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师娘,”叶云泽这时说,“徒弟先带娆儿去见珉儿了。”
“去吧,”老妇说,“正好给我的乖徒儿也瞧瞧,这小娆儿可有趣的很。”
叶云泽引着千娆与宣沛走进面南的屋子,屋里装点铺设简而精美,倒比蒄园还别致一分。
“八公子,”叶云泽道,“内子近日有些不适,不便见客。恐怕要委屈八公子先在此间坐坐了。”
“哦!”宣沛马上识相地说,“那我就坐这里吧,云大哥你自便,不用管我。”
叶云泽带着千娆转到里屋,敲了敲门,说:“珉,娆儿到了。”
屋里传来一个柔柔的声音:“快,快进来。”
叶云泽推开门。千娆好奇地瞪大眼睛看,只见屋里一派淡雅冲和,屋子中央垂着一挂轻薄的帷帐,隐约可见帷帐那头有个纤弱的身影躺倒在床上,想必就是南宫珉儿了。
叶云泽走进帷帐,扶南宫珉儿坐起,低声说了句什么,俩人握着手一齐无声地笑起来。叶云泽朝千娆望望,说:“娆儿,快过来。”
千娆这才撩开帷帐走了进去,南宫珉儿笑吟吟地将她望着。大出千娆所料,这南宫珉儿不仅算不得漂亮,简直还有些难看:头发枯黄,面色晦暗,瘦骨嶙峋的,倚靠在床上的样子像个久卧病中的瘫子。
千娆见她腹部微隆,想:我也在谷里见过大肚子的,肚子这般大的时候哪个不是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这南宫珉儿怎这副模样,倒像是害了什么大病似的。
南宫珉儿也将千娆一番打量,朝她伸出手,嘴里说:“快我瞧瞧。”
千娆依言近前。南宫珉儿握住她的手,又将她细细端详,笑道:“你哥说得极对,真是个极好的姑娘。以往老在我耳边念叨,现下我总算见着了,真是名不虚传的娆儿。”
“我说的还能有假的?”叶云泽笑道。
南宫珉儿又去握叶云泽的手,说:“不知道将来谁有这样福气,能娶了娆儿这么标致的姑娘。”
“你有娃娃了么?”千娆问。
南宫珉儿一愣,随后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困惑地望向叶云泽。
昨日叶云泽就已看到千娆项中的蓄真眼,早已心中了然。复得开口,千娆的眉眼诚然开朗了许多。然而,以内力驱动经脉阻滞的部位谈何容易,这蓄真眼中所蕴的内力恐怕难以估量。——这么多年了,叶寒川对她还是毫无保留。
叶云泽向南宫珉儿作了个眼色,示意待会儿再说。
“什么时候生?”千娆又问。
“时候到了自然就生,”叶云泽笑道,“你倒着急了?”他看向南宫珉儿,眼神柔和似水:“珉,你再歇会儿,我带娆儿到处转转。”
南宫珉儿疲惫地点点头,由叶云泽扶着,重新躺下。
叶云泽引着千娆出了门,千娆趁他关门的间隙又朝屋里望了一眼,低声问:“她病了吗?”
叶云泽轻轻点了点头。
“什么病?大夫怎么说?”
“你别多想,就是有些害喜。”
千娆半信半疑。
两人在厅堂接了宣沛,在屋舍里外转了一圈。这屋舍背靠山体而建,一部分坐北朝南,是叶云泽与南宫珉儿住着,现下又多了千娆和宣沛。还有一部分靠西面东,是叶云泽的师父、师娘还有九灵住着。
叶云泽的这对师父师娘神神秘秘、古里古怪,连叶云泽对他们的来历也是一无所知。只知师父姓姜名榆,师娘姓姬名桑,两人是同门师兄妹。与他二人一般,历代门人都是些出世离群之才,不爱与人结交,亦不爱收教子弟,因而门派里向来人丁稀少,在江湖上也是无人知之。但问起是什么门派时,他二人却推说年事已高,记不得那些陈年旧话。至于究竟多大年纪,二位倒曾说起,一个说有二百上下,一个说是二十出头,虽不可信,但毕竟是师父师娘,叶云泽也不好追问。
至于九灵,那是半年前突然来到村子,姜榆、姬桑与她一通攀谈,就让她住下来治病了。说是治病,其实多半让她跑跑腿,采办些东西,并未见任何治疗。至于这九灵究竟从何而来,同样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姜榆、姬桑自己来历不明,也从来不去探究别人的来历,叶云泽便也没有多管。
叶云泽给千娆安排了一间向阳的房间,说:“这是替你备下的,虽比不上蒄园尽善尽美,总也算这里最好的一间屋了。”
“云大哥,那我住哪里?”宣沛问。
千娆暗暗好笑,想:这宣沛,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叶云泽将宣沛带到隔壁的房间,说道:“你就在这里安心住着,你大哥那里,我会与他说。”
“云大哥,你千万别与我大哥说我在你这里,”宣沛急道,“他一准来捉我回去。”
“你与何家三小姐的婚约我也听说了,”叶云泽道,“令尊令堂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何家也不是没体面的人家,你若果真不想娶,想个法子让何家把婚退了便是。”
听叶云泽说起自己的婚约,宣沛急得连使眼色,把眼皮也使抽筋仍然无果之后,他只好向千娆解释道:“阿娆,你千万别瞎想,都是我爹娘乱攀亲家,可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那个何三小姐,我连见也没有见过。”
“你见没见过那何三小姐,与我有什么关系?”千娆奇怪地问。
宣沛误以为千娆生气,越加着急地说:“真的!我敢发誓!如果我说了半句假话,就让我七个哥哥和一个弟弟……”
“快打住吧,”千娆笑着打断道,“做你哥哥弟弟也太倒霉了,动不动就被你用来发誓。”
宣沛见她笑了,这才松了口气,说:“我这不是着急嘛,我是宁死也不肯娶那什么何三小姐的。一个从来也不认识的人,怎么娶?”
