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歌想,魏琢真是个十分记仇的人。
他一定是嫉恨那一夜孔瑜的事,所以哪怕是让牧歌禁足了三日,魏琢这气,依然没消。
魏琢如果心情好的时候,会特别注意牧歌的心情,哪怕是做这种事,他也会耐心哄着她。
可今夜,他明显没有那个耐心。他的动作粗暴到,让牧歌觉得他想杀了自己。
浑身酸疼的时候,牧歌想,如果一国公主,死于洞房花烛夜,会不会成为后世的谈资?
想到这里,牧歌有些绝望地笑了。
魏琢正在征伐之时,听到这样的笑声,亦有些惊诧。
他停了下来,伸手抚摸着牧歌的脸,问道:“你笑什么?”
牧歌的声音冰冰凉凉的:“我只是在想,我什么时候会死?”
魏琢渐渐发觉,牧歌似乎总会露出这种游离的表情,她明明就在魏琢的眼前,可魏琢总觉得她离自己很远。
又或者,她像是离这个世界很远。
原本的小公主,不该是这样的。
魏琢尤记得小公主举行及笄礼的时候,他也在场观礼。
那个时候的牧歌活泼灵动,单纯可爱。魏琢还记得,牧歌还亲自给魏家的兄弟们,分发了膳房做的糖果。
又或者,是今年年初的时候,小公主虽然被贼人掳走,可她的眼神也没有现在这样空洞。
那个时候的她,最起码是有喜怒哀乐的,最起码是鲜活的。
她甚至会冲到魏琢的身边,紧拽着他的衣角,怯生生又满含期待地问他:“摄政王,你是来救我的,对不对?”
魏琢闭上眼,他近日总是会回想那天的小公主。他总是会想起,那一天他看到小公主时,心中抑制不住的那股悸动。
为什么?为什么小公主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他吗?
是因为没有嫁给她心爱的男人孔瑜吗?
嫁给自己,就这么让小公主绝望吗?
魏琢真恨啊,他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那么憎恨孔瑜。
哪怕这么多年,孔瑜一直维护陛下,跟他魏家作对,魏琢都没有像现在那样,希望他消失。
这种消失,不单单是希望孔瑜去死,他希望牧歌永远都不会记得这个人,他希望孔瑜能从牧歌的心里死去。
所以,魏琢发了狠一样要她。只有这样,他觉得牧歌才会记得,她的夫君是眼前这个人。
只有痛了,小公主才会对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印象深刻。
魏琢一直闹腾了两个多时辰,牧歌只记得,她好不容易睡过去的时候,中途又被疼醒。
她甚至分不清身上到底哪最疼,因为无一处幸免。
从胳膊到腿,甚至于背后各处,都疼得让她烦躁。
她还是太弱了。
相对于常年习武,常年在战场上搏杀的魏琢而言,她弱得像是待宰的小羔羊,只需屠户稍微折磨一番,便会生不如死。
这一夜睡了醒,醒了睡,好不容易捱到天亮,牧歌却还记得去给老魏王妃请安。
魏琢见她跌跌撞撞地起来梳妆,也蹙了蹙眉道:“若是累了,你便休息一日,这么早起来是要做什么?”
