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躲不及,陆怀绫也不想躲了,只要能留下一口气就够,反正她不怕疼,这么想着,她闭上眼。

    碎裂的砖块水泥板落到头上前,她被一股大力拉走,失去平衡去摔倒在地,随后头顶覆上一道阴影,她没有被重物砸中,只被掀起的尘沙糊了满脸。

    等周围隆隆的声响消失,略作呼吸,进入鼻腔的都是纷飞的沙土,呛得她无法进气,发觉还能活动,她抬手随意往脸上擦了一把,睁眼,看见江留就在她上方。

    尘埃落定,不会再有砖石乱跳了,背上重物压得他手臂酸软,他闷闷地咳了一声,支撑不往下一趴,只好用手肘触地,撑住上半身。

    管不了掉进眼眶的沙土,陆怀绫睁大眼:“你……”

    江留微皱起眉说:“没事,效果还在。”

    她明白了,他指的是天赋,心里有了个底,立即冷静下来。她左右动动,想帮他把背上压着的水泥板挪开,然而活动空间逼仄,只能尝试着一只手撑地,错开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推压在他身上的东西,这样的姿势终归不好使劲,挪不动分毫。

    陆怀绫呼呼喘着气躺回去:“不好意思,增益在我的刀上,暂时帮不上忙,可以坚持一下吗?五分钟。”

    “喵喵喵喵喵……”

    话音刚落,一声声急促的猫叫伴随着一阵混乱的响动传来,陆怀绫眼中一亮,差点忘了这只害人精!

    “在这里!”她喊道,说完就咳得满脸通红,她强行止住,移回视线去看江留,想说句抱歉,一时控制不住,不料他也正盯着她的眼睛出神。

    她呆了呆,知道他在看什么,于是坦然道:“先出去,一会给你解释。”

    江留转眸看她边上的地面:“嗯。”

    小连闻声找过来,透过石砖的缝隙找到里头的陆怀绫,当即卖力地挥爪,三两下刨开压在他们上头的重物,不一会儿,两人得以重见天日。

    背上重量除去,江留往边上一躺,倒在刚挪开的不平整的水泥板上休息,小连则迈步往陆怀绫身侧一踩,将她护在身下,警惕地看着平躺着的江留,目露凶光。

    “嘿,你干嘛。”察觉到它的恶意,陆怀绫从底下戳戳它的肚皮。

    “喵。”它缩了缩身子躲开。

    陆怀绫抓着它的腿坐起来,靠在上边调整呼吸,顺便擦去脸上的脏污,正色道:“这是朋友,不可以这样。”

    小连收敛了些,低下头蹭蹭她,转头亲昵地凑到江留耳边“喵~”一声,以示友好。

    他捂住耳朵,感觉快聋了。陆怀绫忍着笑:“它不太聪明,你见谅。”

    “喵!”

    休整片刻,两人拍去身上的尘土,起身四顾,周围原本林立的房屋倒了一片,空气中还漫着尘灰,使人呼吸不畅。

    看着四周的一片废墟,陆怀绫拍拍小连的头道:“你真行。”

    它还以为受到了夸奖,得意地竖起尾巴。

    陆怀绫记得何立倒下的位置,就在身前两步开外,随即指挥小连:“去,把那里也清出来。”

    小连当下干劲十足,很快就把一地水泥块全推到边上,陆怀绫爬过废墟低头看,何立消失了,地面黏糊糊的鲜血也已冻结,一张卡牌静静躺在其中。

    小连也低头,伸出舌头在冻住了血液上舔了舔,把卡牌叼出来放到她脚边,陆怀绫低身拿起,闻到地上的血腥味,不自觉咽了下口水,继而对自己这反应无比厌弃。

    她忍下来,擦去卡牌上的鲜血,看天赋介绍。

    玩家:何立

    编号:26

    身份:城邦执行队Ⅲ级队员、远征队队员

    所属队伍:五队

    天赋:天赋克隆

    CD:0

    天赋描述:【在任意玩家施展自身天赋或使用天赋卡时,克隆其天赋为己所用,所获效果相同,持续时间相同。本天赋针对的玩家为数量1,从同一玩家身上克隆的天赋数量不限。】

    “怪不得他这么自信,任何天赋优势在他面前都可以被抹平,他们多个人就赢了,还好你有后招,他们手上应该还没有天赋卡。”她浏览一遍递给江留,想到刚发生的事,后怕道,“说实话,刚刚我真怕你被抹脖子了,你就不能给我做个表情传递一下信息,让我也自信点吗?”

