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子刚迈出去，小连就扑上来咬住她的腿，说什么也不让她上前。
陆怀绫气急：“放开！”
她什么也没想，全凭本能行事，小连却第一次不听她的话，巨大的身躯挡在她身前，她力气不敌，眼看着门被一拥而入的变异兽堵上，断绝了她上楼的唯一路径。
它们沿着楼道外墙上行，像极了往高处汇集的水流，无法阻断，逐渐将靛青色的外墙覆盖。
她抬眼看着，只觉这栋高楼将不堪重负，摇摇欲坠。她以为连周会扣上绳索跳下来，因为这样还能有一线生机，可他只是看着她，而后拿出一张卡片，慢条斯理地撕成碎片，从高空抛下。
细碎的纸片在空中被吹散，旋转翻腾，徐徐下坠。当中一角落到她眼睛上，挡住了部分视线，陆怀绫抬手撇开，看他低头说了句：“走。”
瞬时，以他为中心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光点，闪动一下便化为一个红圈，由内至外、由高向低扩散，把高楼地面都圈入其中。
小连急切用爪子推搡她，陆怀绫原地望了会，当即爬上它的背，随它逃出红圈之外。
红圈扩散到一定程度就止住，墙上的变异兽毫无知觉，依旧争先恐后地向上爬动，在整面墙都将被黑色覆满时，红圈以内的空间猝然扭曲，墙面上的黑点纷纷停止运动，顷刻之间化作齑粉，从墙面剥离。
那条红线随即消失，而它所圈起的空间内，一只活物不剩。
陆怀绫牵挂着身后，回头看到这一幕，惊讶于这张卡片的威力，虽说宿主本人可以在圈内幸免于难，可毕竟圈起的空间有限，除去了大部队，依旧有不少被排挤在圈外的变异兽存活下来，它们继续寻到墙根下，挤入楼道中。
这是他的唯一一张卡片，效果已然超出预估，连周拿好枪，准备将残余的兽群扫空，要开枪时，他忽地顿住。
看着被小连带离的陆怀绫，他忽然想起，她也是污染物。他曾经用枪对付过变异人，他的子弹会自动锁定污染物的弱点，直击要害。她还在视线中，自己能保证没有一颗流弹会飞向她吗？
……
陆怀绫远望着他，不知为什么，他手里有枪，却又迟迟不开枪，最后竟把枪收了，拔出随身的军刀，他分明不擅用刀。
余下的兽群将要攀至楼顶，将连周团团包围，小连头也不回地狂奔，带着陆怀绫渐行渐远。
望着远处那被裹上一层黑色外衣的高楼，陆怀绫感觉浑身血液都要冻结，她想揪着他的衣领问他，为什么不开枪？
随着那高楼在眼中越变越小，她什么也看不清了，只能想象他还有别的天赋卡用以自保。
一定有吧，他做事向来周全，永远会准备好后路，没理由为了帮她脱险让自己身陷囹圄。
想着想着，她听见“轰”地一声，那栋楼倒塌了，她亲眼目睹它如何陷落，顶端的黑点纷纷下坠，从数十米高空直落到地上。
手背没来由地一凉，将她从麻木中唤醒，她低头一看，手上是一滴泪珠。
迷茫了一瞬，陆怀绫不顾衣服上的血迹，抓住衣袖随手在脸上抹一把，直到半截袖子都浸湿了，还是没能止住泪水。她不想哭的，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无论遇上什么，她从没允许自己掉过一滴眼泪，可此时她却怎么也控制不了，最后干脆自暴自弃地趴下，抱着小连呜呜大哭起来。
她也分不清是谁更可怜，有一瞬间她在想，如果被淘汰的是自己多好，不用承受压力，不用再受污染的折磨，更不用因为谁的离开有负罪感。
无论如何，总不会比现在更难过了。
她搂着小连哭了一场，直到将连月来压抑的情绪发泄干净，才直起身重新审视当前局面。
覆水难收，已经牺牲了这么多，能在这个关键节点放弃么？
陆怀绫将泪痕擦干净，一些回忆渐渐涌上心头。
最初她与连周言明通关的决心时，他不以为意，那时她只当他没信心，后来他却又亲口告诉她，会回去的。
会回去的。
陆怀绫恍然大悟，其实他早有决断，他们注定以这种方式告别，即使不会在今天，还会是在以后，他早就没想过要通关了。
她揪着小连背上杂乱的绒毛，心底滋味难言，她说要和他两清，他却偏偏要她欠着一份还不起的人情，真是可恶。
小连盲目地跑着，它能感知到她的低落，并不打扰她，也不知跑到了哪里，一阵巨响将它吓住，小连匆匆止步。
陆怀绫一怔，马上整理好情绪，浑身戒备。
她听着声音来向，给小连指了个方位，由它领着自己藏进路边的房屋内，爬上二楼探看。
低头观察，适才走过的那条道路上，跑出个人，看到人脸，陆怀绫一惊，这不是同她分别没多久的钟嘉悦？
钟嘉悦捂着肩，边跑边回顾，身后似有什么东西在追赶她，还未等她跑到长街尽头，一个人影莫名出现在她前方。见了人，钟嘉悦脸上煞白，猛然停住，盯着那人一步步往后退。
那是个陌生男人，陆怀绫警惕地念口令，强化视距，观察他的脸，有那么点眼熟，但她很确定，自己确实不认识他。再观察一会儿，她隐约能在那张脸上看出另一个人的影子，揣摩了很久，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陆怀绫立即集中精神，盯紧底下的两人。
秦正初手上空无一物，毫无顾忌地走向持弓瞄准他的钟嘉悦：“你倒是比陈西园机警。”
钟嘉悦忍着疼痛：“多谢夸奖。”
跟着秦正初去找姜荷的路上，她一直没停止过对他内心的监控。她很幸运，秦正初和她那早死的队友尚钟一样，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自以为是。
他看轻了她，在她答应陪他去救姜荷后，满心都是盘算。她在秦正初心里读出了自己的一百种死法，她还没完全跳入圈套，秦正初就已经开始挑选，怎么才能让她死得更有价值了。
得知姜荷的处境，钟嘉悦愤恨不已，忍着一刀捅死秦正初的冲动，和他走到了姜荷所在之处。她没进楼，在底下就出手偷袭他，哪知秦正初吃一堑长一智，早有防备，撕了三张卡将她追来这里。
“我真不想在这里杀你，你想一想，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秦正初把手插进兜里，拿出数张天赋卡摆在她眼前，“你以为反抗有用？束手就擒吧，我带你去见她。”
钟嘉悦早将秦正初的心思摸清了，想拿她刺激姜荷，做梦。
“少废话，要动手就快点，”钟嘉悦不怀好意地笑道，“我算是知道她为什么选陈西园了。”
秦正初脸上笑意僵住，骤然暴怒，路边一颗石子腾空而起，飞速击向钟嘉悦。
钟嘉悦挪步躲开，一箭射出去，秦正初从原地消失，在她身后现身，钟嘉悦马上转身，盯防着他。
陆怀绫睁大眼，一时算不清秦正初这一套操作下来，里面有几个天赋效果。
秦正初露出个森冷的笑，钟嘉悦的身后，那支箭矢击空落地，突然又自己从地上浮起，调转方向，箭尖对准它的主人，“咻”一下射回去。
陆怀绫拍了下小连，它从窗台窜出，大口一张，当空咬断那支利箭，钟嘉悦一个回身，看到地上断裂成两截的箭身，冷汗直流。
陆怀绫在小连之后从窗台跃出，扬起刀直劈向秦正初，他反应慢，看见陆怀绫时，她的刀已经到他头顶上了。
秦正初吓得脚下生根，无法行动，看到他惊骇的表情，陆怀绫还道是成功了，谁知她的刀落到一半就无法再往下，生生卡在那儿。
钟嘉悦立即提醒：“他有防御型天赋！”
陆怀绫闻声收刀，平稳落地。
秦正初半是得意半是疑惑地打量着她，说：“你就是陆怀绫？”
剩余的玩家没几个了，秦正初认得自己不奇怪。陆怀绫摸着手中的天赋卡，心里有了主意。
既然伤不了他，让他自杀也不错。
秦正初从她的沉默中确认了她的身份，她对他没有利用价值，还是直接淘汰了省事。
“我还没找上你，你就自己送上门了，既然你急着送死，那我就先成全你！”秦正初脚下一动，地面上的各种杂物都颤颤巍巍地浮在半空，只待他一声令下。
觉察出他的攻击意图，小连喵一声先扑向他，秦正初还从没见过这么大一只变异兽，悬在空中的物体都随着他的意念改变了攻击对象，一应飞向小连。
