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天刚微亮,陆怀绫被一丝寒意唤醒,这么蜷缩着躺了一夜,她必须活动活动身体才能挺直腰背坐起来。

    她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哈欠,尚且困倦,意识还不太清晰,只对昨天的梦有点模糊的印象,她调动精力去回想。

    漆黑的车内,一张脸离她很近很近,她很清楚那是谁,近距离下,能感受到对方灼热的呼吸,她没忍住诱惑……

    想到后续的发展,陆怀绫脑袋发蒙心跳加速,热意爬上脸,她怎么会做这种事?难道是陈西园的话给了她心理暗示?

    还好只是在梦里,现实中总不至于这么糊涂。

    从无地自容到心平气和,陆怀绫轻而易举地说服自己,她捂住发热的脸颊,扭头朝外看了眼,连周不在车里,早早就在外面拧螺丝。

    感受到她的目光,他也往里看来。

    “嗨。”视线相撞,陆怀绫声音干涩,还带了点做了坏事的心虚。

    他没说话,弯腰低头,继续手头的工作。

    这么冷漠,果然是场梦无误。

    陆怀绫心中的包袱瞬间消失,注意看了眼时间,在车内整理起背包来。她把拿出来的衣服都叠好放回去,用力按压缩小体积,车内空间不方便施展身手,她便下车做事。

    “这是做什么?”连周问她。

    陆怀绫单拎出一把钥匙:“和一个队友讲好了,她把她那辆车给我,我搬过去。”

    “搬过去?”

    她找了个理由:“我本来就该在队里,躲开了他们就要多分个人管好我的车,总不好一直麻烦别人。”

    连周停下手上的事,看她把拉链拉上,伸手拿过她厚重的包,问道:“车在哪里?”

    陆怀绫念了个车牌号,他单肩背起包,径直走过去,她立即拿起两个小的跟上去。

    安置好后,连周在外站了会,陆怀绫按着自己的心意在车里摆放物件。对于昨晚的事,她没有任何表示,仿佛记忆只停留在睡前最后一秒,醒来后言谈间一如往常。

    他没来由地矛盾,失望和轻松并行,心里有无数个疑问,最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在意识模糊的时候有那么一个自然流畅的动作,她怎么想的他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没有躲,不仅照单全收,还想如数奉还。

    陆怀绫回头,见他还立在原地,疑惑道:“你不回去接着修车吗?”

    “走了。”他听完就转身走回去,把车底下凌乱的工具箱简单一盖,丢回车里,还需要修什么?差不多就行了。

    正午时分,江留领着同去的队员回来了,从他们个个凝重的表情中就能推算出前方的情况不妙。

    大伙心里都没底,只能另外通过执行官本人镇定的神情找点安慰,虽然他一贯这样。

    陈西园等不及江留告诉大家前方的情况,先抓了程柏川来问,陆怀绫在一边旁听。

    程柏川如是说:“前面有“人”,在塔上不知道给谁插白旗放风,被我们发现了。”

    陈西园听不懂,追问道:“什么意思?”

    程柏川摇头:“风险大,江队不让上塔看,我们就瞧出个人影。他在塔上没地方跑,就为了出来挂面旗,被江队狙杀了。”

    “在这种地方,不用上去收尸,一晚上过去估计能被啃干净,”陈西园表情丰富,仿佛在模仿变异兽饿极的嘴脸,“他放风给谁看?确定不是精神失常乱跑的雇佣兵?”

    “放你在这儿你能活吗?还雇佣兵,”程柏川放低声音道,“是人,变异的人,说是变异兽也没差。”

    陈西园有些生气了:“我认真来问你,你以为比我多走几步路就能糊弄我?吓城邦里的小孩呢,程柏川,你这人真没意思。”

    “嘿,你信不信?”程柏川不屑于他的信任,转头去问一直没发言的陆怀绫。

    陆怀绫的目光一直留在程柏川腕上的手链上,越看越眼熟,蓦然听他发问,她抬头掩饰:“江队这么告诉你的?”

    程柏川挑眉,那就是了。

    陆怀绫随即点点头,装作单纯道:“我信。”

    程柏川笑笑,满意地提步离开,陈西园鄙夷地看她一眼,转头快步跟上程柏川,想多问点细节。

    陆怀绫原地吹着风,心里头想着程柏川说的“放风”二字,忆及和连周刚越过的那座城市里攻击他们的那俩“人”,也是在放风么?

    这么说来,它们布局很广,由东至西,横贯执行队可能走过的每一个路口,去旧城邦的一路上恐怕都有眼线。

    S区完全是变异兽的地盘,想顺利通关只能迎难而上,队伍完全处于被动局面。

    好消息是,变异过的人虽然四肢发达,但脑子似乎不如正常人好使,通过它们实现反侦查也不无可能。坏消息是,它们为了不泄密,能对己方痛下杀手,由此可见,它们的忠诚度很高。

    是对谁?

    擒贼先擒王,在弱肉强食的兽群中,这一招无疑是捷径。

    陆怀绫踢开鞋尖玩弄已久的石子,走去江留所在的帐篷找人,到帐篷外时,她听见里面有人在交谈,都是很平和的语气。

    出于基本的礼貌,她应该远离,但她却忍不住驻足,竖起耳朵听。

    先是姜荷的声音:“所以你是要阻止我去?”

    江留淡淡道:“你去不去和我没关系,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你有必要对自己的决定负责。就算你现在要回亚兰城,我也不会分出人手送你。”

    姜荷尖锐道:“那你不该希望我跟去?最好让我因为突发‘意外’死在路上,这才符合你的真正利益。”

    “真正利益?”

    “啧,还有必要做这表面功夫,你可真能装,”姜荷饶有兴味地笑,瞧着他的反应,“那么不好意思,要让你失望了,我选择回亚兰城。”

    “你随时可以走。”他满不在乎地丢下这一句话,掀开帐篷的门出去,抬头就看见正偷听的陆怀绫。

    “我、我刚到。”陆怀绫想退开的时候已经晚了。

    江留回头看了眼,和她说:“去车上。”

    陆怀绫后一步上车,把车门带上:“听说你们去探路的时候遇见放风的变异人了?”

    江留道:“是,已经让人去通知了,有必要多解释一下。”

    “嗯,这事不好接受,”陆怀绫把前路上遇见变异人的事告诉他,随后说,“我怀疑它们已经在路上排布好了,走到哪儿都会有人盯着,不好躲。”

    “你怎么想?”

    “队伍人多车多,更躲不掉对方眼线,人少了遇上变异兽群凶多吉少……那些人智力不太高,人手够还是好处理的,最好能抓个活的,”陆怀绫思考道,“对,抓个活的,保住他的命,我有办法。”

    江留安静地听她说,只见陆怀绫拉开作战服,在内里夹层中摸出一张卡牌,递给他:“你见过这个没?”

    江留拿过来,看着上面的“体验卡”三个字,把牌上的文字浏览完,说:“没有,我忙于出城的事,很少接触玩家,不过有人一直在暗中动手。”

    玩家数量稳定在减少,暗中有人动手不奇怪,陆怀绫更关心的是:“当时暗杀我的警卫和那人有关?”

    江留只是点头。

    既然没得手,还会再次下手吗?陆怀绫眼见江留不打算就此问题多叮嘱她,心想在队里应该暂时不会有生命威胁,于是回到正题,低头指着甘姝的体验卡道:“记不记得我们当初是怎么凑到一块的?连周就是因为它吃了一枪,还被送上审判庭。这张卡来之不易,我总想着物尽其用,没舍得浪费,现在时机来了。”

    “是么?”江留摩挲着卡面,交还回她手上不再多看,说起计划,“明天起步,前面路上有个隘口是必经之路,在那里必然能抓到人。”

    “那可得好好准备。”陆怀绫又想了想,问道:“指挥官不去了?”

    “她要回亚兰城。”

    陆怀绫笑:“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江留随意道:“她自己能负责,我没职权拦她。”

    “她是玩家。”陆怀绫一听就知道他在说场面话,都转换到玩家身份,别说阻止姜荷,就是要她的命,也不需要讲什么职权。他如此纵容姜荷,难道因为他是活菩萨,不想沾血?不可能。

    “江留,”陆怀绫转头盯着他看,问了个一直想问的问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看起来没一点危机感。”

    他和她兜圈子:“怎么样才算有危机感?”

    陆怀绫严肃道:“别跑题,你只要说是不是。”

    江留理直气壮地说:“是。”

    陆怀绫想不到他这么坦率,一时无言以对,“隐瞒”可以意味的事有很多,她当他有什么难处,从容地笑道:“既然被我发现了,那你坦白吧。”

    江留不为所动:“自己想,你发现不了,我说了也没有意义。”

    “这要什么意义,”陆怀绫摸不着头脑:“一点信任都没有吗?”

    “和信任没关系,你会知道的。”他十分笃定似的,先开门下了车,把所有疑问都交由她。

    *

    转眼就到第二天,虽然队伍中有伤员,但不可能为他们耽误太多时间,任务当前,给两天的休整已是仁至义尽,再拖下去,队伍中只怕有人会有意见。

    毕竟是编外人员,有队员私下给他们传达过江留的意思,这儿离亚兰城不远,现在想回头还来得及。

    几名警卫面面相觑,似乎有些犹豫,最终宋明远先站出来,坚定地表达了随队的意思,一伙人纠结到最后仍是没走,收拾收拾准备动身。

    与他们不同的是,指挥官一大早就整备好携带的物资,由她的随行保镖护送回亚兰城。

    临行前,姜荷象征性地讲了一段话,对自己由于身体原因不能随队表示抱歉,然后是一段鼓励性的话语作为收尾,场面话说尽,毫无预兆地草草离开。

    她讲话的时候,陆怀绫观察到,编外的几名警卫接连流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姜荷的装甲车消失在重重高楼之后,他们像是被夺了魂,失神落魄。

    这一队编外人员是城邦另外几名执政官选出,在他们心里,队伍中发号施令的长官不是执行官,而是手无寸铁的指挥官。

    姜荷半路离开,对他们打击很大。

    由此,陆怀绫不禁联想到另一件事,与远征队同行机会难得,在选定编外人选的时候,会不会有暗箱操作,往队里塞自己人?比如那个死去的警卫,他对自己下手和某个玩家有关,那个玩家会不会是姜荷?

    陆怀绫深思,想不出自己哪里值得姜荷怀疑,对这一猜测持怀疑态度。

    程柏川开车经过,喊道:“你们俩,走不走?”

    陆怀绫回神:“马上。”

    她回身上车,发现程柏川所说的“你们俩”中的另一位,还立在原地望着天际发呆。

    陆怀绫拍了他一下:“得走了,这么不舍,要不你送她亚兰城算了。”

    陈西园收回目光,思考了一下她的提议,马上拾回理智:“小黄在,他是……审判官信任的人,不会有问题。”

    陆怀绫先走一步,路过他身边时说:“既然要上路,就别分心了。”

    她自己开车,有了上回的教训坚决不垫后,夹在队伍中间,前后视线都被挡住,只能抬头,远远望着,寻找江留所说的隘口在哪里。

    直到半天过去,中午十二点,天空灰暗,探测仪无声地闪动,遥远的前方一条夹道,艰难存于两侧高山中。此前落的雪尚未化开,远方山峦一半枯黄,一半覆满积雪,层次分明。

    只一条道,不可能直行过去,她在等江留叫停。

    第九十二章

    在驶离城市时,江留方才带头停下,十二点过半,早该饿了。

    陆怀绫搭在窗边,咬着干巴巴的面包,就一口冷水咽下去,一路凉到心里,她缓了缓,后悔没去看管物资的队员那要一杯热水。

    “在看什么?”

    放空之时,右侧车门被拉开,江留不经她同意就坐进来,随他而来的冷空气让她又瑟缩了下。

    她说:“你多少说一声。”

    “说什么?”江留伸手把一个纸杯放在她面前的仪表台上,杯口还冒着白气。

    陆怀绫小口饮了口热水驱寒,态度一转,客气道:“谢谢。”

    外面的队员各忙各的,要么抓紧时间去解决三急,要么成箱地把物资搬回车里,没有一点将要执行重要任务的紧张感。

    陆怀绫不禁道:“马上要到了,你什么都没交代吗?”