    江留认真读卡,不知是否将她的话听进去了,陆怀绫凑近了观摩:“你不会死到临头了真是这一副表情吧?”

    江留按着她的肩头推开:“收好。”

    她只看不接:“我觉得这个给你比较有用。”

    他的手还是定在那儿,陆怀绫不得已拿回来:“尚钟……”

    “死了。”

    “怎么做到的?”

    江留回忆着,他原地休眠了三天,再上线时,积雪快堆积到车窗,陆怀绫没有回来,打开手机是数条连周发来的信息。

    他接到消息立即清理了车边的积雪,点进连周发来的链接里,寻找那个红点的位置,红点移动得很快,他以最快的速度找过去还花了不少时间,此刻手指还是僵麻的,休眠已久的身体还未完全苏醒过来。

    他把所有可省略的环节略去,简单交代:“我可以强制淘汰他,不过需要一点代价。”

    “一点?”

    “你可以理解为离线三天。”

    真有这么简单,他岂不是只要睡个126天,就能把玩家除去队友的玩家全部淘汰?陆怀绫追问:“可以用几次?”

    “三次。”

    “次数用完了呢?”

    “淘汰。”

    “好吧,下次再用这技能,我争取给你当个三日保镖,一个人睡在城外可不安全。”陆怀绫注意到他没多少血色的脸,想来不会太舒服,于是问,“你开车来了么?换个地方说话,我不要在这当吸尘器。”

    江留判断着方向,穿过废墟,带她去找停在巷外的装甲车,一路上都不见阿瑶和哑姐,指定是跑了,阿瑶可以穿墙而出,掉落的固体未必能伤害到她。

    幸而他的车停得偏,没被逃走的两人顺手毁掉。

    两人坐上车,终于得了片刻安宁,都累得不想说话,架不住小连在窗外探头探脑,总要占据她的视线找点存在感。

    陆怀绫想起还没正式介绍过小连。看它这样子就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再赶它回去,它也能偷偷跟来,不如带它同行。

    她指着印在车窗上的大头,对江留说:“可以带它一起吗?虽然它不太聪明,但是很听话。”

    “喵!”小连似乎对不太聪明这四个字很敏感。

    江留瞥它一眼:“变异兽?”

    “嗯,它不咬人,毕竟我也是……”

    “你的眼睛?”江留对小连没多大兴趣,默许了,把话题移到她身上。

    “对,”她正视他,徐徐讲了遇上尚钟后的一系列意外,幽暗的蓝光从眼底泛起,“我打过血清了,还是这样。如果我变成叶时州那样,你……及时动手吧,我不会疼,不怕死。”

    “不会。”

    她分辨不出他是在说她不会变成第二个叶时州,还是不会对她动手。

    “他吸食了同类的血液,不需要接触就能营造幻象,你有他的能力吗?”

    陆怀绫摇头:“没有。”

    城外的变异人都被叶时州吸干净了,她想效仿也没渠道,放在之前,她就是被叶时州吸血的命,多亏叶时州死得早……

    “别乱想,走吧。”江留喝了几支营养液,抬手搭上方向盘,“它怎么办?”