小连在空中左右闪躲，太胖的缘故，终究没法一一躲开，直接被秦正初自半空击落。小连低头舔了舔身上的伤口，它被激怒，半伏在地上，准备再一次攻击秦正初。
陆怀绫见了心疼不已，出声制止它：“小连，退开。”转而取代了它，当着秦正初的面挥刀而上。
她要诱导他攻击自己，最好能一招致命。
第一百三十二章
秦正初远不如陆怀绫考虑得多，他手握数张底牌，就没把她放在眼里，但此时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她的气势震慑到，即刻用眼神瞄准了她腰上的匕首，那匕首便自己出鞘了，在空中悬浮一秒，向陆怀绫飞去。
她的刀依旧接触不到秦正初，但她没因此放弃对秦正初的攻击，边躲着空中飞来的各种凶器，边尝试击穿他的保护壳。
秦正初站定不动，边控制着周边可见的各种尖锐物体，边看着她做无用功。
经过长久的僵持，陆怀绫体力不支漏了个破绽，被空中的飞刀划伤了胳膊，她惊呼一声捂住伤口，低头去看。
借着这个空档，那把匕首再度离地，正面飞向她，在她惊愕的目光下，刺入她的心口。
“喵！”
见她受伤，小连顿时失控，飞扑上来一爪子重重拍在秦正初身外的保护壳上，秦正初惊地退了半步，无形的保护罩出现一条细细的裂口。
他定定神，随手撕了张卡，将小连圈禁住，看着面色发白，站立不稳的陆怀绫。
“记不记得宋明远？”秦正初问她。
陆怀绫双目圆睁：“是……是你？”
秦正初对她的反应很满意，笑道：“那时候，我刚找到叶时州，和他谈好了，他在城外我在城内，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谁知道他命这么短？不过也要感谢你们，帮我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
“至于宋明远，他多傻啊，想要往上爬，又不肯乖乖接受我提的条件，妄想在城外拖延时间，他要听话点，你早该死了。既然不听话，我留着他有什么用呢？”
陆怀绫颤抖手着拿起刀，指着他。
“你都快死了，怎么杀我，靠这只小畜生吗？”
小连迷茫地在一小块地上转，看不见也听不见。
“不过，我可以考虑救你一命，”秦正初抽出一张卡片，说，“作为交换，你告诉我，江留在哪里？他的天赋是什么？”
联合叶时州，拿天赋卡和她做交换，看来他真是很忌惮江留。
陆怀绫站不稳了，她将刀尖抵在地面，支撑着身体，笑着说：“他在天塔，你去天塔找他吧，迟一步，我就能离开游戏了。”
秦正初冷下脸：“死到临头还嘴硬。”
“死到临头？”陆怀绫把手拿开，若无其事地拔出插在心口上的刀，竟是眉头也不皱。
秦正初惊讶，她是嫌死得太晚了？还有更让他吃惊的，陆怀绫放在胸前的手挪开后，裸露出的衣服上沾染的是一团黑色液体。
陆怀绫的手指伸入衣袖里，拿出体育场捡的天赋卡，撕得粉碎。
又是熟悉的电子音：【请选择转移对象。】
她把目光钉在秦正初身上。
【选择完毕。】
秦正初仍在思考她身上的异状，还未醒过神来，身体猛地一阵抽搐，剧痛传来，他哀叫一声，低头看痛处，胸前瞬间被染红。
而原本奄奄一息的陆怀绫又有了精神，她站直：“早就想和你算算宋明远的账了，你竟然还敢当着我的面承认？”
她不给秦正初喘息的时间，挑了个提高伤害的buff，准备一刀砍碎他的保护罩，秦正初捂着胸口恶狠狠地瞪着她。
“陆怀绫，你等着。”
秦正初的话音和她的刀一同落下，回音犹在，他却从刀下凭空消失了。
陆怀绫一愣，收回刀。让他跑了，多半是启动了自身天赋，将自己转移回城邦了，想杀秦正初还是没那么容易，他手上还有自保型天赋，应该是死不了的。
陆怀绫叹口气，小连也已挣脱束缚，扑到她身上寻求安慰，陆怀绫随手给它顺顺毛就将它推开，她还有许多事要做。
她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钟嘉悦。
钟嘉悦和秦正初追逐的过程中就受了伤，此刻半倚在墙边，看着陆怀绫的神情，一时想不出她有什么目的。
钟嘉悦说：“短短一天，又让你救了一次。”
“那我提个小小的要求，你会拒绝吗？”
“什么？”
看到钟嘉悦的那一刻，陆怀绫就生出了一个新的想法。
她不喜欢亏欠人情，不偿还干净，即便能回到家，她也将日夜难眠。
陆怀绫坚定地说：“带我去见姜荷。”
听她要打姜荷的主意，钟嘉悦不禁蹙眉。
“我是去救她，我比你更希望她活下来。”陆怀绫说，“嘉悦姐，你现在这样真的有能力保护她么？”
她走到钟嘉悦跟前，问道：“如果秦正初回来了，你要怎么办？”
沉默许久，钟嘉悦仰头贴回墙上：“好，我带你去。”
*
姜荷静静坐在黑暗中，一下下踩着地面，嘴里数着数。
数到六万，她想，如果此时她去到外面，应该也是夜里了。
秦正初离开不到一天，钟嘉悦争气的话，短时间内他回不来。刚想到这里，那扇铁门“哐哐”响了几声，姜荷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
门锁一下被撬开，一道光打进来，姜荷难以适应光亮，但她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画面，所以强撑着向外看。
踏入视野的是一双沾满血的作战靴，通过尺码能判断出来人是个女孩。
“钟嘉悦！”姜荷抬起头，看到那张脸时，笑容立即消失，“陆怀绫？”
陆怀绫走进门，贴心地把光束往地上打：“您还记得我。”
“你……”
“我就不浪费时间了，”陆怀绫大方坐到姜荷面前，开门见山，“指挥官大人，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
姜荷困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自己身上又有什么是值得她觊觎的？
“您放心，秦正初回城邦了，嘉悦姐也没事。”
“陈西园呢？”
“陈西园？”陆怀绫这才想起，到目前为止，她还没见过陈西园，“我没见到他。”
姜荷眼里闪过一丝灰败。
陆怀绫心中一哽，看样子极有可能是出事了。
姜荷很快恢复如常：“你说吧，想要什么，你能给我什么。”
看当下处境，两人若要谈判，姜荷必然处于下风，可她张口就将一把天平放在陆怀绫面前，已然把两人摆在平等的位置上，笃定陆怀绫需要自己。
陆怀绫知道骗不过这样的人，实话实说：“我需要你的天赋。”
姜荷抬头看她。
“目前，有三个选择，”陆怀绫用手在落满灰的地面涂画，她先放上一张天赋卡，“第一，你可以启动天赋，供我复制使用。”
那是何立掉落的天赋卡，也是她身上最后一张卡片。
“第二，你直接启动天赋帮我，这样我可以节约一张卡片，你想要的话，这张卡送你也行。”
“第三，”陆怀绫顿了顿，压低音量笑着说，“我现在就淘汰你，直接使用你掉落的天赋卡。”
这话任谁说出口都是满满的威胁之意，可在陆怀绫口中便不一样了。最优解无疑是第三种办法，毫无后顾之忧，陆怀绫愿意摆出选择已经是给足了诚意。
这就显得姜荷刚才那话过于自负了，她也笑了：“可不可以冒昧问一句，你要我的天赋做什么？”
没等陆怀绫回答，姜荷自己猜：“连周？”
陆怀绫不言语。
姜荷使了个心眼：“他背叛过你，你要带他通关？”
陆怀绫扬扬眉：“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等我出去问问他。”
姜荷点点头，这是没有挑拨的余地了。
“我知道，让你选了一和二，还是会在你心里留根刺，毕竟我们谁也说不好，游戏结束后，存活的玩家会是什么结果。”
“我没办法保证什么，但是你也别无选择，”陆怀绫说，“总之，你同意了的话，我会带你离开这里，嘉悦姐自然安全，秦正初也有人替你处理，如果能顺利留在城邦，你不会再受他掣肘。”