    江留望着远处的高山,事不关己似的:“不用,就是要这么开过去。”

    “夹道中间还是挺危险的。”

    “尚钟带队走,有问题他会停下。”

    “他带队?那你呢?”

    “我在这里等。”

    陆怀绫往两边看,一路往前,只有左侧的山上有几棵未凋敝的矮树可以提供遮挡。

    她估量距离:“这里到那里,得有一千米吧……你要射杀他?”

    江留掏了颗子弹给她看:“麻醉弹而已。”

    他安排了尚钟做事情,又没给她做安排,陆怀绫主动问:“我能做什么吗?”

    江留:“给我报点,离得太远了,有遮挡物和高差,对讲机效果不好。”

    她咬字清晰:“好。”

    江留侧目暼她一眼,不是多高难度的事,但她一说好字,就让人不由心生信任。

    陆怀绫也偏过头,捧着纸杯暖手,疑惑地看他,江留收回目光:“准备准备,一会就出发了,注意安全。”

    陆怀绫回他:“你也是。”

    他话不多,说完便下车离开,又是一阵冷风钻了空子跑进来。陆怀绫戴上捂暖了的手套,隔着内层的绒毛抓住方向盘,等前面一辆车开动,她紧随其后,回头去找江留,他已经避开耳目,独自爬上山坡隐匿好了。

    那些变异人频频出没,显然是不把曾经的同类放在眼里,这样最好,能在他们起警戒心前抓来一个。一千米的距离,不出半分钟就能开过去,只需要不到三十秒,就能验证他们的想法是否正确。

    陆怀绫心中默数秒数,道路开始收束,肉眼可见地变狭窄,路况也是一言难尽,行车困难,带队的尚钟放缓速度。数到三十时,陆怀绫抬头悄眼看,离那最窄小的地方还有一半路程。

    两侧的山不高,在这狭隘的地带抬头看,却有种不可言说的压迫感,可能是她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心理作祟,不顾崎岖难行的山路,注意力全放在头顶上。

    在将要到时,陆怀绫在右侧山腰处,看到一块突兀的山石,暴露在外的截面颜色更浅,要比周边久经风雨的山石更新。

    她之前就在想,如果有变异人守在隘口两侧,居高临下,会用什么手段对付路过的人类?现在她想到了,因为她在那块山石侧后面,看到一只棕黑色的手,那只手只是伸出来探了探又缩回去。

    陆怀绫马上警觉起来,花几秒钟寻找周边是否还有异常,又用了几秒判断方向和标志物,单手拿起手机打开群聊,飞快地打字。

    她简要的地用几个数字描述,正要按发送,队伍中突然有车停下,横在狭窄的路中央,把队伍截成两段,开在前半截的车辆还在行进,跟在后面的不得不停下来。

    横在路中央的车辆上,有个警卫半个身子从窗户中钻出来,抓着对讲机,仍怕队员们听不见,朝前大声喊道:“别去!别去!有圈套,上面有东西!”

    陆怀绫不知该不该夸他敏锐,江留不说明计划,就是希望他们能演的像样些,没想到这些人该靠谱时不靠谱,不该靠谱时就来作用了。

    她暗骂一声,匆忙把消息发出去,队伍已经全部停下来。

    没得到命令,远征队按兵不动,没有动作,几名警卫却已经拿出枪,对着山腰乱打一通,直到对讲机里传出尚钟的大吼,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坏事了,整齐划一地停下火力。

    枪响停下,躲在山石后的变异人被惊动后不再露头,在所有人都以为它逃离的时候,那块巨石猝然移动了些许。

    尚钟反应过来,边打方向盘边拿起对讲机:“注意上方,都后退!”

    谁也没料到藏在巨石后的东西力气奇大,它趴在地上用力,只需要一个动作就将巨石推动,山石离开陡峭的坡面,滚了两圈从天而落,砸向一辆刚启动的装甲车。

    尚钟快一步启动调头,不多想踩下油门撞过去,两辆相撞,原是山石目标的装甲车被撞开,尚钟来不及开出去,紧接着轰的一声,连人带车被山石压在底下……

    “尚哥!”有队员跳下车。

    再坚固的铁皮那也是铁皮,怎么可能扛得住这种冲击。

    看着被压得严重变形的铁皮,陆怀绫心上发凉,但她仍谨记来此处的目标,默哀几秒就拔出刀跳下车,找到上山的路,顶着光秃秃的山头往上爬。

    她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人跑了。

    山路不好走,但变异人来这踩过点,陆怀绫找着它们留下的痕迹,不知疲倦地往上爬,不一会就看到个慌不择路的人影。

    她冷笑一声,给自己加了个移速buff,两人距离由此迅速拉近,陆怀绫留意着把它往江留能射击到的方向赶。

    察觉到甩不脱她,那变异人始终往高处跑,在将被她追上的时候,它去到山崖绝路边,双腿抖了抖,似乎想往下跳。

    陆怀绫脚下发力,在它一只脚迈进鬼门关的一刻,冲上前揪住它久未修剪的头发,变异人被她吓到,踩实的另一只脚一滑,脖子以下都凌空在外。

    所幸崖边有一截陡坡,陆怀绫双手抓着它的衣领,吃力地拉住它,没让它顺势滑下去。

    她腾出一口气,道:“伸手,上来!”

    不说话还好,一出声,手下的变异人就开始挣扎,它左扭右扭,下定了决心,一心寻死。

    陆怀绫手腕在粗糙的地面上磨几下,快要力竭,她骂道:“听不懂人话是吗?跳下去可就没命了,上来你就死不了,能懂吗?”

    变异人用实际反应告诉她,听不懂。

    随着他的不断挣扎,她也被他拖倒在地上,半边身子滑出去,它不配合,她又不肯松手,极有可能被带下去,意识到这一点,变异人抬起手,反手抓住她的小臂,要和她同归于尽。

    陆怀绫想拉开他,然而无济于事。

    危急关头,一颗子弹从远方飞来,准确打进变异人的肩上,药剂在它身体里溢开,向它的全身蔓延,它用力扭动两下,几个转身后就没了动静,抓着陆怀绫的一只手缓慢垂落。

    两人吊在陡坡上,跟它僵持已久,陆怀绫只能勉力咬牙支撑住,她没力气把人拉回来,却不甘心就这么放手。

    速度buff还在身上,她只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十分钟竟这么长久,长久到她可能坚持不到给自己换上力量buff。

    感觉到自己也在往下滑,陆怀绫松了只手,往回想抓住身后的枯木,盲着在身后上下左右找了找,没抓到任何硬物,要放弃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抓住她的,没由她缩回去。

    陆怀绫惊讶,身后的人倾身上来,踩在崖边,一道阴影覆在她头顶,来人帮她抓住变异人的衣领,直接把变异人从陡坡上拖回来,顺势把她往回带。

    陆怀绫终于能放手,她五指都麻木了,趴着活动活动手指才从地上爬起来,心里满是成功抓回变异人的喜悦,适才的危险已然被抛在脑后,不值一提。

    然而她满心欢喜地抬头,撞上的却是一张冷脸。

    “你不要命了?”连周这么问她。

    陆怀绫不在意地笑了笑,如往常一样和他开玩笑:“是你啊,来的真是时候。”

    他却不如往常一样顺着她的话,一点面子不给,冷声道:“要不是时候,你是不是要和它一起跳下去?”

    陆怀绫的笑容僵在脸上,给他解释:“没有,我在等buff,就差一点……”

    他表情不变,她说着说着就没声了,想起刚才,不由掉了滴冷汗,差点就没命了。

    陆怀绫转了转手腕,垂下眼不再看他,反省道:“是我没考虑好,要是因为它淘汰了,队伍里少了人,你们的压力会增大。”

    合着她以为他是因为团队利益而生气?

    “但是它真的很重要,我们得知道它背后的人在哪儿,机会不多……”陆怀绫眉目低敛,虽说在自省,说话有条有理,很委屈似的。

    看着她这模样,连周没了脾气,他拖着晕死过去的变异人,缓下语气说:“没事就行,先下山,你走前面,还有力气走路吗?”

    “没力气你还能背我不成?”她嘟囔一声,不等他说能,迈步就走。

    她有些脱力,走不快,好在连周并不催她,静静地跟在后面,两人下山时,江留也背着枪赶过来了。

    陆怀绫往前看,江留正站在那辆被压扁的装甲车前,跟前还站着个一身尘土的人,陆怀绫认出人,是尚钟。

    在队员们的注视下,连周走过去,把变异人丢给江留,一句话不和他说,转身回车上,陆怀绫跟上去,没走,震惊地看着尚钟道:“你没……事啊?”

    虽然对他的天赋有了解,不曾想他能这么硬,比铁皮还硬。

    “你很失望?”尚钟脸色很差,前一刻和江留的沟通也不顺畅,问完这一句,摆着臭脸换了辆车。

    陆怀绫以为自己惹恼了他,转头无辜地看着江留,江留看着她身前,不比尚钟干净,出言问:“你没事?”

    第九十三章

    陆怀绫只是疲惫,她低头拍去身上的尘摇摇头:“小事。”

    江留从上到下扫了她一眼,见她确实没事,便指挥车下拿着武器无处使的围观队员都回车里去,人抓来了,事情也就结束了。

    一天时间,从得知变异人的存在到亲眼见到这一物种,要消化这么多信息不容易,即使十分好奇,队员们仍以纪律为先,听从命令散去。

    队伍中的探测仪都在以相近的高频率响动着,足以证明脚下躺着的东西不是人类,江留下了大剂量,趁它还晕着,江留蹲下,在它手背上划一道口子,放出来的血又黑又稠。

    他撕下变异人残破衣服的一角,把血拭去,随即将它的手脚扣上,丢进车里,对陆怀绫道:“上车,先离开这里。”

    夹道中危险,不宜久留。

    道路中央的山石在她下山前就被队员们捆上绳开车拉走,连同尚钟的装甲车一起丢弃在道路边缘。夹道本就狭窄,这么一来,队伍车辆无法并行,只能排着队从隘口穿过。

    有了先前的意外,行车时所有人都警惕着道路两边,数十双眼睛盯着自然不会有遗漏,尤其是那几名犯了错的编外警卫,生怕江留兴师问罪,此时格外殷勤。

    等挪到开阔地带,又是天黑,队伍只得停下来过夜。

    这里远离城市,处于郊外,附近有一座污染严重的化工厂,通过那根分外显眼的长烟囱,陆怀绫能想象出它曾经浓烟缭绕的样子,环境污染严重,以至于变异兽都不乐意在这儿打窝。

    队伍一停下,陆怀绫就迫不及待地去找江留,那变异人被塞进车座椅后,依旧倒在那不省人事,她伸手探探它的鼻息,十分平稳,又打灯掀起它的眼皮看,与想象中一样,蓝色,比上回见到的那位颜色略深。

    她定定看了会,还是不愿相信这种事。

    “有个使用过预知天赋的玩家告诉我,她在游戏结局里看到一双蓝色的眼睛,你知道吗?变异人的眼睛是蓝色的。”

    “是吗?”江留漫不经心,不知是否听进去了。

    陆怀绫关了手电,车内恢复黑暗,她问:“它什么时候能醒?”

    “尚钟配的药剂,明天之前。”

    “他的花样倒是多,”陆怀绫想不出尚钟该怎么在众目睽睽下从车底爬出来,感慨道,“他今天牺牲不小,这样……会让人怀疑吧?”

    江留丝毫不为他着想:“这是他要担心的事。”

    是同她关系不大,陆怀绫摸着口袋里的天赋卡,回头看车后的变异人:“这样,明天它一醒来,你就来找我。早点行动好,它们会互相报信,少了人迟早会发现。”

    江留答应,给了她一份加热过的营养液放她回去。

    路上,陆怀绫碰见了取热水回去清洗的尚钟。

    他一身狼狈,不整理清楚实在睡不着,手里头接着水,思来想去,只觉上了江留的当。

    尽管他解释过,还特意找了视野盲区爬出来,不让人看见,但该怀疑他的还是会起疑心,接下来的麻烦事只多不少,不久前还让钟嘉悦阴阳怪气地嘲讽了一番,尚钟越想越气,以至于水快溢出了都没发现。

    水资源珍贵,诸事不顺,他关水龙头的动作都十分暴戾,看到路过的陆怀绫更是没好脸色。

    面对突如其来的眼刀,陆怀绫莫名其妙地回看他一眼,不惹人烦,快步赶回去,正好遇见走来的连周。

    想起他下午的模样,陆怀绫怕他翻旧账,见了人就满脸堆笑:“来找我?”

