抽了半包烟,等张玥不哭了才回客厅去。

    “她看过信后倒是不再提自首的事儿了,”郑欢叹道,“反正资料我交给莫既沉了,能查出什么样的真相,我管不了了。”

    江瑟嗯一声:“莫队今天给我打电话,说傅韫已经脱离了危险期,命算是抢救了回来。”

    郑欢嚼碎嘴里的薄荷糖,看一眼江瑟:“我还以为你会亲手了结了傅韫。”

    从江瑟说要结案时,郑欢多少猜到她要做什么。

    她教过江瑟近身搏斗术,教过她人体的致命要害在哪里,又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叫对方失去战斗力。

    这姑娘十分聪明,就算没经过专业的训练,也能学到精髓。

    但她落在傅韫身上的那七刀,没一处击中要害。

    还没朱印麟那几刀的伤害大。

    这点倒是出乎郑欢的意料。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江瑟究竟有多想杀了这个人渣。

    江瑟啜了口咖啡,云淡风轻道:“我如果说我希望他接受法律的制裁,你信吗?”

    郑欢瞥她,笑应:“信,怎么不信?走吧,我带你过去找张老板。”

    张玥这会就在郑欢的公寓,江瑟过去时,她正在看一本与旗袍有关的书,整个人安安静静的。

    江瑟同张玥说已经抓到了当初策划绑架她的人。

    “赵志成说的那只臭水沟里的老鼠便是说的那个人,当初那笔钱还有那瓶‘嘉土’啤酒就是他给赵志成的。”江瑟望着张玥笑道,“张老板,我们终于抓住他了。”

    如果当初她没有去桐城找张玥,她便找不到赵志成的过去,也不可能从赵志成留下来的旧物里抽丝剥茧般地找到傅韫。

    于某种程度而言,傅韫的确是她们两个人一起抓到的。

    张玥闻言便红了眼眶,她是到了这会才真真正正感觉到解脱。

    活着的人常常比死去的人更累。

    自从知道江瑟是赵志成绑架过的人,她便把赵志成的罪过背在了自己身上。

    张玥说:“江小姐你没吃过我做的饭,我今天下厨好好做点好吃的,我们一起庆祝。”

    这顿饭吃完,已经快晚上九点。

    江瑟上车那会恰好接到陆怀砚的微信,回了个“好”字,便发动车子回别墅。

    若陆怀砚没有临时改变主意去新禾府,他们本该差不多时间抵达别墅。

    周青在新禾府等了快一个小时才见到陆怀砚的身影。

    男人上楼前明明说了要去拿东西,可下来后却是两手空空,周青也没敢多问。

    “我自己开车回去,你让人过来接你,明天你休一日假。”陆怀砚把周青放在新禾府大门口便一踩油门朝江边开。

    回到别墅时已经过了十一点半,一楼没亮灯,但通往二楼的楼梯却是亮着灯。

    这是江瑟专门给陆怀砚留的灯。

    男人开车库时,她便已经听见了动静。她没下去,拿着手机坐在窗台上给江冶回微信。

    还有两日便是总决赛了。

    江冶又问了一遍,决赛那日她能不能来。

    陆怀砚进卧室时,江瑟刚好一条消息发完,放下手机望过去时,一眼便撞入他黑沉沉的眸子。

    “怎么还没睡?”陆怀砚走向窗台,弯腰在她唇上蜻蜓点水地碰了下,“等我?”

    他的唇有些冷,呼吸却很热,就连声音都莫名带了点哑。

    江瑟当他是折腾一日累着了,说:“你先去洗澡,洗完澡我有话要与你说。”

    陆怀砚很想抱她,低沉笑一声:“我把衬衣脱了,抱你一下。”

    他身上的西装外套进门时已经脱了,这会就着了件黑色衬衣。

    说话间,他已经抬手解衬衣的扣子。

    江瑟仰头看他。

    窗台这边灯光黯淡,男人背着光,眸色掩在金丝镜片后,看不真切。

    陆怀砚扣子才解了一半,眼前这位有点小洁癖的大小姐已经伸出手抱住他腰,脸贴上他锁骨处的衣料。

    他松开手里的扣子,猛地扣住她腰肢将她往上提了提,附她耳边低声问:“大小姐不嫌我脏?”

    “……”江瑟说,“嫌,所以你只能抱一下。”

    陆怀砚轻轻笑一声,侧头亲一亲她额角,松开了她。

    他这个澡洗得很快,约莫十分钟便从浴室出来。

    江瑟已经从窗台转移到床上,听见他出来的动静,掀眸望去。男人穿着黑色的浴袍,英俊凛冽的脸沾着湿气,透着种很冷淡的白,又冷感又欲。

    他一瞬不错地望着江瑟,江瑟还以为他要直接到床上来,结果这男人一言不发地将她从床上提溜了起来,抱到浴室去。

    “……”

    江瑟懵了下:“陆怀砚,你做什么?”

    陆怀砚单手抱她,另只手插入她柔软的头发里,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没吹头发,里头的头发还是湿的。”

    江瑟:“……”

    男人把她放盥洗台上,拿起一边的吹风筒给她吹头发。

    江瑟眼睛落他湿漉漉的头发上,他刚洗过的头发压根儿没擦干,鬓角的水正沿着他下颌的线条往下滑落。

    她拿过一边的毛巾,擦走凝在他下颌的水珠,又顺着往上给他擦头发。

    这似乎又是一个不知不觉养成的习惯。

    他给她吹头发,她给他擦头发。

    她头发本就是半干,没一会儿便吹好了,陆怀砚拨了下她蓬松的头发,说:“要同我说什么?”

    江瑟放下毛巾,双手软软环住他脖子,说:“你抱我到床上去。”

    陆怀砚把人抱去床上后,又听见她说:“把壁灯关了。”

    他抬手掀灭壁灯的开关。

    唯一的光源一灭,整间卧室笼罩在淡淡的黑暗里。

    江瑟坐上陆怀砚大腿,头埋入他颈侧。

    她其实很不喜欢解释,也不喜欢去倾诉。

    从许久之前开始,她便习惯把所有事埋在心里。

    然而此时此刻,在这样一个黑暗的屋子里,在他的怀抱里,倾诉变得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变得容易。

    有些话自然而然地便脱了口。

    “陆怀砚,我今天见了郑欢姐。”

    “嗯。”

    “郑欢姐一直以为我会亲手了结傅韫,我坐上傅韫的车时也以为我会亲手了结他。”

    江瑟缓缓垂下眼睫:“我做了五年的准备。你看到的那些药,我在三年前便已经不需要吃。我从三年前就已经不会失眠、不会焦虑也不会出现幻觉和幻听。偶尔出现刺激,只要发一场低烧便能熬过去。之所以一直坚持开药坚持看医生,坚持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没好,就是为了能亲手结束我的噩梦。”

    正是因为一直想要亲自了结第四个人,江瑟从来没想要谁陪她走这条路。

    运气好些,她活下来了,便能用精神病让自己逃脱防卫过当带来的责罚。运气差些,便是同归于尽。最差的结局,那就是她与傅韫之间,她赌输了,活下来的人是傅韫。

    “我给我自己安排的最好结局便是做一个精神病人。你说得对,我的确不愿意你因为我而招人嗤笑,所以我想要和你分开。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江瑟的声音顿了顿,眼睫缓慢眨了两下才接着说,“我离开北城去桐城找张玥时,从来没有过任何一丝怕死的情绪。可当我离开桐城来北城的时候,我却开始怕死了。”

    她到桐城之前,从来没想过梨园街48号会是那样一个家庭。

    一对恩爱的总想着要弥补她的父母。

    一个傲娇的会挡在她身前会承诺要给她挣大钱的弟弟。

    一个温柔的会揪她耳朵告诉她我才是大姐的姐姐。

    也没想过会遇到一个无论什么时刻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赶到她身边的人。

    那个人会同她说从来不因为你做错了什么,也会同她说你落不下手时他来做她的刀。

    他们出现在她最不需要的时候。

    那些沉甸甸的温情会叫她变得怯懦变得怕死。

    江瑟从小就爱吃甜,喝杯茶都要央着佟伯、张婶偷偷给她加颗糖。

    可人就是这样,糖吃多了,便不想去面对过去的苦。

    决定回来北城时,她告诉自己,该戒糖了。

    “我回来北城的第一日就想同你分开,可当我在机场看到你时,我忽然就有点,不舍得。”

    从来没有人会像他这样站在她身后。

    无论对错,无论好坏。

    都坚定地选择她。

    “我知道你是因为我才弹的那首《月光》,我那日也的确是生了气,气你叫我的心动摇了。但我还是舍不得说分手,直到张玥在桐城出了意外,我才终于下定决心要与你分开。可是陆怀砚——”江瑟轻轻咽了下喉咙,“和你分开从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从来就不是。

    从她埋在他肩窝开始说话,陆怀砚的左手便一直在她后背顺着,带着安抚的意味。直到这一刻,听见她说不容易,他手掌才倏地顿住。

    “我收回我说过的话。”他手往上一抬,掌在她后脑,鼻尖缓缓摩挲她额角的头发,认真道,“瑟瑟,我收回那晚和你说过的所有话。”

    男人的声音带了点哑,还有心疼。

    江瑟闭上眼,继续说:“我在傅韫身上刺了七刀,最后一刀本是对准了他的心脏。可是刀落下的那一瞬间,我想到了你。陆怀砚,我想到你了。我想和你有个很好的将来,所以我将刀往前推了一臂,刺入傅韫的肩膀。”

    那一刻,杀人的欲望终究被别的东西化解。

    “郑欢姐总是同我说,手里没有一张底牌的时候,不要轻易去冒险。我在离开岑家时,曾经带走了一块积木,那是哥哥送给我的积木,那块积木曾经是我留给自己的底牌。”

    小的时候,岑礼总是同江瑟说:“我们瑟瑟永远是城堡里的公主,就算城堡没了,哥哥也一定会给你再建一个。”

    她在北御公馆的积木城堡是岑礼在那件绑架案发生后陪着她搭建的。

    她最痛苦的那两年,他未必没有觉察到她的不对劲儿。

    只是他选择了无视。

    当初正是他们的失误叫她没有在最佳的救援时间里获救,他无法接受那样的失误让唯一的妹妹如此痛苦。

    假如她死了,假如他知道她从来不曾好过,那些酝酿了七年的愧疚便是她的底牌。

    就算岑明宏与季云意拦着,他大抵也会选择替她报仇。

    “可是后来那块积木我不要了,因为我遇到了,更好的底牌。”

    “陆怀砚,你就是我的底牌。”

    “假如我赌输了回不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找到我把我带回来,也一定不会叫傅韫成为嬴的那个人。”

    这男人叫她不舍叫她害怕死亡,却也同时给了她无畏无惧的底气。

    不管等着她的是多差的结局,她都知道他一定会把她带回来。

    第83章 “对我再贪心些,江瑟。”

    =

    江瑟带走那片积木时, 她并不知道岑礼最终会为她做到什么地步。

    可对陆怀砚,她从不担心他会放弃她。

    唯一的担心便是他会成为第二个赵志成,所以她在离开时给他录了最后一个视频。

    请别用爱情作为犯罪的理由。

    请别因为她成为一名罪犯。

    请把她留在过去。

    “当你出现在地下室时, 我忽然很庆幸, 赢的人是我。”江瑟眨了下眼, 长而密的睫羽慢慢湿成一缕缕,“我知道你在气我抛下了你, 可是陆怀砚,不把岑瑟带回来,我无法好好回应你。我只有好好爱好我自己,才能好好去爱别人。”

    她也想像别的女孩儿一样热烈地去追求爱回应爱。

    亲情、爱情,以及这世间所有美好的情感。

    察觉到脖颈的湿意,陆怀砚用力闭了闭眼, 随即睁眼沉沉“嗯”一声,手捧住她脸, 用唇碰她眼角, 说:“你已经把陆怀砚哄好了, 你叫的十二声‘怀砚哥’早就把他哄好。”

    这个夜里,她在他面前落了两次泪。

    一次是十八岁的岑瑟。

    一次是二十三岁的江瑟。

    这姑娘哭起来格外安静,连哽咽声都没有。

    泪水落得很慢, 从她脸庞划过时像是电影里放慢的镜头。

    陆怀砚觉得心疼,也觉得庆幸。

    至少这一次她是他怀里流的泪, 至少这一次流泪时她不是一个人。

    “我想和十六岁的岑瑟说, 很抱歉我没把你带回来。”男人额头贴着她的, 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沙哑, “也想同二十三岁的江瑟说,谢谢你把她带了回来, 回到我怀里。”

    江瑟挑开湿润的眼睫,看着陆怀砚。

    她已经许久不曾哭过,最后一次哭便是十八岁那年。

    往后五年多的时光,泪腺仿佛丧失了流泪的功能,再痛再苦再疲惫她都没再落过泪。

    即便是时至今日,她依旧不习惯哭泣。

    江瑟慢慢止住了眼泪。

    男人的唇已经来到她嘴角,她张了张唇,搂紧他的脖颈,主动去回应他的吻。

    他们抱得很紧,吻得也很深。

    像两条被脱离水面的鱼,用仅有的氧气渡着彼此。

    呼吸渐渐加快加沉,压抑了几日的情潮在这一刻终于冲破所有束缚彻底爆发。

    陆怀砚将她反身抵上床头,抬手勾下她细长的肩带。

    “大小姐今晚可以记个新账,”他用掌心感受着她的心跳,唇沿着她修长白皙的颈子,在她肩上落个印子,“我要食言了。”

    她身上还带着伤,多是碰撞落下的淤青,养了几日,这些伤褪去乌紫的暗色,只余下一层淡淡的青。

    手背和腕骨的刀伤也结了痂。

    他说过她的伤只要未好便不碰她。

    可他终究是忍不住。

    男人的头发还是湿着的,江瑟手指插入他头发里,指尖沾上冰凉的湿气。

    这样一个潮湿的春夜,她觉得自己哪哪儿都是潮湿的。

    手指、脸颊、嘴唇、脖颈。

    她在昏暗中看着陆怀砚比夜色还要黑还要沉的眼,说:“陆怀砚,我以后再不哄你了,是你先招惹的我。”

    他曾经把他的心明明白白剖给她看。

    如今她也把她的心明明白白剖给他看,就一次,往后再也不了。

    她眼眶和嘴唇都染着绯色。

    杏仁眼澄澈清冷。

    洁白的身体像一团落入墨里的棉絮。

    陆怀砚低头吻她眼睛:“成,以后都是我哄你。”

    江涛声在月色里一声声叠着。

    第三道还是第四道江涛拍打声从窗外传入,江瑟埋在他发里的手指止不住发颤,手背的伤口撕扯出细微的痛感,可她完全觉不出痛,也发不出声。

    江边的浪潮声下,眼前仿佛具象出一片溅在礁石里的雪白浪花。

    月如鎏银,浪似堆雪。

    涛声谡谡,她眸底只剩一片白焰。

    这种感觉无法复刻。

    心脏和灵魂全是泊岸后的安定感。

    她给自己的,还有旁人给她的。

    男人的头发比先前更湿了,她掌心里全是他的汗水。

    呼吸声细细密密,淹没在一波又一波的浪潮里。

    江瑟整个人昏昏沉沉跌宕着。

    她没忍住抱住陆怀砚,下颌抵着他肩,断断续续地说:“太多了。”

    陆怀砚初时以为是弄疼了她,后来才知她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她说的是爱意太多了,她给她自己的,还有旁人给她的。

    他抬起她被汗液浸湿的脸,近乎暴烈地亲吻她。

    “多什么,”他轻咬她舌尖,“对我再贪心些,江瑟。”

    他想给她的还有许多。

    与爱有关的,与爱无关的,但凡她想要的,他都想给。

    后来陆怀砚抱她去了浴室。

    再次从浴室出来时,天已破晓。

    江面与天空的交界处已经亮起一线光。

    “想不想看日出?”陆怀砚问怀里正闭着眼睛缓神的姑娘,“还是想睡了?想睡的话,咱们得换个卧室。”这屋子的床已经不能睡人,床单和被子都是又湿又乱。

    江瑟张眼朝江边望去,静静看了一瞬,说:“看日出。”

    她其实已经精疲力尽了。

    刚在浴室累得站不稳,全程都得他抱着,也不知这男人哪儿来那么多的精力。明明他昨天也累了一日,却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一样,怎么都不够,怎么都结束不了。

    江瑟在这种事上从来不求饶,也不会哭,更不会喊停,就算累到浑身脱力都要同他纠缠到底。

    明明他们在旁人眼里从来都是理智且清醒的。

    可只要一沾上对方,就会变得疯狂。

    陆怀砚直接抱她挨着窗台坐下,过去时顺道从床上拿起手机。

    弄了一整晚,两人的手机时不时响起。

    可他们谁都没心思看一眼,全副心神都在对方身上,彼此侵占又彼此拥有。

    太阳没一会儿便从江面跃出,像一团火焰静静燃烧。

    之后也不知谁的手机响了下。

    江瑟懒得挪眼,头软软挨着陆怀砚肩膀,说:“你帮我看一眼。”

    陆怀砚捞过手机:“你的。你弟弟@了你,问你怎么不回复他?”

    他说着便撑开她手掌,把手机放上去。

    江冶是在家族群里@的她。

    江瑟这才隐约想起,昨晚陆怀砚从浴室出来时,她刚在家族群里说了她后天会去看江冶的总决赛。

    后来陆怀砚过来,她便放下了手机,再往后根本没机会再看。

    这会群里已经多了不少@她的消息。

    余诗英:【要不要顺道同爸爸妈妈回家住一天?叫你爸给你做你爱吃的梅子排骨。】@江瑟

    江川:【瑟瑟,你妈想你了。】@江瑟

    江冶:【你们就只想二姐,我你们就不想了?】@余诗英和江川

    江川:【你前两天不是才刚回来过?别装了小冶,你二姐答应去看比赛最开心的人就是你。】@江冶

    江冶发了一连串表情,之后又悄悄问:【你是自己一个人回来吗?要不要老爸老妈去机场接你?】@江瑟

    最后一条便是一分钟前陆怀砚说的那条,江冶问她为什么不回复。

    江瑟慢慢看完每一条微信,唇角不知不觉扬起点笑意,她低下头回微信。

    她整个人窝在陆怀砚怀里,他只要一低眼便能看到她在敲打什么。

    但陆怀砚没看,而是侧低下头去亲她含笑的唇角。

    他私下里总喜欢碰她,不管沾不沾欲都喜欢碰她,尤其喜欢手指、唇角、耳垂这样的地方。

    有种耳鬓厮磨的亲昵与亲密。

    江瑟回完微信,他唇已经挪到她耳垂,见她忙完,他唇息贴着她耳廓,问她:“后天要去看你弟弟比赛?”

    江瑟“嗯”一声:“你陪我去,我同他们说了。”

    陆怀砚说:“成。”

    江瑟又说:“看完比赛我回桐城一日,你要去吗?”

    陆怀砚:“你想要我陪你去么?”