“赌一赌吗？你要知道，我找你做的是亏本买卖，解决秦正初的代价可不小。”
黑暗中，她的眼睛仿佛在发光，姜荷确信自己没看错，那里头是一抹惑人的蓝色。
姜荷微一点头，紧接着寒光一闪，她的手腕震了几下，微微发麻，抬起来时，扣在上面的锁扣已经断裂开来，从她腕上滑落。
*
夜深人静，陆怀绫坐在天台上，背靠着小连柔软的身体，低头可以看见楼底下的两人，姜荷正在给钟嘉悦上药。
天赋生效需要时间，只怪游戏系统太不靠谱，玩家数据转移需要几个小时。
姜荷启动天赋的时候，陆怀绫第一次看到了她那位开局就在监狱中死去的队友的样貌，她觉得挺对不起他，只能默默对他表示歉意。
等转移完毕，她就能去天塔了，秦正初这会儿一定迫不及待地想赶回旧城邦，只可怜他没这个机会了。
陆怀绫接起对讲机。
江留问：“怎么样，谈妥了吗？”
来见姜荷前，她就和江留接洽过。那时，她在这边哭得天昏地暗半天不回话，把人晾在城外干着急，终于想起要和他保持联系时，江留已经半只脚踏进旧城邦了。
陆怀绫回道：“嗯，需要等一等。”
现在，除掉秦正初不仅是在帮姜荷，更是在帮她自己，在她进入天塔前，不可能让秦正初有机会回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死在城邦里。
江留答应得很干脆，不对，是他主动提起的。他完全可以不这么做，直接进入天塔就能结束游戏，可他却选择了用掉最后一次天赋帮她拖延时间。
陆怀绫对着话筒说：“谢谢你。”
“不说这些。”
江留按灭车里的灯，拿起纸片一角。
一簇火苗点起，将纸片上的名字照亮——秦正初。
他把纸片放在打火机上方，等待火焰将纸片吞噬，纸片化为灰烬的时候，就是他消失的时候，江留默默闭上眼。
陆怀绫坐在天台边缘，由于过于紧张，揪下了小连一撮毛。
“喵！”
……
江留听见对讲机里这一声刺耳的猫叫，他定定地睁开眼，火舌上那张纸片完好无损。
他又尝试了几遍，那张纸怎么也点不着。
“怀绫。”
陆怀绫正因为队友的离开悲伤着，蓦然又听到他的声音，脱口而出：“嗯？你怎么还在？”
“好像出了点问题。”
第一百三十三章 （正文完）
章妙意小心翼翼旋开门锁，由于是雪天，即使屋子采光很好，门内还是略显昏暗。
玄幻处很干净，没放有鞋，确定无人后，章妙意大胆走进房子里，悄声关上门，干脆利落地沿扶梯上到二楼，一点声响也没发出。
在佣兵团待的这段时间，能接到手的任务都不太光鲜，但比起护卫队那光鲜的工作，那些见不得光的任务反倒让她学到更多。
比如眼下私入他人住宅，她做得滴水不漏，就算屋主此时回来，她也能在对方发现前从窗口逃离。
章妙意牢记秦之卉的话，一个闪身躲进书房，反手关门锁上。
秦之卉说，要找一个u盘，还有几份文件。
章妙意迅速去把杂乱的书桌翻一遍，翻完了还注意归于原处，分毫不差。
可翻遍了书桌的各个死角，却没找出秦之卉说的东西，她走到书柜前上下翻动一遍，还是没有，只在柜子底下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张全家福，连着相框被压在一堆杂物中。
她匆匆瞥过一眼，照片里的秦之卉还满身孩子气，牵着一旁青年的手，那青年戴着眼镜，长相斯文，微微笑着，眉眼间与秦之卉有几分相似，想来就是秦正初了。
看这长相，怎么看也不像是秦之卉说得那样谲诈，她也记得，审判官是凭着洁己奉公爬上今天的位置，如今性情大变，看来不是所有人都像怀绫一样变化不多。
她感慨几句就把照片压回去，手头上一无所获，难道秦正初把证据都销毁了？毕竟他没必要一直保留着对自己不利的东西。
章妙意不甘心空手而归，里里外外又找一遍，最后空着手撑在桌前叹气。
就在这时，桌后正对着她的座椅忽然亮了一下，章妙意立即收回手，不可置信地看着一个男人由虚到实，缓缓出现在座椅上。
他眼镜半碎，头发脏乱，手臂与胸前都是血迹，尤其胸口处，鲜血正从他的指缝里不断溢出来。
男人痛苦地抬起头，伸手拿桌上的手机，抬头那刻，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目光死死锁在眼前这个不请自来的陌生女孩身上。
这张脸和照片上有个八成像，章妙意一眼确定了他的身份。
在她以为不会有人能发现自己的时候，秦正初凭空出现在了书房里，就在她眼底下。
秦正初的目光移到她按着刀的手上，眼神很快变得温和，他一言不发，静静地从桌上拿过手机，当她不存在她似的，敲打着屏幕。
他看不见她，她却把他看得一清二楚。
章妙意一步上前，拔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审判官大人，麻烦您配合一下。”
“你是谁？想要什么？”他默默把手放回膝上，往桌底下摸。
窗帘紧闭，屋内只有少许光亮。
章妙意不知怎么说，正想对策，刀下的人忽然动了，她心里警铃大作，往左一跨躲开，一声枪响爆开，子弹擦过她大腿外侧，疼得她险些坐下。
黑暗中，枪口调转了个方向，对准她，秦正初这是冲着取她的命来的。
书房太小无处躲，章妙意狠下心，在他开枪前出刀，砍在他持枪的手上，秦正初痛得失去准头，枪口从她身上偏离，一枪打歪。
在外吃了瘪，回家里还有窃贼等着他，秦正初暴怒，手臂一挥扫空桌面。他抬眼看见凛凛刀光，加上身上的痛楚，更是忧愤交加。
又惊又怒之际，他忘了什么是理智，只想杀了眼前这人泄愤，于是抖着手插进裤兜里，拔出数张硬卡纸，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整一叠卡片，被他一下生生撕碎。
身上的瞬间不痛了，从头到脚都舒畅，原本昏暗的书房在他眼里亮堂堂，垂眼往地上一看，刚掉落的枪隔空被他收回手中，再转而看向前方拿刀的女孩，她手中的锋利的苗刀变成一支短小的笔杆，不具备任何威慑力。
章妙意惊呆了，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然而腿上的疼痛无法忽略，强迫着她接受眼前的所有超出她认知的现象。
秦正初举起枪对准她，她把笔杆放下，想逃，又发觉全身力气被抽空，脚下软绵绵的。
眼前的人浑身是血，站得笔直，脸上浮起个冷厉的笑容。
他扣下扳机。
章妙意猛地闭上了眼。
没有预料中的疼痛，她掀开眼皮，秦正初还好好在眼前，原来是他枪里没有子弹了……
章妙意不觉得庆幸，她逃不掉，就代表着还要再面临一次死亡将近的恐惧，真够折磨。
秦正初对手上这支枪执念很深，他转个身，走回桌前装填弹匣，再次给枪上膛，几个动作做完，回头抬起枪时，身体突然被定住。
耳边响起机械的电子音，一卡一卡的，一句话念了三十秒才到底。
【玩家秦正初违反游戏守则，在城邦内使用天赋攻击NPC，游戏失败】
他全身僵直，脑中嗡地一声。
首先变透明的是他举起的那只手，从指尖到手腕再到手臂，向全身蔓延。
眼下，他就如同自己曾在监控录像中看到的那些玩家一样，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分割为一个个透明的小格，格子的间距逐渐拉大，之后就将分崩离析。
整个淘汰过程中，这是他最享受的一个画面，故而留存了视频片段反复播放。
他无法看见自己是怎么消失的，但在此时此刻却能够脑补出来。
面前的女孩瞪大了眼，失去意识前，他看到的是她错愕的表情，等到书房内只剩她一人，“啪”地一声，章妙意软倒在地，不省人事。
*
“以前有过这样的状况吗？”
“没有。”
陆怀绫对江留的天赋知之甚少，自以为可能是出bug了：“要不你反馈一下试试？”
江留照她说的做，把疑问发送出去，等着结果。
陆怀绫坐不住了，如果计划不成，事情又要麻烦许多，想到秦正初可能再回来她就头疼不已。
她下楼找到姜荷：“还需要多久？”
姜荷答她：“99％。”