    陆怀绫无谓道:“哦,不用管,它可以自己追来。忘记说了,你叫它小连就好。”

    “喵!”小连抗议,自觉跃上车顶。

    而江留的表情仿佛在说,他绝不会喊出这么奇怪的名字,他说不出哪不对,总之就是很怪。

    车子启动,陆怀绫摸到耳后,把微型定位器摘了丢出去:“我遇见他了。”

    江留“嗯”了一声,不做表示。

    好吧,这么说他们确实沟通过。

    “如果之后和他碰面,别去看他的眼睛,”陆怀绫想起这事,“除了继承了我们那名死去的队友的天赋,除此之外,他还有自己的天赋。”

    此前两人都没留意到这一点,既然连周手上有两部手机,那就应有两种天赋技能才对。

    江留应道:“行。”

    陆怀绫把目光移至车外,刚静了一会,车上的卫星电话突然响了。两人对视一眼,由陆怀绫拿过电话,看了眼号码:“城邦打来的。”而后接起,才接通,电话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马上又挂断了。

    陆怀绫调了几次音量,打回去,没人接。

    “打错了?”陆怀绫不明所以。

    *

    城邦。

    距低温来袭已过了十几天,如气象局最初预测的一样,情况并不乐观,短短半个月过去,气温还在持续下降,没有转暖的迹象。

    天塔里的上位者都为此焦头烂额,为稳定公民情绪想尽了办法。秦之卉今日就是接到了去七区外安抚贫民的任务,顶着严寒在各区街头免费发放防寒用品,警卫跟着围了一条街,防止贫民哄抢物资。

    她是审判官的妹妹,来做这样的事最方便。

    在室外干站几小时,秦之卉冻得手指僵硬,没了知觉,可看到来领物资的脸上手上生疮的孩子,她就不觉得冷了,反倒难过地忍不住掉眼泪,最近死了不少人啊……

    送走一名孩童,接下来下一个男人见了秦之卉抹泪的样子,不加掩饰地嘲她:“天塔区的祖宗装什么,来这表演几小时,回去大别墅里吹暖气啊?哈哈。”

    秦之卉扯出个笑,默默把东西递出去,没有反驳。实话说,她的出租屋里哪有这样的配置,热水都是不定时供应,换在以前,她必要和这人争论一番,现在只会心平气和地一笑置之,他们需要宣泄情绪罢了,没什么好计较的。

    受了一肚子气,秦之卉把东西分发完毕,回到天塔区,她不知道现状将持续到什么时候,更无法想象将来会发生什么,将回到出租屋时,她叫司机师傅调转了方向,她想回家一趟。

    家中一如既往地安静,秦之卉一开门便知道,秦正初又不在。

    她踌躇几许,扶梯上楼,站在书房外探了探,悄然按下门把,轻轻一推,门居然开了……

    她愣住,没有多少犹豫,下意识提步走进去。

    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成了家中的禁区,秦正初不喜欢她进书房,虽不明说,但在他脸上见过几次不悦的表情后,秦之卉便开始自觉不擅入书房。

    书桌上胡乱摆满了文件,秦正初最爱整洁,不是忙得腾不出手,定不会这样。

    来都来了,秦之卉去到桌前整理,把一张张纸收进文件袋里,摆好放至桌角。她知道,这些一般都是审判院的工作内容,所以不会具体去看。

    翻到最底下一叠资料时,她在纸下摸到个硬物,拨开资料一看,是个u盘。

    上面贴了贴纸,写着:新历100年5月6日—11月2日。

    她没懂,收进抽屉里,再接触手下那份资料时,不经意瞟到了上头几个字。

    中枢指挥室工作记录。

    诶?这应该是姜荷的东西才对,怎么会出现在秦正初的桌上?本着好奇的心理,她悄悄翻了一页。

    10.19,无异常

    10.21,探索中,无异常

    10.23,行动失败,陆怀绫存活,编外警卫异常死亡

    ……

    11.1,执行官进S区某影城,存活,无异常。

    这一条后面,用钢笔写了个存疑。

    ……

    每一个时间点后都跟有具体坐标,记录断在11月8日。

    从10月中下旬远征队出发后,队伍的行动轨迹在纸上一目了然,中枢指挥室记录这些不奇怪,怪的是为什么远征队那么多人里,独独记录了执行官与陆怀绫的情况?

    纸面上的存活两个字让秦之卉寒意渐生,她翻到最后,用钢笔写着几个扭曲的大字,11.8,记录人S,死亡。

    资料上没有加盖中枢指挥室的印章,证明这份不是份官方资料。

    她把资料放一边,翻动前面整理好的几份,出乎意料,其中记录的都不是审判院的工作内容,而是天塔各部门的工作记录。秦正初一个审判官,哪来这么大职权!