    江瑟想了想,说:“嗯。”

    陆怀砚笑:“那就去,我顺道去看看桐城的项目。”

    清晨的光晒得人浑身酥软,江瑟来了睡意,扯他衣襟,说:“我要睡了,你抱我去隔壁房间。”

    陆怀砚低眸看她。

    这姑娘每次完事后都格外娇气,明明说话的声音还是一副清清冷冷的腔调,但就是能说得他心头发软。

    男人眼底泛起点温柔的笑意,正要抱起她,手机又震动了下。

    这回是他的手机。

    韩茵发来了一张照片。

    母亲:【妈妈正在整理旧照片,忽然就翻到了这张,算是你同瑟瑟的第一张合照。】

    母亲:【图片.JPG】

    陆怀砚点开照片,还真算是他同江瑟的第一张合照。

    照片里,躺在摇篮里的小婴儿正紧紧抓着一个小小少年的手指,侧着头朝他张嘴笑,奶呼呼的小拳头点着四个肉涡。

    小少年的神情似是有些意外,正偏着头,皱眉看笑得一脸灿烂的无齿女婴,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扯回他的手指。

    陆怀砚对这场宴席有点模糊的印象,是江瑟百岁宴的那日。

    那时他跟着韩茵进去看她,也不知怎么,经过她身边时,她忽然就抓住他手指头。

    小拳头里的掌肉又暖又软,力气却不小。

    男人看了眼怀里已经阖起眼睫俨然睡了过去的姑娘,淡淡笑了下。

    “明明是你先招惹的我。”

    “等你睡醒了,再同你算账。”

    【正文完】——

    第84章 “要跟你男朋友亲一个吗?”

    =

    荒唐了一宿, 江瑟这一觉睡了个天昏地暗。

    醒来时已经是下午。

    闹铃响起来那会儿,江瑟有种生生被人从黑甜梦乡里拽出来的烦躁,手于是带着起床气往旁边抓手机, 结果抓到一片温热的勾勒着肌肉线条的皮肤。

    身旁的男人“嘶”一声, 扣住她手腕:“乱抓哪儿?”

    他声嗓喑哑, 像是在忍耐,扣她手腕的手指用了点劲儿。

    江瑟一团浆糊似的大脑闻声终于开始运转。

    她刚抓到了他腹部, 虽说力气不是很大,但这男人将将睡醒这会最不禁挑逗,尤其是在他们都身无寸缕的情况下。

    江瑟把下巴从被子里挪出来,想抽回手,陆怀砚却不干,不仅扣住她左手腕, 右手腕也一并擒住顺着往上一拨,她整个人贴他贴得更近了, 半侧着身被他团在怀里。

    手动弹不得, 她只好拿脚踢他, 说:“你别招惹我,我今天约了Dr.Gina和许舟姐。”

    陆怀砚胸膛贴着她后背,闻言便支起身在她肩上轻轻咬了一口:“刚是谁在乱摸?又是谁招惹的谁?”

    男人冒了点头的胡茬在她肩头剐蹭着, 落在皮肤上的呼吸很烫人。

    江瑟眼睫颤动了下:“我想拿的是手机,不关掉Calender的提醒, 五分钟后它会再响一次。”

    说着非常不耐烦地又踹他一下:“你快把手机拿过来, 我讨厌迟到。”

    陆怀砚笑:“起床气还挺大, 要不要看看你刚刚的杰作?”

    在她肩上又啃一口, 他终于松开手,给她拿床头柜的手机。

    江瑟接过手机便掀开被子下床, 结果脚才刚踩上地板,腿便是一软。

    陆怀砚躺床上笑一声,起身拎过一边的浴袍给她披上,说:“腿没劲儿?力气还没回来?”

    江瑟瞅他一眼不说话。

    他昨晚就没让她腿放下来过,不是挂他臂膀架他肩膀就是环着他腰,这会的确还酸软着,不仅仅腿,腰也是。

    她低头绑腰带,趿拉上室内鞋往浴室去,这次倒是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陆怀砚捞过他自个儿那件浴袍,同她一起进浴室洗漱。

    洗漱完便倚在一边看她化妆:“还得来及吃饭吗?”

    这会都快下午三点了,江瑟同诊所那边约的四点,她慢慢涂上唇膏,说:“来不及,我从诊所离开后会直接去弘盛找许舟姐吃晚饭。”

    陆怀砚点点头:“成,我给你拿些零食在路上垫垫肚子,等会能自己开车么?”他目光朝她腿扫了眼。

    江瑟:“……”

    男人从镜子里对上她眼,笑一声:“没和你开玩笑,腿要是没力气或者没睡够就别逞强,等会我给你做司机,你在车里吃点东西再休息会。”

    江瑟没说话,抿了抿嘴唇便把唇膏放回化妆箱,转身扯住他浴袍的领子,踮起脚在他唇上吻了下,“你看我力气回来没?”

    她亲完就要落脚走人,却被陆怀砚一把揽了回去,强行把这个吻延续了几分钟,逼得她不得不再涂一次口红。

    因为这几分钟的耽误,江瑟踩着时间到的诊所。

    Dr.Gina看她一眼,笑道:“你第一次没有提前二十分钟到诊所。”

    江瑟笑笑,随性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找您治疗,就当做是从这里毕业的一点奖励。”

    Dr.Gina翻病例的手一顿,又看了她一眼,说:“你今天有点不一样,是发生了什么叫你开心的事?”

    江瑟颔首说:“七年前绑架我的主谋已经被刑警抓到。他被抓走后,那种无时无刻被人盯着的感觉终于消失,每天洗澡时的淋浴声听着也终于不再像雨声,我想我可以停药了。”

    面容温和的医生静静听她说,随即低头在病例上记录了几笔,依旧是平和的声音:“为了避免引起停药综合症,药不能立即停,我会给你慢慢减少剂量。你不需要再来治疗室,我会打电话跟踪你的情况,直到确保你完全痊愈。”

    她说完便放下手里的病例,睿智的目光慢慢扫过江瑟,笑道:“我相信离那日已经不远了,你是我治疗过的最勇敢的病人之一,我很高兴你战胜了你的心魔。”

    江瑟与她对视两秒,随即缓缓一笑:“谢谢你,Dr.Gina。”

    离开诊所时还不到五点,江瑟开车去同许舟见面。

    她们约在弘盛楼下的一家轻食店碰面,当初熬夜做项目时,这家24小时营业的轻食店是她们最常去的地方。

    江瑟归还了废工厂的钥匙,顺道拿回了当初放在许舟那儿的企划书。

    许舟抿了一口清酒,说:“你上回给我打完电话后,我连着几天都睡不好。”

    十四号下午,江瑟忽然给许舟拨了个电话,说假如她不能回来拿走这份企划书,便将这份企划书交给陆氏的小陆总。

    “虽然你说得云淡风轻,也不肯跟我说发生了什么事,但你每次做冒险的决定时总喜欢用这种语气说话。”许舟摇一摇头,“好在你是亲自来找我,要不然我都要以为你出事了。”

    江瑟笑一笑,没同许舟说傅韫的事,只是用目光一点许舟手里的钥匙,说:“这间废工厂可以处理了。”

    废工厂是江瑟十八岁那年拜托许舟买下的,许舟到这会都不明白这间废工厂对江瑟究竟有什么用处。

    只知道这是一个意义特殊的地方。

    当初她到江瑟身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买下这间工厂。

    “真的可以处理了?”许舟皱眉,“现在处理可是挣不到多少钱,那片儿到现在都很荒凉,地价房价都没起来。”

    江瑟“嗯”一声:“卖出去的钱我正好拿来投到‘富春河畔’的项目里。”

    许舟听她提起这个项目,不免又想起那份企划书。

    “我以为你不能亲自取回这份企划书的话,会选择将这份企划书交给岑总监。”

    许舟嘴里的岑总监指的是岑喻,岑家软饮起家,岑喻又曾是那边的养女,把企划书交给岑喻自然比交给陆氏的小陆总要更合适。

    以许舟对江瑟的了解,之所以选择交给陆怀砚,只有一个原因:比起岑喻,她更信任陆怀砚。

    许舟望向正低头搅拌三文鱼沙拉的江瑟,笑问:“所以……你跟陆氏那位的传闻不是空穴来风?他真的在追求你?”

    江瑟抬眼:“嗯,我们已经在一起了。至于不把企划书交给学妹,最主要的原因是——”

    她放下手里的叉子,说:“假如我们‘忘川’的酒能推出市场,以后岑家就是我们的竞争对手 ,学妹不适合夹在两家人中间。”

    把曾经的软饮巨头视作竞争对手?

    许舟愣了下,旋即笑着一感叹:“这话……还真是总监你会说出来的话,看来你对你家的酒非常有信心。”

    江瑟又是一声“嗯”,她对“忘川”的酒确实是有信心。

    “等成品出来,我给你寄一箱尝尝。”

    许舟说好,“今天有时间回弘盛看一眼吗?”

    “不了。”江瑟说,“弘盛对我来说已经是过去式,我的未来在这。”她举了举手里的企划书。

    许舟叹息一声:“我就知道你会拒绝。”

    弘盛的新产品刚推出市场,许舟这段时间几乎是住在了公司里,同江瑟吃完饭便回了弘盛。

    从公司的玻璃门进去后,她到底没忍住,驻足回头朝玻璃门外望去。

    江瑟正举着手机,边说话边慢慢走在落日的余晖里。

    那么长一截路,她一次都没回过头,是真的把弘盛抛在了过去。

    许舟摩挲着着兜里的钥匙,正要回过头,余光猝不及防地挤入了一道身影。

    是个气质冷峻的英俊男人。

    这男人许舟自然认识,陆氏的小陆总。

    男人右手拎着件西装外套,左手同江瑟一样,正举着手机,踩着一地橙红的光朝她走去,惯来冷漠的眉眼含着笑。

    许舟蓦地就想起江瑟说他们已经在一起时的眼神。

    那么坚定又那么的笃定。

    跟她从前下定决心做某件事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许舟笑了一笑,总监的未来一定会比她的过去更辉煌-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江瑟望着眼前那逆着光朝她走来的男人,挂断电话,将手机放回挎包。

    “你从前的特助在微博发了张图片,你手背恰巧入了镜。”陆怀砚不紧不慢地放下手机,牵起她右手,指腹轻轻抚过她手背结痂的伤口,说,“我今天早晨才在这里给你涂过药。”

    江瑟扬眉:“你怎么会有许舟姐的微博小号?”

    陆怀砚:“周特助有,许舟同他推荐过这家轻食店,说你们从前经常来这里吃夜宵。许舟发微博时他正好看到,便和我提起这家店。”

    江瑟“哦”了声:“你吃饭了吗?”

    陆怀砚瞥她:“要带我去尝你爱吃的东西?”

    男人说着,倏地朝她俯身,在她颊边嗅了一口,问她:“喝酒了?”

    江瑟“嗯”了声:“一小瓶清酒,给你打电话就是想叫你过来接我。”结果让他过来的话还没说出口,他人就出现了。

    她眼睛映着他的脸,目光清澈也清醒,没半点醉意。

    陆怀砚掐了掐她手指,说:“伤都没好全,就敢喝酒了?”

    江瑟说:“明天小冶要是赢了,我也是要喝酒庆祝的。”

    陆怀砚:“那也得是明天。”

    江瑟轻轻回握住他的手,岔开这话题:“你还没说你吃没吃晚饭?”

    似是知道她在故意岔开话题,男人笑着睨她:“下午来公司时吃过一顿,不饿,还是先回去给某个酒鬼弄点解酒汤喝。”

    江瑟:“……”

    他车就停着这附近,上了车,江瑟从包里找出一块出门前他塞给她的巧克力,问他吃不吃。

    陆怀砚边倒车边漫不经心说:“腾不出工夫。”

    江瑟瞥他一眼,掰下一角巧克力,探身喂他嘴里。

    陆怀砚不爱吃巧克力,不过她喂的东西他不会拒绝,张嘴就吃下,唇角噙了点很淡的笑意。

    巧克力就半个巴掌大小,一共九格,江瑟喂他吃了一格,剩下的全自个儿吃完了。

    她知道他不爱吃巧克力。

    陆怀砚从后视镜看她:“晚餐没吃好?”

    “我在庆祝。” 江瑟把手里的糖纸折叠好丢进一边的车载垃圾桶,“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去Dr.Gina的诊所,我以后不会再去了。”

    她的病已经好了。

    陆怀砚“嗯”一声,在亮起红灯的路口前慢慢踩下刹车,转过脸看她:“你就算不去了,也不能忘了之前在这车里答应过我的事。”

    车窗落了半扇,有风从外头灌入。

    江瑟抬手捋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侧眸看他。

    他今日开的是那辆加长版的迈巴赫。

    那天下午,他把车开入车库落了锁,在逼仄的车厢里同她说,要她像个精神病人一样纠缠他,一辈子都别放过他。

    江瑟“嗯”了声:“我记得。”

    她的确是没打算放过他。

    红灯转绿,陆怀砚松开刹车,扬起唇角说:“拿一下我手机。”

    他手机就搁中控台上,江瑟依言拿起手机,正要递给他,又听他说:“密码你生日,打开来后点开相册,看第二张照片。”

    江瑟一怔,两人都没有看对方手机的习惯,她压根儿不知道他手机密码竟然是她的生日。

    输入密码后,江瑟点开相册,一眼便瞧见了陆怀砚说的那张照片。

    那是她百日时的照片。

    照片里的小婴孩生得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的,正十分开心地冲站在摇篮旁的小少年露出没有牙齿的牙龈,手紧紧抓着他手指,用力得小拳头都泛出了透明的色泽。

    江瑟有些不明所以:“这照片是韩姨给你的?”

    “嗯,母亲说这是我们的第一张合照。”男人目视前方认真开着车,语调轻淡,“你那会就已经知道要紧紧抓着我的手不放开了。”

    江瑟:“那是婴儿天生就有的抓握反射。”

    陆怀砚:“母亲说你那晚就只肯抓我一个人的手,我把手一抽出来你就咿咿呀呀地哭,立即又抓住我的手。母亲心疼你哭,就让我站你身边一直给你抓。”

    江瑟:“……”

    她不说话了,垂下眼去看手机里的老照片。

    照片里的她的确笑得很开心,跟抓住了一颗糖似的。

    黑色轿车从黄昏开入了黑夜。

    车子开进车库,陆怀砚解开安全带,倾身在她唇上落了个吻,说:“才一百天大就懂得用尽吃奶的劲儿招惹我,你可别比三个月时的你还要差劲。江瑟你记住了,你招惹了我,我也不会放过你。”-

    翌日天晴。

    江冶的比赛在下午两点,江瑟一大早就收到了他的微信,问她上飞机没?

    江冶:【我让教练给你们留了最好的位置,迟到了可就进不来看了啊,你们谁要是迟到了,谁就亏大了!今天小爷绝对是MVP!】

    江瑟:【紧张了?没事儿,拿不到MVP二姐也不笑话你。】

    江冶:【……你别小瞧你弟弟!】

    江瑟:【正在出发去机场,小冶加油。】

    江冶:【知道了】

    退出微信,江瑟望了眼正在开车的男人,说:“看完比赛,我们坐爸爸的车回桐城,他特地借了一辆大SUV。”

    知道江瑟要带男朋友一起回桐城,江川豁出老脸同富春街最有钱的老友借了辆大奔,就为了让他们坐得舒服些。

    “嗯,到时候我来开车。”陆怀砚说,“你可以坐后面陪你爸妈说话。”

    江瑟看他:“你不累吗?”

    昨晚回到别墅,她刚喝完解酒汤,就被他抱进卧室睡觉去了。

    她昨天虽然睡到下午才醒,但身体却是累得很,坐沙发上等解酒汤时一直在打盹儿,差点没睡过去。

    匆匆进浴室洗漱完便窝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了。

    半夜醒来却发觉他不在身旁,迷迷糊糊问了声:“陆怀砚,几点了?”

    她那声音不大,跟猫儿一样。

    陆怀砚那会人在书房里办公,处理欧洲的项目。

    听见她声音便快步回了卧室,脱掉身上的睡袍,把她抱入怀里,说:“还早,继续睡。”

    为了腾出时间陪她回桐城,他前半夜一直在书房忙。

    后半夜被她叫了回去后倒是没再回书房,但江瑟闹铃响得早,他满打满算也就睡了三四个小时。

    陆怀砚趁着红灯的当口,转过脸问她:“心疼我?”

    江瑟没回他话,就抬着眼看他。

    男人笑了笑,认真回她:“不累。”

    这个嘴里说着不累的男人,进了机舱却是戴上了眼罩,跟她说:“我睡一会儿,飞机降落时叫醒我。”

    江瑟“嗯”一声。

    然而五分钟后,飞机即将起飞时,他突然拉开眼罩,偏过脸看她。

    江瑟扭过头看他:“怎么不睡了?”

    陆怀砚静静注视着她,半晌,他嘴唇翕动,说了一句话。

    飞机这会正轰隆隆地撞向蔚蓝天宇。

    江瑟听不见他的话,可她知道他说的什么。

    他说手给我。

    她习惯了被他抱着睡,他也习惯了要抱着她睡。

    两个从小就习惯独睡的人,现在去将对方的体温与气息视作了最好的安眠药。

    习惯这种东西有时很温情有时也很闹心。

    这会就是既温情又闹心。

    江瑟把手递过去,他干燥的带着薄茧的手指即刻霸道地分开她指根,与她十指紧扣。

    掌心渡着彼此的体温。

    陆怀砚很快又拉下眼罩,头仍旧是朝着她的方向。

    两人的手牵上后便没再松开,一直到进去会场同江川、余诗英汇合才悄悄松了片刻。只不过会场的灯甫一暗下,又不知不觉牵住了。

    同上回一样,比赛结束时,江瑟掌心冒出了一层潮意。

    江冶所在的战队没什么悬念地赢了比赛,他也如约拿下了全场最佳。

    少年在台上意气风发得很,一股子蓬勃的朝气,眼睛不住地朝他们这个方向看。

    看到江瑟时,那双格外桀骜不驯的剑眉高高扬起,好似在说:你弟弟厉害吧?

    江瑟弯了下唇角,轻轻举起手里写着江冶名字印着江冶照片的小旗子。

    赢了比赛自然要庆祝,江川同江冶教练交情不错,十分豪爽地把“忘川”贡献出来给他们庆祝。

    江冶没跟战队的车回桐城,连行礼都是托队友给他收拾的,比赛一结束便屁颠屁颠地跑下来,说:“爸妈,二姐,我跟你们的车回去。”

    说完目光又看向陆怀砚,非常不自然地叫了声:“陆哥。”

    这男人虽然穿着白衬衣戴着金丝眼镜,唇角还噙着温和的笑,但给江冶的压迫感跟从前没什么不一样。

    他早就知道这位成了自家二姐的男朋友。

    老爸老妈被他一番忽悠后,对他的印象好得离谱。昨晚还特地给他发微信,叫他见到人了要喊“陆哥”,说不能让人觉得咱们江家人没教养。

    少年这声“哥”,别说陆怀砚了,就连江瑟都有些意外。

    陆怀砚淡笑道:“你今天打得很好,有几个操作非常令人惊艳。”

    江瑟对江冶打的这款游戏并不了解,纯纯是个看热闹的门外汉。但陆怀砚却是内行,他说的那几个操作也是江冶今晚最引以为傲的神来之笔。

    等坐上副驾时,他那声“陆哥”叫得比先前要亲热多了,还邀请陆怀砚今晚去“忘川”同他们打一场。

    “下次吧,”陆怀砚从后视镜对上江瑟眼睛,笑说,“今晚得陪你二姐。”-

    晚上在“忘川”的庆功宴,江瑟同陆怀砚并未去,江冶的那群队友全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一看便是要玩儿通宵的架势。

    今天的比赛江棠虽然没赶回来,却是给他们定了一大桌菜让人送去了梨园街。

    在梨园街吃完饭已经快九点。

    江瑟喝了一杯浓度不低的梅子酒,面庞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春夜微醺。

    从梨园街出来,她正要拐入香树巷,陆怀砚却牵住她手换了方向。

    江瑟一愣:“去哪里?”