牧歌眼神淡淡地瞟过他,声色无波:“去给婆母请安。”
魏琢闻言,微微一笑道:“母亲她不会在意这些,你昨夜太累了,待会儿,我亲自去同母亲说一声,她会谅解的。左右母亲也要在许州待上一段时日,你请安,也不急于一时。”
牧歌轻睨了魏琢一眼,语调冷淡道:“不必,我既然还能起来,便得去请这个安。大婚第二日去给婆母请安,是我该守的规矩。”
魏琢没想太多,自以为牧歌是长在深宫,对规矩礼节这些看得极重。
牧歌去请安时,还特意让青尤拿出了她一早给老魏王妃准备的礼物。
老魏王妃喜欢礼佛,牧歌便亲自命人寻了一尊名贵的玉佛,送给老魏王妃。
果然,老魏王妃很是喜欢这个礼物,接过之后,亦是连连称赞公主有心。
老魏王妃给牧歌和魏琢见礼之后,还特意拉过了魏琢的手,一字字叮嘱着:“扶光啊,能娶到公主,是咱们家的福气,你以后可要好好待公主。”
扶光是魏琢的字,这字还是老魏王在时,亲自给魏琢起的。
平日里除了老魏王妃,无人唤魏琢的小字。连牧歌今日听到,都觉得有些不适应。
老魏王妃似乎生怕魏琢听不明白,她索性将魏琢拉近了,低声提点道:“扶光啊,公主身子骨娇弱,你需得好好护着,好好宠着。你是个粗人,你之前身边也没有个女人侍奉着,可能是不懂,所以这下手也没个轻重……”
起初魏琢还没听懂母亲的意思,不过魏琢这会儿,却已经全然明白了。
他点了点头,恭谨道:“儿子知道了,母亲放心。”
老魏王妃看着小公主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实在是没法放心。
她正要拽着魏琢再叮嘱几句,那前厅便已经派人来寻魏琢,说是有急报,请魏王相看。
魏王事忙,可他还是记得同母亲告了别,这方他看着牧歌在这里,也有些不放心。
自打之前出了秦梅的事,魏琢便格外注意这一点。
魏琢正想要把牧歌也一起带走,牧歌却后退几步,道:“魏王事忙,就不必关照吾了。有青尤和花婆在,吾不会有事。”
魏琢“恩”了一声,亲昵地拍了拍牧歌的肩膀之后,这才起身急匆匆离开。
魏琢走后,老魏王妃也攥着牧歌的手,宽慰了几句:“扶光这孩子,从小就倔。也不太懂得为他人着想。若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公主还需多提点他,多包容他。”
牧歌其实是不太想多提魏琢的,可老魏王妃年纪大了,又对皇室极为恭谨,所以牧歌也难得耐着性子,顺从地应了下来。
老魏王妃年岁大了,身子骨有些不适。牧歌本想扶她回去休息,可奈何她刚一起身,便险些摔了下去。
老魏王妃又关切了几句,便叮嘱花婆赶紧送牧歌回去休息。
牧歌确实有些疲累,便也没再同老魏王妃客气。
只是,她的脚还没迈出去,那方魏修,便从后方叫住了她:“嫂嫂,能否稍等片刻儿?”
牧歌看了一眼花婆,随即拧眉道:“二弟难道忘了前阵子的事?虽说你我之间什么事都没有,不过魏王多疑,若知道二弟今日拦住我叙话,少不得又要动怒了。”
上一次,魏琢叫魏修吃了不少苦头。牧歌虽不清楚全貌,不过她听青尤提了几句,说这魏王治下,颇有些细碎的折磨人的法子。
那次之后,魏修一连好几日,都没出来见人。
魏修自然也回忆起了那事,他轻笑一声,道:“无所谓了,这些年,我都习惯了兄长如此。大不了,再叫他教训一顿便是。”
这一句习惯了,倒是叫牧歌微微怔忪。如此可见,这魏琢素日里就是个暴君。对自己的弟弟,也是毫不手软。
牧歌记得孔瑜说过,让她在关键时刻,可以利用魏王府一切可用之人。
牧歌瞧着,这魏修便很不错。
牧歌将花婆和青尤都打发了下去,花婆起初还不愿意离开,然而牧歌只道:“花婆婆,不要紧的,吾只说几句话,稍后便出去。”
待花婆出去之后,魏修才微微一笑道:“其实嫂嫂不必忧心,花婆看着大哥长大,也是看着我长大的人,凡是能让我们兄弟不和的事,不必吩咐,花婆便不会多言。”
牧歌挑了挑眉,她盯着魏修看了一会儿,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下,让魏修迷了眼。
小公主看起来似乎与之前不同了。
明明还是那张俏丽的面容,可眉宇间却多了一份魅色。
那是一种不经意的美。
就像她方才,明明只是看了魏修一眼,可那双眼里,却仿佛有碎月辰星,诱丨人到让魏修喉咙一紧。
他不禁想起那一日看到的风景,小公主被魏琢压在案桌上……
那不小心瞄到的细长白皙的小腿,那嘤嘤呀呀的破碎之声,经常出现在魏修的梦里。
魏修觉得自己魔障了,明明此刻的牧歌什么都没做,可于他而言,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惊心魅惑。
魏修深吸了一口气,他不停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待他沉寂须臾,他才终于敢抬头,看着小公主的眼睛道:“我今日,特意拦住殿下,就是想要同您说,在下是齐国的臣子,是公主的守护者。以后只要公主有需要,在下当在所不辞。”
牧歌深深看了魏修一眼,莞尔一笑道:“我还是没太明白二弟的意思,你此番来效忠,到底是效忠齐国,还是效忠于我?这二者,可是差别极大的。你是魏家人,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信你?还是说,你故意拦我于此,是为了替魏王试探于我?”