    秦之卉越看越不对劲,她哥似乎对城邦各方面管理都很感兴趣。她不敢整理下去了,马上按记忆把文件摆回原样,转身要走时想起抽屉里的u盘,她又返身回去拿出来,手在桌上顿一会,鬼使神差地搬出了包里的电脑,将u盘插上。

    翻了几个文件夹都是空的,内容不多,点开全是视频。

    她把声音关掉,拿出耳机戴上,继而随意点开一个,第一眼就瞧出来了,是警卫队办公厅的监控录像。

    录像中的某个三级警卫正在办公,听到敲门声,走去开门,门外挤进一个戴墨镜的大块头,行云流水地掏出枪,对着那警卫一顿射击。场面血腥,杀了人后,他不紧不慢地收拾现场,关上门离开。

    秦之卉捂住嘴,不是被这血腥的凶案现场吓到,而是她认得录像中的凶手,她哥的保镖,黄小黄。

    更让她震惊的还在后面,那倒地的警卫刚断气没多久,尸体开始趋近透明,接着就这么从地上消失……

    如果不是认得持枪的歹徒,她会以为这是影视剧中的桥段,加了特效而已,然而她没听说小黄有别的副业,警卫队办公厅更不可能配合拍摄这样的内容。

    秦之卉的手抖个不停,她关掉视频,点开另外几个,无一不是凶案现场,地点包含了天塔区和贫民区,小黄出镜率极高,除他外还有个陌生男人,不如小黄壮硕,但下手不比他慢。

    地点是天塔区某个酒吧,这一回视频中的受害者没有消失,男人离开包间后,监控就切到了包间外,混乱中,他拉着个女人跑了。

    秦之卉呆看着,浑身打颤,把视频往前调,又出现个熟悉的身影,怀绫……她看看录像时间,正是秋夕那天,陆怀绫身上的衣服还是她亲手挑的,不可能认错,原来走散后,她在这里。

    屡屡出现和陆怀绫相关的内容,秦之卉更加不安,她将所有监控倍速播放,点开最后一个,终于出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内容。

    中枢指挥室,秦正初在同领主谈话,谈话内容清晰地传进耳朵里,听到最后,秦之卉已经麻木了,直到秦正初举起枪,她猛地把电脑合起来,拔出u盘,提着包离开。

    窗帘紧紧闭合,日光照不进书房,一片灰暗,家中再次空荡无人,大门啪嗒合上。

    三楼的房门兀然打开,穿着拖鞋的男人步步踩在木制楼梯上,缓缓下楼。

    他在书房外立了会,开门进去,没有开灯,就着黑暗走到桌前。桌面上同他离开时一样凌乱无章,他伸出手指拨开面前的一张张白纸,找到了躺在纸页下的u盘,执起放入在掌中,温热的触感异常明显。

    “秦之卉,我的好妹妹,不要让哥哥失望啊……”

    第一百二十二章

    秦之卉没有回出租屋,一路去到天塔,找到秘书洛兰,手持通行证要求暂借天塔的卫星电话。

    洛兰犹犹豫豫地带她去了通讯室,从通讯室出来等候时,被门外跟来的警卫拦住,来人示意她不要出声,也出示了审判官的通行证,简单将洛兰打发走,换做他候在外。

    通讯室内,秦之卉目标明确,拿起电话在通讯录中翻翻找找,找到“执行队01”几个字,照着输入号码拨通,紧张地等对方接听。

    这是江留的联系方式,无法直接联系陆怀绫,她只能选个最值得信任的人,无疑是执行官,更不必说他也是秦正初的目标。

    按秦正初的预想发展下去,他不可能让执行官顺利回城,秦之卉不懂秦正初有什么手段能插手城外的事,但他近来日日行踪不定,她有种不好预感……

    等待着,铃响几声,每一声都敲在她心头。

    “快接啊……”秦之卉急道,说完,真就打通了。

    她一阵欣喜,刚要开口,一只手无声地从身后伸开,捂住了她的嘴。

    秦之卉瞪大眼,眼见身后的人来夺她手里的电话,她紧握着不松手,可那人力气大,她只能眼看着打通的电话被人一寸寸抽走,看一眼,挂断。

    捂着她的手终于松开,秦之卉用力吸口气,转身要按警报,一步还没迈出去,头上就顶了把枪。

    那人没禁止她出声,只道:“秦小姐,审判官大人有事要见您,安静地走一趟?”