    他现在心情似乎没那么差了,跟她上车,坐着却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关心道:“体力恢复的差不多了?”

    “睡一觉就没事了,”陆怀绫看得开,“游戏里的身体,你就把它看作通关的道具,消耗品而已。游戏结果最重要,吃点苦又有什么。”

    仔细一想,她觉得自己说的还挺有道理,现在难受是一时的,无法离开游戏,身体再好有什么用?她又不在这儿过一辈子。

    连周听得皱起眉,代入她的比喻:“还没走到最后,知道是消耗品就该省着点用。”

    陆怀绫心想不对,纠正:“歇一歇就恢复了,可再生资源!”

    “那里多高,掉下去还能再生?”

    又绕回这不愉快的话题,她还是说:“我这不是没事吗?”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陆怀绫不喜欢他的双重标准,有力道:“你瞒着我和甘姝盛尧动手的时候怎么不这么想?枪子很好吃么?”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这么说他还要给她以身作则?连周没话说了。

    陆怀绫岔开话题,说正事:“明天,抓来的那人就能醒了,问话的时候你要不要一起去听听?我们看情况决定用不用甘姝的天赋卡。”

    说着,她发现,他似乎很少与江留交流,很多事总要通过她在两人间传话,有时候她都记不清哪件事和谁说过,没和谁说过,生怕漏了重要信息。

    总之,他们一点也不像个团结协作的团队,都喜欢当匹独狼,独自行动,有规划从不主动分享互相听听意见,这很不好。

    连周笑说:“道具就是拿来用的,留着做什么。你的东西,你自己决定。”

    “那不行,你搏命拿回来的东西,必须物尽其用,”陆怀绫认真道,“你还没说去不去?”

    连周心不在焉地回答说:“都行。”

    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关心,陆怀绫凑近,眯起眼探究地看着他:“你又在打什么主意?不告诉我?”

    “没有。”连周矢口否认,在想怎么说服她,没想到她收身坐好,很是无所谓。

    “我知道,问了也是浪费口水,”陆怀绫低头摆弄手指,“有计划总要遮遮掩掩让我猜,你们都这样。”

    连周注意到的不是她忽变的漠不关心的态度,而是她话里那句你们,不过他没多问,只暗暗在心里琢磨了很久。

    陆怀绫垂眼,没等来他说话,慵懒地起身放下椅背赶客:“走了走了,我要睡觉,你不走,我就当你要留下来陪我睡了。”

    没过脑子随口说完,她才听出不对劲。形势所迫,她已经习惯了和人同住一辆车里,从不讲究什么男女之防,日日徘徊于生死一线,谁会有心思去想这些?

    导致她说出这话时无比自然,在清冷寂静的夜里,完全背离了她原本的意思。

    陆怀绫想要开口解释一番,连周却自觉先下了车,没叫她尴尬,留她浑身不自在地躲进睡袋,呼吸不畅,伸出头透两口气时,又见他折返,站在她窗边。

    “我……冷,拿件衣服。”陆怀绫转过头,像个笨拙的蚕宝宝,伸出手蹬几下腿去拿衣服。

    连周打开门,利落地抓起衣服递到她手上,在门前犹豫了会没走,最后把着门,看着她凌乱的后脑勺,语重心长地说:“怀绫,以后不管遇上什么事,先保护好自己最重要,我不可能永远都像今天这样及时出现在你身边。”

    “啊?”陆怀绫回头,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这事,不知道怎么应对他的突然正经,如同在交代后事。

    她揉揉头发,感觉她要是不答应,他今晚会睡不安稳,于是正色道:“你不用一直重复,我知道的,你还信不过我么,在拿到钥匙前,我不会死的。”

    话太绝对,她留了一丝余地:“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淘汰了,不是还有你们吗?我们谁走到最后都一样,将来莫须有的事,不要担心太多。”

    她也不习惯突然正经的自己,说着笑了,冲他摆摆手:“不早了,你也回去睡吧,我明白你的意思,晚安。”

    连周帮她合上门,停了几秒,手从冰冷的门把上离开,远远走出几步,回头看她钻回睡袋里,一根头发不露,默默对着那个方向道了一句,晚安。

    夜色沉沉,他插着衣兜走在寒风中,不时踩上凝固的冰面,听见碎冰的声响,一声之后,他就细心地绕着水坑走,走着走着,脚步声都不大听得清。

    盲目地走了数百步,直到分心了又踩碎一块冰面,他猛地加快步伐往前走。

    天很黑,离得远了便什么也看不清,莹白月影下,只有模糊的山体轮廓。

    他的车停在队伍百米外,赶到车外,摸上门把之时,他已然发觉不对,想要转身,一支枪管悄无声息地顶在他身后。

    他握着门把的手松开,自然垂落。

    “想去哪里?”身后的人问。

    第九十四章

    连周没动,也没答话,枪口从他的腰上缓缓移到他的后心,他笑了笑,刚要开口,又听来人说:“进去,谈谈?”

    “行。”连周重新握上门把,用力拉开,身后抵着他的枪管总算挪去,来人跟着上车坐下,这时才当着他的面给枪上膛。

    江留握枪在他眼底下晃了晃:“你刚才要是能赌一把,现在已经开出千米外了。”

    “没必要,我为什么要……”

    江留不想听他说不必要的台词,开门见山说明来意:“五月上旬,我去过青湖监狱。”

    连周一怔,垂眸看着仪表台,不言不语。

    江留意外,没料到他竟会放弃地这么彻底:“不解释一下?理由合理的话,我可以为今晚的行为道歉。”

    “还有呢?”连周的意思是,除了青湖监狱,还有什么?

    江留细数给他听:“审判庭上,有人先一步想出手保你,那人没想到我会出面?可惜,他有能力出手却没能及时收手。所以你在执行队的行动是和人提前商议好的?你负责动手,有人替你善后,就算没有我出面保释,你也能安然无恙地出来。这么说,是不是该怪怀绫来找我帮忙,打乱了你的计划?”

    听到陆怀绫的名字,连周沉下脸,不做解释:“继续。”

    “几天前中枪身亡的编外警卫,是你的手笔?你是怎么盯上他的?”

    连周保持沉默,他知道江留不是真在提问,想必有了答案才会出现在这里。他串联起江留的话,试图推断他猜到哪一步了,这将决定他接下来该说什么,或者做什么。

    “听说你六月才进入游戏,”江留记得,陆怀绫是这么说的,“可以确定怀绫七月才来,那五月初在青湖监狱外响应我的是哪位队友的手机?我查了出入记录,当天的信息都被删除修改过,监控画面也黑了。你的开局是三级警卫,很巧,正好是监狱的轮值人员。”

    连周问:“你就没想要进去看看?”

    江留坦然:“赶上任务当天,急着出城,没来得及进去,而且……震动声中断了。”

    连周回忆当天状况,敷衍他一句:“不巧。”

    “是不是你?”他初入游戏的队友。

    连周反问:“你怎么想?”

    江留最厌烦拐弯抹角的猜谜,肯定地说:“之后你敢出现在我面前,系统响应时你不知情?”

    江留说对了,他确实不知情。那不过是很平常的一天,他服从安排去到监狱轮值,坐在值班室里收到了牢房发来的求救警报。

    他赶到那间监牢时,里面的囚犯已经暴病猝死了,尸体旁躺着部未激活的手机,捡起来就是熟悉的游戏提示——【恭喜您成功进入游戏……】

    阴差阳错,系统中的名字变成了他的。

    “我的队友呢?”江留问。

    “死了。”

    死的真不是时候,但凡早一点或者晚一点,他眼下的处境都不至于此。手上沾多了血果然要遭报应,连周忍不住自嘲。

    “你动的手?”

    “不是。”连周否认,不该背的锅他绝不碰,事已至此,他自然没必要因为无法扭转的事撒谎。

    “你是怎么骗过游戏系统的,天赋生效?”江留点开问号图标,划到显示队友关联的页面上。三个人的头像由三根直线牵连,除了陆怀绫略显稚嫩,与真人偏差大了些,他们两人都是一眼能对上脸的程度。

    谁能想到,系统也会骗人。

    “开局除了执行队,人人都在城邦里,怎么用天赋?”

    “那是?”

    连周:“他没来得及激活游戏就死了,个人信息没有录入。”他才是第一个接触那部手机的人。

    摊牌过牌后,他们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这说话,连周不仅没觉得庆幸,还感觉很不妙。他摸着子弹时刻在膛上的枪,做着最坏的打算:“有必要问这么清楚?”

    江留平静地拆了弹匣,把枪放到仪表台上,空着手对他道:“我问完了。”

    “你什么意思?”

    江留确定,他没必要把事先准备好的话术原封不动地搬出来。

    今夜来前,他一直想问问连周,问他是不是很喜欢玩弄人心?他想,如果他的话说尽了,这句话对自己同样适用。

    “你应该不会想在这里和我动手,”江留回头看了看,话里留了点余地,“一百米,会惊动人。”

    会惊动谁,连周最清楚。

    常游走于明暗边缘,在这里,所谓的公理道义于他而言都是随时能够抛弃的最廉价的东西。

    他摩挲着坚硬冰冷的枪身,只要拔出它扣下扳机,眼前的事立马就能结束,就当除掉一个强劲的对手。

    之后他可以驾车离开,远征队拍马也追不上。

    有什么值得顾忌的?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无比确信,自己一定会这么做,没理由不这么做,可是他没有。

    把手拿开的那一刻,连周就知道,他彻底完了。

    *

    入了初冬,昼短夜长。

    寒夜难熬,陆怀绫辗转反侧,睁眼时,车外仍是一片混沌,空中飘着点点细雪,在车顶地上铺出浅浅一层。有人穿着单薄的衣服匆匆下车,一分钟后又插兜匆匆回来,嘴里喝着白气,一看就是下车方便去了。

    她叹一声勇士,就这么睁着眼等候天亮,满心期待着那名变异人早点醒来,她好问话,一肚子疑惑正等着它解答。

    等候途中,不觉又睡着了,迷迷糊糊醒来时,天是亮了,车外也很热闹。

    天亮了却没人来喊她,说明队伍没有出发赶路,这么热闹是为什么呢?陆怀绫蹭一下坐起来,裹好衣服下去,然而人群中的焦点并不是她想见的变异人,而是几名警卫。

    陆怀绫失望不已,不过既然从车上下来了,眼前这阵仗如此之大,她还是站在一边旁听了。

    陈西园悄然走到她边上,看着她的脸,指了指自己眼下:“没睡好?”

    “还好,”陆怀绫手上没镜子,不在意自己什么形象,问道:“这什么情况?”

    陈西园看着那些满面仓皇的警卫,意味深长:“做错事了,该不该罚?”

    想起昨天的事,陆怀绫咬咬牙:“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刚从亚兰城出来就因为轻敌吃过亏,好在不影响大局。毕竟是几个执政官选出来的人,表面功夫要做,江队暂时没理由处置他们,只给了警告,他们不听,你瞧瞧,还没两天,又让人抓到把柄了,”陈西园笑笑,“所以说,没经过训练还是别出城的好。”

    “江队要怎么处置他们?”

