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去哪,”叶寒川说,“自然是回谷了。”
“谁说、我要回谷了?我要去找我哥。”
“他在哪?”叶寒川问。
千娆故弄玄虚地说:“你别管,你先将我送到那个……岿山城,然后再说。”她说话虽渐渐流利,但仍时有卡住的时候,特别是清早时分:因为夜间酣睡时,真气会顺势归入蓄真眼,每每清早醒来,总要一段时间重新调动真气,才能渐渐运用平顺。
千娆将这称作“晨僵”。
“好不容易拿到的东西不赶紧入土吗?”叶寒川说,“还是回谷罢。”
千娆一听有理,心想:哥哥若看到这颗头颅,必然愈加愤恨,我还是直接带回谷里,埋了了事。
她便不再说了。宣沛从来不错过任何搭话的机会,这时扭过头来往车里望,问:“阿娆,你们拿了什么东西?”
千娆把他的头扭回去,说:“你多问什么。”
宣沛吐吐舌头,又凑近叶寒川小声问:“师父,究竟是什么东西?”
叶寒川不语,突然出手在宣沛下巴一扫。宣沛“嗷”了一声,捧住脸低下头再也不吱声了。
千娆忙去查看,但宣沛别过头不给她看。千娆十分忿不平,气呼呼地数落叶寒川道:“你干嘛,干嘛动不动打人?你身手好就能……就能为所欲为吗?”
叶寒川不答言,千娆想想他确实为所欲为了,愈是气愤,又说:“宣沛他……他做了什么,你就要……打他?你简直就是……就是不可理喻!简直就是……莫名其妙!你……你怎么……怎么……不连我一起打?”愤怒使她气息不顺,她一来控制不好内力,二来扭不过生疏的舌头,几乎结巴起来,声音也格外沙哑。
“听你的意思,”叶寒川说,“你是想挨打吗?”
千娆一缩,却又不甘示弱,硬着头皮说:“你倒是打呀。”
叶寒川扬起了手,千娆吓得闭紧了眼,却听一声响鞭,马车陡地加速,千娆没坐稳,跌回了马车里。
龙嫣将她扶住。千娆好没面子,推开了龙嫣。
傍晚,马车驶进一座高耸城门,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了下来。四人进了客栈,上了饭菜,宣沛却始终捧着脸不动筷。
千娆好生奇怪,掰开他的手来看,才瞧见他以一种非常奇怪的姿势微张着嘴,口水挂满了下巴。千娆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问叶寒川:“你对他做了什么?”
叶寒川淡然说:“不过是卸了他的下巴而已。”
“你怎么……这么讨人厌?还不把他弄好?”
叶寒川放下了筷子,教宣沛:“把脸伸过来。”
宣沛眼中满是恐惧,捧住脸连连摇头。
叶寒川再次拿起了筷子,说:“既然他不愿意,那也不必强求。”
千娆看他浑不在意,宣沛又一副苦大仇深的可怜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说道:“宣沛你别怕,他要是、乱动手脚,我给你出气!”
宣沛看看一桌饭菜,肚子已十分饿了。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以豁出命的架势把脸凑到了叶寒川面前。
叶寒川拿住他的下巴,幽幽道:“从现在开始,你叫一声师父,我就拆你一次下巴,次数多了,你这下巴打个哈欠就会掉下来,那可有趣得很。”
宣沛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叶寒川趁机握住他的下巴猛地往上一送。宣沛又是“嗷”一声惨叫,然后他动动嘴巴,果然已活动自如,瞬间转忧为喜,嬉笑道:“可吓死我了,还以为这辈子吃不了饭了。”说着拾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千娆本还替他抱不平,此时见他这般心大,再有一腔怒气,也撒不出来了。
几人吃了一会儿,店家忽又端上两盘菜来。“店家,”龙嫣奇道,“我们没有点过这两道菜。”
“是这样的客官,这是小店的招牌菜,是有位公子替几位客官点的。这桌的费用,这位公子也已经付过了。几位慢用。”店家说着哈腰而去。
“公子,”龙嫣问叶寒川,“你可知道是谁?”
“管他是谁,”宣沛已塞了满嘴,满不在乎地说,“吃了再说,这清蒸金鳞鱼和这炸虾段可是这里的名菜。——龙姐姐,你是真不会点菜。以后这种事情不如交给我,我包你们享尽沿途美食。”
叶寒川这时看向楼梯,几人跟着看过去,只见一名锦衣男子从二楼匆匆走下,对着叶寒川拱手道:“叶兄,许久不见,照顾不周!”