千娆听他说得决绝,忽然想起素鸳来,对叶云泽道:“哥,我跟你说个事,你不要太难过。——素鸳她……死了。”
“素鸳?”出乎意料的,叶云泽似乎完全不知所云,他问,“素鸳是谁?”
“你……”千娆一阵心寒,“你不记得了?”
叶云泽想了想,显然是记不起来。千娆急切地说道:“是你请来谷里教我琴艺的那位琴师啊。你为了请她,甚至吃了龟息丸,你怎么能不记得了?”
“哦,是她,”叶云泽这才勉强记起,说道,“原来她叫素鸳。——你哥怎能真吃龟息丸?不过使了点障眼法罢了。这琴师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死了?”
千娆心里想说她是为你而死,可突然之间,她感到这句话就算说出来,也已毫无意义,反而非常可笑。
素鸳为哥哥而死,哥哥竟连她的名字也不记得。
“我也是偶然听说。”她低声道,同时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失望,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次,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个哥哥是不是凉薄了些?
她想起叶寒川腿上的伤,本来她觉得其中必然另有内情,可现在,她突然不敢确定了。
晚上,叶云泽来到千娆的屋子,问:“怎么样?这荒山野岭的,睡得着吗?要不要我陪你会儿?”
千娆看着眼前这张再熟悉不过的笑脸,忽然发现自己完全不像想像的那样了解他。他在谷外另有一个家,他有一对从未曾向她提起的师父师娘,他不知何时已成了亲,妻子甚至已怀有身孕。
所有的这些,作为所谓至亲的她竟一无所知。
此时的她已不知该如何去责备——她甚至已无心责备。
“哥,”她道,“我想问你一个事情。”
“问便是,何时这般客气起来?”
“川哥哥右腿上的毒伤,是不是你和宣湛一同伤的?”
叶云泽脸上的笑容倏忽收敛。“叶寒川这样说?”他问。
“是不是?”
“是。”叶云泽爽快地承认了。
千娆心下一沉,又问:“是你暗算他?”
“我确实费了点心思,”叶云泽道,“否则如何伤得了他?”
“你……你可知宣湛的剑上喂了毒?”
“那毒本是我暗中所下,宣湛倒不知情。”
“为什么?”千娆直匪夷所思,“为什么要这样?川哥哥不管怎么说也是我们的亲哥哥,且不论现在他做了什么,两年前的他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他?”
叶云泽并没有立刻回答,他注视了千娆好一会儿,才说道:“因为他本不是善类,也从来没有拿我当手足,就算废了他的腿也没什么可惜的。现在我只后悔,当初手下留情,没砍了他的脑袋。”
千娆的心揪紧起来,她着急地说:“他从小在落英山生活,很少与你接触,可这不代表你们不是手足。”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被放逐到落英山吗?”叶云泽忽然说。
千娆一愣:“我以为你也不知道。”
“就算不知道,难道还不会猜吗?”叶云泽缓缓说,“我知道以往在落英山时他待你不错,但那时他真正的性情完全被拟佛心经掩盖,你对他根本一知半解。现在,他离开山谷已有六年,拟佛心经早已荒废,他渐渐变成了什么样,你如何能知道?你出谷后遇到他又有几天?他现在是什么样的人,你看清了吗?”
千娆一时哑口无言。
“他终于还是露出本性,”叶云泽接着说,“才会回谷杀娘,砍下她的脑袋,在墙上留那么猖狂的字。”
千娆心下忽然一阵茫然。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