    “还没结果。”话到一半,尚钟从车上下来了,看他恶狠狠的表情,陈西园疑惑,“刚说就来了。话说,尚哥有两把刷子啊,换我在昨天那情况下,肯定来不及从车里钻出去。”

    才自我否定完,陈西园又笃定地补充:“别说我,换谁都不行,是他运势好。”

    “嗯嗯嗯,你先别说话。”

    尚钟往这边走来站定,显然是带话来了,陆怀绫侧耳去听他说。

    “经过执行官深思熟虑,为了各位编外人员的安全着想,今天以后,余下的九名编外队员就不用随队了。这里离亚兰城还不远,各位积攒了几天出城经验,相信各位守望相助,一定能平安回城。”

    尚钟一番话说得咬牙切齿,还对昨天的事情耿耿于怀,怨不了江留,只好拿这些警卫出气。

    几名警卫擦擦冷汗,听说江留给的处置结果只是遣返,而没有其他惩罚,各个如蒙大赦,不敢再有其他想法。

    陈西园在陆怀绫边上发表看法:“回去也好,虽然回亚兰城的路不好走,但是他们跟着咱们迟早死路一条,江队也算仁至义尽了。”

    感慨过后,他忽然想起件事,一拍大腿:“等下,九名编外人员?连周不也是编外人员?!”

    陈西园还想听尚钟多说几句,没想到尚钟下完通知就离开了,没做任何补充。

    他低头看着陆怀绫的脸色,碰碰她肩膀:“嘿,别发呆了,你要不去找江队问问?说不定是把人漏了。”

    陆怀绫收神,不知江留是什么心思:“好。”

    陈西园仗义道:“要我说,连周和那些警卫就不一样,你们要有需要,我可以帮他做个证,怎么说也不能让他这么回去,太冤枉了。”

    他正义愤填膺地说着,一辆高速行驶的车打后方远远开来,队员们听到引擎声都抬起头,陆怀绫和陈西园也回头看去。

    后方是来路,黑色的车在道上疾驰,越来越近,看清车型时,陆怀绫才发现那车有点眼熟,而陈西园的心已经开始咚咚直跳。

    不好的预感自心底渐渐升腾,越野车在面前急刹,车上下来一个人。

    陈西园盯着另一边车门,半天没动静。

    小黄一身西装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大步走上前,一句话将陈西园钉在原地:“指挥官大人她,她不见了。”

    姜荷失踪了。

    小黄用他一贯没起伏的语调说起路上遇到的意外。

    简而言之,护送姜荷回亚兰城的路上,他们遇到了带着大批变异兽的变异人。小黄只身下车对付变异兽,拼死击退它们后,本该在车里的姜荷却没了人影。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白莹莹目不转睛,专心给小黄上药包扎,陈西园不管不顾扑上去质问:“你不是审判官万里挑一找出来的高手?做不到的任务为什么要接?”

    白莹莹手一抖,蹙起眉,严肃地看了陈西园一眼。

    “陈西园,冷静一点,”陆怀绫把他拉回来,思虑道,“如果真是变异人,指挥官很可能还活着。我见过变异人很多回,你相信我,它们是有意识的,真要想吃了她的话,她在车里就……总之你先别急,等等江队怎么说。”

    话音刚落,江留从身后走来,他听到陆怀绫的话,冷声道:“原计划,继续走。”

    陈西园脸色变了变,执行官说一不二,姜荷跟来前江留就放过话,不会为了她影响任务,生死自负,这是真不打算管了。

    江留只是路过,丢下话就走开,陆怀绫拍拍陈西园,放开他,看着江留的背影跑几步跟上去。

    第九十五章

    “指挥官怎么会突然失踪?会不会知道我们抓了人,它们也要来个筹码?”陆怀绫艰难跟上他的步伐,自言自语。

    抓个姜荷,这筹码岂不是起了反作用?

    她否决这种可能:“它们没有通讯工具,从得到消息到找人下手,这进度未免太快……你在听我说话吗?”

    江留步履不停,把话题转向抓来的变异人:“去看看它醒了没。”这才是他们该关心的事。

    陆怀绫果真不再问姜荷的事,跟他走去后车厢,打开后,里面躺着的人已然睁开眼。

    变异人手脚被缚,蜷曲着,和行李袋一起挤在狭小的空间里,转个身都难。车外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它愣了一会,片刻后才意识到是来了人,愤怒的目光仿佛要穿透站在身前的两人。

    陆怀绫贴心地移动几步,帮它挡住直射来的光,她的影子罩在它身上,那双蓝色瞳孔在阴影下愈加显眼。

    “你叫什么名字?”尽管碰壁无数,陆怀绫依旧尝试着和它们好好交流,这或将帮她省下一张天赋卡。

    变异人挣扎几下无果,而后便闷闷的,对她的话恍若未闻。

    “无名无姓?还是忘记了?”陆怀绫细细端详它,发挥她的起名天赋,“那我给你起一个,咱们第一次是在黑色山石后相见,你以后就叫黑石头了。”

    听到这话,原本恢复镇定的黑石头又开始挣扎,嘴里咕噜咕噜不知道说的什么,总之不是什么好话。

    江留冷眼看着,黑石头脏话不断,他听烦了,把后备箱门用力一关,随着一声重响,车里的人马上安静下来。

    江留把陆怀绫带去边上,劝解道:“它情绪不定,想好好交流就不能刺激它,这样不行。”

    陆怀绫丝毫没觉得,礼貌讨教:“我刺激它了?”

    江留总不能说你名字起的实在磕碜,人家听了不高兴实属正常。

    陆怀绫不纠结于这个问题,一个代号而已,眼下该让它认清现状,好好配合。她说:“先让它冷静一下,我还有话问你。”

    “问吧。”他神情肃穆,猜到她会说什么。

    “你要遣返编外队员?我不是质疑你的决定,可是,”陆怀绫顿一下,“可是你是不是忘了,连周也是编外队员,他以雇佣兵的身份通过选拔进队不容易,况且他和那些警卫不是一路人,因为他们的过失,他也要一并承担责任的话,未免……有失公允。”

    她说话时带着试探的意味,因为她清楚,江留不可能这么草率地发布指令,要说他把连周忘了,她是不信的,他在队里最不缺的就是威望,更不至于杀鸡儆猴,借此立威。

    她看着江留,在他要开口的时候,赵旬无声无息走过来,江留噤声,陆怀绫回头看,赵旬已经搓着手走到跟前,嘿嘿笑两声。

    即便不情愿,陆怀绫也是很懂脸色地走开了,他是长辈,由他先说。

    她站在空地上朝前看,那帮编外警卫已经在热火朝天地整理装备,准备返程,而百米外,连周的车子边上则是一派萧条,冷冰冰的。

    陆怀绫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出乎意料的,车里没人。

    她手扶着车门,竟十分干净,擦过去愣是没沾上一点灰尘。怔怔地看了会空无一人的驾驶座,她心里不安,回头在营地兜几圈,终于在那帮警卫当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连周!”陆怀绫语调欢脱,走近见他在装填行李箱,又提起一口气,“你在干嘛?”

    “看不出来?”连周弯腰给她展示怎么顺畅拉上行李箱拉链,接着往旅行包里装填御寒衣物,翻出个手套给她,“贸易市集高价买来的,防寒不错,我用不上,给你了。”

    陆怀绫看了眼,不接:“真要回亚兰城?你和我去江留那边说说……”

    他把一支枪用力压进包里,眼见实在装不下了才把包合上,淡淡道:“我要求的。”

    “什么?”陆怀绫没想到,脱口而出,“为什么?你不跟我去旧城邦了吗?”

    纵是有千言万语,都被她这一句话堵了回去,何况连周根本没什么话好说。

    他低头不去看她,维持着不咸不淡的态度:“就是为了能让你们好顺利抵达旧城邦,我才要回去,亚兰城是后路,得有信得过的人守着。”

    “那也不用你亲自……”话卡在喉咙里,陆怀绫知道,她的话对他作用不大,他下了决定从来不会因为她的三言两语动摇,这一点她有自知之明。

    “我知道了,”她忽然笑起来,“你又有行动不打算告诉我。”

    连周沉默以对。

    察觉出他的冷淡,陆怀绫有些尴尬,恍惚间感觉从前那些与他相处的场景都是假的,眼前这样的才更贴近真实的他。

    她不想留在这儿自讨没趣,又不甘心这么放他回去,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做好。

    正当她踌躇的时候,比她更失意的陈西园怅然若失地出现在他们边上,身后还跟了钟嘉悦。

    陆怀绫搞不清状况,看情况这两人应当不是来找她的,她退开一步,听陈西园上前询问连周:“你要回去?”

    “嗯。”

    陈西园苦笑:“我还和怀绫说好了,要不去江队那儿给你作个证,争取让你留下来。”

    连周婉拒他的好意:“谢了,不用。”

    陆怀绫听着不是滋味,心里想,你怎么就不谢谢我呢。

    跟他确认了行程之后,陈西园直接说:“既然要回去,介不介意载我们一程?”

    陆怀绫意外地看向他,陈西园面露愧色,是为自己的私心。

    他说:“指挥官身上有定位器,另一头连着嘉悦姐,嘉悦姐这儿显示指挥官还有生命体征,我们……我们想去找回她。”

    远征队的车肯定不允许他们开走,只能蹭蹭回程的编外队员,编外警卫定然乐见其成,有远征队队员护送,这一路安全不少。可陈西园和他们不相熟,只好来求助连周。

    陈西园道:“等把指挥官平安送到亚兰城,我们就回队继续探索。”

    亏他还没忘记出城目的。

    陆怀绫看向钟嘉悦,她站在陈西园身后点点头。

    “江队同意吗?”陆怀绫问。

    钟嘉悦自信道:“江队从来不拘束队员行动。”

    既然如此,便没旁人多嘴的余地,只要连周点个头,这事就成了。

    零星几人独行在外有多危险,陆怀绫再清楚不过。回队继续探索,陈西园说得简单,这一路上的危险,他们两人应付的了么?

    她不免担心陈西园被忽悠了,然而她的担心无用,陈西园也是打定了主意,谁都不需要她的劝解,没人会听。

    陆怀绫忍不住当着几人的面问了一句:“陈西园,你还记得你进入远征队是为什么吗?”

    他扭开头,心头思绪纷涌,是为了得到执行官的认可,还是为了城邦的未来,抑或是为了离那个人更近一些?

    他不由迷茫,只知当下更想做的事是什么。

    两相沉默,陆怀绫觉得自己待在这儿尤其不合时宜,想了半天,真心说了句:“一路顺风。”

    ……

    陆怀绫回头去找江留,路上遇见乐呵呵的赵旬,看那神情,似乎有喜事急着找人分享,她只想低头做个不起眼的过路人,没想到还是被人叫住。

    “小陆,回去找执行官啊?真不好意思,我刚有点急事,给你耽误了。”

    “旬哥好,不碍事,我不急。”陆怀绫抬头扯了个笑,如他所愿问了句,“有什么好事这么开心,说来我听听?”

    赵旬哈哈大笑,眼角的皱纹能夹死苍蝇:“你说我为什么急!还不是为那编外的小崽子!小宋你知道吧,你那护卫队的小宋,我瞧他出城后勤勤恳恳,打起架来箭术超群,颇有我年轻时候不得志的影子,被那帮不明事理的警卫连累了多可惜!”

    “我一想,这哪行?忙去小江……执行官那帮他说道说道,一说就成了!执行官还是通情达理,你们这些个年轻人别老躲着他,多跟他说说话,别叫他老板着张脸。哎,叶大哥身前不愁他能力不够,就愁他这孤僻的性格!不好不好。”

    陆怀绫假装没听到他的口误,面上赔笑,心里却笑不出来了。

    近来她有意躲着宋明远,如今连周都要被送走了,竟还送不走他!

    她暗叹事事不如意,揪住重点多探了句:“可惜我来队里晚了,还从没见过叶队长。”

    “他这个人最简单,一生无妻无子,唯一能让他惦记的就是故友之子,一到城外就念叨着回城后要看看小江枪法长进了没,”赵旬回忆往昔,没了笑容,“他活着就是为了城邦,哪知身后连故土都回不去,还是小江执意给他立了一处衣冠冢,不然谁还敢在城里提这名字?”

    “你看看,我这一说就停不下来了,你快去吧,我也得回去给小宋报个喜,再晚点人跑咯。”赵旬摆摆手,匆匆走开。

    陆怀绫心里默念,跑了才好,无奈拖不住他,失望走开。

    她心情低落,看到江留时,累得不想开口,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很久,直到他被看的不自在,就盼着她什么时候能移开目光。

    谁知她看着看着,没来由地扑哧一笑。

    “你笑什么?”

