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平日,他未必轻易就放她离开,可如今情形已然不同。他尚能靠巧取击败宣湛,但叶云泽却决不是这样容易就能对付,此时的他已没有能力与叶云泽抗衡。而把千娆送出又无异于将自己的软肋双手奉上。
他知道,他的处境岌岌可危。
“不过,”千娆又说,“你若是要伤害我哥,那我肯定也不能答应的。”
“你放心,”叶寒川道,“我伤不了他。眼下,我宁愿对付十个宣湛,也不想碰一个叶云泽。”
千娆听他言下十分忌惮自己那个温顺和善的哥哥,颇有些意外。她咬咬牙,问:“到现在,你还是不肯说出我娘自杀的原因吗?”
“你相信我,”叶寒川无力地说,“即便宋简心的死与我没有半分联系,叶云泽也不会放过任何打垮我的机会。”
“为什么?”千娆匪夷所思地问。
叶寒川凝视着她,几次欲言又止。终于,他问:“你认为我腿上的毒伤已有多久?”
千娆想了想,说:“那显然是旧伤,或许有半年了吧?”
叶寒川摇了摇头,说:“已有两年之久。”
“两年?”千娆一阵心疼。
“你认为这是谁伤的?”叶寒川又问。
“我曾听人说,是宣湛伤的,这人好生歹毒,竟然在剑上喂毒,亏他还长一张正人君子的脸。”
“那你认为,以宣湛的身手,伤得了我吗?”
这倒是,千娆心想,宣湛根本不是川哥哥的对手,如何伤得了川哥哥?
她摇了摇头。
“这毒伤,”叶寒川道,“与其说是宣湛伤的,不如说是叶云泽所伤。”
“啊?”千娆一惊,“为什么?”
“那是两年前,”难得的,叶寒川叙说起了往事,“一日我偶尔经过启城,就在启城的大街上遇到了叶云泽。那还是我出谷以来第一次见到他。”
“你们好歹是兄弟,碰巧他乡偶遇,发生了什么他要把你伤成这样?”
“一开始他很客气,见了我就迎过来,与我寒暄,接着就提起了你。”
“我?”千娆有些意外,“提起我什么?”
“他说你中毒失声,非常消沉。我再追问时,他却避而不答。”
“哎,”想起那段苦闷日子,千娆有些不自在,说道,“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身边还有个同伴,”叶寒川接着说,“就是启城宣家的长子宣湛。宣湛是个武痴,很想与我结交,我却没这个兴致。当天我没有离开,在城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他们又来找我。叶云泽称宣湛是他的好友,想要送宣湛一件礼,只是这件礼只有从我手里送出去,才珍贵。他又提起你,说一半留一半,言下非要我送了这件礼,才肯明说你的情况。”
“宣湛那个固执鬼,”千娆忍不住说,“我哥干嘛跟他处一块儿?还要送他礼?还神神秘秘的非要从你手里送出去?要送给宣湛的到底是什么礼?”
“要送给这个宣家长子的礼物是,与双绝山庄少庄主端木不尘同等的威名。”
“啊?这怎么送?”
“我也问他,”叶寒川道,“怎么送?叶云泽就邀我在静僻处说话,将我引到城里一处荒院,我便在那里见到了他现在的妻子。”
“什么?!”千娆近日连受惊吓,却没有哪个惊吓比这个更甚,“我哥什么时候成的亲?跟谁成的亲?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和我哥是怎么认识的?”
“她叫作南宫珉儿,”叶寒川说,“是叶云泽的同门师妹,虽说身手远不及叶云泽,但有一项绝技。”
“同门师……哎!我哥又什么时候拜了师父?那这个南宫珉儿,她有什么绝技?”
“暗器。”叶寒川说,“她的暗器使得精妙不凡,虽力道稍逊,胜在拿捏时机精准。我初见她时,还当她是个娇弱的小姑娘,没想到她身怀这般绝技,更没想到我会在她身上栽了跟头。”
凭着少女的直觉,千娆问:“那个南宫珉儿,她漂亮吗?”
“若说有多漂亮却也不是,”叶寒川道,“只是看上去十分温存。”
凭着少女的敏感,千娆又问:“你臂膀上的抓痕就是她弄的,是不是?”心里想:原来川哥哥思念的是哥哥的妻子,活该哥哥讨厌他。
叶寒川一愣,摇了摇头。“并不是。”他说。
千娆这才察觉自己这一问太没来由,问:“那你在她身上栽了什么跟头?”