魏修急了:“你知道我不会试探你。公主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就在这里。”
魏修再次往前探了一步,挨得离公主近了一些,语调低柔缱绻:“大哥对你不好,是不是?”
魏修今天看到牧歌那个样子,便知道她定然是又受了魏琢磋磨。
魏修的心,在滴血。
牧歌深吸一口气,并未答话。
她转身欲走,魏修却在身后道:“我随时都等着你,公主殿下。”
这话可当真是惊世骇俗。
说句实话,哪怕牧歌将来与魏琢分道扬镳,她也绝对不可能跟魏琢的弟弟闹出点什么。更何况,她对魏修,并无丝毫情意。
可如果陛下知道了这事,他一定会让牧歌接受魏修的投诚。
牧歌回到寝屋便一直睡到正午,待她醒来的时候,贾肃大人的话本已经送过来了。
除了这些,青尤还给牧歌递了一个药膏。
青尤像是做贼一样,小声道:“这药膏,奴婢待会儿偷偷给公主擦上,这药膏没什么味道,想必魏王也察觉不到。”
牧歌听到这话,立马攥住了青尤的手腕问:“这药膏,莫不是魏修送的?”
青尤点了点头。
牧歌突然厉色道:“送回去,立刻送还回去。吾是他嫂子,这到底算什么?”
青尤攥紧了手中的药瓶,小声道:“可是公主,陛下来了消息,让您务必接受魏修的投诚。”
牧歌红着眼,长久的积怨在这一刻徒然爆发:“他可有想过我的处境?若有非常之时,他是否也会将我送到魏修榻上?”
青尤吓得立马跪地:“殿下,您莫要胡言乱语啊。”
牧歌捂住脸,突然痛哭出声。
魏琢进来的时候,牧歌没有察觉,青尤却连忙收好了药瓶,对着魏王服了服身,悄声退了下去。
魏琢坐在榻边,突然伸出手抱紧了牧歌。
牧歌察觉到魏琢靠近的时候,悲伤的情绪还来不及收敛,那方魏琢便突然开口问:“小公主,孤王待你不好吗?”
魏琢和魏修不愧是兄弟,两个人连说话的声调都那么相像。
牧歌下意识便颤栗不止。
明明是极寻常的一句话,可听在牧歌耳里,就仿佛魏琢发现了她和魏修的私丨情。
可明明,她和魏修清清白白。
魏琢将人抱得更紧了:“这是这么了?要不要寻太医过来看看?”
牧歌摇了摇头,她抓紧了魏琢的手臂,声音里带着哭腔,听来好不可怜:“魏琢,你以后做那事,还是温柔一些……”
她怕魏琢知道方才之事,只能用这话来搪塞过去。
她勉力说完这句话,眼角的泪,却流得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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