    “没什么,觉得旬哥说的挺对。”

    “他说什么了?”

    陆怀绫不答,抱怨一句:“你怎么就同意了呢?他的提议。”

    “他是队里老人,听他说的的有道理,没理由拒绝。”

    “那我提议让连周留下来,理由和旬哥一样,你同意吗?”

    江留偏过头,注视着不平坦的地面:“我什么时候反对过?你让我拿枪指着他,让他随队?”

    陆怀绫留意到,不知他在看地上哪个坑。过了许久,她才说:“江留,你不敢看我?”

    他听闻立刻转回头,神色从容。

    陆怀绫噎住,无话可说。

    第九十六章

    静默着,身后后备箱突然响了两声,两人同时转头看去,里面传出金属刮蹭的声响。

    江留上前打开箱盖,黑石头定住,停下手上动作。

    陆怀绫往下看,它双手间的铁拷交接处搭在铝镁合金材质的行李箱上,一眼就看出它在做什么。她笑道:“别傻了,想磨断这个逃跑不如想着怎么断臂求生来的实际。”

    黑石头似懂非懂,却明白她是在嘲讽自己,一下被激怒。

    “哪来这么大脾气?”陆怀绫一只脚踩上后备箱,手肘搭在膝盖上,靠近它说,“是不是觉得自己被关在这儿必死无疑了?”

    “不是。我悄悄告诉你,既然上了我们的车,你再下车,你的同伴第一个不放过你,你信不信,你现在下来走不出几步,马上会被击杀?你没亲眼见过吧,你朋友们的子弹一般打在这里,”她伸手,纤细的手指自它额头往下点了三下,“三个洞,你见过没?我见过。”

    她的指尖冰凉,它往里缩了缩。

    “你听我的话,帮我找到想杀你的人,我帮你除掉它们,再带你回城邦,两全其美是不是?你多久没回去了?家在哪里?”

    陆怀绫以为她在唱独角戏,不料黑石头过了一会答道:“十一……”

    她马上问:“十一区?”

    他蓦然想起似的:“十一区。”

    陆怀绫发现,这一个又比上一个聪明一点。她找到规律,瞳孔颜色越深,污染等级越高,保留的意识就越多。

    她用眼神询问江留,他点了下头,示意她继续。

    陆怀绫凭着记忆,给它描述自己见过的十一区,它眼神中流露出向往,好像在跟着她回忆,说着,她旁敲侧击问了问它的家里人,它拿起双手,比了个0。

    她不由失望,又诱导了它许久,它意外的配合。

    眼看铺垫做好,陆怀绫启声道:“想回家可不容易,我也想回家,可是,想要你命的人也想要我的命,它藏得深,随时能暗害我,”她很是无奈,握紧拳头,“我得把他抓出来,这样一来,既保护了你,又能保护我,只要你告诉我他人在哪里。”

    “——那个命令你在隘口埋伏我们的人,在哪里?你知道吗?”

    它点点头。

    陆怀绫燃起希望,再靠近它一点,放轻声音:“是谁?在哪里?”

    “队长……在……”它困惑不已,恍然醒悟,“火,着火的地方!”

    “什么?”黑石头语句含糊,陆怀绫想再确认一遍,不料这时它如同受激,整个人猛地扑腾起来,借势往前一蹬,江留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肘往后拽,惊险躲过它的突然袭击。

    想到方才眼前一口尖锐的黄牙,陆怀绫吸了口气:“不是才说的好好的,你发什么神经?”

    黑石头如同触碰了禁忌,重新蜷缩起来瑟瑟发抖,任她说破嘴皮也不再多接一句话。

    “好了,先到这。”江留瞥了眼沉浸在恐惧中的黑石头,合上箱盖,还他私人空间。

    陆怀绫马上整合听来的信息,生怕漏了哪个字,逐一分析:“队长,能被叫队长的人不多,咱们当中就你一个,排除你,还有谁?”

    比江留还高一级的,就只能是……

    “会是他么?”陆怀绫想着听来的种种,困惑不已,无论是从外人口中还是本人笔下得来的信息分析,叶时州都是个舍生忘死,一心为城邦未来着想的人,如果他因为变异活了下来,为什么要阻拦执行队的行动?

    只有一个解释,他和那些变异人一样,只拥有极为模糊的记忆……莫非他记忆错乱,记反了?

    执念太深走火入魔,不排除这种可能!陆怀绫越想越真,直到赵旬再次出现,她把跑偏的心思按下,准备先走开让他说话。

    “别别别,不用走,”赵旬在她提步前喊道,“我就来说一句,编外的八名队员都上车了,”他表情很为难,继续道,“还有,小陈和嘉悦也要跟去,说是要去找指挥官大人,还在等您点头。”

    江留稀奇道:“我不点头就不走了?”

    赵旬不知怎么接茬,唠叨了几句,话里意思还是想请江留过去看看。

    江留终究没拒绝,去到那几辆车后,不打算走近,远远目送他们。

    陆怀绫在当中看了看,没找到连周的车,可能是开在最前面,让挡住了。

    钟嘉悦低着头,耐不住先上了车,陈西园在下边多站了会,同样不敢抬头。他有负加入执行队时签署的誓词,没能守心如一,执行官对他失望是应该的。

    陈西园站直,给目送他的队友们深深鞠了个躬,最后一个爬进车里。到这里,所有人都以为车该开了,可那辆车的车门又忽然打开,连周从中跳下来,快步朝这边走来。

    陆怀绫诧异,以为他后悔了想通了,决定留下来,他走过来的那几秒钟,她帮忙把说辞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替他解释。

    哪知他径直走到她面前,她一愣,退了半步,被他拉起右手,接着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入她的手心,与手背上他温暖的掌心形成鲜明的对比。

    连周语速很快,带着一路走来温热的气息,他握紧她的手:“送你了,不带走就丢在这儿,记得我的话。”

    什么话?哪句话?

    陆怀绫脑袋宕机,搜索了很久才确定,应该是昨天夜里的某句话。

    她低头看手中的东西——一把车钥匙,上面还挂了个很幼稚的狗熊挂件,和她亚兰城里那只玩偶几乎一模一样。

    她抬起头,连周已然回去,毫不留恋地搭上那辆陌生的装甲车绝尘而去。

    这也算另一种概念的遗物了?他先前对她的话不屑一顾,然而这东西最终还是到了她手上。陆怀绫看着手里的钥匙傻笑,心里五味杂陈。

    *

    入夜,江留不发话,远征队今日半步没挪。

    陆怀绫一心记挂着黑石头,频频找了他几回,他却不言不语,跟个哑巴没差,看那架势,即便拿把刀架他脖子上估计也没作用。

    没从他口中挖到足够的信息,江留不好带着队伍乱跑,只能暂且等等,磨刀不误砍柴工。

    陆怀绫闷闷地坐在路边喝西北风,连周走了,陈西园也跟着跑了,江留比她还闷,如今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剩一个明确的目标推着她前进。

    这时,一个人到她边上坐下来,递了罐啤酒到她面前:“你好像不怕冷,来一罐?”

    陆怀绫转头,是程柏川。

    “我不喝酒,白天还要开车。”她拒绝了,心里在想,他竟然没跟着钟嘉悦走。

    程柏川拉开拉环,大口灌下半瓶,咽下去才说:“你好像跟江队关系不错啊?”

    陆怀绫警惕着他:“他是队长,肯定要处好关系日子才好过。”

    程柏川不屑地嗤笑一声,莫名骂起陈西园:“真没出息,考了远征队五年,为了个女人说走就走。”

    陆怀绫怀疑他来这就是这个目的。她赞同,意味深长地觑着他手上的链子说:“是,真没出息,不如我家妙意眼光好。”

    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程柏川脸上发烫:“你误会了,我和她没什么关系。”

    “我说你们有关系了?”

    “她说,我的车是你烧的,这东西算她赔我的。”程柏川举起手端看。

    “……”这下轮到陆怀绫不自在了,她不甘示弱,“月前,江队说要回城邦,你非得强留在这儿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你心无旁骛,谁信。”

    “爱信不信。”

    一来一回,两人默认摊牌了,各自心里有数还要演戏也挺累。

    本来就不顺意,她不想找个人吵架,随口问了些有意义的事:“你知不知道城外哪里着过火?”

    “着火?”程柏川不经思考,“我们几个不是在亚兰城烧过一间屋子么,放火这事一般人不干。”

    “不是那个!”陆怀绫放弃,就猜他不会知道。

    “什么火?”小黄一只手挂着麻布,吊在脖子上,人往他们身后一站,好似一堵肉墙,挡了从后吹来的冷风。

    坐着的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没去找指挥官?还偷听!”他生得比常人高大,陆怀绫仰头很快就脖子酸。

    小黄很固执,重重往边上一坐,重复:“小陆,什么火?”

    程柏川大约觉得这个话题太无聊,不值得他坐着吹风,先拿起啤酒走了。

    “城外,着过火的地方,”陆怀绫简洁地说,“你不知道,别瞎凑热闹了。”

    “着火,我知道的。”

    “嗯?”

    小黄给她指了个方向:“十年前的远征队,离去的队员都葬在火堆里啊……”

    “十年前,远征队?”陆怀绫念了一遍。

    “十年前,远征队。”小黄肯定地说。

    陆怀绫思绪翻涌:“你为什么会知道?”

    他掏出个名牌,十年过去,依旧金光闪闪——黄小黄,姓名底下不再是无所属,而是坦坦荡荡执行队三个字。

    “跟我去见执行官!”陆怀绫站起来,去拉他,拉了一下,没拉动,“你自己起。”

    小黄不理解她的着急,满眼希冀:“小陆,你能不能帮我跟执行官说说,带我一块去旧城邦?”

    陆怀绫斩钉截铁:“去!当然去!在这之前,你先跟我见个人!”

    第九十七章

    天黑了,黑石头不再像白天那样蜷缩在后备箱里,开了箱门后,他扭曲着身体跪起来,不留神磕到头顶,于是弯下腰,缓缓挪动膝盖往外爬。

    “认识它么?”

    小黄伸手拨开它的头发:“不认识,它是雇佣兵。”

    “怎么看出来的?”陆怀绫问,“因为它没穿作战服?”

    小黄说:“它耳后有刺青。”

    江留上前看了看,解释道:“严重阻碍执行队城外任务的雇佣兵,会被押解回城邦,在耳后纹上数字,带着有标记的公民禁止出城,在城内除了打黑工什么也干不了。”

    怪不得当初阿图玩命也要逃出去。

    “那它嘴里的队长是什么意思?”据陆怀绫所知,佣兵团没有所谓的队长一职,向来是谁能力强就听谁的。

    江留猜测:“可能那个人习惯被这么喊。”

    一旁的小黄等不住了,他对这个变异人没有丁点兴趣,礼貌问道:“小江执行官,您还没说究竟带不带我上路。”除了叶时州,他还不太习惯管别人叫队长。

    小黄紧张地等着江留点头,谁知他上下打量了下自己,反问:“指挥官人在哪里?”

    “……”

    这倒是为难他了,他不会说谎,只能选择保持沉默。

    陆怀绫清楚,小黄就是个拿钱办事的,又是个不懂变通的死脑筋,绑着他逼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而他们还需要他的帮忙。

    “带的带的,”她抢过话,“不过不是他带你,而是你带带我们。”

    “我?”