    “‘半日闲’。”

    她扬眉:“你不是不爱喝那里的奶茶么?”

    陆怀砚睇她:“知道我不爱喝,当初怎么带我去喝了?”

    江瑟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因为我喜欢喝。”

    陆怀砚笑:“所以现在带你去喝,顺道给你解解酒。”

    “半日闲”离梨园街不远,不到十分钟便到了。

    依旧是从前的模样,宽大的油纸伞撑开夜色,红泥小炉架一个铜锅,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羊奶泡。

    江瑟在过来的路上便已经提前点好了奶茶。

    跟平安夜那晚一样,两杯咸奶茶。

    不同的是,这次是陆怀砚陪着她一起进去取奶茶。

    老板一眼便认出了陆怀砚。

    平安夜那晚这男人就在外头树底下等江瑟,站在来来往往的年轻人里,颇有种鹤立鸡群的味道。

    当时他还曾好奇地问江瑟,这是不是她男朋友。

    那会江瑟说不是。

    但现在么……

    老板望了望两人十指紧扣的手,笑眯眯问:“瑟瑟,这是带男朋友回来见家长?”

    江瑟轻轻颔首:“嗯,小冶今天决赛,我和我男朋友回来看他比赛,顺道过来陪爸爸妈妈。”

    老板闻言便高兴地笑了笑,也不多问,在外送盒上撒了一把烤干的桂圆红枣,说:“这是叔请你们吃的。”

    从“半日闲”出来,江瑟领陆怀砚走另一条直通香树巷的小路,两人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公寓楼的感应灯又坏了几盏。

    轻轻缓缓的脚步声在黑暗里交叠。

    六楼那对儿喜欢刷短视频骂世风日下的老人家早已经睡下了。

    回到公寓。

    江瑟正要低头换鞋,却被陆怀砚一把抱起放上鞋柜。

    男人双手撑在她身侧,俯身蹭了蹭她鼻尖,慢条斯理地问:“要跟你男朋友亲一个吗?”——

    第85章 后续(二)

    =

    陆怀砚的嗓音比往常都要沉哑。

    他今日算是头一回来江家登门做客, 礼物昨日便已经叫李瑞送来了梨园街。

    不算多贵重的礼物,却样样送到人心坎上。

    比方说江川年轻时憧憬了许多年却绝了版的重型机车。

    还有余诗英一直遗憾没尝到的一种特制酒。

    他们也没曾想无意中说的一嘴话竟然叫陆怀砚记在了心里,还大费周折地替他们弥补遗憾。

    对他的印象是愈发地好, 顶顶好的藏酒都舍得拿出来招待他。

    陆怀砚今晚在梨园街着实是喝了不少酒, 江家人个个能喝, 他陪完江川喝,又陪余诗英喝, 接着还要接下江冶敬的酒。

    好在他酒量好,灌了一肚子黄汤也面不改色。

    江瑟从早晨奔波到晚上,本是挺累的。可这会不知怎么,听见他被烈酒浸润过的声嗓,就还挺想要。

    大概是他这会的声音太过性感,叫她迷了点心智。

    她蹬掉脚上的鞋, 抬手摸他喉结,眼睛盯着这一截跟他声嗓一样性感的线条, 说:“陆怀砚, 你去把电视开了, 声音调到最小。”

    陆怀砚眼帘半落,看着她意味不明笑一声:“我讨个吻的工夫,你就想要睡我了?”

    男人说话时, 喉结就在江瑟指腹下滚动,她用手指描摹他喉结的形状, 漫不经心地“嗯”一声。

    陆怀砚按住她手。

    江瑟抬起眼迎上他视线:“不给碰?”

    陆怀砚喉结往下一沉, 松手由着她碰, 同时摘下眼镜, 低头碰她嘴唇,问她:“随便你碰, 还想碰哪里?”

    江瑟张唇让他吻得更深,手沿着他喉结往上,去摸他下颌线。

    她抚触的力度分明很轻,却摸得人骨子犯痒。

    陆怀砚不再忍了,果断抱起她,打开电视把声音调到最小。

    卧室门很快便阖起,紧接着浴室门内传出了水声。

    掺杂在淅沥沥的水声里的是男人喑哑低沉的嗓音:“摸够了吗大小姐?可以开始没?”

    江瑟用来遮挡淤青的丝巾早就被水打湿,陆怀砚勾住一侧布料,慢慢扯下,低头亲吻她修长的脖颈。

    江瑟觉得她就像这块湿漉漉的丝巾一样,一会儿被揉得发皱发软,一会儿又被水冲刷得连脚指头都要绷直。

    这一晚同昨天一样,她累得几乎眼皮一阖便沉沉睡了过去。

    隔天早晨,他们醒来便去梨园街吃早饭。

    江川和余诗英昨晚在“忘川”待没一会儿便骑着小电驴回家睡觉了。

    年轻人要玩通宵,他们做长辈的在那杵着到底有些碍事,孩子们玩不好,他们自个儿也累。

    “小冶去了黄煦家,得晚上才能回来了。”

    余诗英给江瑟和陆怀砚一人倒一杯养生豆浆,说:“早饭吃豆浆、包子和蟹壳黄吃得惯吗?”

    这些江瑟都是吃过且还挺爱吃的早点,余诗英问的是陆怀砚。

    陆怀砚说:“吃得惯,我的口味同瑟瑟差不多。”

    说着掀开糖罐,往江瑟那杯豆浆加了小半勺糖,他自己那杯倒是一点糖都没放。

    余诗英见状便笑了笑,没再问什么,进去厨房叫江川炕饼去了。

    吃过早饭,陆怀砚过去莲安旧区视察项目进度,一路忙到下午才回来梨园街。

    院门半掩,里头那絮絮说话的声音,时不时伴着风从门缝里溜出。

    “那以后咱们‘忘川’就改成‘富春河畔’吧,我早就在考虑改名的事儿了。”余诗英把剥好的豆角往竹篮里扔,“你爸不知说了多少回这名字不吉利。”

    江瑟垂眸剥豆角,笑问一句:“您当初怎么想着要改这么个名字?”

    “当初你姥姥姥爷反对我同你爸在一起,我就和他约好了要私奔。结果你爸非要把我送回来,还向你姥他们承诺再不会纠缠我。我一气之下,便直接回了桐城接手余家酒馆,顺道把名字给改了。”

    思及过往,余诗英不由语重心长起来:“要是一个男人连要跟你坚定在一起的心都没有,旁人反对一两句便要说放弃,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江瑟知余诗英是在担心她与陆怀砚的将来,便笑笑道:“您放心,要是一个男人不肯坚定地选择我,我会跑得比您当年还快。不过当初爸爸不是没坚定地选择您,他只是怕您有一日会后悔和姥姥姥爷反目。”

    年轻时能为爱情义无反顾、奋不顾身,但激情褪去后,谁能保证不会为了当初的冲动后悔?

    江川不过是怕余诗英后悔。

    余诗英是那时候的大学生,而江川初中肄业后便在酒厂里打工。

    在旁人看来,江川压根儿配不上余诗英。

    要不是江瑟那对无缘见面的姥姥姥爷出了意外,余诗英又被一群豺狼亲戚纠缠住,他们的故事怕是另外一个结局了。

    江瑟三姐弟能不能出生还不知道呢。

    余诗英低头拣着豆角,笑道:“我知道,他那时就只想默默守着我,等我嫁个好人家就离开桐城的。但即便是这样的苦衷也不成,后来要不是他死缠烂打不肯走,我绝对不会回头。”

    江瑟莞尔一笑。

    他们三姐弟骨子里都带点倔和狠,说不得就是遗传自余诗英。

    余诗英将择好的豆角放一边,打了一桶井水给江瑟洗手,说:“阿棠和小冶十八岁生日时我跟你爸便同他们说过,我们梨园街48号永远是你们的退路。现在妈妈把这句晚来了许久的话交给你,我们瑟瑟永远都可以勇敢地去爱去闯,不管结果如何,你还有我们还有这个家做你的退路。”

    井水沁凉,江瑟望着水里那双同余诗英生得格外相似的杏仁眼,轻轻嗯了声。

    余诗英又说:“你同怀砚谈恋爱爸爸妈妈都很支持,但要是陆家那边给你气受,你也别憋着,要跟我们说。”

    “嗯,”江瑟掀眸笑笑,“您别担心,陆家不会有人给我气受,包括陆怀砚。”

    余诗英看着她,眸色十分温柔:“你这回带他来见我们和你上回带他来‘忘川’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了。”

    江瑟闻言愣了下。

    细一回想,上次带陆怀砚去“忘川”多少有些随意,不似这一次,是认认真真地想要将他带回江家。

    余诗英见她发愣,便笑了笑:“也比上回要开心些,就连气色都比之前要好。”

    她说着指一指江瑟下颌,“下回夜里起来记得要开盏灯,别又把下巴磕伤了。”

    昨天同江川他们一碰面,两人便皱起眉问江瑟下巴这点淤青怎么来的。

    脖子的淤青能用丝巾掩住,下颌这点淤青却是连遮瑕膏都不管用,只好推说是夜里起夜没开灯磕伤的。

    江瑟乖顺地应:“嗯,我知道了。”

    顿了顿,她又笑了声,说:“我现在的确比以前开心,不管是和你们,还是和他。”

    门就在这时“吱嘎”一声被推开。

    江瑟和余诗英齐齐止了话匣子,朝院门的方向看去。

    陆怀砚掌着木门,先是和江瑟对视一眼,下一瞬又挪开眼,同余诗英笑着打招呼:“余姨。”

    他今日穿了件浅色的衬衣,袖子半挽至手肘,身姿笔挺,眉眼含笑,瞧着十分温文尔雅。

    余诗英“诶”一声,抱起装满豆角的竹篮,说:“我进去给瑟瑟爸爸送豆角,你坐着陪瑟瑟聊天吧。”

    “我来吧,”陆怀砚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竹篮,说,“顺道去给江叔打下手。”

    陆怀砚进了厨房后便没再出来,在里头足足待了大半个小时。

    余诗英本还想着那句“打下手”不过是随口一提,他那种家庭出来的孩子十个里九个不沾阳春水。

    谁知进去一看,陆怀砚正提着刀切土豆丝,刀工比起江川来是一点儿不差。

    从厨房出来后没忍住又夸了两句:“怀砚这孩子真不错,叫他出来喝杯茶也不肯,说要跟你爸学做梅子排骨。”

    江瑟正坐沙发上拿着匙羹吃火龙果,闻言便“嗯”一声:“他有一次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我想吃梅子排骨。他不会做,只好给我烤小排骨。”

    江瑟嘴挑,就算是这么一道家常菜,只要梅子用得不对,做不出她想吃的味儿,她也会一口不沾。

    余诗英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就笑了起来。

    “这道梅子排骨,是你离开北城时你爸从佟伯那里学来的,私底下不知练过多少回,就怕做不出你爱吃的味道。现在怀砚又跟你爸学,等你回了北城,有他在,你随时都能吃到了。”

    总会有人费尽心思要将你喜欢的东西送到你跟前。

    从前是她爸爸,现在是陆怀砚。

    江瑟往厨房的方向看一眼。

    那里房门半掩,隐约能看见两个男人高大颀长的身影。

    江瑟低下眼又挖了一小勺火龙果,春末夏初,连火龙果都比别的时候要甜。

    他们是第二日中午的飞机回北城。

    江冶浪了一天一夜,顶着两个黑眼圈赶回来吃晚饭,给江瑟和陆怀砚带了草莓口味的冰糕。

    “林珂打卡并认证过的甜品,应该挺好吃。”少年说完,又神秘兮兮地跟江瑟眨了下眼,“二姐,你看看微信。”

    江瑟拿出手机看了眼。

    江冶两分钟前给她发的微信:【二姐,你会跟他结婚吗?】

    江瑟回:【怎么了?】

    江冶:【就……看看我还有多少时间给你攒彩礼,免得你结婚时别人以为你没娘家呢。】

    这小子总是怕她会被以前那圈子里的人嘲笑,成日想着要给她挣钱。

    江瑟低头敲字:【假如我真的要嫁他,有没有彩礼都不重要。不过——】

    剩下的字她懒得敲了,径直放下手机跟江冶说:“这次比赛挣的钱留一部分做恋爱基金,剩下的都给我吧,我拿来做投资。”

    江冶正在看她回的微信,猛然间听见她说的话,面色一红,不自在地说:“奖金都给你留了,我同老爸老妈和大姐都说好的,这次的奖金全给你。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买车、投资或者拿来做彩……都行。至于恋爱基金,我还能再挣。你弟弟——”

    他抿了抿唇,试图露出个成熟稳重些的表情:“你弟弟我,很能挣钱。”

    ……

    回去的路上,江瑟的唇角就没掉下来过。

    到公寓时,陆怀砚斜她一眼:“就这么开心?”

    “嗯,又多了一笔创业资金,怎么不开心?”

    陆怀砚好笑道:“那我再给你投资一笔怎么样?”

    “不要。”江瑟慢吞吞解下系在脖子上的丝巾,“大姐说她也要投资一笔,目前启动资金足够了。”

    她把丝巾放一边,“二十四岁生日,我想在梨园街过。”

    当初她是为了查赵志成的过往来桐城的,即便感受到余诗英他们的好,也不敢同他们产生太多羁绊。

    现在,她想好好地享受亲情。

    陆怀砚对她想在哪里过生日没任何意见,只要她开心就成。

    “成,还想去哪儿?”他低头啄她眼皮,“我多腾几天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江瑟想了想,说:“在梨园街待两三天,然后我们去南观音山看韩姨。”

    陆怀砚垂眸睇她:“不必为了我特地去南观音山,挑你真正想去的地方。”

    江瑟抬眼:“谁说是为了你?我想去看韩姨不成吗?”

    她与韩茵最后一次见面便是在庄园,那次相聚称不上不欢而散,但也称不上愉快。

    韩茵第二日还给她打电话道了歉。

    之后韩茵两次离开北城去南观音山,她都没去送,于情于理都应当去趟南观音山探望。

    正好陆怀砚也能过去陪陪韩姨。

    这段时间,他几乎把所有闲余都用来陪她了。

    “成,怎么不成?”陆怀砚俯身亲了亲她额头,说,“大小姐想去哪儿我都陪着。”

    亲完又看着她眼睛缓缓道:“毕竟和你在一起,我也很开心。”

    江瑟睨他一眼。

    她就知道他听见了她下午在院子里说的话。

    那么积极地秀刀工秀厨艺就是为了让她爸妈看到他对她的珍视。

    她问他:“那道梅子排骨你学得怎么样了?”

    “又想吃了?晚上半碟梅子都落你肚子里,还没喂饱你的馋虫?”陆怀砚牵住她手,和她一起穿过昏暗的客厅,“明天回北城了给你做。”

    这道梅子排骨江瑟第二日没吃成。

    飞机刚在北城降落,莫既沉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傅家给傅韫请了律师,以他身体原因要求取保候审。目前他就在A大附属医院的住院部,我安排了人盯着,不会叫他有机会逃跑。当然,就他目前这身体状况,想跑也跑不了。” 莫既沉捻灭手里的烟头,说,“另外,傅韫的舅妈和表妹也已经从柏县来到北城,现在田香宜就在分局里录口供和做笔录。”

    那间别墅就写在田香宜名下,田香宜又经常给傅韫寄啤酒,与傅韫始终保持联络,自然是警察盘查的重点对象之一。

    江瑟到分局时,田香宜刚做完笔录,给她做笔录的人恰好是黄嘉。

    黄嘉见到江瑟,眼睛一亮,热情地挥手打招呼:“江小姐。”

    又对田香宜说:“这位就是嫌疑人想要绑架的受害者。”

    田香宜手里拿着个帆布包,听见这话,抱着帆布包的手不由得一僵。

    “黄警官,如果没什么要问的话,我要去医院看我外甥了。”

    黄嘉看她一眼,点头道:“去吧,你女儿不是还在招待所等你吗?要不要我让人送你过去?”

    “不用了,我自己叫车。”

    田香宜忙里着慌地收拾好帆布包,低着视线朝走廊走。值班室门口正对着走廊,她眼睛没抬,也不知前面哪双鞋是那位“江小姐”的。

    快出门口时,挂肩上的帆布包猛地一晃,田香宜赶忙抬头道歉:“对——”

    目光撞上江瑟的脸,声音蓦然一顿,很快又回过神,重复一遍:“对不起。”

    江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见过我?”

    “没有,我没见过你!”

    田香宜慌忙移开目光,余光掠过江瑟脖颈处的大片淤青。

    视线往下一落,又瞥见她裹着纱布的手。

    这姑娘身上到处都是伤。

    田香宜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往外抬步,一道平静如水的声音与她脚步声同时响起——

    “七年前我比你女儿还小,只有十六岁。那时我跟她一样,都在等着我家人来接我,我等了三日都没等到。”

    田香宜脚步一缓。

    “你来过分局的事瞒不过傅韫,你说他会不会为了一了百了,让你们跟你丈夫一样无声无息消失在这个世界里?”

    田香宜眼睫扑闪,呼吸声不断加重,却是一句话都没应江瑟。

    江瑟望着她慌张离去的背影,没追出去,从包里拿出丝巾系上,边解开手上的纱布边朝黄嘉走。

    黄嘉打量她的伤口:“恢复得不错。”

    江瑟颔一颔首:“她以前应该看过我的照片,不是从傅韫那里,就是从沈锵那儿。她是不是什么都不肯说?”

    刚那一下是江瑟故意撞上去的,黄嘉看得清楚,田香宜抬头望人的那一瞬间,神情有些古怪。

    “嗯。”黄嘉撂下手里的笔,往椅背一靠,说,“是个老实人,但是胆子小,对傅韫可能也有感情在,问什么都是不知道,只说那间别墅是傅韫为了鼓励小表妹努力考北城这边的大学,特地送给她们的礼物。”

    江瑟猜测道:“田香宜应当知道一些傅韫的事。”

    黄嘉点头:“她会在北城留几日,我明天继续找她谈。”

    江瑟虽然是受害者,但有些事黄嘉只能点到为止,简单提几句便笑着问江瑟:“你男朋友没来?”

    黄嘉已经从一位老前辈嘴里得知陆怀砚的身份。

    北城陆氏的小陆总,难怪一身贵气又财大气粗的。

    江瑟抬手看腕表:“他一会过来接我,大概还有半小时。”

    半小时后,陆怀砚的车准时抵达分局大门,两人去一家私房菜馆吃完晚饭便直接回了瑞都华府。

    奔波一日,江瑟疲惫到不行,到家就洗澡,洗完正要解开浴袍在床上躺下,不想手机又响起。

    “江小姐,田香宜刚刚从医院过来,说她手里有当初傅韫和沈锵的录音。”电话里,黄嘉的声音比平时要高一些,语速也轻快,“具体内容暂时不能多说,莫队已经安排人去核实录音的真假。只要这些录音不是伪造的,你七年前的案子应当能有个结果了。”

    江瑟愣了几秒,直到身后挨过来一个坚硬温热的胸膛,才回神道:“田香宜怎么会突然愿意把录音拿出来?”