这锦衣男子二十五六岁年纪,生得冲雅俊秀,只是眉目间挂着一丝淡淡的倦意。他走到几人桌前,又拱手道:“燕芳见过两位姑娘。”当看到正埋头苦吃的宣沛时,他怔了一怔,但什么也没说。
“燕少客气,”叶寒川说,“你一向对我照顾有加,我不过无功受禄,说什么照顾不周?”
“哪里的话,叶兄与家母都是出身惊奇谷,你我算是姨表兄弟,叶兄既到了金鳞城界,哪里还有教叶兄破费的道理?这次燕芳本还想替叶兄安排几间上房,只是……家母平日常常提起惊奇谷,言下很是想念谷里的故人,明日就是家母生辰,燕芳想请叶兄出席家母寿宴,故而今日想请叶兄几位至燕安庄园下榻,不知叶兄可否赏脸?”
“好啊!”叶寒川还没说话,宣沛已抢先说道,“燕安庄园建在金鳞湖半岛,三面环水,非常漂亮。燕家的宴席也向来都是些极品佳肴,师……呃……叶兄,我们去吧。阿娆,你想不想去?”
千娆想起阿陶受宋简柔指使,要将她骗去的地方,正是燕安庄园,她本就疑惑得很,却没想到这燕安庄园竟和惊奇谷有一段渊源,更没想到从来冷情的叶寒川倒似乎和燕安庄园有些交情。
不知他母亲是哪个,她想,想来出嫁已久,我应该不曾见过。
“燕少盛情,”叶寒川这时说,“只是叶某有事在身,不便在贵庄逗留。”
“叶兄有事在身,燕芳不敢强留。那请叶兄今日往鄙庄与家母一叙,休息一晚,明早就送几位继续赶路,可好?”
“不巧,”叶寒川说,“叶某今晚就不得空。”
燕芳的神情不由得有几分尴尬,他看向千娆,忽然两眼一亮,拱手道:“这位一定是心姨母家的表妹。燕芳眼拙,表妹的容貌实在与家母相像,燕芳早该认出来。家母本是出身惊奇谷,本家姓宋,闺名上简下仪。”
千娆一下子想起来:除了宋简柔,她还有一个姨母,便叫作宋简仪。这宋简仪与她的娘亲宋简心是一胎双生的姐妹,两人生就一副一模一样的天仙容貌。多年前,宋简仪被一位富豪以重聘迎娶出谷,之后便渐渐地与惊奇谷断了联系。
原来是嫁到了燕安庄园,千娆想,那眼前这燕芳想必就是姨母的儿子——我的表兄了。
对于这个姨母,千娆虽不曾谋面,但神往已久。听谷里上一辈的人说,宋简仪虽与宋简心长得一样,性情却截然不同。她为人宽厚慈善,是谷里出了名好性子的人。以往千娆每每听人念起,就不由得心中失落:怎么偏巧自己的娘亲就和这个姨母不一样呢?
“燕少错认了。”这时叶寒川说。
“他没有错认。”千娆忍不住说,“我想,去燕安庄园,探望姨母。”
“好,”燕芳大喜,“好,家母见了表妹,肯定大喜过望。”
叶寒川微微眯起了眼。千娆硬着头皮说:“我就想去,你有事在身,我又没事。你去、办你的事好了,我自己去见姨母。”
“我也没事,”宣沛赶紧说,“阿娆,我陪你去。”
“你以为,”叶寒川说,“燕安庄园的宴席就这么好吃?”
千娆听出他话里有话,想起那宋简柔心思歹毒,藏得又深,宋简柔既要把她诓骗到燕安庄园,那这燕安庄园多半不是什么好去处。但她思来想去,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燕安庄园如何能对她不利。
“叶兄,”燕芳道,“燕芳不说大话,燕家的宴席纵算不上全武林最好的,珍肴美味必然也是少不了。但若无叶兄与表妹出席,再好的宴席也是白付了。”
“燕少言重了,这珍肴美味我等无福消受,自有有福之人享用。”
“什么珍肴美味,”千娆说,“谁在乎了,我就是想去给姨母祝寿。”
“你这么想去祝寿,想必已经准备好寿礼了?”
千娆想想自己身无长物,一时无言。
“表妹若能出席寿宴,对家母来说就是极大的贺礼,莫再提寿礼二字。”
千娆看燕芳这般盛情,又想自己与燕家绝无冤仇,前往燕安庄园的心意益发坚定,冲叶寒川道:“我在谷里时,常常听人说起,说姨母,是极宽厚慈爱的人,便很想见见。现在我难得出谷,正好到了这里,又恰好碰上、姨母寿诞,难道不去看望?你不肯去,我自己去便是,不用你管我。”
叶寒川神色一动,他略一犹豫,终是说:“既然你这么想去,我同你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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