玩过游戏的人都知道，99％意味着什么，陆怀绫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又不想表露出她的着急，只好故作从容：“知道了。”
姜荷不疑有他，她有自己的忧虑，坚持再问一遍：“你最后一次见陈西园是在？”
陆怀绫摇头：“没有，最后一次就是在你车上。”
姜荷面无血色，钟嘉悦握住她的手：“别着急，旧城邦这么大，他又没车，一时半会找不到是正常的。”
其实她们都清楚，联系不上人，那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小连沿着墙面垂直跳下来，钟嘉悦见姜荷愁眉不展，拉着她看：“见过吗？不咬人的变异兽。”随后问陆怀绫，“哪来的？它有名字吗？”
“路上捡的，跟着我不放，”陆怀绫推它，“小连，去。”
它乖乖趴到她们跟前，任她们盘弄，舒服得喵喵叫。
钟嘉悦拆了几支营养液投喂它，评价道：“小连呀，我家也有一只猫，只有你半条腿那么大，你这样的可以一口一个它。”
姜荷鄙夷地看着她：“能别说得这么血腥吗？”
“这么说才够形象，”钟嘉悦突发奇想，“诶，让我试试，能不能读出你在想什么。”
姜荷奇道：“读出来了吗？”
“饿了三天，再来一支？”
……
陆怀绫靠在墙边看着，不由想，等她离开以后，它会去哪里？会忘了她吗？
这时候，江留出声了：“怀绫，有回复了。”
“在听，你说。”她拿着对讲机远远走开，紧张地等答复。
对方的语调一如既往地平淡：“我的天赋对已经淘汰的玩家无法生效。”
陆怀绫呆住。
换而言之，秦正初，死了。
*
直到天亮，进度条上那最后的百分之一才跑完，与姜荷确认过后，陆怀绫不再多等，准备离开。
临走前，陆怀绫给姜荷留下个地址，上面是江留的所在地，他们离开游戏后，她与钟嘉悦可以借车返程。
小连依依不舍地从钟嘉悦手底下爬出来，一步三回头，陆怀绫瞪了它一眼，它才老老实实向着天塔跑去。
穿过南门街，绕过天塔广场，看着眼前与城邦的天塔一模一样的建筑，她只觉毫无新鲜感。
江留想到一个问题：“进入中枢指挥室必须搭乘电梯，楼梯只修到第二十三层。”
“那我从外墙爬上去。”比起路上的种种困难，这对她来说已经不算问题。
然而让她想不到的是，天塔中竟然有电。
天塔内没有人，但所有设备都在好好运转，声控灯随着陆怀绫的脚步自动亮起，监控摄像头跟着她旋转，她在江留的指引下，找到了他口中通往最高层的电梯，电梯正好停在一楼，一按门就开了。
小连立起来，踮着脚走进去，快将电梯内空间占满，陆怀绫被它挤在角落里，生怕电梯超载。
她吸了一嘴的毛：“你是猪还是猫？”
“喵！”
江留问：“电梯能用吗？”
“可以。”陆怀绫看着电梯里变动的数字，像在欢迎一个远道而来的胜利者，她咚咚响起的心跳声清晰可闻。等数字跳到二十五，电梯门大开，陆怀绫几乎忘了眨眼，一步踏进这漫长旅途的终点。
阴暗的室内，巨大的操作台和荧幕展现在眼前。
环视周围，除了操作台和屏幕外，空落落的，并没有她所期待的什么钥匙。
操作台上红蓝色的光点一下下交错闪烁着，陆怀绫仰起头看，占满上半面墙的弧形显示屏上，映出一行暗红色数字，将整个指挥室映照为红色。陆怀绫想也没想，直接将其复读了好几遍，尝试背下来。
果不其然，那串数字在屏幕中停留了一会就消失了，接着弹出一个文本框，上面一行红色小字。
【恭喜您抵达终点，完成任务目标。钥匙已发放，请在文本框中输入正确字符，获取通关资料】
走到这儿了还要阴她一手，多亏她没被胜利冲昏头脑。
陆怀绫走到操作台前，低头，正对着她的就是一个数字键盘，她边念边输入：“10012030945010，0，0几来着？”
江留冷不丁回她：“5。”
她默念着检查一遍，自信按下回车键。
屏幕上的文本框闪动几下，接着看不懂的编码在一个个浮现，她在当中找到了一行醒目的文字。
【资料传输中……】-
城邦-
洛兰在一名巡查人员的紧急联系下，匆忙赶往指挥室，工作人员激动地声音发颤：“强制终止的指令失灵了，哦不，整个操作台都失灵了！我看得清清楚楚，自动连接上的设备名称就是SUN，资料传送人叫LU，是我们执行队的队员吗？”说到这里他掩面流泪，“一百年，我们等了一百年了。”
“嘘，安静。”洛兰妆扮干练，保持一贯的冷静，随他去往中枢指挥室。
不愧是天塔秘书长，这份沉着是他这辈子也学不来的。
工作人员摸干眼泪，学着洛兰的样子，保持好仪态，将洛兰引进电梯。电梯上升期间，洛兰还低头给手上的文件签了几个名，落笔稳当，字迹潇洒。
待进入指挥室，无需他们做什么，抬眼即可见偌大的屏幕上，无数字符极具生命力地跳动着。
经手过无数城外送回的资料，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些东西是什么。
“秘书长，要怎么做？”
洛兰放下手中的文件，淡淡道：“去通知几位执政官，还有城邦大学研究所的几位教授，召开临时会议。”
工作人员发现，这位秘书长看似冷静，实则已经忘了她一直以来严格谨守的规则秩序，他轻声提醒：“秘书长，流程不对，您没有这个权限。”
洛兰：“见鬼的权限！让你去就去，要快！”
工作人员愕然，连声应好。
……
“怎么样了？”
“好像在传输资料”，站在屏幕下观望一会，陆怀绫轻声告诉他，“是你一直想做的事，执行官大人。”
蓦然听她提起这称呼，江留一愣，马上明白了，他无声地笑了笑，没再追问。
陆怀绫耐心地等了一会，拿上手机，走回电梯里下楼去，她还有件事没做。
走进会议室内，拉开最大的那一面窗帘，打开落地玻璃门，从眼前的直道走出去，几级台阶之上就是瞭望台。
陆怀绫迎着风走上去，举目远眺，世界之大，望不到尽头。她打开相机，给这座久未有人涉足的废墟拍了张照，照片生成的那一刻，她一阵恍惚，身体里的某种力量开始不断流失，她低头看双手，丝丝缕缕暗红色的光从指尖流出，往高处飘去。
等那红光流尽，陆怀绫感觉全身发软，一下坐到地上，而后是很久没有体验过的来自身体上的酸痛，浑身关节都像重新拼接过一遍，陆怀绫闷哼一声，坐着观察四周，不敢乱动。
眼前的世界发生变化。风过荒野，越过高山雪原，吹进荒芜废墟里，头顶灰云散去，日头初现，冰雪消融，枯败的花木重生，细长的枝桠蔓延生长，沉眠的动物苏醒，睡眼蒙胧地爬出巢穴……
“喵？”
陆怀绫转过头，发现一只小小的狸花猫爬到脚边。
“噗。”她倒在地上大笑起来，一把将它抱进怀里揉弄，就还，挺可爱的。
小连一时接受不了现实，眼神呆滞，心如死灰。
与此同时，冷漠的电子音响起：【请宿主将贴身设备关机，准备离开游戏】
这么快？她一心想走，这一刻来得也不算突然，却突然有些舍不得。
陆怀绫久久没动作，电子音又响：【请宿主将贴身设备关机，准备离开游戏】
“等一等！”陆怀绫试着和它交涉，“走之前，可不可以帮我做几件事？”
热情的小助手突然变得惜字如金：【说】
陆怀绫抱着小连思考一会，抓着它的小爪子悬在空中，在它脸上亲一下：“帮我把它送回城邦里吧，它这样在城外活不下去。”
“喵喵喵……”小连突然变得暴躁，摇晃着身体挣扎。
“听话，不许动。”陆怀绫一只手制住小连。等她走后，它大约也会被清除记忆，不再记得她。这样也好，至少不用担心它会满世界寻找一个不存在的人，她记得就够了。
陆怀绫轻抚小连的脑袋，等它安静，继而望向遥远的南方：“还有，我刚拍了张照片，麻烦传给我的几位朋友。”
“署名的话，留白就好。”
她匆匆闯入游戏，又匆匆离开，当个不起眼的过客即可，就不要留个陌生的名字让人徒增疑虑了。
陆怀绫把小连放在地上，拿着手机站起身，长按下关机键，心里默念，1、2、3、4、5……
她提前闭上了眼，没有令人恐惧的黑暗，全身只有失重感，转眼热意席卷而来，陆怀绫睁眼，面前是长入天际的铁轨，一辆列车远远向她驶来。
—完—
第一百三十四章 番外·城邦