    田香宜的确是老实胆小,或许还有点良心未泯,但她不是傻子。

    沈锵留给她的录音,交出来会给她们母女二人惹来更大的麻烦。

    最好的做法便是充傻装楞,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者。

    “我问她为什么一开始不拿出来,她支支吾吾半天,只说她必须要做正确的事儿。不管如何,这些录音对傅韫这些年犯下的案子来说,会是个大突破。”黄嘉说,“等结果出来了,我会跟你说一声。”

    因为录音的出现,黄嘉今晚又得要熬夜加班了,她揉了把脸,正要说句晚安挂电话,却听江瑟突兀地问了声:“黄警官,田香宜过来时,她女儿在身边吗?”

    黄嘉眸光一凝,反应过来江瑟的意思,立即坐直了身体,瞥一眼站在走廊外的田香宜。

    那女人自从交了录音后便跟失了魂一样,坐都坐不安稳。

    “你觉得有人在利用她女儿威胁她?”

    江瑟“嗯”一声:“这只是我的猜测,假如她女儿既不在医院也不在招待所,可以试着从朱茗璃那展开调查,以我对朱茗璃的了解,她应当是使了手段把田香宜女儿骗出招待所带走。”

    “行,我马上派人去查。”黄嘉挂了电话。

    手机嘟嘟响了两声便被人从手里抽了出来。

    陆怀砚把江瑟手机关机撂一边,淡声道:“睡觉。”

    男人摁灭床头的阅读灯,脱下她身上的睡袍,将人抱入怀里。

    江瑟在黑暗中枕上他肩膀:“陆怀砚,七年前的绑架案有进展了。”

    “嗯。”

    “傅韫的舅舅死前留下了一些录音,这些录音就在田香宜手里。”

    陆怀砚没说话,手掌在她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背。

    江瑟停顿了须臾,继续说:“朱茗璃为了逼田香宜拿出这些录音,很可能带走了田香宜的女儿。”

    朱茗璃做这些事自然是为了她弟弟。

    傅韫背的案子越多,朱印麟便越有可能判得越轻。

    怕傅韫出来后找他们姐弟报仇,她也打定了主意不叫傅韫从监狱里出来。

    “她从前看不惯我,羡慕我有一个好父亲好母亲还有一个好哥哥。”江瑟说,“可她不懂,我更羡慕她有一个敢为她舍弃一切去杀人的弟弟。”

    “有什么好羡慕的?”陆怀砚手往上移,揪她软糯的耳垂,笑说,“你现在也有了,姐姐和弟弟、爸爸和妈妈,还有一个兼任哥哥的男朋友。”

    江瑟默了半晌,随即在黑暗中翘起唇角:“嗯。”

    “江瑟,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的话?”陆怀砚指骨抵她下颌往上一抬,凑过去亲吻她唇,“你没做错任何事,别人做的任何选择都不是你的错。”

    朱印麟选择去杀人。

    朱茗璃选择带走傅韫表妹,逼田香宜交出证据。

    这些,都是他们自己做的选择。

    “发生在那女孩身上的所有不幸都与你无关。全是她父母埋下的因,才会有她今日的果。她要恨就恨她父母恨她表哥,至于你,她应该感激。如果不是你,警察不可能那么快察觉到她出事。”陆怀砚问她,“记住了没,江瑟?”

    “嗯,我知道。”江瑟说,“我也不后悔。”

    两人的唇贴着,说话时唇息交融。

    陆怀砚没敢与她深吻,轻咬了一下她唇珠:“不是说累了想睡么?快睡。”

    江瑟闻言便闭上眼睛:“我要你像刚刚那样拍我。”

    陆怀砚亲了下她额头,手再度覆上她后背,低声哄着:“睡吧,大小姐。”

    ……

    凌晨五点四十六,北城重案组分局。

    “妈!”

    田香宜望着正冲她跑来的少女,眼泪夺眶而出:“囡囡!”

    黄嘉望着相拥而泣的母女,拧开手里的矿泉水,一气儿灌了半瓶。

    田香宜抹去脸上的泪水,对黄嘉一个劲儿地鞠躬道谢:“谢谢!谢谢你黄警官!”

    “别谢我们,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工作。您非要谢,就谢下午您见过一面的江小姐。”

    黄嘉舔去唇上的水渍,说,“江小姐她自己淋了雨,却舍不得您女儿跟着一起淋。您这声谢还是给她吧,要不是她,我们不可能这么及时找到您女儿。”

    黄嘉说完也没管神色怔忪的田香宜,兀自走向刚从车里下来的莫既沉。

    “莫队,刚小梁给我打电话,说傅韫想见江小姐。那混账说没见到江小姐之前,他什么话都不会说。”黄嘉说,“明天需要我打电话叫江小姐去一趟医院吗?”

    莫既沉按了按眉骨:“不用,这事儿我们不方便开口。”

    他拿出手机就要拨电话,想到什么又改成发微信:【嫌疑人要求和江小姐见面,你问问她愿不愿意,这事儿不强求,目前掌握到的证据已足够起诉他。】

    黄嘉离开时无意中瞥一眼,对话框上头大喇喇写着“陆怀砚”三个字。

    她挑眉,莫队这是要找江小姐的男朋友开口?-

    莫既臣这条信息发出去那会陆怀砚便已经看到。

    他比江瑟起得早,天还蒙蒙亮便出了卧室,到楼下办公。

    莫既沉把话问到他这儿来,多少带点儿无可奈何的意思。

    傅韫被警察当众逮捕又从死门关里抢回一条命,心态却一点儿没崩,可谓是稳如磐石。不管莫既臣怎么盘问,都不给予任何回应,全权交给了律师。

    傅家给他请了个在刑诉领域十分有名的律师,这律师几乎是二十四小时住在医院,跟保姆似的,生怕傅韫说错什么话。

    嫌疑人要求见受害者这事儿本就说不过去,但莫既臣又希望江瑟的出现会让傅韫松口,这才给陆怀砚发信。

    由他代为转达,江瑟要是不想去也不会不好意思拒绝。

    陆怀砚不必问都猜到江瑟会怎么回复。

    江瑟下来吃早餐时,他直接把微信给她看。

    “想不想去?”

    “不去。”

    江瑟接过陆怀砚递来的红茶,淡淡道:“黄警官说录音的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那些录音全是真的。傅韫这次一定逃不掉,除了法庭,我不会在别的地方见他。”

    陆怀砚颔首:“那就不去,一会我让伽罗上来陪你玩儿?”

    “好。”江瑟喝了口红茶,掀眸看他,“你中午不用回来陪我吃饭,我下午过去岑家还东西。”

    陆怀砚没问她要还什么,只是问她:“要不要我陪你?”

    江瑟摇了摇头:“我还完东西就回来。”

    吃完早餐,陆怀砚让阿姨把伽罗带上来后便搭电梯去了停车场。

    他没去公司,直接把车开去了医院。

    莫既臣就在住院部大门等他。

    “来得挺早,” 男人嘴里衔着根烟,眉眼里都是熬夜熬出来的倦怠, “我下来时他刚吃完早餐,傅家给他安排的律师也在。”

    “嗯。”

    “我还挺惊讶他居然愿意和你见面,也不知他想和你说什么。”莫既沉拿下嘴里的烟,“走吧,我们上去。”

    傅韫住的病房就在十八楼的贵宾病房,傅家给他安排的律师姓方,叫方想。

    知道他要同陆怀砚见面,好声好气地劝了两句,说他现在最好什么话都不说。

    傅韫半躺在床上,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面色苍白。

    方想说话时,他始终垂着眼皮,面无表情地听着,直到莫既沉领着人过来了,才挑起眼皮朝来人看去。

    目光对视片刻。

    陆怀砚缓慢扫了他一眼,冷淡道:“听说你现在说句话都离不得律师了?”

    傅韫瘦削的面庞像是注入了生气的人偶,慢慢生动起来。

    他唇角勾起个温润的笑容:“方律师,你先出去。”

    方想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倚在门边的男人忽然看了过来,淡声:“你是正通律所的方想方律师?”

    方想眉心一跳。

    先前傅家给傅韫找律师时,他便已经听说了,所有替傅韫辩护的律所都会列入陆氏的黑名单。

    不仅仅陆氏,与陆氏交好的几个集团企业也放出了类似的话。

    要不是欠了傅老爷子人情,方想是一点儿都不想接这案子。

    陆氏这尊大佛他是不能再得罪了。

    傅韫不听他的话,他也没辙。

    “是我是我,久仰大名了,陆总。” 方想露出个专业的笑容,“既然傅总这里不需要我,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他人出去后,傅韫又将目光看向莫既沉。

    莫既沉耸肩,没半点离开的意思。

    傅韫没说什么,再度调转视线看向陆怀砚,温声说:“我早就猜到瑟瑟不会来见我,却没想到你会来。”

    他姿态闲散而自在,提起江瑟时语气十分亲昵。

    陆怀砚瞥了眼床边的医疗仪器,上面的心电图很平稳,唯独一点波动是他提起江瑟的时候。

    “她只会在法庭见你,”陆怀砚的声音同傅韫的心电图一样平稳,寒潭似的一双眸子静静看着傅韫,“就你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哪来的脸要她来这里和你见面?”

    傅韫面色依旧温润,他盯着陆怀砚微笑道: “她本来就应该属于我。当初要不是你陆怀砚横插一脚,本该是我进去救她做她的救世主,她喜欢的人也只可能是我。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本该是我的。”——

    第86章 后续(三)

    =

    仪器上的心电曲线跟刚才相比, 明显有了更大的波动。

    傅韫眸色诡异,炽热里掺杂着浓浓的怨恨与妒忌。

    眼前这男人什么都有了,仗着好的出身好的父母得到了普通人梦寐以求的一切。

    金钱、权势、地位, 还有女人。

    当初就差那么一步。

    倘若救出江瑟的是他, 岑家的恩情还有瑟瑟的喜欢足够他翻身, 同瑟瑟一订婚,他在傅家将再不是一个人人唾弃的私生子。

    岑家会支持他, 那老货也会重用他。

    他与瑟瑟的孩子会跟他不一样,从一出生就是人上人。

    “你说的是七年前她被绑架的事?你怎么知道是我救了她?你当时在现场?你又准备怎么救她?”

    陆怀砚单手插兜靠着墙,语气很淡,并未因傅韫说的那些话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就好似,傅韫这号人根本不值得他浪费一星半点的情绪。

    傅韫沉默地注视他。

    这男人骨子里从来都带着傲慢,连傅隽都入不了他眼。

    傅韫甚至知道傅隽一直在妒忌着陆怀砚。

    人类本性慕强。

    当他们这群人还在听着自家老子的话走自家老子安排的路时, 陆怀砚已经开始夺权把陆进宗赶出陆氏,自己坐上他老子的位置。

    他做了许多人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并且还成功了。

    的确有傲慢的资本。

    也难怪他从来不拿正眼瞧自己。

    即便是现在, 明知他就是当年绑架江瑟的人, 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姿态,全然不把他当一回事。

    傅韫十分突兀地笑出了声,不问反答:“陆总猜猜我是什么时候爱上瑟瑟的?”

    他压低下颌, 望着陆怀砚的目光带着赤裸裸的挑衅。

    “就是那三天。我特地挑了两个□□惯犯来做赵志成的帮手,我以为像她那样, 从小养在城堡里没经历过什么挫折的姑娘, 只要让她在肮脏的泥泞里滚两圈, 把她彻底弄脏了, 就能折碎她那一身傲骨。那两个人的确想欺负她,第一天没成功, 第二天继续。可你知道吗?她竟然一声都没求饶,连哭声都没有。”

    他的声音渐渐柔和下来,望着陆怀砚的目光也变得恍惚与温柔,仿佛是陷入了回忆里。

    “不仅如此,那些人拿下她嘴里的布条灌她喝药,她呛到咳嗽也依旧要说,她会找到他们,这里的所有人,她都会找到。她的确是把所有人都找出来了,包括我。真是个坚韧的姑娘,你说这样一个人怎么能不让人爱上呢?”

    空气一阵死寂。

    傅韫唇角含着笑,等着欣赏陆怀砚失去冷静失去理智失去所有体面,被怒火焚烧的丑陋模样。

    然而下一秒,对面那男人说出的话却是叫他面上的笑容一僵。

    “这算是主动招供了?”陆怀砚神色淡淡地转过头看莫既沉,“他承认了是他安排人绑架了江瑟。”

    莫既沉“嗯”一声。

    陆怀砚气定神闲地颔一颔首:“成,那我回公司了。”

    他慢慢站直身体,漫不经心地瞥一眼傅韫,轻轻笑道:“真是沉不住气,难怪你只能靠杀人、靠绑架来获得你想要的东西。当初傅隽说你是只上不了台面的癞蛤蟆,还真没说错。另外——

    “就算当初是你进去那间废工厂,她也不会属于你,她会像现在这样把你揪出来。江瑟身旁的位置,就算你侥幸能站上那么一会,我也会夺回来。像你这样的懦夫,根本没资格肖想不该肖想也不配肖想的人。”

    他说话的姿态分明是是云淡风轻的,语调也从容,可就是能叫人看来他对傅韫的蔑视。

    骨子里掩都掩不住的蔑视。

    那一声“懦夫”落地,傅韫有种被人看透了的耻辱感。

    就好像他想见江瑟的微妙心思以及他想要激怒陆怀砚的用意在那男人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他看穿了一切。

    傅韫慢慢敛了笑容。

    眸子里的挑衅与兴奋一霎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恢复了最开始的面无表情。

    心电曲线不断起伏,在屏幕里拉出尖锐狭长的角后又慢慢恢复平稳。

    陆怀砚却是懒得再看他,唇角噙一丝冷淡的笑,神色淡漠地出了病房。

    莫既臣紧跟在他身后,目光掠过他绷紧的下颌线,吊儿郎当道:“刚我差点以为你要揍他了,他这会的身体可挨不住你的拳头。”

    刚傅韫说完那些话后,莫既臣敏锐觉察到陆怀砚一闪而过的杀意。

    他赖在病房可不仅仅是为了记录两人的对话,更重要的是防止陆怀砚对傅韫下手。

    陆怀砚后槽牙一松,要笑不笑地望向莫既臣:“你在一边杵着,我就算想动手也动不了。更何况—”

    他声音倏地一冷:“那种人也不配我动手。”

    莫既臣还是觉得疑惑:“他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招供了呢?之前他嘴闭得比蚌壳还紧,一个字都掏不出来。”

    陆怀砚敛下眉眼,淡声:“他现在大概是连活着的欲望都没有了。”

    两人在停车场分开,陆怀砚取了车后却没急着发动车子离开,而是像尊塑像般坐在驾驶位,一瞬不瞬地盯着住院部的大门。

    傅韫说过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在脑海里回响。

    ——“我特地挑了两个□□惯犯来做赵志成的帮手。”

    ——“那两个人的确想欺负她,第一天没成功,第二天继续。可你知道吗?她竟然一声都没求饶,连哭声都没有。”

    莫既沉说得没错,听见这些话时,他的确想要动手。

    因为那一刻他想起了十八岁的江瑟流泪的面庞。

    陆怀砚头抵上驾驶座椅背,狠狠闭上眼-

    江瑟并不知陆怀砚去见了傅韫,就算知道了也不在乎。

    傅韫就是赵志成说的那只老鼠,一辈子都只能活在暗无天日的臭水沟里。

    她已经抓到了他,他的结局要么是牢底坐穿,要么是死。不管哪个结局,江瑟都能接受。

    答应自己要做的事,她都已经做到了。

    往后的每一日,她只向前看,再不需要背负过往。

    “瑟瑟,怎么又走神了?”

    岑家老宅,岑礼往江瑟桌前的红茶放了一颗玫瑰冰糖,正要撒一粒玫瑰盐,江瑟忽然道:“不用加盐了。”

    岑礼手一顿,好笑地看她一眼:“你从前吃甜品不是喜欢往红茶里添点盐?”

    “那是十六岁时养成的习惯,”江瑟望着沉在红茶杯里的冰糖,“现在这习惯该戒掉了。”

    十六岁到十八岁那两年,她时常发烧。每回发烧都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一样,张婶喂不进电解质水,只好往她爱喝的红茶里添糖跟盐哄她喝。

    久而久之,她便习惯了这味道。

    吃甜的东西时,总要往茶水里添点盐,怕自己吃多了糖会忘记这个味道。

    她虽然没细说,但岑礼很自然地想到了这个习惯肯定与她十六岁时被绑的事有关。

    他放下装盐的搪瓷罐:“傅韫的事,我和父亲母亲都听说了。瑟瑟,对不起,当初是我们没做好。”

    江瑟端起茶杯喝了口红茶,风马牛不相及地提起一部美国电影。

    “我曾经看过一部电影,一个十分优秀的女孩子在军校里被一群妒忌她的男人□□了。她的父亲是个权势滔天的将军,当他女儿死里逃生从医院醒来时,她以为他父亲一定会将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可这个从小宠着她长大以她为骄傲的父亲却选择了缄默。为了他的仕途,为了权势还有家族利益,他要求他女儿和他一起缄默,他以为她的女儿会理解他。但最终他女儿却选择了用死亡来揭发当年的案子,完成对她父亲最后的报复。因为对她来说,比苦难更痛苦的是来自亲人的背叛与放弃。哥哥——”

    温雅的声音微微一顿,江瑟掀眸望着岑礼。

    “我被绑走的那三日,第一日,你们急着处理季老师的丑闻没找过我,那时你以为我因为季老师的事同她闹别扭,我理解了。第二日,你们接到电话后没选择报警,因为不能让岑家闹出丑闻,也不能让我身上有污点,我理解了。第三日,你们找陆爷爷和傅老帮忙,依旧没有选择报警,我也理解了。我被救出后,你们阻止我报警,怪责我的任性,认定我说的话都是我的臆想,我,全都理解了。可是理解不代表原谅。你代表岑家代表季老师代表董事长说的那一句‘对不起’,我不接受。”

    他们的苦衷他们曾经有过的挣扎,有的人会选择原谅,有的人却不想选择原谅。

    这无关对错,只是遵从内心的选择罢了。

    而江瑟选择不想原谅。

    “瑟瑟……”

    江瑟取出那块从北御公馆带走的积木,放在桌面,轻轻地说:“哥哥你陪我搭建的积木城堡,在我离开岑家时已然崩塌。这是我带走的那块积木 ,现在我还给你,我再也不需要哥哥你为我搭建任何城堡了。”

    年少时的承诺言犹在耳。

    两兄妹一块积木一块积木搭建城堡的场景也历历在目。

    可到底是回不到过去了。

    回到瑞都华府天还未暗下。

    往常这时候,陆怀砚基本都还在公司里忙。可今日电梯门打开时,江瑟闻到了那阵熟悉的香气。

    是她爱吃的梅子排骨。

    这道菜重要的不是排骨,而是梅子。

    他们离开桐城时,江川给他们装了满满一坛子腌渍好的梅子,今晚陆怀砚做的这道菜用对了梅子,味道自然是好。

    男人挽着袖子做菜,听见她回来的动静,眼皮都没抬,言简意赅道:“去洗澡,洗完吃晚饭。”

    江瑟路过流理台时打量他两眼。

    陆怀砚捕捉到她的视线,侧了侧眸,笑问她:“看我看到走不动路?”