    “对,”陆怀绫轻声说,“去你说的那个着火的地方。”

    这两个字像个开关,一戳中,黑石头立马躁动起来,它撞得车厢哐哐作响,嘴里发出怪叫,同时往外释放味道。

    闻到一点端倪,陆怀绫立刻从口袋里拿出早备好的劣质香水,拔开瓶塞往里一浇,即刻将黑石头身上的汽油味掩盖住。

    两者混合,离得最近的陆怀绫不由屏住呼吸,小黄坚定地给她竖了个大拇指,江留则是眉头紧皱,大约后备箱内的行李箱里,有他的衣物……

    休息的时候,陆怀绫想起刚刚掏香水瓶时划过手指的那把车钥匙,她拿出它,找到连周留下的车子,清点一遍车里的物资,多得过分,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人份。

    她后又爬进去,坐到座椅上,抬脚时碰倒了什么,弯腰摸黑去找,摸到个熟悉的硬物……

    她避开锋利的一面,一边开灯,一边用两根手指将它提起来,提到光源处一看,竟然是她初入游戏时的那柄太刀。

    当初迫不得已,将buff加身的它丢在半路,连周说要替她找回来,她没当真,想不到还真叫他在茫茫荒原中找到了。

    遗憾的是,刀虽然回来了,刀锋上却多出几个豁口,刀面也尽是划痕,没了任何实用价值,只能留做个纪念品。

    如果可以,将来回家时带上它也不错,很有纪念意义。陆怀绫默默把小熊钥匙扣拆下来,挂到她的旧刀上,接着把刀端放在副驾驶上。

    就由它陪她走完这最后一段路吧,勉强不算孤单,她暗暗想。

    *

    “怎么还不停?不睡觉了?诶,你们快看,这方向错了吧!”

    自从中午和远征队分别后,返程小队的车就没停过,有人憋了一泡尿,只能自行在车里解决。

    车上几名警卫伸头凑到一处,眯起眼,借车灯看道路上的指示牌,前面那辆车错开亚兰城的方向,不减速反加速,向西边开去。

    开车的警卫犹豫了一会,不得不加速追上它,比起自己的眼睛,他们更信任前车上的远征队队员。

    深更半夜,是最容易胡思乱想的时候,走出去便是两眼一抹黑,只有前方装甲车的两盏硕大的车灯能给他们一些安全感。

    警卫们聚在一块互相安慰:“城外道路他们更熟悉,跟着走就是了,好歹是远征队的人,总不会害咱们。”

    然而打头装甲车上的几人早把身后的警卫给忘了,钟嘉悦一心惦记着姜荷,比照着定位器和地图,盯着那个一闪一闪的红点说:“沿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大约十公里就到了。”

    陈西园本意是让连周送他到半路,和警卫借辆车后各自分开,连周回亚兰城,他与钟嘉悦去找姜荷,免得拖连周下水。谁知钟嘉悦在后座指路,指着指着就让连周偏离的原本的路线,一路向西奔去。

    不知连周是不好意思拒绝,还是没发现,陈西园提醒:“要走夜路吗?再说,亚兰城不在这个方向吧,我刚看到路标了,要不……”

    连周不计较这点路途:“也就十公里了。”

    “麻烦你了,谢谢。”陈西园感激道,低头继续填装子弹。听小黄的话,姜荷极有可能落入了变异人手中,十公里外能和他们先碰面的是人是鬼都不知道,做好拼杀的准备准没错。

    “一会要出了事,你驾车先走。”陈西园心里过意不去,不管连周应不应,仍是嘱咐他一句。

    他紧张地抱着枪,一颗心七上八下,担忧的不是前方未知的危险,而是姜荷的安危,他期盼见到她,必须见到她。

    定位器上显示的红点一直不曾移动过,直到与他们的装甲车直线距离近一公里时,陈西园抬头望,在黑色的建筑后,隐约看到一点灯光。

    灯?城市废墟里怎么会有灯?

    陈西园揉了揉眼,确认自己没生出幻觉,装甲车越近,灯光就越亮,那是一栋高楼的第三层,一整层楼灯火通明。

    “那里是……”陈西园看看钟嘉悦,她一点儿也不意外,眼神锐利。

    陈西园不解:“嘉悦姐?”

    “没什么,可以把枪收了,”钟嘉悦低头,告诉他,“你暂时不要回队里,下车吧。”

    陈西园不明所以。

    连周在大楼前停下,定位器上的两个红点顺利汇合,没有拦路的变异兽,也没有掳走姜荷的变异人,探测仪静悄悄的。

    姜荷在楼内。

    钟嘉悦到车下背上包,转身要向连周道谢,不料他也从车上下来,在外锁了车门,当着两人的面先一步走进楼内。

    钟嘉悦懵懂地看他进门,身后陆续传来刹车声,她恍然想起一路跟在身后的警卫,回头先交代了他们几句话,让他们回车上等着,随后领着陈西园进楼。

    一进门,大厅里就有人守着,那人警醒地举起手电,光束在两人脸上晃了晃,没阻拦他们上楼。

    种种迹象说明,这里也是个属于城邦的临时基地。身为远征队的一员,陈西园却对此地一点印象没有,他对执行队各个基地的位置可以说了如指掌,显然,这儿不属于执行队。

    从装束上看,刚刚那个守在一楼的保安似乎是个雇佣兵。

    楼内很安静,只有他们两的脚步声,陈西园在心里做推断,对这个基地的归属大概有了定论。

    他们不轻不重地踩在楼梯上,钟嘉悦突然问话:“你要和我去见她吗?”

    陈西园不假思索:“去。”

    他跟着钟嘉悦到三楼的一扇门前,钟嘉悦还没抬手敲门,门就从内自己开了。

    “听到声音了,真聪明,来这么快……”姜荷打开门,发现钟嘉悦身后还站着个陈西园,玩笑话收住,笑说,“还带了朋友来,路上辛苦,进来喝杯水?”

    见到姜荷,陈西园没觉得意外,反而是脑子又锈住,无力思考,默默地跟着钟嘉悦走进门。

    两姐妹见面,寒暄几句,话语中可见局促,陈西园恨自己不懂事,别人同他客气客气,他一个外人还真敢跟进来,惹得人家不能好好说话。

    他正想着怎么开口可以不显突兀地退出去,方才没合上的门又响了。

    姜荷怔了会,没开口让人进来,而是自己走去开门。

    “指挥官大人……”门外的人前来报告,见屋内的人出乎意料的多,当即把报告内容模糊处理了说,“他也回来了。”

    外头没开灯,陈西园回过头看去,依旧能借屋内的灯光看清那个人的脸,眼熟!十分眼熟!

    他左思右想,挖空了脑袋终于记起来,他见过这人几回。前几回是在天塔中,最后一次,应该是在医院里。

    彼时,他带着还是一级队员的陆怀绫进医院探望连周,他们在楼梯拐角碰面,擦肩而过的时候,这人偷偷瞄了自己一眼,被他发现后走得特急。

    总是偷偷摸摸,不像好人,陈西园腹诽。

    “知道了。”姜荷点点头把人送走,门一关,屋内又恢复了适才尴尬的氛围。

    好死不死钟嘉悦还补了一刀,开怀笑道:“没想到吧,我还带了个队友回来,你记不记得他?你那谁的大外甥,是挺大的哈,哈哈哈。”

    “……”

    “听说你路上不见了,我第一个急着来找你,他就是第二个。我能来这么快,他可是帮了大忙,”钟嘉悦挤眉弄眼,冲姜荷使眼色,然后扭头点他的名,“是不是?陈西园!”

    陈西园虎躯一震,把视线从地板上移到姜荷脸上,不知答什么好。

    姜荷心领神会,微微笑着:“给你添麻烦了,现在天也黑了,不知道执行官带队走了多远……让你这么回去实在太危险,要不你先在这儿待一段时间?这里是城邦新建的临时驻地,你可以安心留着。”

    陈西园:“我……”

    “好了,就这么决定了,”姜荷安排道,“万一你在路上出了意外,我怎么和秦正初交代?还是安全重要,征途路上有执行官,你放心吧,待在这儿随时能做后方支援,一样的。”

    听到那个名字,陈西园心头发涩,后槽牙都快咬酸了。

    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立场不高兴,她又有哪句话不对呢?

    陈西园三言两语说服自己,最终只是笑了笑,默认接受了安排。

    第九十八章

    经过和小黄的再三确认,陆怀绫把他所指的地点在图上圈出来,交到江留手上。

    图上地点在他们目前所处位置的西南方向,意味着他们也要回头走一段路,而不是继续前进。

    思虑了很久,第二天一早,远征队就踏上新的征程。七点过半,天还没全亮,陆怀绫克服瞌睡提起精神,踩了油门跟在江留车后。

    启程前,江留把黑石头拖到副驾驶绑好,拿胶布封上了它的嘴,往西去时还给它介绍了一番此程的目的地,观察它脸上的表情。

    经过昨天一通发泄,它今日倒是坐得住,头一歪软倒在座椅上任人摆布。江留也不急,专心看着路,总不会是他先坐不住。

    抄近道开过一段萦回的山间小路,队伍进入城市中,江留加快速度,他心里明白,城市废墟里最好藏身,说不准哪个角落就藏有变异人,队伍必须赶在它们之前到达目的地,以免消息提前一步被带到。

    城市里通行意外顺利,也可能是因为黑石头在车上,探不出周边变异兽,不知所以无畏。后来是一段长长的公路,再往前,就是他们此行要去的地方。

    从出发点动身时,依稀有晨光,往西南渐行渐远,云层也渐厚,一路上坡过去,拨云见日,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云雾缭绕的城市。

    遥遥望去,高楼耸峙,雾气有疏有密,在楼外笼了一圈,如同给冷硬的盔甲裹上细腻的绒毛围巾,入目景致就像一幅游戏CG,漂亮精致,却不够生动。

    陆怀绫飞快打开相机将画面定格,阴沉的天气恰好给它蒙上了一层灰白滤镜。

    下了高速往城市中去,换个角度再看,就不如初见那么惊艳了。城市里如一潭死水,陆怀绫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们所要找的十字路口在一条商业街边,正处于城市中心,队伍没停,直直闯入城市里,开过某一段凹凸不平的道路时,随着车身晃动,陆怀绫似乎看见眼前的空间扭曲了一下。

    像装在透明塑料瓶内的死水,瓶身忽然晃动,瓶内的水也跟着晃了晃,不过一两秒就稳定下来,微不可察。

    陆怀绫疑神疑鬼地看了看周边,一切如常,刚才的那一瞬间恍若错觉,但又太平常,安静得不可思议,路面也是异常平坦。

    她心中顾虑,没说出口,尾随在队伍后静观其变。

    城市里不堵车,也不用等红绿灯,按理说赶去城市中心不是难事,更别说那里曾经过一场大火,留下的废墟分外显眼才对,可车开了十几分钟,依然没到地方。

    从进入城市后,身边的黑石头就有些坐不住了,它一开始只是难耐地动动身体,到现在面露恐惧,嘴里呢喃,很抗拒似的。

    江留沿着既定的路线前行,一边淡漠地观察它的反应。车开了一会还是没到,不多时,黑石头收起了表露在外的惊惧,忽然痴痴地笑起来。

    江留低头看了眼时间,已是进城后三十分钟,眼前还是相似的道路楼房格局,远处的几栋地标性高楼离他们仍旧那么远,此刻云雾散去大半,能够看清全貌。

    他停下高速行驶的车,在地图上寻找此刻所处的位置。

    竟然找不出来了。

    “他怎么了?”车外,陆怀绫俯下身,指着边上的黑石头。

    它这会很兴奋,情绪明显不对劲。

    “你在笑什么?”陆怀绫绕过去敲它车窗。

    它幸灾乐祸地重复念道:“你们死定了,你们死定了。”

    这些变异人总是间歇性精神错乱,实在晦气,陆怀绫恶狠狠地说:“放心,你死的一定比我早。”黑石头不为所动。

    她绕回来,对江留说出自己的困惑:“你发现没有,我们好像在原地打转,半小时了还开不出这一个片区,有点怪。”

    江留说:“地上没有车辙。”

    陆怀绫回头看地面,下过雪,他们开过的区域都会留下车辙,相当于标记,可一路过来都是未经破坏的雪面,足以证明他们一直在前进,没回过原点。

    其他队员也意识到问题,纷纷下车勘探,身后忽然有人喊她:“怀绫!”

    陆怀绫转过头,宋明远站在人行道上,右手边是一堵围墙,他对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犹豫再三,陆怀绫走向他。

    “你看。”宋明远给她让了个身位出来,自己退开一步,手套也不戴,抬手向身侧的围墙摸去。

    陆怀绫一直记得几点出城的注意事项,其中一点便是最好不要和城外的任何事物直接接触,她张口刚要制止宋明远,不料他伸出去的手根本没碰到过实物,而是从水泥墙体穿了过去,手腕以下都在墙内……

    “这……”陆怀绫戴上手套,伸手去摸,一样摸了个空,“这墙是假的?”