又是新的一年，新历101年的第一天，秦之卉就忙得脚不沾地，今天本该是法定节假日，她依然坚守在岗位上，只因旧城邦带回来的资料太多了，一些杂乱的内容只能全部下放整理，天塔里的职员都忙，尽管如此，大家都干劲十足，庞大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大半。
秦之卉掐着点，时间一到就拎着包跑出了天塔，去医院探望刚回城的陈西园。
听说他伤得很重，亚兰城的医疗队连夜赶去旧城邦给他救治，等情况好转了一些才敢将人转移回亚兰城，又在亚兰城治疗了一段时日，终于在昨天回到城邦，她已经是去得晚了。
人还未走进病房，她就能听出病房里的热闹。
秦之卉快步走进去，发现来此探望的都是执行队队员，直到看到床边熟悉的身影，她惊讶道：“姜荷姐？你怎么来了！”
围在床边的人都闻声看过来，姜荷只是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秦之卉愣愣地走进去，她与陈西园很久没见了，此时见他，精神状态倒是很好，全然不像个病人。
她走到床边，低头看了看他额头上的一条伤疤，关切道：“你现在怎么样？”话说出口前，她把那句大外甥换成了第二人称。
陈西园笑道：“什么怎么样，本来就没多大事，从亚兰城回来就能回家了，他们非得拉着我来医院坐两天。”
秦之卉瞪他：“从十楼掉下来能是小事？你就嘴硬吧。安心待着，你姨妈我近来厨艺见长，明天就让你长长见识。”
陈西园脸一黑：“那我怕是出不去了。”
周围人都笑。
秦之卉坐下问：“话说起来，你是怎么从那电梯井里爬出来的？”
钟嘉悦抢过话：“还得谢谢程柏川，正好看见他掉下去，及时把人救出来了。”
程柏川本人对此是一头雾水。
他只记得自己被队友抛弃在旧城邦外，那队友是谁他没印象了，而后徒步进入旧城邦找钟嘉悦，钟嘉悦没见到，却找到了陈西园。
陈西园那时不知急匆匆要赶去哪儿，他追了一路没追上，再赶到时，就见陈西园在和谁交谈，还对人开了一枪。
见此情状，他不敢贸然现身，悄悄尾随在后，具体场景回忆起来是一片空白，只知当时陈西园掉了下去，等人离去，他想方设法才把快断气的陈西园救出来。
后来在旧城邦与钟嘉悦汇合，通过钟嘉悦，他大致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果然又和她们这些外来“玩家”有关。
不过这些话不好对旁人说，程柏川附和钟嘉悦道：“陈西园命大。”
“好险，要是没有程大哥，姨妈就见不到你了。”把陈西园的遭遇想象一番，秦之卉鼻尖一酸，想掉眼泪。
“怎么了怎么了，”见她要哭，陈西园也不记得要和她计较辈分问题了，忙安慰，“不是没事吗，我过一段时间就能归队了，别多想。那什么，听说你进天塔了？”
提起这个，秦之卉就来劲了，给他讲起前一段严寒时的不易，正是有那段时间的磨练，她现在已经是天塔的正式职员了。
陈西园跟着夸奖她几句，见她终于笑了才松口气。真是个幼稚鬼，总要拿长辈的身份压一压他，多说几句话就暴露了本质，他一向当她是个小妹妹。
秦之卉道：“下周我爸妈从学校回来，来家里坐坐吧。”
陈西园应了声好就没了后话。
姜荷与钟嘉悦对视一眼，她们昨日回城，提起审判官这个名字，NPC们都莫名道：“审判院最高长官是审判长，哪有什么审判官。”
钟嘉悦又问：“执行官呢？”
“这是能提的吗？那位不是十年前在城外就……”
如此，她们便明白了，江留离开后，没人补上执行官这一空缺，执行官这职位直接消失了，和那些被淘汰的玩家一样，游戏世界里本该作为NPC的“江留”没再回来。
就如眼前的秦之卉对秦正初绝口不提，连血脉相连的至亲都不会记得他们。
一帮人聚在病房里叽叽喳喳聊了很久才散去，只剩他们几个熟人，秦之卉有工作在身，先一步告辞回天塔，程柏川接了通电话也马不停蹄地离开，钟嘉悦站在他身边，隐约在来电显示上看到个“章”字。
病房里只剩三人，钟嘉悦忽然发现自己的多余，撇撇嘴也跑了。
陈西园看看窗外，又看看天花板，就是不往人脸上看，许久才咳了声道：“刚回来，忙不忙？”
姜荷坐在一边，敲着键盘应他：“还好。”
“不用回中枢指挥室看看吗？”
她把屏幕转到他面前：“可以远程办公。”
“嗯。”陈西园干巴巴道。他如今已经感觉不出身体上的疼痛，可脑子里总是乱糟糟的，应该是摔得狠了，也不知道当时怎么能掉进去，记忆很是模糊。
此刻面对着姜荷，他更不明白她如此自然地坐在这儿是为什么，他们之间的关系在他脑中也是模糊的，他在想要怎么开口才不算冒犯。
“你不睡吗？医生说你要多休息。”姜荷盯着屏幕，却能看出他在胡思乱想。
“嗯，”陈西园平躺下，“要不你回天塔吧，这里干活不方便，我能走动，不用人照看。”
姜荷把电脑放下，眉尾一挑：“你就那么希望我离开？”
“不是。”陈西园坐起来，欲言又止。
姜荷直率道：“你想说什么？想问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他默然，点了下头。
“我明白了，原来都那样了，你还不想负责，还要我怎么做呢？”
他猛地抬头看她，否认地更快了：“不是……”
“那就别说话了，你心里清楚的，”看他这反应，姜荷不敢逗他了，“睡吧，我很轻，不会打扰到你，等你恢复了我们再好好说。”
陈西园呆看着她，不敢闭眼，生怕一闭眼，这场梦就结束了。
……
秦之卉回到天塔，一进去，就见一楼大厅里，秘书长洛兰对着只狸花猫发脾气。
她笑嘻嘻地上前把被罚站的猫猫抱起来：“洛兰姐姐，我们小连又犯什么错了？”
洛兰扶额：“第七次了！又跑进警卫官大人的办公室里捣乱！怎么总要和警卫官过不去？”
“啊，太可恶了，”秦之卉揪着小连的耳朵道，“洛兰姐您工作忙，先去吧，我来帮您好好收拾它。”
洛兰摇着头，无奈地走开了。这是指挥官大人叮嘱执行队从城外带回来的宠物，然而姜荷把它往天塔里一丢就不管了，由着它在天塔里作威作福。
好在它除了喜欢偷溜进警卫官办公室里惹是生非，在其他方面还是很懂事的，天塔每日进进出出的职员都很喜欢它。
“又胖了，”秦之卉掂量了一下，抱着小连坐下，与它同仇敌忾，“干的漂亮，那警卫官成天拿鼻孔看猫，咱就不惯着他！”
小连昂起脑袋：“喵！”
秦之卉指着它的鼻子补充：“不过下次注意，别再被洛兰逮到了。”
“喵~”
*
一个月过去，城邦内忙，城邦外也不遑多让。
福祸相依，严寒过去，污染也被带走了一般，猝不及防消失了，原来变异的生物都恢复原样，持续了百年的噩梦如大梦一场。城外驻守的队伍巡查数千公里，愣是一点污染的痕迹都没找到。
等城外队伍彻底巡查完毕，重建的工作也将提上日程，城邦内已经在规划相关事宜。
至于那座万里之外的旧城邦，俨然成了个旅游景点。
得知污染消失，佣兵团又拓展了旅游业务，高调地领着想出城的公民，翻出高墙，走出城邦，去见一见百年前的旧世界。
这项目十分火爆，绿色论坛上也开始流传起各种城外见闻，今夜就有一部取景自曾经的S区的电影即将上映。
秦之卉昨天踩着点才抢到两张门票，兴奋地打电话给章妙意，邀她同去，章妙意却说她晚了一步，已经有人拿着门票邀请她了，一问时间，两人还是同一场。
章妙意问她：“要不你也来？一起去。”
秦之卉干笑两声：“算了吧，我还是不去当电灯泡了。”
这通电话刚结束，陈西园又火急火燎地打进来了：“秦之卉，有没有多余的电影票？差一张。”
成双成对，真该死。
“叫声姨妈就给你。”秦之卉哼哼两声。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得秦之卉都想成全他了，却听陈西园忍气吞声，闷闷吐出两个字：“姨……妈……”
活了二十多年，她第一次从陈西园嘴里听见这俩字，于是很有义气地和他交换了电影票。