    江瑟:“……”

    洗完澡出来,那道梅子排骨将将从炒锅里腾到盘子,香气扑面而来,勾得馋虫蠢蠢欲动。

    陆怀砚就做了这道菜,别的几道菜都是管家送来的新鲜菜。

    虽然只做了一道菜,但身上还是沾了点油烟味儿。

    “我先去冲个澡,你先吃。”

    江瑟中午吃得将就,闻到味儿就觉饿,“嗯”一声便挟起一颗梅子放嘴里。

    陆怀砚这个澡洗得很快,出来时,江瑟碗边的骨碟已经整整齐齐摆着三颗梅子核。

    他好笑道:“牙不酸?味道怎么样?”

    江瑟说好吃。

    这姑娘嘴挑,她说好吃,那应当是真好吃。

    陆怀砚去吧台倒了杯威士忌,边喝酒边看她被梅子撑起的脸颊。

    江瑟吐出嘴里的梅子核,看着他手里的酒说:“给我喝一口。”

    陆怀砚把酒喂她嘴里:“吃完梅子喝威士忌?”

    江瑟垂下眼挟了块排骨,“想喝了。”

    陆怀砚索性把一整杯酒就放她跟前,自己又去倒了杯新的。

    吃完饭,他驾轻就熟地将碗碟放入洗碗机。

    江瑟捧着酒杯,靠在流理台看他熟悉的操作洗碗机,下意识问:“你在英国时是不是很多事儿都自己做?”

    “除了每星期有人过来打扫屋子,别的基本是自己做,我不喜欢我住的地方有太多别人的气息。”陆怀砚洗干净手,抬起她手腕,就着她酒杯喝了一口,“怎么?好奇我在英国的生活?”

    谈不上好奇,就是挺意外他有这么居家的一面,并且这一面还蛮性感。

    江瑟目光瞥向他手,刚他把餐碟放水下冲的时候,手背的青筋微微鼓起,修长的手指不住地滴水,有种潮湿的禁欲感。

    他指尖抬起她手腕时,还带着潮意。

    注意到她眼睛看着哪里,陆怀砚眸光微动,拨开她颊边的,手指抚弄她耳垂,不紧不慢地说:“今年圣诞节带你去我从前读书的地方看看?”

    他声音喑哑,是灌了许多烈酒后才有的音色。

    酒杯里的酒液早就被冰块稀释得没什么酒味儿了,他刚刚喝的那一口更多的是冰水。

    江瑟抬眼看他,视线撞入他黑沉压人的目光。

    耳垂是她的敏感处,他指腹带茧,揉弄时又故意使了劲儿,没一会儿便有了麻麻痒痒的滚烫感。

    陆怀砚直勾勾地看她眸子,低头用嘴唇取代手指,含弄她耳垂,手指慢慢往下,掀开她睡衣的裙摆。

    “刚眼睛盯着我手时在想什么?”

    江瑟没说话,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指腹的粗粝感。

    洗碗机在安静地出着水,水声哗啦啦响,他指尖在洗碗池上不住滴水的画面慢慢侵占她脑海。

    他们上一回亲热还是去桐城的那一晚。

    江瑟不知道热恋中的人是不是同他们一样,格外痴迷于彼此的身体以及那种水乳交融的感觉。

    他们开始得早结束得却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几日没做的缘故,他今晚格外折腾人。

    流理台、客厅还有卧室。

    在主卧的床上躺下时,江瑟彻底没了力气,可他不肯消停。

    她咬着唇目色迷离地喘气,长发披散在枕子,颊边碎发湿漉漉贴着皮肤,有种破碎又坚韧的美感。

    陆怀砚看她的目光同他的呼吸一样沉。

    傅韫有一句话说得对。

    这样的她的确很招人喜欢,是能把人骨子里的疯狂逼出来的喜欢。

    喜欢她觊觎她的人一直很多。

    从谷家那几个纨绔二世祖到傅韫这样的变态,越是了解她便越欲罢不能,作茧自缚一般。

    如果当初她同岑喻错换的事没有揭露,如果她依旧是岑瑟,如果她同傅韫结了婚,他甚至能想象得出傅韫会对她有多痴迷。

    陆怀砚晦暗的眸色翻涌着暗潮,俯身将她手腕往头顶扣,低头吻她,把她下唇从她牙齿里解救出来。

    两人交缠的呼吸里全是小麦发酵后的醇香。

    江瑟猛吸了几口气,觉得他比刚刚更疯了。

    结束后,他还不肯放开她,两具汗津津的身体交缠在一块儿,江瑟整个人被他扣在怀里。

    等缓过劲儿来了,她才后知后觉地踢了他一脚:“你今晚是故意要喝酒的。”

    知道她喜欢他喝酒后的嗓音,也知道他被酒浸染过的声嗓能引起她的欲念,所以故意喝的威士忌。

    陆怀砚没否认,虽然后来起作用的是他的手,不是他的嗓音。

    他的确很想要她。

    若不是她下午要去岑家,他今早离开医院那会就已经回来找她了。

    男人“嗯”一声后便从胸腔漫出一声笑:“爽完后就拿脚踢人了?”

    江瑟仰头看他:“你刚把我弄疼了。”

    “我知道,但你不是挺喜欢么?”陆怀砚书哦,“刚谁又叫了我一声‘怀砚哥’?”

    她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候会情难自禁地喊一声“怀砚哥”。

    别的时候都是“陆怀砚”。

    陆怀砚掐她腰上的痒痒肉,笑说:“哄你叫一声‘怀砚哥’还真难。”

    江瑟被他掐得发痒,过电一般,干脆又踹他一脚:“陆怀砚。”

    陆怀砚低笑着松了手,怕她再动下去,又得要灭火。

    相拥片刻。

    他拾手拨开她脸上的头发,说:“我今天去了医院见傅韫,他或许活不到开庭审讯那一日,要是不能在法庭上看到他被定罪,会觉得可惜吗?”

    江瑟静了几秒才应:“我最初连活着走出地下室的机会都不想给他。”

    陆怀砚“嗯”一声,没再提傅韫的事儿。

    一个月后,江瑟从黄嘉嘴里听说了傅韫自杀身亡的消息。

    “他尝试了不止一次,第一次藏了一把水果刀,第二次是往点滴里注入空气,第三次他趁方律师接电话的当口,在洗手间里用病服捆住脖子绑门把上。前面两次都及时救了回来,但第三次,等方律师回来时,他人已经断了气。我们进去时,他唇角还带着笑。”

    傅韫会自杀,江瑟其实早有预感。

    不仅仅她,陆怀砚也猜到了。

    所以那日他才会去医院,让傅韫亲口承认当初是他策划了她的绑架案。

    一个自认为自己已经攀爬到山峰的疯子不会允许自己再跌入烂泥里,也不会允许自己像个小丑一样接受旁人的审判。

    傅韫便是这样的疯子。

    他处心积虑想要死,旁人便是想防都防不住。

    “他那律师本来是安排了权威机构来给他做精神鉴定,他童年时受到虐待的相关记录也都找了出来。莫队对他会自杀这事儿始终存疑,因为那律师最擅长地便是打这种官司。”黄嘉说,“他会选择自杀虽然挺让人意外,但这结果……”

    后面的话她没再说下去。

    江瑟明白她的意思,笑笑道:“谢谢你,黄警官。”

    “谢什么。”黄嘉笑道,“这都是我们的职责,傅韫死了,这桩案子只能到此终止。当然,江小姐您要是想要追究他的民事责任,依旧可以在人民法院提起诉讼。”

    犯罪嫌疑人死了是不能追究刑事责任,但民事责任依旧可以追究。

    “不必了。”江瑟说,“这桩案子在我这里也已经结束。”

    几乎在黄嘉给江瑟打电话的同一时间,陆怀砚也接到了莫既沉的电话。

    他的态度同江瑟一样平静而淡漠。

    晚上陆怀砚从公司回去,一进门便听见江瑟正在电话里同人谈酒厂的事儿。

    他把西装外套丢沙发上,靠着沙发背听她打电话。

    江瑟这头电话一挂,他便似笑非笑道:“这么着急办酒厂?什么时候启程去桐城?”

    江瑟走过去抱他,被他一把搂住坐上沙发。

    “我生日前一天我们就回桐城吧。过完生日,和你去南观音山看完韩姨,我会留在桐城一段时间,把酒厂和旗袍工作室办起来后才有时间过来北城。”

    她的生日在六月十六,六月马上便要到了。

    他们还能再腻歪半个多月。

    “知道,”陆怀砚说,“你去做你要做的事儿,不必顾及我,我过去见你也就坐趟飞机的工夫。”

    这姑娘做什么都拼命,从小到大便是这样,每一样都要做到最好。“富春河畔”和“张绣”这两个项目她一旦下定决心去做,便一定会做出成绩。

    陆怀砚没想折断她翅膀把她困在自己身边。

    她从来不需要为他做任何妥协。

    江瑟搂住他脖子,亲了亲他唇角:“陆怀砚,圣诞节我们一起去英国吧,我想看看你的过去。”

    他离开北城去英国时还不到十三岁,那时江瑟也就七岁。

    等他再回来,她已经十四岁了。

    往后几年他一心要报复陆进宗夺走陆进宗手里的一切,压根儿没心思管旁的事,两人之间的交集自然不多。

    他们之间,说是青梅竹马吧,倒也算得上。

    但对彼此间的过往,又称不上多熟悉,参与得也不多。

    陆怀砚在英国的那七年,江瑟便一点儿都不了解。

    她唇瓣就挨着他唇角,带了点玫瑰的香气,男人摘下鼻梁上的眼镜,侧头吻上她唇。

    “成,想看什么我都带你去看。”

    虽然在英国的那七年在他记忆里十分乏善可陈,但她想要知道的想要看的,他都会叫她如愿——

    第87章 英国之旅(一)

    =

    这一年的平安夜在周四, 飞机落地时天色已经暗下。

    两人去陆怀砚在牛津街的公寓休整一番,便启程去里士满公园。

    “你在英国这七年,都是在关绍廷家过圣诞的么?”江瑟望着窗外的雪景, 漫不经心地问。

    她在飞机上睡了三四个小时, 这会精神饱满, 没半点长途跋涉的疲倦。

    “嗯,除了大二那年去了Edward公爵家, 旁的时候都是在Linda那儿过平安夜。”陆怀砚慢慢打着方向盘,说,“今晚绍廷他们几兄妹都会在,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吃完饭便早些走。”

    江瑟从窗外收回目光,瞥他一眼:“我为什么会不喜欢?上回在北城, 我不是还同关绍廷一块儿喝酒了?他人挺好。”

    江瑟说的上回是国庆黄金周的事儿,她这大半年忙得不可开交, 很多时候都是陆怀砚过去桐城找她。

    他其实也忙, 每次也就待个三两日便要走。

    一两月才见一次面, 那几日他们基本都是腻歪在屋子里,简直是要把分开这段时间少做的事儿都弥补回来。

    黄金周那几日恰好关家来人,陆怀砚离不开, 江瑟便腾了几日去北城。

    到的第一晚陆怀砚便问她:“绍廷想见见你,想见他吗?”

    江瑟自然是识得关绍廷, 但也就点头之交, “他为什么想见我?因为你么?”

    陆怀砚说:“算是吧, 我在英国读书的时候, 他就挺好奇我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

    江瑟没什么所谓道:“那就见吧。”

    当天在陆家老宅吃晚饭,关绍廷也来了。

    晚饭结束他们便去了酒吧。

    关绍廷风度翩翩, 人也幽默,并未因为捧在手心里的妹妹失恋便对江瑟有任何的敌意。

    江瑟对他的印象的确不差。

    陆怀砚看着前头的路况,低笑一声:“在我面前夸别的男人?”

    江瑟:“你又不会吃醋。”

    “谁说我不会?”陆怀砚慢慢道,“我当然也会吃醋。”

    江瑟挑眉:“所以你吃关绍廷的醋了?”

    “那倒没有。”陆怀砚将车拐入里士满花园的外车道,意味深长道,“什么时候我要是吃醋了,我再跟你说。”

    “……”

    Linda已经在别墅的门口等着,除了她,关嘉颐、关绍廷还有关绍礼也都在,几兄妹也就关绍崇忙得连过圣诞的时间都没有。

    陆怀砚同Linda一见面便是个贴面礼。

    男人唇角噙着笑:“我带她来见您了。”

    Linda 笑说: “我先前同江小姐见过一面。”

    她说着便亲热地同江瑟拥抱:“江小姐,多谢你同阿砚来伦敦看我。”

    她一身银色长裙,灰色长发盘成一个发髻,同江瑟上回在停车场遇见时没什么区别,优雅又平易近人。

    “叫我瑟瑟就好,Linda。”江瑟笑笑,“谢谢您的邀请。”

    同Linda打完招呼,她便走向关嘉颐,和她轻轻拥抱了下,说:“你的脚恢复得如何了?”

    “恢复得很好,医生说再过半年我便能开始训练了。”关嘉颐笑意盈然道,“也就一年时间的空白嘛,当初Linda因为手伤两年不能碰钢琴,后来复出没多久便拿奖了。Linda说有时候上帝给我们挫折就是为了让我们能更好地看清楚想走的路,我脚伤之后才知道原来我这么喜欢跳舞,明年你同阿砚记得来北芭看我跳舞。”

    关嘉颐这大半年都在英国养伤,等伤养好了便准备回北芭。

    江瑟颔一颔首,说:“好。”

    “圣诞节这几天皇家芭蕾舞剧院会有《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演出,你同阿砚要是想去看就跟我说,我找老师要票。”

    “别杵在门口说话,”Linda冲这一群年轻人招了招手,“我们有一整晚的时间,进去里面慢慢说。”

    伦敦的冬天十分阴冷,屋子里开着暖气,自然是比在外头舒服多了。

    进了玄关,陆怀砚轻车熟路地给接过瑟的围巾和大衣,挂起后,便牵着她手一起进去。

    关嘉颐望着两人的背影,顿了顿,挽起Linda的手,笑眯眯说:“阿砚同江小姐真的很登对。”

    Linda笑而不语,望着关嘉颐的目光很温柔。

    关家人过圣诞节非常热闹。

    明明人也不多,但就是热闹。

    晚餐是Linda亲自下厨做的,陆怀砚同关绍廷给她打下手。

    江瑟和关嘉颐、关绍礼坐在客厅玩□□。

    三人年岁相近,关绍礼比关嘉颐大一岁,算起来也就比江瑟大半岁。

    跟两个哥哥相比,他性格明显要更奶更活泼一些,也容易同人打成一片。

    几局德州下来,他便十分自来熟地道:“瑟瑟,你玩牌的风格同砚哥还挺像。”

    江瑟没同陆怀砚玩过□□,闻言便说:“什么样的风格?”

    “很会给人挖陷阱,并且永远不会让人猜到你拿的是什么底牌。”关绍礼把手头上的牌朝里一盖,耸耸肩说,“我不跟了。”

    “明明是三哥你技术最菜。”关嘉颐嘲了几声。

    关绍礼斜乜她一眼:“你也差点给我挖了个坑你知不知道?”

    关嘉颐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给你挖过坑?”

    关绍礼好笑地摇一摇头。

    在旋转餐厅吃饭那一次,这丫头当着陆怀砚的面说要把江瑟介绍给他,还说他一定会喜欢江瑟。

    他记得很清楚,砚哥听见这话,立即出门抽烟去了。

    诚然,江瑟不管是长相气质还是性格,的确是符合他的审美,但他脑子进水才会跟陆怀砚抢人。

    大哥二哥可是说得明明白白,别同陆怀砚做敌人。

    抢女人更不行。

    好在那晚陆怀砚出去抽烟,没听见他同关嘉颐说的话。

    关绍礼压根儿没想到他这头还在庆幸,那头自家二哥已经揭了他老底。

    “你不知道那天在旋转餐厅,Kingston看过江小姐的照片后,本是要Mia给他牵线的。”关绍廷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低低笑几声,“后来他知道江小姐和你在一起,我还打趣他敢不敢跟你抢人。”

    关绍廷这会再回想起那日,倒是明白了陆怀砚怎么会突然跑出去抽烟。

    “你那几天是不是同江小姐闹别扭了?”

    陆怀砚正在起红酒,闻言便淡声道:“她想同我分手。”

    关绍廷手里的叉子“哐当”一声掉落在沙拉碗里,扭头看着一脸云淡风轻的男人。

    “你后来是怎么把人哄好的?送钻石了?我记得你有一回特地飞来英国拍了一颗蓝钻。”

    陆怀砚垂眸笑了一笑:“哪有那么好哄?”

    关绍廷还想再说些什么,Linda适时掐灭他的好奇心,“把沙拉端出去吧Watson,让Mia他们准备吃饭。”

    关绍廷一走,Linda便看着陆怀砚笑说:“还记不记得你十八岁生日时同我说什么?”

    陆怀砚把红酒倒入暖酒瓶里,笑着颔首:“记得,我说我这辈子应该遇不见一个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Linda说: “你好不容易遇见了,当然要费尽心思去哄她、护她,给她独一无二的爱。”

    陆怀砚笑笑:“嗯。”

    Linda依旧看着他: “我从前便同Watson说过,你要真爱上一个人,肯定会比他做得好,我到现在还是这样认为。”

    关绍廷大学时便谈了女朋友,现在女朋友变成未婚妻,马上便要完婚了。

    他一向自诩自己是个浪漫长情的人。

    大学那几年没少笑话陆怀砚不开窍,说喜欢他的人那么多,他却连一场恋爱都不谈,还说要教他谈恋爱。

    有一回Linda听见了,便同关绍廷说,阿砚要真爱上一个人,一定会比他做得更好。

    关绍廷不服气,吃味道:“究竟谁才是您外孙?您对您外孙就这么没信心?”

    关绍廷吃味儿也不避着陆怀砚,陆怀砚自然记得这事,淡淡地笑一笑,没接话。

    他确实会比关绍廷做得好。

    Linda笑得同样温和: “我们出去吧。”

    平安夜在英国是大年节,处处都充满了过节的气氛。

    屋子里循环放着几首应景的圣诞歌曲,客厅的壁炉里烧着火,挂满彩灯和装饰物的圣诞树闪烁着细碎璀璨的光。

    餐桌上的说笑声就没断过。

    酒足饭饱之后,他们开始交换圣诞礼物,互道“Merry Christmas”。

    岑家人不过圣诞节,江瑟是头一遭正式过平安夜,也是头一遭这样正式地交换圣诞礼物。

    她抱着四份圣诞礼物回的公寓,进屋洗过澡后便开始拆礼物。

    第一份礼物来自关嘉颐,是一本厚厚的相簿。

    看到相簿的第一眼,她便怔了一怔。

    翻开相簿,第一张照片便是陆怀砚同关绍廷穿着燕尾服在伊顿公学里上学的照片。

    那时的陆怀砚也不过才十三岁的光景,只是个半大少年,眉眼冷峻,唇角幅度小到看不出来,与旁边笑得格外斯文的关绍廷形成鲜明的对比。

    照片应当是当年冲洗出来的,纸张泛黄,满是沉甸甸的岁月感。

    里面的陆怀砚是江瑟不曾见过的。

    陆怀砚见她拆份礼物拆半天,便端着杯威士忌从吧台回到客厅。

    目光掠过她手里的相册,他眸光一顿:“这是Linda的礼物?”