    “不止。”宋明远团个雪球用力丢出去,雪球直接穿过行道树的树干,砸在地面上。

    车下勘察的队员们看得目瞪口呆,迅速找了身边的实物试验,结果证明,眼前的事物大都是虚幻的,其中有人给了电线杆一拳,很遗憾这个是真的,他捂着手背重重还了电线杆一脚。

    “我在做梦吗?”陆怀绫捏捏脸,真切地感觉到疼痛。

    宋明远望着四周,半信半疑:“都在做同一场梦?”可一切都是那么真实,用肉眼完全分不清哪个是实物,哪个是虚无幻景。

    所见所闻已经超越了众人的认知,陆怀绫找不到头绪,回头看,江留也在望着窗外沉思。

    她慢步走回去,心想,或许能从黑石头身上找到破局之法?

    然而走到近处,她凝目朝车里看去,黑石头缓慢地举起双手,手里握着个黑乎乎的东西。

    “江留!”陆怀绫大喊。

    江留回头,不待他阻止,黑石头已经飞快把枪管塞进了自己嘴里,大拇指摁下扳机……

    随着近在耳边耳边的一声枪响,黑石头浑身重重抽搐了一下,枪从它手中脱落,它无力地垂下头,粘稠的血液混着唾液从口中流出,粘连不断,弄脏了车座。

    ……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陆怀绫憋回去,走近看江留腰带上的装备,一件不少。

    她喃喃道:“枪?它哪里来的枪?”

    抓到人的第一时间,江留就给黑石头搜过身,怎么会凭空多出把枪来?她给它描述同伴的死法时,也明显能察觉出它对死亡的恐惧,又怎么会突然性情大变,饮弹自杀?

    这行为完全不合常理。

    陆怀绫定在原地,大脑飞速运转,江留垂着眼,忽然把目光移到她身上,陆怀绫被他看得一愣,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没在看自己,而是在看她的身后。

    她骤然感觉背后发凉,下一个瞬间,江留快速站起来,上半身探出车窗,伸手扣住她的后颈,将她往下一拉,一颗不知来向的子弹从她发顶擦过,打在车门顶部。

    就差一点。

    陆怀绫的下巴磕在他肩上,隐隐作痛,她挣扎着想要走开,他却死死按着她的后颈不放。零度以下的温度,他的手心却是滚烫的,甚至有一丝汗意,她停下推搡他的动作,脑中空白。

    眼前泛起一点蓝光,空气中,似乎有东西在和他对视,冰冷的声音幽幽响起,如一阵阴风在耳边拂过,令人毛骨悚然。

    “怎么不按我放的线索来?你知道的,我不喜欢爱走捷径的孩子。”

    “我该怎么惩罚你?小时候是体能惩罚,如今你长这么大了,不合适。”

    “咦,这女孩是谁?你的朋友?还是女朋友?怎么不先带回家让我瞧瞧。果然是长大了,差点认不出你了……”

    一声长叹过去:“正好,我没听错的话,她刚刚说要在003之后死?那就……”

    江留心跳加快,呼吸一滞,顶着巨大的精神压力拔出腰上的枪,对着蓦然出现的深蓝瞳孔扣下扳机。

    子弹在空中穿行,没打中任何事物,却好似在空气里钻出个小孔。眼前出现一道裂痕,从小孔蔓延至四面八方,又扩散出无数分支——围墙、高楼、树木、公交车站,身周可见的事物都被切割为无数碎片,在裂痕长满的瞬间碎裂。

    四周景物重置,焕然一新。

    微风卷着落叶,飘飘然落在陆怀绫头顶上,而刚刚那双近在眼前的眼睛已是不知去向。

    感受到身前的推拒,江留猛地松开手,陆怀绫直起身后退几步,他同时推门下车,抬头遥望前方。

    这一回,道路有了尽头。

    两侧树木郁郁葱葱,投下大片阴影,和远处荒芜的十字路口格格不入。

    银行大门紧闭,玻璃上布满点点灰迹,隔壁珠宝店被洗劫一空,门上的开业横幅只留一半。

    再往隔壁,火灾席卷了整栋楼,只余下一个空空的楼房框架。xx影城,陆怀绫在幸免于难的底层广告牌上看到最后两个字。

    头顶发丝微动,陆怀绫扭头,见江留从她头顶拿下一片绿叶。

    “到了?”她抬头向他确认,还未从适才的意外中抽身。

    江留直视着前方,他清楚的感觉到,大火燃过的黑色建筑中,有一双眼睛正在观察着他,才见过面,同样的感觉实在难轻易忘记。

    边上,一名队员最先回过神,转身就瞧见那根熟悉的电线杆。这次他学聪明了,抬手轻轻抚摸,触感真实,上面还粘着褪色的广告贴纸,一碰就能揭下来。

    第九十九章

    队员拿着广告贴纸,小声给身边的队友念纸上的文字:“xx影城今日营业,电影《寂灭与新生》,三号影厅观影,上映时间11月1日,请勿将禁带物品带入影厅……”

    “好巧,今天是不是也是十一月一?出城几天,我是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了。你不是喜欢看老电影?这个看过没?”

    一旁的队友推推眼镜,凑近:“没听说过,我看看……”

    江留大步走过来,抽走两人眼前的东西扫一眼还回去,那队员不明所以,伸出双手郑重接过,紧张道:“队长,怎么了?”

    江留摇摇头,走回去拉开车门,按着黑石头的后脑勺往下,朝它耳后瞧了瞧,正是数字003。

    人已经僵硬了,他把黑石头带出车外,几名队员见状上前帮忙,江留只是把人平放在地上,掀开它的眼皮,瞳孔涣散,呈灰褐色。

    他吩咐:“随手埋了吧。”

    而后自顾自地解下腰带上的枪械丢进车里,只留一把便携的折刀,藏在上衣内侧。

    陆怀绫静静看他做完一系列动作,见他最后衣扣也不系,就这样准备完毕,转身通知所有人,不要跟随。话说完,他多看了陆怀绫一眼,便知道接下来还有的讲,想让她乖乖听从指挥可难太多了。

    “那个人在里面?你看到了谁?”副驾驶位置被黑石头污染了,陆怀绫人在后座,趴在他的椅背上问。

    江留略略直起身体,不动声色地避开身后飘忽的气息。听她的问法,刚才叶时州的那几句话她应该没听见,也许只有他能听到。

    不过这会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觉得稀奇了,在这个虚拟的游戏世界里,不用讲究唯物主义。他只知道有些事情躲不掉,主动出击总好过让人时刻尾随在身后。

    “前任执行官。”江留诚实道,至今为止,他都不知道该怎样称呼此人,只想着直呼其名不合适。

    陆怀绫猜到□□成,委婉道:“你要进去么?那个影城?我觉得里面不太……安全,刚发生的事还没法解释,这里很奇怪。”

    不止是她,其他队员心中的疑惑不比她少,得亏大家都接受过良好的训练,才没有轻易自乱阵脚,队长不发话,安心做事就是了。

    可眼下,队长却有独自行动的意思,让人不由感到不安,毕竟那废墟里面可是埋葬着前任执行官。不是说不信任江留,曾经的远征队员也是无条件相信叶时州的,结果如何人人都知道。

    江留知悉陆怀绫的意图,很确定地告诉她:“我进去就好。”

    “我也去,我不跟着你,我偷偷潜进去。”

    “它要见的人是我,”江留看着她的眼睛,不容置喙,“它是来找我的,怀绫,没有个了结谁都别想去旧城邦,我必须去。你以为开局拿到最好的身份牌,不用有任何代价吗?”

    “为什么会有?指挥官都没有。”

    “冷暖自知,你怎么知道没有?”

    陆怀绫不和他掰扯这个,直击要害:“要是你输了呢?”

    “那就是游戏出了bug,不会有最后的赢家。”

    “你在赌游戏设计的合理性?”她例举一种可能,“万一,万一前任执行官是玩家呢?游戏守则里有说污染物不能拥有玩家身份么?这不刚好应了那则预言。”

    “你信了?”

    “我没有。”嘴上这么说,实际上,陆怀绫一直对周桂迎的话耿耿于怀。

    谁也不能说服谁,江留还是坚持:“它不是玩家,时间不多,我该去了。”

    “什么时间不多了?”

    “电影开场时间,下一场,十四点。”

    ……

    影城被烧得只剩框架,从松垮的大门进去,整个人都被包裹进一片黑暗中,江留打开手电筒四周照照,看清焦黑的墙体后,仿佛能嗅到灰烬的味道。

    脚步声在底层回响,刚才的广告贴纸上有说明,三号影厅就在二楼,楼梯右手边。

    影厅过往的格局犹在,二楼是个无窗的大平层,前台售票处,一张白纸静置于漆黑的台面。江留过去拿起它看,纸上有笔迹,用的不是墨,应该是哪只倒霉变异兽的血液。

    留下字条的人生怕他找不到地方似的,还画个箭头,清晰地给他指明方向。

    江留把纸平放回去,心无杂念地往右手边走。叶时州是在约见他,如果只是想要他的命,就不用如此大费周章,他很笃定。

    三号是个大型影厅,走进去的那瞬间,每个角落都一览无余,里面空无一物,幕布被烧毁,一粒灰没留,座椅只剩内部的钢板材质,一应焦黑,扭曲变形,依稀能还原出一排排原貌。

    江留没在门外停留,而是直接走进内部。略微观察一会儿,他忽然听见沉重的关门声。回头看去,进门前那看不出原样的门已被复原,此刻紧紧闭着,而门前的黑暗中,立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影。

    陌生是对于他本人来说,而熟悉,也是因为身体本能,有一小部分不属于他的记忆悄然被唤醒。

    “现在是新历第几年?”江留站定不动,叶时州缓缓向他走来,声音同样是他所熟悉的。

    他保持镇定,答:“一百。”

    随着叶时州的靠近,江留手上的手电筒无声熄灭,进入影厅的地面上出现一层红色地毯,向前延伸;歪倒的座椅残骸被赋予生命一般重新立起来,裹上柔软的海绵与皮革;幕布从上往下铺展开,占满一整面墙。

    “啪”,不知哪里的开关被打开,整个三号影厅瞬间亮起来,不再是大火燃过留下的废墟,而是它原本的样子。

    一张脸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面前,叶时州微微仰起头看他:“长高了,第一次见面是在你父母的追悼会上,你躲在花篮后面偷偷看我,和它一个高度。”

    江留不说话,静静观察眼前这张脸,和他在旧相册里看到的一样,一点也没变老,说话时沉浸在回忆中,情感丰富,至于话里真假不得而知。

    看他没什么反应,叶时州有点失望,他看看四周的变化,问:“吓傻了?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接触污染物,可能被麻痹或者致幻。”江留就好像个被临时抽查的学生,干巴巴地复述课堂上的内容。

    这一句话直接把叶时州归类于污染物,更阐明了自己的立场。

    叶时州听后非但不生气,反而笑起来:“学校里的知识倒是记得清楚,可惜我今天不是来检查你学业的。”

    “坐吧。”他对着一排排的沙发椅扬扬下巴。

    江留照他说的去到第一排,在正中间坐下,这一次竟然是实物,在他意料之外。

    原来离得近了,致幻作用可以无限接近真实,这种等级的污染物已经超越了人类的认知,它有智力能思考,甚至有记忆?这一点不确定,但极有可能是混乱或者错乱的记忆。

    影厅里的灯光熄灭,放映机亮起,巨大的幕布上出现图画。为首几张江留见过,曾作为插画出现在进入游戏的宣传手册上。

    没有BGM,图片如PPT,一张接一张地放映,起初是城外废墟,后来……是城邦,失去秩序的城邦。高墙倒塌,内乱不止,最后被越过荒原的污染蚕食完毕,成为世界上最后一处废墟。

    这还不是结束,污染物在黑色的沃土中滋长,从飞鸟走兽至海底游鱼,再到破土重生的暗色植物,没有一寸土地逃过侵蚀。城邦里,有腐烂的尸体蠕动着爬起,浑浑噩噩地捉起地上的爬虫塞入口中,以此为食。□□的一号城墙上,一个人高举着手挥了挥,所有尸体整齐停下动作,随时听候指令。

    画面定格在这里。

    叶时州站在江留身后,双手扶着他的椅背,声音从头顶传来:“看到了吗?新生的城邦,这才是人类最后的归宿,接受污染的人类不受外界攻击就能长生不死,是人类的进化。”

    江留不给情面:“你幻想出来的?”