陈西园抢的是23点的一场，由于时间太晚，秦之卉一个人有些害怕，便去天塔抱了小连一块去。期间，小连窝在她膝头，真能看懂似的，看得比她还入神。影片结束后，荧幕上以一张照片收尾。
细究起来，这张照片和她多少有点关联。
污染消失的前一天，她收到了一条陌生短信，短信中只附有一张照片，拍摄的是污染消失前的旧城邦，拍摄地点位于天塔瞭望台。
照片里是一片钢铁废墟，死气沉沉，就连远山的积雪都是灰白色的。
她想了想，最终将那张照片发布于公共论坛，引发了好一阵讨论，没想到，它最后竟成了唯一一张污染时的旧城邦影像。
秦之卉仔细看，荧幕中的图片底下，显出一行小字。
“污染不该被忘记，埋于城外的英雄更该被铭记。”
这一刻，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十年前的那支小队。
秦之卉深以为然。
散场后，小连猝然从她的怀里跳出来，秦之卉吓了一跳：“小连！不可以乱跑！”
它一路穿过离场的人群，灵活地跳到幕布前，双脚离地站起身，抬起爪子搭在上面，轻轻地摸了摸，好像在回忆着什么。
秦之卉追到它身后，只是看着，没有上前抱起它。
工作人员急忙从幕布后出来，要驱赶它，被秦之卉拦住：“嘘，有损失我赔，双倍。”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小连该融入幕布中，而它的身边，理应站着另一个面目模糊的人。
秦之卉喃喃念出个名字：“怀绫……”
等荧幕暗下来，她才醒过神，摸了摸脸，她在叫谁？
秦之卉摇摇脑袋，低下身把小连抱回来。
“小连，散场了，我们该回家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番外·现实
陆怀绫看着站台上的指示牌，8：53。
她竟然回到了上车前。或许她应该庆幸，醒来时不是在医院或是某间实验室里。
列车即将到站，日头高照，她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心里湿湿黏黏，都是汗。
看着车门在眼前打开，陆怀绫拉起行李箱向前走了两步，将迈进车里，她猛地收回那条腿，回头一路离开车站。
站在太阳底下，陆怀绫又热又累，猛灌了几口水，擦擦嘴角，看着车站外的往来人流，一时迷茫，她要去哪儿来着？
她是要回家的，如果对那趟列车有所忌惮，她应该马上改签。
站定想了一下，直到一瓶水见底，她找到路边垃圾桶丢了水瓶，不由自主地拿出手机，输入一遍分/身密码，屏幕上显示密码错误，无法打开系统，可以确定脱离游戏了。
陆怀绫又打开通话界面，对着数字键盘发了会呆。她想给人打个电话，可通讯录中都是她现实中的亲友，她找不到那个号码了。
怎么办？要回家吗？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从此，他们在现实中不会有任何交集。
她没有考虑这个问题，身体替她做出了决定，这时候，她已经在返校的公交车上了。
陆怀绫依稀记得，关于现实，他们有唯一一点共识，那就是她的学校地址。她不想有遗憾，当然也没多少期待，就当回去走一趟，没结果就是没缘分，当个陌生人就是了。
坐在车里，她感觉这一条路比过往都更长，很久以后才到达站点。她下车在校外走啊走，从南门步行到东门，想找的人没见到，倒是发现自己该锻炼了，现实中的身体素质和游戏里差得太远，她暂时还无法适应。
陆怀绫有气无力地站在马路边直喝水，东门出来就是一条美食街，这边离学生宿舍近，一向热闹，她怕错过什么，不觉慢下脚步。
“怀绫？”
听见有人叫自己，陆怀绫忽然精神，转头一看。
来人的目光定在她的大号行李箱上：“回家？”
“是，学长。”出于礼貌，她把脸上的失望藏起来，笑着寒暄道，“你这个假期不回去吗？”
“准备在A市实习，来来回回太麻烦。”
她糊弄：“嗯，留在学校里方便。”
“你要去车站吗？我送你一步。”
“不用不用，”陆怀绫忙拒绝，“太麻烦了，我自己过去就行。”
“没事，我这会儿闲着。这箱子看着怪重的，我帮你提过去吧，客气什么。”说着，他伸手就要接过她的行李箱。
陆怀绫深知这位学长为人热心，只能另想个由头婉拒他的好意：“不是，我现在……”
话说一半，手里的箱子被向后拖去，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现在不回去。”
陆怀绫回头，霎时睁大了眼，说不出话。
“……”
“……”
短暂的沉默，三人相互看了眼，学长莫名觉得眼前这人对自己有些许敌意：“额，你是？”
“她……”
陆怀绫飞快抢过话：“朋友！我一个朋友。”
说完，她就瞥见他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在这儿等人呢，不是这个点的车，不急着走。”她气恼，边笑着应付眼前的学长，边悄然把手伸到背后，想掐他一把，不防在半途中碰上一只手，被人反手握住。
手背上很烫，陆怀绫努力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好在眼前的人没久留，很识趣地走开了：“那我就不打扰了，下学期见。”
陆怀绫松口气：“再见。”
看着人走远，她拉下脸，用力甩开他抽出手，再抢回箱子，站着不说话。
“在等谁？”连周自如地走到她身边。
她偏着头：“总不会是在等你。”
“嗯。”
两人就这么傻傻地待在路边，此前走了一路，陆怀绫先站不住了：“你站这干嘛？”
“陪你等。”
“不等了，”她转个身，“我回家。”
他这才伸手拉住她，她也没挣脱，停住不动了，似在等他说话。
清楚她的脾气，连周笑着哄道：“我在这边找了一上午，你就这么走了，我不是白来一趟？”他又去拿她手里的行李箱，“很累了，走，找个地方坐坐。”
见他态度还算端正，陆怀绫便大度地给他台阶下，放开了手中的箱子。连周把箱子换到另一只手上，腾出手顺势牵住她，这一次，她没有甩开。
他脸上笑意不表，在附近找了间人少的咖啡馆。
又是咖啡馆。
陆怀绫看了眼店名，随他走进去。
“想喝什么？”连周问。
她随口要了杯冰拿铁，他只说要和她一样的。
两人相对在窗边坐下，不由唤起陆怀绫的回忆，与第一次见面时异曲同工，只是，比起还陌生时，她此刻好像更放不开。毕竟那时他们有共同的目标，任重道远，能谈的公事太多了，眼下要说什么好？想来想去只有一点私怨。
连周先提起那场游戏：“出来前还顺利吗？”
“不顺利我们还能坐在这里吗？”陆怀绫说完这话就有些懊恼，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别人一脸淡然，反而显得她十分小心眼，回到现实了还对游戏里那点事念念不忘。
他并不介意她不友善的态度，她说得没错，他们能坐在这里，许多话不需要多说。
陆怀绫反省完就放软态度，明知故问：“你怎么记得要来这里？”
连周配合道：“你答应过的事，不能不作数吧？”
陆怀绫说：“当然，我言出必行，就中午。”
“好，那你的车？”
“早开了，”她拿起杯子抿了口，无所谓道，“再说吧，我可以先回学校住两天。”
“要不去我那儿。”
陆怀绫咬着杯沿，抬眸看了他一眼，连周解释：“我在这边的工作收尾了，今天回B市，家在那边。”言下之意，不是要带你去开房。
她为自己不单纯的心思尴尬一笑：“我还想看看你那本宣传手册来着，没机会了。”
“已经丢了，还是不要有太重的好奇心的好。”
“嗯。”陆怀绫看了看时间，还不到十点，在游戏里能言善道，回来了却不知道找些什么话题好。
她想了想，说，“不知道江留在哪儿，我和他好像没留什么暗号，还说要回现实里见呢，一点头绪都没有。你有联系他的办法吗？”
“没有。”他拿起桌前那杯没碰过的咖啡。
“真遗憾。”陆怀绫感慨一句，而后再也没听见他说话。