    “不是,是关嘉颐送的礼物。”江瑟慢慢翻着相册,“这些都是你刚到英国那年拍的?”

    陆怀砚“嗯”了声:“绍廷和我住同一层楼,我去伊顿orientation时恰巧遇上他和Linda。都是中国人,Linda和绍廷也热情,慢慢地便熟悉了,这几张照片都是Linda拍的。”

    这些照片应当是关嘉颐从Linda那里收集来的,凑出这么厚一本相册让她看到十三岁到十九岁时的陆怀砚,当真是有心了。

    相册里的少年渐渐长大,气质越来越成熟,眉眼里的冷峻却是消退了些,但他身上始终萦绕着一种淡淡的孤寂感。

    这种孤寂感在热热闹闹的关家人里总有些格格不入。

    最后两年的照片有几张是偷拍的,有一张是陆怀砚穿着马球服站在山楂树下打电话的场景。

    分明是很模糊的侧脸,江瑟却盯着这张照片看了许久。

    “你那时是在给陆爷爷还是韩姨打电话?”

    陆怀砚垂眸看她指尖的照片:“祖父给我打的电话,那天是陆怀轩的生日,祖父在老宅给他庆祝,想叫我同陆怀轩说几句话。”

    陆行秋那时一心想要将陆氏交到陆进宗手里,心里虽然偏爱大孙子,但小孙子也同样喜欢,自然是希望陆怀砚和陆怀轩能摒弃长辈的恩怨,做对好兄弟。

    江瑟没接茬。

    陆怀砚在她身旁坐下,抬起她下颌笑问:“心疼我?”

    江瑟问他:“陆怀砚,你在英国这七年都是自己一个人过生日的么?”

    “没那么可怜。”陆怀砚掐她下颌,说,“前面几年Linda会张罗着给我过,后来几年陪我过生日的人更多,不仅有Linda和绍廷,还有学校里交情过得去的同学。”

    “难怪你这么喜欢Linda。”江瑟弯了下唇角,“关绍礼说他二哥经常吃你的醋。”

    陆怀砚刚来英国读书时年岁不大,又刚经历过父亲背叛母亲自杀的事儿。

    好在他在这里遇到了Linda还有关绍廷。

    关绍廷不止一次说Linda偏心,这点陆怀砚也知道,还亲耳听见过。

    关家人的家庭氛围就是这样。

    亲人间会彼此笑话彼此吐槽,但不会真的起龃龉,也不会有隔夜仇。

    “我来英国的第二年,母亲的病好了许多,能给我打电话了。知道关家人很照拂我便问我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家。我当时同她说,关家是一个很正常的家庭。”

    正常的父母,正常的亲子关系,正常的手足之情。

    这样的家庭关系是陆怀砚同江瑟都没体验过的。

    也因此,当陆怀砚说出“正常”两个字时,江瑟能体会到这两个字背后的孤独。

    陆怀砚抽走她手里的相册,“照片留着以后看,现在睡得着么?想不想看电影?”

    江瑟今天在飞机里睡了几个小时,这会是半点儿不困,便点点头说:“我想看电影。”

    陆怀砚放下酒杯,去给她挑影碟。

    江瑟望着他背影,忽然问:“陆怀砚,你二十九岁的生日想要怎么过?”

    离他二十九岁的生日也没多久了,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江瑟二十四岁的生日在梨园街过,当时陆怀砚陪了她好些天,还特别俗气地给她放了场焰火,就在富春河畔。

    陆怀砚选好影碟便把碟片放入老式读片机,拉起窗帘,把江瑟抱入怀,轻轻笑道:“跟去年一样,请瑟小姐陪砚老先生吃碗长寿面就可以了。”

    江瑟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着。

    影碟机还是旧式的影碟机,瞧着有些年头了。

    黑黢黢的客厅里,就电视屏亮着,电影的开头是一对儿女回到幼时住过的屋子听律师宣读母亲的遗嘱。

    律师说母亲希望将遗体火化后将骨灰洒在附近的一座桥里。

    电影是九十年代的老电影,就连开头也十分的似曾相识。

    江瑟直到看到男主同女主问路,才隐约记起这电影她曾经看过,大二一门文学公共课的老师在课堂里放过这部电影。

    她捞过个抱枕,眼睛盯着电视问道:“The Bridges of Madison County?”

    陆怀砚“嗯”一声,侧眸看她:“看过了?要换一部别的电影吗?”

    江瑟摇头说不用。

    陆怀砚见她渐渐看得入迷,便不再吭声,将目光再度投向电视。

    电影的节奏很慢,镜头语言却很细腻,每一帧每一个动作都细腻到仿佛能感觉到男女主角的情潮暗涌与挣扎。

    电影有个十分耳熟能详的中文名字,叫《廊桥遗梦》。

    故事发生在一九六五年的夏天,女主角在送走丈夫与孩子后难得拥有了四天的假期。

    就在这四天里,她遇到了来小镇拍桥的摄影师男主。

    一个是压抑的孤独的家庭主妇,一个是追崇自由的摄影师。

    毫无意外地,两人相恋了,在错误的时刻与错误的地点。

    人到中年才遇到灵魂极其契合的爱人,故事很俗套,因为婚外情的情节也多了层背德的基调,但不得不承认里面的情感很动人,带着悲情的底色。

    当男主角深情地对女主角说出那句:“This kind of certainty comes just once in a lifetime(这样确切的爱,一生只有一次)。”

    江瑟忽然按下了暂停键,回头望着陆怀砚,说:“是这一句话吗?”

    他说他在十八岁时看过一部爱情片,那是Linda最喜欢的电影。

    而他在跨年夜那晚想起了这部电影的一句台词,还叫她以后自己猜是哪一句台词。

    陆怀砚唇角往上轻轻一提:“怎么知道是这部电影的?”

    “今天和Mia、Kingston玩儿扑克牌时,他们说家里有一部电影Linda每年都要看。”江瑟头枕上他肩膀,“他们猜测Linda在嫁给他们外公前肯定有过一段刻苦铭心的爱情。”

    “不是在嫁人前,是在嫁人后。”陆怀砚抬手搂紧她,说,“那人也是个钢琴家,英国人,只不过去世得早。Linda与他在一家高级餐厅里邂逅,彼时两人喝了酒,都想去摸摸餐厅里的钢琴。那人本是想要谦让给Linda先弹,Linda却是邀请他一起来了场即兴的四手联弹。”

    那时他们谁都不识得谁,都是初出茅庐的钢琴家。

    不曾想会在几日后的钢琴比赛里再度相遇。

    陆怀砚勾缠住江瑟的手指:“他们在餐厅的四手联弹大概和我跟你的两手联弹一样。”都有一种难以用言语诉说的契合。

    “后来呢?”江瑟问。

    “他们在比赛的那几日就像相识了许久的好朋友一般,一起吃饭一起看布鲁塞尔的夜景。那一年的比赛,他们都获了奖。比赛结束后,他们便分道扬镳,偶尔联系也只是节假日的礼貌祝福。两年后,Linda生下女儿没多久便接到律师的电话,说那人出了意外,遗嘱里给她留了一套别墅以及别墅里的钢琴。”

    “是我们今天去的那套别墅?”

    “嗯。Linda在她丈夫去世后才搬去那里住,就连绍廷都不知道那屋子是一个男人留给Linda的遗物。”

    江瑟看着电视里的男主角:“那个人结婚了吗?有妻子儿女吗?”

    “没有。”

    “遗嘱是提前写好的?”

    “嗯。”

    把自己住的屋子和最心爱的钢琴留给一个只相处过数日的人,江瑟忽然明白Linda为什么会每年都要看一遍《廊桥遗梦》了。

    钢琴大抵就是Linda和那个钢琴家的“桥”。

    她微微侧头,望向陆怀砚。

    男人的镜片里映着一张热烈又痛苦的脸,那是男主角同女主角说出那句话时的神情。

    江瑟反身坐上陆怀砚大腿,镜片随即覆上一片阴影,男主角的脸在镜片里消失。

    “跨年夜那日,你为什么会想起这句台词?”

    陆怀砚扬起下颌,看着江瑟笑:“还能因为什么?”

    他头枕着沙发背,姿态很慵懒,语气却认真:“我曾经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对谁动心动情,不会体会到这种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极其确切的爱,直到那一晚。我承认那时对你还称不上是爱,可那样的情动的确是二十八年来的第一次,这辈子也只会有这么一次。”

    陆怀砚很早便对自己的人生做好了规划。

    到了三十岁便寻个不爱他的人联姻,三十五岁前生下陆氏的继承人。往后的时间,对方若是想离婚那便离婚,如果不想离婚,那便相敬如宾地过下去。

    他给不了爱,但会给一个丈夫应该有的忠诚。

    他以为那就是他的一生。

    也因此,察觉到自己对江瑟动了心,他没有任何犹豫地便展开了追求。

    明确地叫她知道他的心思,知道他想要她。

    即便她想要利用他也无妨,只要能将她拴在身边就成。

    江瑟静静听着。

    男人眼睛藏在镜片后,这样昏暗阒然的空间,她依旧能看到他眼底的那些东西。

    指尖一蜷,她抬手摸陆怀砚的镜脚,说:“昨晚同陆爷爷吃饭,他说等你一结婚,这眼镜便可以摘了,以后都不必戴。”

    他身上的戾气比起从前已经少了许多。

    这眼镜早就形同虚设,戴不戴都无所谓。

    陆怀砚盯着江瑟眸子:“不想我摘眼镜?”

    “嗯。”

    陆怀砚轻笑:“喜欢我戴眼镜?还是喜欢我戴上眼镜又摘下?”

    他的语气带着调侃。

    两人亲热前,第一个流程基本都是摘眼镜,以至于现在他一摘眼镜,江瑟便会有很微妙的反应。

    那是一种来自身体的记忆。

    江瑟手指抚过那根细长的金属,语调轻淡:“喜欢你在我面前摘眼镜。”

    明明她手摸的地方是他的眼镜镜脚,语气也清冷,可陆怀砚就是被她弄出了火气。

    男人握住她腰翻身将她压入沙发垫,脸朝她摸镜脚的手侧了下,说:“帮我把眼镜摘了。”

    第88章 英国之旅(二)

    =

    两人位置颠倒的那一下, 江瑟掌根触碰到电视遥控,电影又继续。

    男人背光的脸在浮动的光影里静静望她,等着她摘下他的眼镜。

    江瑟软下身体, 懒懒枕上身后的背垫, 捏住他眼镜的镜脚慢慢摘下。

    陆怀砚俯身亲吻她, 边亲边问着:“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摘我眼镜的场景?”

    “记得。”江瑟被他亲得差点喘不过气,舌尖被他吮弄, 声音都带了点儿颤,“在寒山寺。”

    陆怀砚沉沉笑一声:“那时你还挺粗暴。”

    江瑟嘴硬:“你活该。”

    这话一落,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狠狠闭上了眼。

    睡衣的肩带早就滑落到手肘处,裙摆也被掀到腰间。他鬓角的头发刺着她锁骨,江瑟咬唇吸气。

    从前他做这种事总是很有耐心, 但或许是这大半年聚少离多,甫一见面就要天雷勾地火地开始, 也没什么前奏。

    可昨天她回北城, 他明明拉着她胡闹了半晚, 两人是餍足了的。

    他这会不该这么急切,力道也没个轻重。

    江瑟想拿脚踹他,偏偏膝盖被他往左右撑开一条直线, 他掌心压着她膝盖不许她动弹。

    她自小习舞,身体柔软得像团棉花, 橫劈个一字马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也不觉难受。

    但这样面对面……

    她觉得难耐。

    似是看出她的不满, 陆怀砚蓦地温柔下来, 低头吻她眼睛,哑着嗓同她道:“睁开眼睛看我。”

    江瑟眼睫濡湿, 挑开眼帘时,长而卷的眼睫湿成一绺绺。

    她看着他。

    陆怀砚吻她唇,湿热的气息很灼人。

    “我十八岁那年的生日,Linda问我许了什么生日愿望,我说我的愿望与我父亲有关。她笑着说我怎么不许一个浪漫点的愿望,比如遇到一个相爱的女孩儿,谈一段刻骨铭心的恋爱。知道我那时怎么说的么?”

    男人的汗水从他额角滑落至下颌,又从下颌滴到江瑟的锁骨上。

    他急切时她觉难耐,可这会他缓了劲儿她却觉更难耐。

    江瑟当真是不知道他哪儿来的兴致选择在这个时候和她闲聊。

    她艰难喘了一口气:“你怎么说?”

    “我说我应该一辈子都遇不到想要共度一生的人,”陆怀砚手背青筋偾发,喑哑的声嗓满是压抑的欲,可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格外清楚,“当我十年后遇到了。”

    陆怀砚垂眸注视着江瑟。

    江瑟觉得更难耐了,时间被拉得很慢,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眉心骤然一蹙,猛然抱紧陆怀砚脖颈。

    屏幕上的电影马上便要迎来剧情的高潮,男主角邀请女主角同他一起离开。

    而在那个分叉的路口,女主望着前面那辆皮卡车,几度想要拉开车门下车去追寻她的爱情,然而世俗的责任与道德束缚着她。

    身体同灵魂都被禁锢着。

    耳边再度回响起摄影师的那句:“This kind of certainty comes once in lifetime。”

    她终究是松了手。

    陆怀砚沉哑的声音在电影的暴雨声同鸣笛声穿透她耳膜:“瑟瑟,我遇到了你。”

    江瑟随着电影的剧情一起来到了高潮。

    电影里的女人伏在车厢里痛哭。

    为错过的人和错过的爱情。

    不是所有人都能遇见心动的人,就算遇见了,也未必是在最恰当的时候,总会有早一步晚一步的遗憾。

    而这样的遗憾往往是一辈子。

    多幸运,他们遇到了彼此,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江瑟目光渐渐涣散,情不自禁地喊他的名字,先是“陆怀砚”,后来是“怀砚哥”,最后又变成了“陆怀砚”。

    电影停在了最后一帧。

    客厅里的沙发早已偏离了原位,在地毯撕扯出几道很深的拉痕。

    陆怀砚抱起她进了房间,他全然没了先前的温柔劲,江瑟被折腾得失了声,最后一次软倒在他怀里时,男人温柔地吻她的眉眼,说:“我们结婚吧,瑟瑟。”

    江瑟缓了好半晌才渐渐回过神。

    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她愣愣地问:“你说什么?”

    陆怀砚抬起她汗津津的脸,看着她眼睛,重复了一遍:“我想跟你结婚,江瑟。”

    他分明就是在犯规。

    在这样的一个夜晚,看过这样一部充满遗憾与悲情的电影,被这样的欢愉冲击得失去了所有理智的时刻,她太容易答应了。

    卧室里没有亮灯,雪花在窗外飘荡。

    胸腔里翻涌着滚烫的情潮。

    江瑟看着他说:“陆怀砚,你故意的。”

    陆怀砚没否认:“就只是和我结婚,我做江瑟的丈夫,你做陆怀砚的妻子。不需要再有别的身份,也不会有任何事束缚你。你不会因为多了一层身份就要被逼停止你的一部分人生,去开启你不想要的人生。”

    电影里,女主角佛朗西斯卡说当女人做出了抉择,去结婚去生子,她的生命在某一方面开始了,却在另一方面终止了。

    十八岁那年,当陆怀砚听见这一句话时,他想起了韩茵。

    韩茵大学时学的地质工程,最喜欢跟着学校的地质队到处勘察岩土和矿山。这专业冷门也苦,外公想着她毕业便要嫁人,便由着她挑了这专业。

    陆怀砚不止一次想,假如母亲没有嫁人没有生下他,她或许已经成为一名十分优秀的地质工程师。

    如今韩茵喜欢住在山里研究山里的土和水,多少也是在缅怀曾经深深喜欢过的东西。

    “我不会让你成为第二个母亲,结婚只是我们的事,我们甚至不需要和别人说。” 陆怀砚啄着她唇,“要不要婚礼听你的,生不生孩子也听你的,我只是自私地想要从法律意义上彻底占有你。”

    这男人说这些话时,还与她紧密交缠着。

    他们在黑暗中凝视着彼此,感受着彼此的脉搏。

    江瑟心脏跳得极快,擂鼓一般。

    “陆爷爷希望你生个继承人,我如果不想生孩子,你怎么同他交待?”

    “陆家有那么多不错的苗子,我总能挑到合适的继承人。”陆怀砚松开她唇,认真说,“这些都交给我,我不会让任何人逼迫你。”

    他会给她铺好路,叫她不必再受任何委屈。

    嫁给他应当是一件令她更加幸福的事情,而不是让她的人生陷入两难。

    江瑟沉默下来。

    那日他闯入地下室以为她杀了傅韫时也是说的这句话——

    “都交给我。”

    这男人想要护着的人从来都是竭尽全力地去护。

    事事都能做到周全。

    从前他对韩姨,如今他对她,都是如此。

    他从来言出必行,也看穿了她的顾虑。

    江瑟不是没想过结婚的事儿,也不是没想过和他生个孩子,组一个世俗意义的家庭。

    自从带他去过一趟“半日闲”买奶茶后,整条富春街的街坊都知道她有个生得很俊的男朋友,江瑟在桐城这大半年,那些伯伯婶婶一碰见她便要问什么时候去领证。

    那时她几乎没怎么犹豫便回道:“还没那么快。”

    还没那么快,却不是不结婚。

    她也想和陆怀砚结婚,他们迟早会结婚。

    只是她很清楚一旦结了婚,便不可避免地要被催生孩子。

    陆爷爷早就想抱曾孙子了。

    偏偏她不知道她能不能做好一个母亲。

    在她不确认自己能不能做好一个母亲时,她不想要孩子。

    现在孩子的问题他会解决,那便没什么好迟疑的。

    “好。”江瑟应道。

    陆怀砚喉结滚了下,敛目看她:“想清楚了?”

    江瑟又“嗯”了声。

    陆怀砚猛地将她抱起抵入床头板,含住她唇:“答应了就不能反悔。”

    江瑟眉心蹙起,刚刚那一下起落得太猛,她都觉得疼了。

    她咬他舌尖:“陆怀砚,你弄疼我了。”

    陆怀砚闻言便笑,由着她咬:“我轻些。”

    他嘴里说着轻些,却丝毫没缓下劲儿。

    江瑟好不容易攒回来的力气全用来在他锁骨留下牙印。

    第二日早晨起来,那几个牙印成了一圈紫淤。

    江瑟刷牙时眼睛往他锁骨瞟了几眼。

    陆怀砚身上套着件睡袍,腰带系得松,俯身漱口时领口会敞开一大片冷白的皮肤。

    察觉到她目光,男人睨她:“这会才心疼?”