叶寒川接着说:“叶云泽将我引到那处荒院,里头大大小小几个孩子正在拣石子玩,其中有个小姑娘就是南宫珉儿,只是那时,我并不知他们是一伙的。叶云泽巧舌如簧,要我许诺不将此事泄漏给他人知晓。我许诺于他。他又要我击掌为誓,我便与他三击掌。
“当我们击出第三掌时,一个玩石子的小姑娘突然向我投来一道暗器。我一来防着叶云泽,二来防着宣湛,万没料到那不起眼的小姑娘竟会出手。若说威力,这暗器其实不足为惧,只是暗器射发的时机极巧,我只被掠去一瞬注意力,而叶云泽的第三掌恰巧到达。他这第三掌已然灌注内力,结结实实打在这里。”叶寒川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千娆“啊”地一声低叫,道:“你说我哥他暗算你?”
“是。”
“不可能,我哥这样谦谦君子,平白无故的,为什么暗算你?”
叶寒川并无任何争论、解释,只是接着说:“他一掌击出,抢得先机,接着施展开一套剑法,对我步步紧逼。那剑法真是——叹为观止。想我此时惯用的身法,多半还是那日跟他学的。而那个南宫珉儿在一旁窥机观变,又适时发出五道暗器,道道分毫不差,与叶云泽的剑法配合得天衣无缝。他两个心意相通,这一番合璧,真是精彩绝伦,前所未闻。南宫珉儿每道暗道打来,叶云泽就抢得一分优势,前后六道暗器下来,我节节败退,几乎就要死在他剑下。”
千娆又“啊”一声叫,道:“不可能,我哥他……他为什么这样做?”
“这就是送给宣湛的礼物,”叶寒川接着说,“他将我逼到绝处,分出一隅,宣湛趁机横剑疾扫,若非我躲闪及时,这条腿早就没了。”
“啊!”千娆第三次叫出声来,说,“不可能!这算什么礼物?”
“得了手,他们当即退去。”叶寒川说,“不几日江湖上就有传言:叶寒川与宣湛比武,不敌被伤,落下残疾。而我这腿果然如传言一般每况愈下,那时我才知道宣湛的剑上喂了隐秘的毒,而我这条腿本就……”
叶寒川看看千娆,停顿下来。
“你这条腿本就中了七锦魔蕈的毒,经络阻滞。”千娆接着他的话说。
“我体内虽有无极丹,但偏偏这条腿是无极丹的功效无法到达之处,”叶寒川说,“对此,叶云泽可算得够准。好在秧娘处理得当,我这条腿后渐好转,勉强保了下来。而宣湛,武林中再也没人说他一辈子比不得端木不尘,启城宣家的名头也日益强盛。”
“真没想到这个宣湛这么坏!”千娆恨恨道。
叶寒川看她一眼,说:“我不认为是宣湛的主意,叶云泽教唆的功夫一点也不逊于他的剑法。”
言下之意坏极了的那个竟然是自己哥哥,千娆恨恨地瞪他一眼,说:“我不信,我哥凭什么帮那宣湛?”
“宣湛此时对他已是死心塌地。”
“你……你是说他就为了巴结宣家?”
叶寒川没有说话,便是默认了。
“哼!我才不信!”千娆怒道,“明天我就去问我哥。”
“好。”
叶寒川的平静使千娆愈加恼怒,她怒不可遏地在诊室里来回踱着步,嘴里一边念着:“不可能。我才不信。我哥哪能那样。”
她胸口闷得厉害,大力拉开诊室的门冲了出去,几乎与恰走来的宣沛撞个满怀。
“你杵在这里干嘛啊?”千娆没好气地说。
在宣沛眼里,千娆便是撅着嘴发怒的样子也是可爱的,若是见不到这张可爱的脸了,那真是万分苦恼。他着急地问:“阿娆,你能不能不要跟师父分开?”
听到“分开”二字,千娆不由有些失落,怒气也一下子泄了大半。“不能吧。”她说。
“那我跟你走。”
“我又不是你师父,你跟我走干嘛?”
宣沛万分忐忑地走进诊室,说道:“师父,我想跟阿娆一起走。——你放心,你不希望我说出去的事情我一个字也不会说,我敢拿我七个哥哥一个弟弟来发誓,但凡我说出去一个字,就叫他们全部倒大霉!”
千娆无语地扶额。
叶寒川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人,宣沛对千娆的心意他再清楚不过,若论本心,他实不愿任由宣沛陪伴在千娆左右,但他想到千娆所说的酷似叶云泽的那个背影,他知道千娆身旁需要一个可信赖的人。
宣沛看似痴傻,却是可堪托付之人,再者,他已是唯一人选。
“你便跟着去吧。”他说。这句话一脱口,心口突然紧紧抽痛,好像在狠狠地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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