安静地坐了会，陆怀绫低头发消息，告诉爸妈改了行程，叫他们别担心。收到回信的那一刻，心里暖融融的，不枉她拼死拼活通关游戏，还是现实里好，有人牵挂。
她看着屏幕傻笑，忽然听连周说：“给我个联系方式？”
陆怀绫抬头，很痛快地把手机号给他，再加上微信好友，敲击屏幕的时候，她很想看看，他给她打了个什么备注。
在咖啡馆休息一小时，她提前带着他去学校食堂里坐下，几百米的路，他主动拉着她的手，陆怀绫有些不好意思，但一开始没拒绝，再说不要就太假了，她坦然握回去，除了有点热都还好。
两人坐到角落里，她笑道：“好像在回顾游戏里做的事。”每一幕都和那时相似。
连周却说：“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挑眉：“你说呢？”
她厚着脸皮故意道：“我不知道呀。”说完就低头专心吃饭，等这顿饭吃完，她所承诺的事就做完了。
从食堂里出来，不等她矜持一下说要回宿舍，连周就先说道：“我的车停在外面，回去得开两小时，走吧，天黑前到。”
“我还没说要去呢，”陆怀绫定在阴影处不动，用上这一路积攒好的勇气，大胆抬头问他，“你是见个无家可归的女性朋友就能带她回家吗？”
斜射下来的阳光将他们分在明暗两端，看着她明亮的眼睛，连周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当然不是。”
她直视着他，在等他的后文。
他迎着她的视线，稍琢磨了一会，郑重地说：“我记得在李源的咖啡馆第一次见你，你坦诚得让我没办法和你继续聊下去，所以我借故走了。吕春良的事结束后，我改变了最开始的想法，想和你切断联系。”
他竟然解释起游戏中的事来，陆怀绫听到这里皱了皱眉。
“多亏系统不允许我们中断交流，经过后面许多事，我更没有办法按既定的计划走下去，只是木已成舟，我只能尽量躲着你。你率真可爱，明事理讲义气……”
她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优点。
“除了偶尔有些小别扭，比如现在。”
陆怀绫脸色变得古怪。
他从不对人吐露心声，故而说起这些时也很别扭，但一看她多变的表情就笑了，话语中自然几分：“好在总不是讲不通道理，除非触及原则问题，最后分别时不太愉快……不过我不后悔，如果没捡到那部手机，我们就不会在天塔广场相见，你和我可能只是敌对的玩家，不会有半点交集。”
陆怀绫忍不住打断他：“你那时候为什么不解释？”
连周想了一下，心说你也没给我机会……
“都过去了，”他把话题扯回来：“几个月的相处，换做任何人都不可能不被打动，我也只是个普通人。”
听到这里，她抿着唇，十分紧张。
“怀绫，我……”
“好了！”陆怀绫发现自己还是听不了太腻歪的话，才听了一半，她就要控制不住心跳了，只能阻止他把关键的几个字说完，“我听懂了！”
明明说话的是他，她却比他还难为情。连周忍着笑，换了种说法问：“那你去不去？”
陆怀绫垂下头平定了一下心绪，等心跳慢下来，她把行李箱推给他，一步跨过脚下那条分界线，粲然一笑：“再晚就不能赶在天黑前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番外·现实
明天是周六，周五的最后一堂课，陆怀绫听到最后有些走神，铃响了还坐着没动。
同桌碰碰她的手肘：“怀绫，发什么呆，快，收拾收拾吃饭去。”
“马上。”她回过神，把书码齐收回包里。
身边路过的室友插嘴道：“心心念念的周末到了，陆怀绫要去见她朝思暮想的男朋友，谁要和你吃饭？”
“话挺多啊。”陆怀绫伸手捉她，让人笑着弯腰躲开了。
同桌抓回她质问：“怎么说，一个假期不见，还多了个对象，藏着不说是吧，不厚道。”
室友添油加醋：“上周让我当场逮到了，可惜只看到个背影，挺高的是不是？长什么样？帅不帅？”
陆怀绫受不了这八卦的两人，背上挎包从缝隙中钻出去：“再见，先走了。”
她火速离开教学楼，一路从南门出去，一眼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车。
连周往她身后看了看，开了瓶水递给她：“跑这么急做什么，有人在追你么？”
陆怀绫低身进去：“可不是，追我的人可多了。”
连周笑了笑，等她坐稳了就开车往B市去。
两人平时都没空，只能在周末见一面，他也不嫌麻烦，周五接她走，再在周一前送她回学校，短短两天，要是出了什么岔子，连这两天都见不成。
路上，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这周各自身边的事，她说着说着就饿了，于是在路边吃了晚饭才走。
吃饱了她就犯困，路太漫长，她拿着平板打开一局连连看消磨时间，仍没坚持住，哈欠连天地睡着了，一路睡到目的地。
连周帮她解开安全带：“怀绫，到了，回去睡。”
陆怀绫混混沌沌睁开眼，看着近在眼前的脸，下意识就亲上去。
他不进不退，等陆怀绫自己离开。她左右看了看，舔舔唇角讪讪笑道：“我还以为到了呢。”
“还没睡傻，”他捏捏她的脸，“继续吗？”
陆怀绫眨眨眼：“不好吧，要这么刺激吗？”
连周低头，指着她屏幕上快走到底的时间：“我是说你的游戏。”
陆怀绫恼羞成怒地关掉屏幕，把平板电脑砸到他身上就走，很快便听他笑着追上来。
*
陆怀绫原是个很有时间观念的人，但身边有人依赖就难免懈怠。
连周站在门外敲门无人应答，十分钟过去，他犹豫再三，看看时间，还是决定开门进去。
门一打开，就见她还蜷在被子下，只露出半张脸。
他站在床边听着她绵长的呼吸，一时不忍心扰她好梦，然而时间不等人。
他蹲下，揉着她乱糟糟的头发，低声说：“醒醒，再睡要迟到了。”
同样的话他说了三遍，她才拉下被子，挣扎地睁开眼。昨夜齐整的睡裙此时卷了边掉到肩下，她浑然不觉，还在醒神。
他凑近亲亲她，陆怀绫顿时清醒了，躲开：“没刷牙呢。”
“我刷了。”
“不好。”她嫌弃自己，一下坐起来。
连周扫她一眼，随即带过门出去：“快点，一会儿堵车了别哭。”
天还没大亮，昨天偷懒的下场就是要早起返校，一看时间，五点。
收拾好自己，她去陪他把早点端上桌，几口喝完一碗粥，坐着等他。
“吃饱了？”
“昨天晚上吃多了。都怪你，总诱惑我吃宵夜，我现在罪恶感很深。”
连周无辜道：“回来前不是问过你，你自己要我顺路带点。”
陆怀绫有理有据：“不是啊，你就不该问我，要从根源上切断诱惑。”
“那你上周主动问我是怎么回事？”
“有吗？”
“你说呢？”
“没有，绝无可能！”
去到车上，连周一路高速行驶才赶在七点把人送到东门外，门前一条街人来人往，许多人出来买早点。
还没下车，陆怀绫就看到了几个熟悉的人影，她那阴险的室友正站在远处，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陆怀绫先一步下去，没来得及阻拦，连周已经拿着她的包下车，挂在她脖子上：“抬手。”
“我自己来。”她拨开他的手，转头看着那边，轻推他，“到了到了，你快回去吧。”
连周不知她在看什么，只知她似乎巴不得他快离开：“我有这么见不得人？”
“哪能啊，”陆怀绫强硬地把他推回车里，趴在窗上嘻嘻笑道，“我是怕我学校里的小男友看到你，快走！”
他闻言，意味深长地对她点点头，陆怀绫心里咯噔一声，直觉下周不能和他走。
*
一天，连周正在洗澡，陆怀绫看见他的手机就放在桌上。
她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癖好，但转念一想，他的事就是她的事，怎么能算隐私呢？毕竟她真的很好奇，他给她的备注是什么。
陆怀绫拿起手机去到浴室外敲敲门：“在不在？”
里面水声止住。