    江瑟满嘴泡沫,没空搭理他。

    刷完牙才淡淡回他:“你自找的。”

    陆怀砚笑一声,把她手里的牙刷一并拿过来摆好。

    江瑟想要去洗澡,昨晚实在是累,还没叫陆怀砚抱她去洗澡便睡了过去。

    现在过了一夜,她再也受不了身上的黏腻感,正要脱身上的睡裙,结果手指还没碰上衣服便被陆怀砚拉了回来。

    “昨晚答应的事忘没忘?”

    江瑟手被他扣着,起床气一下炸了:“要是忘了呢?”

    陆怀砚:“那我只能再求一次婚。”

    江瑟看他:“陆怀砚,你再不让我去洗澡,你求十次婚我都记不起来。”

    陆怀砚好笑地将她扯入怀里,低头吻她。

    他吻得温柔,带着薄茧的手揉着她后脖颈,跟揉弄一只炸毛的猫一样。

    江瑟很快便顺了毛,等两人粘合的唇分离时,她那点起床气终于消散。

    “去洗澡吧,我下去给你买早餐,吃完早餐你再睡会,之后我们出发去温莎郡。”

    男人说完便要去换衣服,刚一转身,睡袍的袖子却被人轻轻拽住。

    “回去后就在桐城领证,你可以跟韩姨、陆爷爷说,我也会和爸爸妈妈他们说,浅浅那边也不能瞒着,要不然她铁定会杀回来找我。婚礼先不弄,等两年后酒厂的事上轨——”

    她的话音戛然一止。

    陆怀砚没让她把话说完,直接把人放盥洗台面上亲。

    亲了好一会儿才挪开唇去含弄她耳垂,说:“继续。”

    江瑟仰着脸,稳住呼吸接着说:“酒厂那边至少要两年才能上轨道,未来两年我都会在桐城。两年后,我会去北城找你,到时候我们再办婚礼。”

    她每一步都会规划好。

    在他朝着她走过来时,她也会朝他走。

    陆怀砚知道自己不能再亲下去了。

    抬起身蹭了蹭她鼻尖说:“那我们就在英国这里订婚,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订婚宴。”

    江瑟眨了下眼睛:“都要领证了,为什么还要订婚?”

    她与陆怀砚结婚不是为了联姻,自然没必要弄个订婚宴对外释放两家要合作的信号。

    更何况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订婚宴。

    陆怀砚说:“弥补一下我的遗憾。”

    江瑟眼睫一顿:“遗憾?”

    “嗯。”陆怀砚亲了亲她额头,“遗憾没在你十八岁的成人礼里同你跳第一支舞,也没在你二十一岁的订婚宴站在你身边做你的未婚夫。”

    成人礼的第一支社交舞,江瑟是同傅隽跳的。她二十一岁的订婚宴,站在她身边的是傅韫。

    这两次宴会,陆怀砚都去了。

    他甚至没看完她跳的第一支舞便离去,她同傅韫的订婚宴也只去了半场。

    此时再回想,怎么能不觉得遗憾?

    江瑟静静望着陆怀砚,几秒后,她展眉一笑:“没跟我订婚是遗憾,没跟我跳第一支社交舞是遗憾。那我们订完婚后,你要跟我跳舞吗?”

    陆怀砚一眼便看穿她心思:“想看我跳舞?”

    “嗯。”江瑟说,“你从前真一次都没跳过?哥哥说他们几个人就你一次舞都没跳过。”

    陆怀砚思考了几秒:“高中那会跳过一两次摇摆舞。”

    “摇摆舞?”江瑟唇角压出个笑靥,“有拍下来吗?”

    “不知道,关绍廷那儿可能有,他当时也跳了,我让他找找。”陆怀砚没忍住掐她下颌,声嗓含笑,“你快去洗澡,想看我笑话也不急在这一会儿。”

    江瑟乖乖去洗澡,出来时陆怀砚已经将早餐摆好。

    非常传统的一顿英式早餐:烤培根、太阳蛋、炸薯饼、焗豆、吐司、烤口蘑和圣女果,还有黑暗料理界的清流——黑布丁。

    江瑟只挑了自己吃得惯的几样,旁的碰都不碰。

    陆怀砚切了一角黑布丁,问她:“真不尝尝?我从前也以为不好吃,真尝了发觉味道挺不错。”

    江瑟不爱吃血制品,摇头说不吃。

    等陆怀砚吃下一口后,又故意说:“今天你不能和我接吻。”

    陆怀砚手里的刀叉一顿,他抬了抬眼,说:“你每次咬破我舌头时,怎么不嫌弃?”

    江瑟说:“那不一样。”

    陆怀砚:“哪里不一样?”

    江瑟不说话了,捧着红茶杯默默抿了一口。

    她打小就不喜欢血腥味儿。

    可两人接吻时,她不止一回咬破他舌头,做那事的时候,也常常咬他肩膀和锁骨。那种时候她是一点儿也不嫌弃充斥在唇腔的铁锈味,反而会因为这点铁锈味而觉得更兴奋。

    陆怀砚不再碰餐盘里的黑布丁,握住她手腕,喝了一口她的红茶,慢条斯理唤一声:“小吸血鬼。”

    江瑟:“……”-

    昨晚闹腾得晚,他们醒得也晚。

    吃完早饭已经过了十点,江瑟也不补觉了,收拾好行李便启程去温莎郡。

    这趟英国之旅他们就只有五天的时间,两日在伦敦,一日去温莎郡,一日去牛津郡,别的地方一概不去。

    温莎郡就在伦敦周边,从陆怀砚的公寓开车过去不到一小时的车程。

    今日雪下得很大,天也阴沉。

    但两人的心情丝毫没有因为这见鬼的天气而受到影响。

    车厢里暖气徐徐吹着,音响循环播着热闹欢快的圣诞歌曲,江瑟上一刻还在望着窗外的雪花,下一刻便已经沉沉睡去。

    醒来时,车子打着双闪停在一间咖啡馆的停车场里。

    陆怀砚在副驾那侧的道路旁,正站在一棵树下打电话。

    江瑟看了眼腕表,十二点半,她睡了足足两个小时。

    她身上披着陆怀砚的大衣,那男人就穿着件高领毛衣和休闲西裤立在雪地里。

    江瑟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劲儿,也不急着下车,枕着椅背安安静静地望着窗外。

    外头那男人约莫是察觉到她这边的动静,目光倏地转了过来。

    他三言两语挂了电话,走过来敲她这侧的车窗。

    江瑟落下车窗。

    “我去给你买杯红茶,在这等着。”

    她出门时带的那杯红茶早就凉透了,江瑟也的确是觉得渴,便懒懒“嗯”了声。

    她面色被暖气烘出一点绯意,长发凌乱披在椅背,声音泛哑。

    陆怀砚看她几秒,忽然拉开车门,无视她早晨说的禁吻令,在她温软的唇上碰了下,说:“睡得还挺香。”

    他亲完便将她身上的大衣往上一扯,挡住她光秃秃的脖颈,随即阖起车门,转身朝旁边的咖啡馆走去。

    陆怀砚给她带了红茶和甜泡芙。

    江瑟没觉得饿,但这么个阴冷天,她抵抗不了英式红茶和甜泡芙的诱惑。

    陆怀砚没上车,站在车旁,边看着她吃泡芙边继续打电话。

    他给她买了四个甜泡芙,江瑟一气儿吃了三个,最后一个她慢悠悠推到纸袋口,朝陆怀砚看了眼。

    陆怀砚同她对视一秒便弯腰凑到车窗那儿,江瑟把最后一个甜泡芙喂到他嘴里。喂完便将纸袋折叠好,穿上大衣,推开车门扔进一边的垃圾桶里。

    在车里坐了两个多小时,她腰背和四肢又僵又酸,索性便站在树下用脚尖堆雪玩儿。

    陆怀砚目光追着她,见她在那玩雪,眼睛划过一丝笑意。

    这姑娘起床气比谁都大,可也好哄,喂点儿甜的东西便能给她把那股气顺下去。

    陆怀砚结束通话后上前牵住她手。

    “休息够了吗?够了我把车停好带你进去Eton转转。”

    江瑟点点头,从车窗探身去拿红茶,等陆怀砚停好车便和他一起往对街走。

    正值圣诞假期,学校里没什么学生。

    街上行人寥寥,陆怀砚像个尽心尽责的导游,带她去看他住过的宿舍楼和上课时常去的教学楼。

    阴沉沉的天幕下,满目红墙白窗的古老建筑,在大雪纷飞、寒风簌簌的冬日颇有种庄重肃穆的历史感。

    陆怀砚下车时带了单反,每经过一个地方便会给江瑟拍张照片。

    她在他十多年前待过的地方留下了她的足迹。

    两人唯一一张合照是在亨利六世的雕塑前,漫天飞舞的雪绒里,她的手被他扣住揣入大衣的兜里,他沾雪的肩挂着她被风吹起的发。

    他们都在笑着。

    江瑟在车里冲足了电,一口气走了三小时都不觉累。

    天色慢慢暗下,他们在陆怀砚从前常去的一家祖传小餐馆打包了两份Fish&Chips,站在街边的路灯下吃。

    “你来英国的第一顿晚饭就是这个?”

    “嗯,”陆怀砚叉起一块炸鱼块蘸好酱喂她,“当时路过时,见这餐馆排了特别长的队,便让管家去买了一份。”

    嘴里的鱼块外焦里嫩,混着沾满酸黄瓜碎的酸奶油酱,的确很好吃,比江瑟从前吃过的炸鱼都要好吃。

    “你刚才的电话就是给店里的老板打的?”

    “是上一任的老板,现在这家店她已经交给她女儿打理。”陆怀砚将剩下半块没蘸酱的鱼块放自己嘴里,说,“老板年轻时去过北城,十分怀念那里。我毕业离开时,还和我说以后回来了要跟她说一声,她再给我炸一次鱼块。”

    江瑟抿了一口红茶,望着站在路灯下的男人。

    他从小便生得高,即便是站在一群身量高大的欧洲人里也丝毫不逊色,仗着这张英俊的东方面孔和矜贵的气质,的确是很招人喜欢。

    “你读大学时是不是很多人喜欢你?”

    陆怀砚投喂的动作一顿,抬起眼问她:“听谁说的?关绍廷?”

    江瑟老实说:“Linda说的,她说有一个公爵的孙女追了你三年,你大二那年还有个意大利来的帅哥和你表白,被你拒绝后便拉着关绍廷去酒吧喝了一晚上酒。”

    陆怀砚低眸笑了几声:“江瑟,你这是在吃醋还是在查我的情史?”——

    第89章 你是我唯一的情史

    =

    江瑟没吃醋也没在查他的情史, 她静静看着他:“陆怀砚,你在英国的这七年是不是满心都在想着要怎么夺走陆进宗的一切?”

    这个问题问出来时,不必他回答她都知道答案。

    他们都是同一类人。

    他在英国的这七年与她在北城的那五年一样, 满腹心思都用在复仇上, 丝毫没有半点闲情逸致也没有半点时间去享受生活。

    恋爱这样的事更是不会去考虑。

    唯一不同的是, 她走到最后的那一截路有他陪着,而他的那一条路, 是他自己一个人走完的。

    陆怀砚轻描淡写道:“那时的确是只想着怎么以最优秀的成绩毕业,回去抢走陆进宗作为陆氏继承人的资格。”

    他说到这便停顿了下,用屈起的食指指骨刮了一下她鼻尖,“所以江瑟小姐请放心,你是我唯一的情史。你说的那位公爵孙女已经结了婚当了妈妈,至于和我表白过的意大利同学也回了意大利找到他的真爱。”

    江瑟轻轻“嗯”一声:“陆怀砚, 你说如果韩姨没有自杀我没有被绑架的话,我们会怎么样?”

    江瑟很不喜欢假设过去, 总觉那是毫无意义的事。

    可此时此刻, 话就这么问出口了。

    假如韩茵没有自杀, 他不会年岁小小便被送出国。

    假如她没有被绑架,她不会与他有那样的交集。

    他们还会相爱吗?又或许,只会成为熟悉的陌生人, 在她身世大白离开北城后,再无交集。

    陆怀砚认真思索了好半晌。

    “我不知道你会如何。但对我来说, 即便母亲没有自杀, 只要陆进宗背叛了这个家庭, 我依旧会拼尽一切夺走他手里的一切。”天性如此, 他无法容忍至亲的背叛,“或许手段会没那么激进, 但在正式被祖父认定为陆氏的下一任继承人之前,我不会允许自己心有旁骛。”

    他依旧会错过她十八岁前的她。

    如果岑礼再次要他搅黄她与傅隽的联姻,他也依旧会拒绝。

    只是,他很确信,等有一日他真正将目光落到她身上,他会再度爱上她。

    “但我依旧会爱上你,江瑟。”陆怀砚微微一笑,“那时你或许已经同傅隽定了婚,甚至是结了婚。我会用尽所有手段,抢走傅隽的位置。”

    他从来如此,骨子里就是个霸道的人,想要的东西从不会眼睁睁地任由别人夺走。

    从穹顶坠落的雪花不断切割着昏黄的灯光。

    男人含笑的眉眼被光照亮。

    那样确信的语气,那样笃定的目光,被夜色与雪光晕染成一种别样的温柔。

    江瑟望着他:“我不会嫁给傅隽,假如我不曾被绑架,十八岁那年我从一开始就不会答应同傅隽联姻。只是,我未必会那么快就爱上你。”

    他们从来不曾言爱。

    然而这个寂静的圣诞夜,在这么个偏僻的长街尽头,他们通过一个假设过往的问题诉说着对彼此的爱意。

    陆怀砚低笑,将手里已经吃空的纸盒丢入垃圾桶,回身将她一把拽入怀里,在她唇上狠亲一口,说:“知道,就没见过比你更难追的姑娘。”

    不把心清清楚楚剖给她看,不坚定不移地选择她,不给她最忠诚的爱,她都不会接受他。

    他大衣敞着,将她一整个人圈在自己的气息里。

    江瑟双手环绕在他腰间,仰着脸与他接吻。

    大雪簌簌落,霓虹如水。

    他们像所有热恋的情侣在异国他乡的路灯下相拥而吻。

    一个热烈的吻结束,陆怀砚拍走粘在她围巾上的雪花,说:“想去泰晤士河边走走,还是回公寓?”

    江瑟走了一下午,实在不想走了。

    “回公寓。”

    陆怀砚在温莎郡这里的公寓就挨着泰晤士河,与对面的伊顿公学隔岸相望。

    公寓同他在牛津街的住所一样,都在顶层。

    他从来都喜欢站在最高处俯瞰。

    大雪纷飞的落雪夜,银装素裹的世界,泰晤士河就蜿蜒在脚下。

    木地板有加热层,江瑟赤脚站在落地窗前,直到陆怀砚端着两个白色餐盘绕过流理台走向她,才转身问他: “煎好了?”

    陆怀砚把餐盘放上窗边的餐桌,“嗯,过来吃,我去跟你倒杯酒。”

    没一会儿,他便端着两杯威士忌回来,在她桌前放下一杯,像个尽心尽责的侍应生,笑说:“whisky on the rocks。”

    旁人吃牛扒都爱配红酒。

    唯独她爱喝烈酒,尤其爱喝威士忌。

    江瑟端起酒杯朝吧台看了眼,说:“你那时还在读高中,就开始喝酒了?”

    陆怀砚:“吧台是读大学时改建的,我同关绍廷当年在Eton住的宿舍楼时不时会办聚会,我偶尔会过来参加,夜里就在这里过夜。有几个同学的家族是陆氏在欧洲的合作对象,和我的关系还不错。”

    他几乎是有问必答,将他的过去一点一点袒露在她面前。

    两份牛扒都是七成熟的雪花牛肉,江瑟尝了一口便忍不住抬起眼看着陆怀砚。

    陆怀砚接住她目光,问她:“太熟了,还是太好吃了?”

    江瑟不吝赞美:“太好吃了。”

    是真的好吃。

    比米其林餐馆里的牛扒都要好吃。

    陆怀砚抿一口酒,看着江瑟笑道:“难得我们嘴挑的大小姐会夸人。”

    江瑟也笑:“要我多给你一些小费么?”

    之前吃了炸鱼和炸薯角,这份牛扒再美味江瑟也只吃得下一半,剩下的都交给了陆怀砚,酒杯里的威士忌倒是都喝完了。

    这边公寓也有一部老式的影碟机。

    江瑟在陆怀砚收拾餐桌的当口蹲在影碟机前找影片,陆怀砚的手机便是在这会震动了几声。

    是几条来自关绍廷的信息。

    最后一条信息是一个年代久远的视频。

    江瑟看了眼便放下了手里刚挑好的影片,拿起陆怀砚的手机坐沙发上等他。

    陆怀砚把餐盘放入洗碗机,给她泡了杯红茶才慢悠悠走过去。

    “关绍廷给你发了几条信息。”江瑟举了举手里的手机。

    陆怀砚垂眸瞥她:“他找到那个视频了?”

    “最后一条信息的确是一个视频。”

    陆怀砚把红茶放茶几上,意味不明地笑一声:“就这么想看我笑话么江瑟?”

    说着在她旁边坐下,倾身用拇指的指纹解了锁,语带宠溺,“看吧。”

    江瑟点开视频,入耳是一阵熟悉的爵士音乐,是Frank Sinatra的《Fly me to the moon》。

    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老歌了,现在听着依旧动听。

    视频里两个穿着燕尾服的少年正在踩着节奏跳slow lindy,动作虽然同专业的舞者无法比,但跳得其实还不赖,有种放荡不羁的优雅。

    手机里一传出那阵爵士乐,陆怀砚额角便是一跳,好似又回到年少时和关绍廷一起练舞步的日子。

    虽然只练了几日,但实在称不上是多愉快。

    不过……

    目光掠过江瑟弯起的唇角,男人散漫靠上椅背,半垂着眼皮看她,唇角跟着往上一扬。

    她喜欢就好。

    一个视频反复看了三遍,陆怀砚到最后实在没忍住伸手掐她脸颊,“就这么好笑?嘴角都要完成月亮了。”

    江瑟退出视频,公允地评价一句:“跳得不错。”

    顿了顿,又补一句:“就是没想到你的舞伴是关绍廷。”

    “要不然还能是谁?学校里都是男孩儿。”陆怀砚好笑道,“我跳过这么一回便不再跳了,绍廷倒是喜欢上了摇摆舞,后来还去学了探戈,他与他未婚妻结婚时估计会跳一舞。”

    这话叫江瑟想起早晨他在浴室提过的话。

    关于十八岁成人礼,她没和他跳第一支社交舞的遗憾。

    江瑟又拣起放下的手机找当年她与傅隽跳舞的钢琴曲,“陆怀砚,你来邀请我跳舞吧。”

    陆怀砚看眼屏幕上的钢琴曲,笑一笑便脱下脚上的鞋,起身朝她伸出手,“要和我跳第一支舞吗江瑟?”