    “不是幻想,是构想,我构想的蓝图,”叶时州弯下腰,对着他的头顶说,“你是我培养的接班人,不要站在我对立面。”

    “现在你就可以加入我,到时,新生的城邦里就有你的位置,城邦里那些人不会是我们的对手,光靠他们能守住家园吗?你在执行官位置上坐了这么久,你最了解。”

    “江留,他们不配你在外为城邦出生入死,我牺牲后,他们是怎么对我的?怎么对我的队友的?”

    “出发前是万人敬仰的英雄,任务失败后无人问津,他们选择沉默和遗忘来自我安慰,好像这样城邦就还有希望。”

    “而你,就是下一个我。”

    幕布上的画面消失,灯不再亮,影厅里恢复黑暗。

    听着他的一番话,和当初写下手稿的叶时州简直是两个极端。江留拿出未出刃的折刀在手心转了转,沉住气:“你要我怎么做?”

    “简单,注射一管污染物的血液,受点罪挺过去,我相信你,你可以的。”叶时州缓缓道来。

    受点罪?只怕不是一点,扛不过去的都死了,扛过去成功变异,还不一定能保留多少自我,死在他眼前的003就是例子。

    他当然不会把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和叶时州等同起来。

    “东西。”江留抬起只手。

    不一会,一只注射器就到了他手上,他拿到眼前,在黑暗中观察了下,好似在犹豫。

    “城邦不需要执行官,只需要新秩序的建立者。”叶时州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江留闭上眼,判断声音的方向。

    “你也不希望外面那些年轻的队员们死于污染吧?曾经,我也想保护我的队员,我没做到,你不一样,你还有机会。”

    这不是语重心长的劝说,是赤裸裸的威胁。江留目光沉沉,轻巧地将手里的折刀一转,沉吟:“你说得对。”

    他把注射器收入袖中:“不过我以为,保护他们的最好方法不是听你的鬼话注射这东西,杀了你岂不更快?”

    话毕,他从座位上消失,一道寒光从叶时州背后袭来。

    “你敢骗我?”叶时州的声音带了些不可置信,他转个身,直面那一点寒芒,凌厉道,“你是不是忘了,这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是谁?同样的偷袭技巧,又是谁教给你的?”

    第一百章

    江留进了影城后迟迟未归,在外看不出半点动静。陆怀绫紧张得不行,盯着那黑乎乎会吃人似的大门,盼着能看见他平安出来。

    他的对讲机关了,想必也不会有时间去看系统群聊,无从得知里面的情况,又不能进去一探究竟,陆怀绫坐不住,只能下车四处走走。

    到车外,她发现队友们也并不安定,天空飘着灰白的细雪,他们各自全副武装,坐在地上,擦着手里的刀刃,时不时架个望远镜往影城门口看。

    如果再过一会儿还等不到消息,就该采取行动了。

    低头走着走着,她眼神一偏,看到远处躲在树荫底下的宋明远,这边所有人都牵挂着江留的安危,没人注意到他独自走开。

    他整个人都藏在树干后,缩着身子鬼鬼祟祟,陆怀绫放轻脚步走近他,走到大致能听见他说话声音的距离时停下,再上一遍听力buff,只翻了一倍,正好。

    她听见他在和人通话,声音不那么自信:“暂时……还没有。”

    “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您放心,我尽力。”话语中没多少实际信息,连着数次表示歉意,宋明远在秦正初松快的语气中放下卫星电话。他心里沉甸甸的,秦正初越是不追究,他越觉得心慌,他不由反思自己刚才的谎撒有几分可信度,语气是否到位了,态度又是否端正,越想越觉错漏百出。

    “怀绫啊!”

    宋明远的手一抖,慌忙把卫星电话用力塞回包里,忙中出错,整个包都掉到地上。

    陆怀绫转个身假做没看到,微笑道:“旬哥,有事?”

    宋明远缓口气,捡起包整理好,提着它从树干后走出来。

    “嘿,在这儿呢,”赵旬往她身后看,“没事没事,我找小宋,想问问你来的。”

    宋明远若无其事地走到她身边,自然道:“旬哥。”

    赵旬烦恼道:“你看江队这半天没出来,一会可能得采取些行动。你没经验,来来来,抓紧时间,我给你讲讲。”

    自从在亚兰城一同出过任务后,赵旬一直很照顾他,宋明远没法拒绝他的好意,对陆怀绫点点头:“我先去。”

    陆怀绫好像只是无目的地路过,没有留他说话:“去吧。”

    她象征性地往更远的地方走了几步,回头慢他们一会回到集合点,正好看见尚钟从车里出来。他背了个挎包,抬起腕表看了眼,随后集合队员们说了几句。

    她靠近去听,原来是给队友们详述变异人的事,都走到这儿了,不能让大家不明不白,陆怀绫理解,没听完便走开了。没料到尚钟解释完没回车上,而是独自往影城那边走去。

    “他去做什么?”陆怀绫不放心,就近找了个队员问。

    “尚哥说去勘察一下……”

    问归问,她却没怎么在听,目光跟着尚钟跑,就见他边走边翻动挎包,从包里拿出个东西握在掌心,加快了脚步。

    陆怀绫顿感不妙,迅速追过去,抓住尚钟握有东西的那只手抬起来:“这是什么?你要干嘛?”

    尚钟被迫停下,大方摊开手心给她看:“一小时了,你想坐以待毙吗?”

    她伸手去抢:“队长还没出来,你要往里丢□□?这就是你的合作态度?”

    尚钟合掌躲开:“去不了旧城邦还谈什么合作,这时候总要有人牺牲,犹犹豫豫,江留不仅不能活着出来,还要让那变异人跑了。那东西什么能力你见过了,它不死谁也别想离开游戏。陆怀绫,别碍我事。”

    “说得这么大义凛然,你怎么不去牺牲?”陆怀绫冷哼一声,“怪不得嘉悦姐看不上你,不进去找人就算了,还想着在背后捅他一刀,你敢把这东西丢出去,后面的远征队会怎么处置你?还去旧城邦,等着被押解回城邦吧!”

    “队规背熟了吗?任务大于一切,执行官也不例外。”尚钟不顾她的阻拦,大步向前,陆怀绫继续拦他,在身后的队员眼里,远处的两人竟推搡起来。

    尚钟怒道:“你想在这种时候,当着这么多人面和我打一架?骂名和压力我来背还不够,你是觉得没了江留靠自己没法通关了?”

    陆怀绫态度强硬:“要么你和我进去,要么继续等着,你敢丢这个就别怪我翻脸。”

    “你!”

    “别吵了,”两人相持不下之际,一只手按住尚钟的肩膀,打断了争执,陆怀绫松手看去,小黄用高大的身躯隔在两人之间,他说,“我进去。”

    看着这个陌生的大块头,尚钟质疑道:“你进去?”

    “我去,”小黄拿出他的旧名牌,“里面是我的队长。”

    尚钟定住,过了一会才判断出他口中的队长指的是谁,冷嘲热讽:“你的队长?它还是江留半个爹,有用吗?”

    “队长应该会认得我,”小黄答非所问,态度坚决,“不能丢□□,队长不会伤害小江,我要见他。”

    多了小黄横插一手,尚钟清楚不能闹得太难看,在不用天赋的情况下打斗他不占优势。身后赵旬也在往这边靠,他暗暗收起□□,只能够妥协:“对讲机开着,一小时,不出来不联系的话,别怪我不讲情面。”

    “哎哎哎这什么情况,有事好好说别闹矛盾,闹大了……”

    “没事,旬哥,”陆怀绫不信尚钟,求助来当和事佬的赵旬,“我和小黄进影城,您多盯着点他,别让他乱来。”

    小黄没想到她也要跟来,劝退她:“小陆,我不是执行队的人了,你还是,不能违背命令。”

    陆怀绫反驳道:“你一直这么听话么,那当初听了命令逃回城邦,为什么还要后悔呢?”

    ……

    影城一楼曾是个儿童娱乐场所,陆怀绫想着江留说的什么电影开场,直接往楼上靠,二楼就是影院。

    故地重游,小黄心里很是紧张,每一步都无比沉重,他一人拿着两个手电筒跟在陆怀绫左右,不知怎么的,一进门就变为她在主导了,他则干回老本行,小陆的临时保镖。

    陆怀绫不说话,他心里没个底:“小陆,要不我直接喊队长吧,从前对讲机坏了没法联系,我一喊他,他就知道是我。”

    陆怀绫忙制止他:“嘘,你没看出来吗,你的队长和从前不一样了,这招不管用。”

    一想到脚下每一步都可能踩着队友的尸骨,小黄不断说话分散注意:“那上哪找人?这儿这么大,他们会不会已经出去了……”

    她指挥:“往那儿照。”

    小黄抬起手电,陆怀绫走近,看见前台的白纸。

    “三号影厅,”她对了对纸上箭头的方向,“他们在右边。”

    “小陆,你真聪明。”

    “什么跟什么,白纸黑字写着呢。”

    两人轻而易举找到影厅外,然而门是紧闭着的,陆怀绫戴上手套按下门把,从内锁上了,开不进去。

    “这门怎么没被烧掉?”

    陆怀绫摸着下巴:“这门是假的。”

    小黄伸出手,摸到实物:“是真的。”他用力推了推,没效果,又抬手敲敲门,“咚咚咚”,静候一会,还是没动静。

    “没人啊,都不来开门。”

    “有人,一定,”陆怀绫看着他有自己两倍大的拳头,询问,“能不能把门砸了?”

    小黄是个行动派,马上握起拳,示意她走开。

    *

    “记得以前每次出城,我给你留的训练都是射击,其实我出城后才让人把零件陆续藏好,只有在回城前几天,你才能找到全部零件把枪拼上,”叶时州握着捡来的钢管,挡住江留的刀刃,钢管很快被削去一截,他不慌不忙,继续道,“我想的是,这样能给你留点念想。谁知道后来听你林叔叔说,他每次一藏好零件,你都能及时找出来,几次下来被你发现了规律,不到那具体的一天绝不行动,射击场也不去了,每天在训练场练习格斗。”

    “我听完觉得好笑,没当回事,如今倒是想起来了,你这近身格斗就是这么练出来的?比当初我们对刀时还多了几手。”他刚说完,江留就挑了个刁钻的角度攻来,刀锋对准的是他的喉咙。

    叶时州竖起钢管,恰被江留切成两段,他借这一秒缓冲躲掉,呼吸乱了几分:“好,好得很!还是说你那时候就知道留手了?”

    江留闭口不言,专注手上的动作。叶时州记得从前的事情不奇怪,但想不到他能记得这样的小事,还记得每一个细节,江留说不出这是好是坏,总之他对自己执念很深。

    “你一时想不通我不怪你,江留,我再给你五分钟,你有本事可以杀了我,想明白了听取我的意见也行,我都可以原谅你,否则……”叶时州放弃躲避,不知从哪掏出把军刀来,迎着他的攻击刺向他。

    江留收手,转身避过,叶时州却如同鬼魅,下一刀接踵而至,黑暗的环境是他的主场。

    江留被他几刀逼退,退到墙边。

    “你拿什么杀我?”见江留吃瘪,叶时州放声大笑,接着下手更重,非要逼他上绝路不可。

    变异极大强化了叶时州的身体,如今他的实力早已不是普通人类的身躯能比拟,江留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他躲着叶时州的追击,手放进衣袋里,摸着带来的那张纸。

    他也不是全无机会。

    军刀刀面闪至眼前,江留向后一靠,攥紧了那张纸。

    这时,影厅门处发出巨大的声响,两人都被这响声惊动,江留手一松,抬脚踢开面前的军刀。

    门应声而倒,一道手电光束打进来,江留听见陆怀绫的声音:“厉害啊,小黄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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