她偷笑：“手机密码多少？不说我就开门进来了。”
“……”沉默一会，里面的人说，“那你进来吧。”
“想得挺好，”陆怀绫发现这个主意太蠢，换了个办法，压低声音，“我知道了，里面一定有什么不能让我看到的东西，让我看到我们就完了。原来你背着我……”
“你生日，六位。”
她心满意足地坐回沙发里，开屏进去，里面只有一些初始应用，以及由于工作需要下载的各种app。打开通讯录和好友列表，清一色的工作内容，她在置顶看到自己的头像，一只狸花猫，备注是——怀绫。
她失望地把手机倒扣回茶几上。
他穿了衣服出来，看她窝在沙发里抱着书，走过去问：“看出什么了吗？”
她把书合上，坐起来故意说：“看出来了，你一点也不在意我。”
“为什么？”
“比如，”陆怀绫说，“你为什么总是连名带姓地叫我？”
“没有连名带姓，我只叫你的名字。”
“还狡辩，你昨天就喊过，”陆怀绫学着他的语气，“‘陆怀绫，你动作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连周觉得好笑：“你要赶去考试，我是在替你着急。”
“那还有，”她举例，“我前天听见我室友和她对象打电话，你知道别人是怎么称呼她的吗？”
他捻起她一缕头发：“你怎么还偷听别人通话？”
陆怀绫偏头躲开：“这是重点吗？还有，她免提，我是被动听见的，不是偷听。”
“好吧，怎么称呼的？”
她酝酿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僵硬道：“宝宝，今中午吃什么？今天晚上吃什么？明天有空吗？”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陆怀绫小声：“我只是举个例子。”
这天晚上，他默默着缠着她的头发，反思一夜，自以为同样的话他打死也说不出口，但多少懂了她的心思，第二天就自觉把那备注改了。
陆怀绫再看到时笑得在床上打滚：“我逗你玩的，你来真的呀？”
连周阴着脸按住她，不许她弄乱床单：“是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她认错速度极快，表示歉意，“要不我也改了，这样才公平。”
说着，她边笑边改，最后还递到他眼下，他气笑了，坚持了十分钟没理她。
*
再次见到江留，是在一个偶然的雨天。
近期流感盛行，陆怀绫不幸感染上，昏昏沉沉许多天都不见好。
连周去了很远的C市出差，一周后才能回来，一点小毛病，她不想让他担心，便没告诉他，借着周末独自去了一趟医院。
出门前天就半阴着，不时还漏出点阳光，她没上心，随手拿了把伞就出发了，谁知在医院里拿了药出来后，外面已是暴雨如注。
她站在大门外打车，不巧赶上社畜下班学生散学的点，排队排到一百多号，还不知要等多久。
雨势一直不见小，看着那数字，她更觉头晕眼花，不如自己乘地铁回去。
身边围聚着躲雨的人中，已经有人等不及闯入雨幕中，跑出几步就湿了鞋，陆怀绫咬咬牙，正要有样学样地打伞迈出去，被人一把拉回来。
陆怀绫回头，一眼认出来人：“江留！”
“好久不见，”江留点了下头，眸光微动，望着绵绵不绝的雨线，“这么大雨不好走，去哪里？我送你。”
如此境遇，她便不和他客气了，简要报了地点。
“站这等我。”他转身跨入雨中，过一会开了车过来，摇下一小截车窗，招呼她过去。
她收伞上车，虽然认不出车牌，却也看得出这车价值不菲，小心翼翼地拿着不断滴水的伞，怕把车里弄脏。
他说：“随便放脚下就行。”
“麻烦你了。”陆怀绫这才意识到自己未免太不客气，现实和游戏终究是不一样的。她安安静静坐好，看着窗上的水流刚被雨刷撇开，新一波雨水又至，循环往复。
“怎么会来医院？”
陆怀绫回神，搓了搓手上的塑料袋：“最近流感，不好自愈，来拿点药。你呢？”
“去探病。”
江留说得简单，她也没追问，而是笑道：“原来你也在A市，看来那家游戏公司真是在这儿投放的广告。”
江留也说：“没想到你也在这儿。”
默了会，他又道：“既然生病了，最好挑个好天气出来，在雨里跑一趟容易雪上加霜。”
她笑笑：“嗯，周末方便点，平时时间不多。”
“也是。”
说完就是一阵沉默，陆怀绫知道他一向话少，然她也想不出说什么，只能一路听着窗外的雨声，十分催眠，她强打起精神，在这儿可不能睡。
等红灯的时候，江留才出声问她：“方便加个好友吗？”
陆怀绫一愣：“当然。”
她拿出手机，当着他的面，正要调出二维码，冷不丁一通电话打进来。
看着屏幕上的备注，她简直想挖条缝钻进去。
江留移开视线：“你先接？”
接不是，挂掉更不合适，陆怀绫接起来。
对面一听这边嘈杂的声音，就知道她在外面：“看到A市暴雨预警了，没在宿舍里待着？”
她声音沙哑，一开口就露馅了，知道骗不过他，只能如实道：“不幸中招了，出去拿点药。”
“严重吗？”
“没有，其实是快好了。”
“怎么不说？还在路上是不是，能打到车回去吗？不行我托人来接你。”
“没，不用，”陆怀绫转头看了眼江留，诚实道，“在医院遇见江留了，搭了他的车。”
连周没什么反应，只说：“嗯，到了给我发个消息。今晚降温，别着凉，我明天回来。”
“你忙你的，不用。”
“提前结束了，不忙。”
“好吧，”陆怀绫转念一想，他们也是认识的，便多问了句，“很久没见了，你有话和他说吗？”
坐得近，江留自然听出了电话另一头是谁，陆怀绫正询问地看着他，他点头，把手机接过来。
她以为他们会多说几句，谁知只听两人打了个招呼，那头说了什么，江留在这边嗯了一声，电话就挂断了。
还真够简洁。
到下一个红灯，他们才有了对方的联系方式，江留送她到校外时，雨势已然变小，陆怀绫接连道了几声谢，下车朝他挥挥手：“再见。”
“快回去吧。”他催她。
天黑了，她小步绕过地上的水坑，转眼就消失在雨幕后。
陆怀绫走远后，江留望着那个方向又坐了会，直到听到身后的喇叭声，才驱车离开。
第二天午后，连周就到了，他先电话问过她，要是不舒服就好好休息，不是一定要见面。
吃过药睡了一觉，陆怀绫好多了，听说他到了，立即小跑着出校门，一把抱住他。
连周放开她：“跑这么快，好点没？”
“能跑能跳，没事了。”
“应该早点告诉我，下不为例。”
“感冒而已，不至于，”陆怀绫想到什么，连忙推开他，“你离我远点，别被我传染了。”
他笑着拉回她：“是不是说晚了？”
想到昨天的事，陆怀绫好奇：“你昨天和江留说了什么？”
“自己猜。”
“不说就不说，”陆怀绫由衷道，“我好像没给你说过，离开游戏之前，我找姜荷给你换队伍，又要想办法拖着秦正初，江留为了救你，宁愿冒险用掉天赋和秦正初同归于尽，多仗义。得亏秦正初自己在城邦里莫名其妙淘汰了，和他这样的人一换一，划不来。”
他牵她走着，思忖片刻，道：“你确定是为了我？”
“嗯？不然呢？”
连周笑笑不说话。
陆怀绫不解其意：“不管怎么样，论迹不论心，不都是为了能让你出来吗？”
他认同：“是这个道理。”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该告诉你这事，”陆怀绫说，“算了，先不说这个。那么远赶回来，吃过了吗？饿不饿？”
“亏你还知道惦记我。”连周揉一把她的头发，“走，陪我吃个饭。”
开了五百公里不停歇，路上确实是又累又饿，可只需远远看到她，满身的疲惫便一扫而空。
陆怀绫拉着他大步走着，左右看看：“吃什么好呢？不许说随便。”
“都行。”
“都行也不行。”
“那你选。”
“我选的出还问你吗？”
……
他跟着她在街边走了个来回，就着吃什么这个问题，又辩了好一会儿。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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