    江瑟将手放入他掌心,同时摁下手机的播放键。

    潺潺如水的钢琴曲从手机的听筒里流淌而出,江瑟搂住陆怀砚的脖颈,赤脚踩上他脚背,跟着音乐的节点十分随意地跳着。

    陆怀砚搂着江瑟的腰肢,鼻尖埋入她鬓发,带着她慢慢在客厅里旋转。

    与这一支她格外钟爱的曲子相关的记忆纷沓而至。

    ——她穿着一袭奢贵的黑色礼裙从旋转梯缓缓走下。

    ——他们坐在钢琴前两手联弹,他是她的左手,她是他的右手。

    日后再听这一首曲子,他首先想起的大概要变成这一晚了。

    “陆怀砚,”江瑟下颌抵上他肩膀,“我讨厌做饭,也讨厌做家务。”

    陆怀砚低声应:“那就让别人做或者我做。”

    “我至多只会在你生日时给你下碗长寿面。”

    “成。”

    “我生气时你要好好哄我,哄不好也不能不哄,要一直哄到我消气。”江瑟说,“可如果你生气了,我就只哄你一次,我从小就不会哄人,我哄完你就要消气。”

    这不平等的条约也就她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陆怀砚轻轻一笑:“行。”

    “我们吵架时也依旧要拥抱要接吻要做,”江瑟继续说,“不能冷战。”

    陆怀砚又是一声带着笑意的“行”,“还有别的要求没?”

    江瑟想了想:“没了。”

    “就这么少要求?”陆怀砚亲她眼角,说,“还可以继续提。”

    江瑟:“以后想到了再提。”

    音乐来到尾声,陆怀砚将她放上沙发扶手,从兜里拿出一个蓝丝绒盒子,取出一个切割成榄尖形的蓝钻戒指,慢慢带入她左手的中指。

    一戒定情,两戒成婚,三戒定终生。

    陆怀砚每一步都不想错过。

    不想再有任何遗憾。

    “我特地问过郭浅和岑礼,都说你喜欢榄尖形的设计。”

    陆怀砚在她手背落下一吻,看着她说:“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未婚夫了。以后提起‘未婚夫’这三个字,你只能想到我。”

    江瑟望着他黑沉的眸子,缓缓应道:“好。”

    陆怀砚问她:“还要跳舞吗?”

    江瑟说:“跳。”

    她拿过手机,放了刚刚那首《Fly me to the moon》。

    依旧是随性自由的舞步。

    这支舞跳到最后陆怀砚抱起她,往卧室走去。

    这个圣诞夜成了他们的订婚夜。

    两人都有些疯。

    那些放纵的接吻声和喘息声逐渐淹没了外面的风雪声。

    天地间风雪静寂。

    江瑟所有的感官都与他有关。

    湿润的汗水,炽热的唇舌,他喑哑的声嗓,还有唇腔里的铁锈味。

    事后澡洗完,她抱着被子就要睡。

    偏偏手机十分不解风情地响起。

    江瑟瞥了眼,是郭浅。

    她挣扎了几秒,最终还是接起了电话:“浅浅,有什么事明天说,我想睡觉。”

    郭浅听见她声音便是一愣:“你声音怎么回事?感冒了?不会这么倒霉吧,陆怀砚不是——”

    她声音卡了下,一时不知道陆怀砚求了婚没。

    要是还没求,她得忍住不能泄密。

    之前陆怀砚给她打电话问她江瑟对戒指的偏好时,她就猜到这男人是准备要求婚了。

    正好这两日是平安夜和圣诞节,又是在异国他乡,天时地利都有了,不求婚说不过去。

    可万一瑟瑟感冒了,还不知道这婚求不求得成。

    正想着,听筒里又传来一声沙哑的:“没感冒。”

    郭浅脑子里闪过什么,眸光一亮,笑眯眯问:“不是感冒,那你这声音是陆怀砚弄哑的吗?”

    江瑟:“……”

    见江瑟没说话,郭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在风月事上的道行比江瑟高,谈过的恋爱五个手指都数不过来。

    郭浅嘿嘿笑两声:“陆怀砚这会在没在你身边?”

    “……不在。”

    郭浅又是几声饱含深意的笑:“我果然没看走眼,咱们小陆总不是个绣花枕头。”

    她思维跳脱,早就忘了打这通电话的目的, “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跟苏焰合结婚吗?”

    郭浅躲这场联姻躲到连家都不回了。

    江瑟懒洋洋道:“你不是不喜欢他咋咋呼呼的性格吗?”

    “这都是次要的,” 郭浅长长一叹,“主要是他那方面能力不怎么行。性格不好我可以调教,但这种能力不行,不是调教就可以调教好的。咱们这圈子里中看又中用的人,十个里都不定能找出一个,都是银样蜡头枪。”

    郭浅从小贯彻享乐主义,对男人也挑,江瑟前几月才听说她看中了一个穷留学生。

    她先前被郭家断了经济来源,都得靠江瑟救助。

    江瑟离开岑家后,她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那留学生比她小两岁,看她过得拮据,还当她也是个穷留学生,有打工的机会都会和她分享。

    郭浅还真同他一起去做兼职,一来二去,慢慢就谈上了。

    到这会都没分手,郭大小姐估计对那弟弟挺满意。

    她们两人受岑明淑影响,恋爱观上都有些叛逆乖张。

    郭浅比她看得还开,谈起恋爱来更是没心没肺,这点比江瑟更像岑明淑的侄女。

    江瑟实在是困,明白郭浅打这通电话是为了问订婚的事,干脆主动交待:“订婚戒指我很喜欢,浅浅。”

    郭浅总算是想起为什么要打这通电话了,“那当然,这戒指的底图可是我熬了两个星期设计出来的。”

    小时候她们就约定好要给对方设计结婚的戒指。

    江瑟喜欢蓝色和绿色,郭浅喜欢粉色和黄色。

    江瑟的那个订婚戒指的戒托上雕刻了一个很小的皇冠,皇冠中央是一颗细小的白钻,那是她小时候同郭浅闲聊时说过的设计,每一个戒指都要雕刻一个小小的皇冠。

    “陆怀砚拍的那颗蓝钻不仅能做一个订婚戒指,还能把你们俩的结婚对戒都承包了。”郭浅说,“我哥说他盯这颗蓝钻盯很久了,亲自飞去佳士得在欧洲的拍卖会把这颗钻石高价拍下来。”

    江瑟目光又落在手里的戒指。

    这是一颗奥本海默蓝钻。

    幼时她在季云意带回来的展册里看过,当时她还同岑礼说,长大后也要给自己拍这样一颗深海蓝的钻石。

    幼时无心说出的两句话,都被那男人逐一翻找了出来,给了她这么一个独一无二的订婚戒指。

    “我哥说了,陆怀砚对你上心的程度远超他想象。瑟瑟,你现在是不是都舍不得踩陆怀砚的脸啦?当年那点小遗憾我猜你要翻篇了。”

    郭浅一句玩笑话把江瑟不知游离在哪里的思绪勾了回来。

    郭浅从小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格,江瑟目光从手里的戒指挪开,淡淡道:“都多久之前的事儿了,我又不是十八岁时的我。”

    “哦。”

    郭浅有些失望,陆怀砚在他们这圈子里打小就有点鹤立鹤群的意思,她哥和岑礼那么骄傲的人,都喜欢跟在他身后。

    她还蛮期待陆怀砚被打脸的画面。

    谁不喜欢看一个高傲的人折下一身傲骨俯嗅玫瑰顺道被玫瑰的刺扎扎鼻子呢。

    不过瑟瑟既然说不计较,那她自然也就不提了。

    七扯八扯又问了几句江瑟在英国的旅行的事儿才终于舍得挂电话。

    江瑟把手机倒扣在床头柜,一回身便看到陆怀砚站在卧室门口。

    在浴室那会,韩茵恰好来了个电话,他把她抱上床便出去接电话。

    “不是说困么?”陆怀砚手里拎着瓶冰水,走过去在床边坐下,“刚是郭浅的电话?”

    “嗯。”江瑟闭上眼睛,咕哝道,“你找她设计戒指,她忍到现在才和我说这事儿,都快要憋坏了。”

    她声音越说越轻,纤长的睫毛安安静静垂着,一副再说一个字便要睡过去的模样。

    陆怀砚扫一眼她撂在床头柜的手机,冷不丁来了句:“你成人礼那日,岑礼把我约去了岑家老宅的书房,你知道吗?”

    江瑟忍着困顿,挑开眼帘看他,“嗯”一声。

    陆怀砚又问:“我和岑礼在书房的对话,你也听到了?”

    江瑟没说话。

    她和郭浅打电话时没戴耳机,郭浅一兴奋起来说话嗓门比谁都大,他会听见只言片语也不奇怪。

    只是他是如何把郭浅的话和那天下午在书房的话联系起来的?

    就连郭浅都不知道当时她是因为什么忽然不再喜欢他。

    她此时的沉默等同于默认。

    陆怀砚与岑礼说过不少话,自然不是每句话都记得,但那日在书房说的话他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岑礼想要撮合他与江瑟。

    陆怀砚一向厌恶旁人插手他的私事,就连祖父插手他婚事他都觉得不喜,更何况是岑礼。

    他知道岑礼瞧不上傅隽,觉得傅隽配不上江瑟。

    偏偏他这做哥哥的,不敢去找父母说项,也不肯找傅隽谈条件,只顾着拿两人的交情要他搅黄江瑟的娃娃亲。

    为了彻底打消岑礼那点心思,他话说得不客气。

    静默几秒,江瑟缓缓道:“听到了后半截,你说我寡然无味,还说我不过尔尔。”

    她的声音被困意挟裹,又慵懒又平静,听不出半点儿情绪。

    陆怀砚轻轻一笑:“生没生气?”

    江瑟颔一颔首:“那时挺生气。”

    “气到想往我脸上踩一脚?”

    江瑟仍旧是平淡的口吻:“那会的确是挺希望以后会有那么个人收拾收拾你的傲慢。”

    陆怀砚又是很轻的一声笑。

    把手里的玻璃瓶往地板上一撂,他掀开被子,把江瑟从里头提溜出来,同时挤入她腿间,扣住她脚踝架上左肩,说:“那个人出现了,踩吧,给你收拾,免得以后你找我算旧账。”

    江瑟:“……”

    裙摆顺着她抬高的左腿往下滑落一截,江瑟用脚跟推他左肩,说:“陆怀砚,你无不无聊?”

    陆怀砚手还扣在她脚踝没松开,闻言便侧头吻她脚背,认真道:“说过的话收不回来,我为我当时的有眼无珠道歉。瑟瑟,你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女孩儿。如果不是遇到你,我的人生本不该有这么多的快活事。”

    每一日都是令人喜悦又令人充满期待。

    拥抱着跳一曲滑稽的舞,站在街边吃一盒热气腾腾的小吃,隔着车窗望着她恬静的睡颜。

    那些他曾经觉得虚度光阴的事都成了平凡日子里的小欣喜,经年之后,这些小欣喜经过岁月的镌刻又将成为他与她无法忘怀的回忆。

    是白发苍苍时能坐在日落里慢慢回味的鲜活人生。

    江瑟淹没在他深邃而沉静的目光里。

    良久。

    她足弓一压,脚背贴上陆怀砚的脸,轻轻摩挲。

    “陆怀砚,你的道歉我收下了。还有,”江瑟认真地看着他说,“我很庆幸你那时没有答应哥哥。”

    因为他的拒绝,叫她不再逃避。

    因为她不再逃避,她才能慢慢地蜕变。

    一个人在孤立无援的时候,要么被击溃,要么变得强大到能带自己走出困境。

    陆怀砚头一侧,再次吻了下她脚背和脚踝,紧接着身体前倾将她压入柔软的床垫。

    男人双肘撑在她脸侧,温柔地不带任何欲望地亲吻她眉眼。

    他温热湿润的唇从鼻尖落下时,江瑟张开了唇。

    这样一个缠绵缱绻的吻叫她感受到了他对她的珍视。

    壁炉里的火静静烧着,偶尔“噼啪”响一声。

    江瑟依偎在陆怀砚怀里,就着他的体温慢慢睡去。

    他们睡到自然醒,不慌不忙地吃过早餐后才启程去牛津郡。

    这一日的行程同昨天没什么区别,白日在校园里慢悠悠地逛,在他从前爱去的老图书馆和博物馆留下踪影,夜里回公寓烤着壁炉的火看电影。

    然后接吻、□□,相拥而眠。

    五天的假期一眨眼就到了头。

    在希思罗机场登机时,江瑟没忍住朝熙熙攘攘的人群望了一眼。

    “不舍得离开?”陆怀砚将手里刚买好的红茶递给她,说,“喜欢的话,我们尽量每年圣诞节都来。”

    “不是舍不得,”江瑟收回眼,啜了一口红茶,“只是想起了一部电影的一段旁白。”

    陆怀砚牵起她手,与她十指紧扣:“什么样的旁白?”

    江瑟努力搜刮记忆,片刻后说:“每当我为这世界倍感沮丧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希斯罗机场大厅的那一幕。很多人都说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满仇恨与贪婪的世界,但我不这么认为,在我看来,爱就在你左右。(1)”

    这世间总有那么些地方每日都要见证不少离别与团聚,泪水与笑容。

    比方说医院。

    比方说车站与机场。

    有人牵着手一起来又一起离去,在这机场大厅里,算是极美满的一件事了。

    “《Love Actually》?”

    “嗯,你看过?”

    “看过,还不止一次。”陆怀砚笑说,“Linda每年圣诞节必放的一部电影,圣诞节那天我们要没去温莎郡,她肯定会邀请我们一起看。”

    他说到这,侧头看她一眼,同时捏她手指尖,“至于你说的那段旁白,最后一句我是赞同的。爱的确在我左右。”

    飞机抵达北城国际机场时,已经是晚上了。

    陆行秋派了管家过来接机,江瑟同陆怀砚在老宅吃了晚饭才回去瑞都华府。

    电梯一打开,伽罗便朝江瑟扑过来。

    陆怀砚瞥一眼狗儿子那狗腿模样,哼笑一声:“这小子有了妈妈就忘了爹。”

    江瑟两个月多前便喜当妈了。

    就国庆那次,江瑟陪伽罗在游戏房里玩游戏,小东西一见着江瑟便拼命按脚上的一个红色按钮。

    那是个发音按钮,按一下便是一声“妈妈。”

    连按几声“妈妈”后,又整整齐齐按了一句“你终于来看我了。”

    江瑟头一回当妈便惨遭儿子控诉。

    等陆怀砚从书房下来时,她看着他问:“我什么时候成伽罗的妈妈了?”

    陆怀砚气定神闲地说:“不然呢?我既然是它爸,除了你,谁还能做它妈妈?还是你要让它在单亲家庭里长大?”

    说完又朝伽罗下达指令:“去把你刚收到的玩具拿给妈妈看。”

    江瑟:“……”

    伽罗十分粘人,尤其爱黏江瑟。

    大概是觉得爸爸老是训它,还是香香软软的妈妈好。

    江瑟被它扑了个趔趄,便揉揉伽罗的脖颈,说:“又忘了爸爸说的话了?不能扑电梯。”

    伽罗嗷呜一声,摇着尾巴要江瑟进去游戏房看礼物。

    游戏房里放着个红色礼盒,上头绑着个金色的蝴蝶结。

    江瑟还以为是伽罗新得的圣诞礼物,结果打开一看,居然是一本厚厚的相册。

    陆怀砚跟着走进来,“原来是被这小子藏这了,这是母亲前两日特地寄来的,她把我们过去所有的合照都找了出来做成相册。”

    江瑟拿起相册翻看起来。

    这里头的合照不仅仅是两人有意或者无意同框的照片,还有一些宴席上的大合照。

    “我们竟然有这么多合照。”

    陆怀砚散漫一笑:“可不是么?我们的交集从一出生就有了。”

    他抽走江瑟手里的相册,“不是说累吗?先去洗澡,我让阿姨把伽罗带下去,明天再和它玩儿。”

    回程的飞机,江瑟没怎么睡着,刚在老宅的车里她差点睡着,陆怀砚索性将她揽在怀里让她睡,看得在前头开车的管家频频看后视镜。

    江瑟的确是累了,柔声哄了伽罗几句就上楼洗澡去。洗完出来,伽罗已经被打包送走,陆怀砚坐在卧室的沙发里翻看相册。

    “你快去洗澡吧。” 江瑟催他,“洗完陪我睡觉。”

    陆怀砚翻相册的手一顿,掀眸看她:“哪种睡觉?”

    江瑟斜睨他:“我累了,今晚不做。”

    他们在英国的那几日,每晚都胡闹,陆怀砚带过去的套全用完了,最后一天还得跑去drugstore买套。

    陆怀砚笑了笑,把相册放一边,起身朝她走过去,掐一掐她下颌,说:“你昨晚在伦敦的公寓也是这么说的。”

    说着累,说着第二天要赶飞机要早些睡,结果他们用掉了两个套。

    好在第二天不需要赶航班,睡饱了才出发去机场。

    江瑟懒得搭理他,拿起沙发上的相册,斜靠着床头继续翻看。

    等陆怀砚洗完澡出来,她已经把所有照片都翻完了。

    江瑟指着一张照片给他看,说:“这是韩姨那时候拍的?”

    陆怀砚顺着望去,照片是江瑟掉入莲花池的那一日拍下的。

    那会江瑟换好衣服又灌了满满一碗姜汤后,韩茵便差使陆怀砚把人送回季云意那。

    小姑娘乖顺得很,明白韩茵是身体不好乏了,便主动牵住陆怀砚的手,要他带她去找哥哥。

    陆怀砚垂眸望了她好一会儿,到底没甩开她的手,由着她牵了。

    照片便是两人手牵手走出门口时拍的。

    身量高瘦的小少年穿着白衬衣短西裤,牵着带点儿婴儿肥的漂亮小姑娘的手,正皱眉提醒她小心脚下的门槛。

    小姑娘侧头望着他,唇角挽起一个很轻很软的弧度。

    两人对视的这一瞬被韩茵抓拍了下来。

    陆怀砚“嗯”一声,在她旁边姿态慵懒地坐着,说:“要不是母亲把照片整理出来,我都不知道还有这张照片的存在。”

    这照片拍下来没多久,韩茵便自杀了。

    许是怕勾起那些不好的回忆,那个夏天的照片韩茵本是冻封了起来。

    直到现在。

    因为江瑟,那个夏天再不是不可触碰的过往了。

    不管对韩茵,还是对陆怀砚。

    陆怀砚指着照片里两人紧紧相扣的手:“你看你小时候多喜欢牵我的手。”

    一张照片勾起了不少回忆,江瑟又想起了那个夏日。

    蓝得几乎要滴出颜料的天空,挟裹着蝉鸣声的热风,满池子漂亮的莲花和绿油油的莲叶。

    还有将她扛在肩上的少年。

    烈日在地上晒出两道长长的影子,她盯着地上交叠在一起的身影,终于有了死里逃生的真实感。

    那时他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可扛着她的肩膀却无端叫她有了心安的感觉。

    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看,陆怀砚将她抱入怀里,好笑道:“就这么喜欢看照片?我们这几日在英国拍的照片明天我叫人冲洗出来,做成一本相簿让你带回桐城。”

    江瑟过完跨年夜便要回桐城,也没剩几日了。

    “陆怀砚,你生日那天我们就去领证。”江瑟阖起相簿,转身坐上他大腿,“领完证,我们去‘东来顺’吃面。”

    “行。”陆怀砚笑说,“从明年开始,每年的一月十六,中午庆祝我的生日,晚上庆祝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江瑟看他一会儿,随即将头埋入他肩膀,轻声说:“陆怀砚,你生来就是要来娶我的。”

    所以他们要在他生日那一日领证。

    陆怀砚一怔,缄默几秒后便掰过她脑袋,低头重重亲一口:“嗯,我生来就是要娶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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