    审判官下了指令,她喊也没用。

    秦之卉打量这人一眼,是个警卫,连天塔的警卫都控制了么……

    她问:“去哪里?”

    “二十四楼。”

    指甲陷入掌心里,秦之卉强自镇定:“把枪拿开,我跟你去。”

    电梯里的数字快速变化,转眼电梯门打开,偌大的会议室里空荡荡。

    秦之卉慌了神:“我哥呢?我要等他多久?不行,我还有工作……”

    “秦小姐,我也只是执行审判官的指令,抱歉了。”

    秦之卉伸手按楼层,警卫摁住她的手,她躲开,飞快地去抢他腰间的枪,他回防得更快,这人大约以为她是秦家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对她的防备不多,屡屡要擒拿她都被躲掉。

    然而她在护卫队学的那点本事还是不够用,对方稍上点心,她就没办法了。反抗无果,秦之卉索性跑进会议室,往边上的资料室里一钻,反手锁上门。

    警卫拍拍门,转身去拿钥匙,秦之卉背靠书架直喘气,慌乱中灵机一动,掏出手机找到章妙意的联系方式,拨通过去,她在亚兰城,信号塔已建成,可以联系上!

    果不其然,她接得很快。

    秦之卉招呼也不打,竹筒倒豆子似的直奔主题:“我是之卉!联系怀绫!不对,联系执行官!叫他们千万小心审判官,我哥在暗动手脚阻止征途计划,执行队里可能有内鬼,领主是他杀的,指挥官也是他安排出城的,城邦里的警卫都是他的人……”

    她把秦正初的罪状一一列明,听见锁匙转动的声音,她长呼口气:“拜托了!一定把消息带到,他现在要对我下手……”

    章妙意的声音传来:“之卉?你在哪里?”

    “天塔会议室……”

    “秦小姐,您可以配合一些吗?”

    门被打开,秦之卉果断把电话挂断,话已交代完,她没什么好怕的了。

    *

    经历了几次曲折,接下来一路畅通,陆怀绫惦记着那通电话,心中七上八下,时而拨回去,最后一次,接通电话的是洛兰秘书。

    洛兰给出的人解释是,新来的临时工工作失误,误拨了。

    陆怀绫笑了,这游戏里怎么和现实中一样,一出错就推给临时工,许是游戏里从前没此类新闻,推脱起来还算合理,搭配上洛兰无可挑剔的官腔,差点要说服她了。

    不过接到解释后,她不再回拨,远在千里之外,城邦里有什么事她也管不了,城邦外有什么事,里头的人更无法插手,队伍已散,他们都是在为自己做事,城邦管不着。

    日近黄昏,电话又响了,陆怀绫再接,这回是亚兰城的来电,她按免提。

    “喂,您好,请问是执行官大人吗?”

    听见是找他的,江留答:“是。”

    对方在电话前长吁口气,陆怀绫一听就知道是章妙意的声音,她直接抢过话:“妙意,我是怀绫。”

    章妙意一愣,这一天里,她找遍了关系,靠着程柏川的名头才申请到通话机会,时间有限,她当即把事情说清,陆怀绫听完久久没出声,过了会才先应一句:“明白了。”

    秦之卉怎么办?她通过章妙意发出消息,秦正初会知道吗?会放过她吗?

    先不提眼下最重要的任务是去旧城邦,即便陆怀绫想回去,带着这一副变异的身体,她也不可能迈进城墙半步,刚到墙外就让护卫队击杀了。

    章妙意知道她的难处,直接道:“怀绫,我可以回城邦,不过之卉在天塔会议室,我进不去,你有办法吗?”

    “通行证,”江留默默听着,忽然说道,“编号774135628,背下来去找洛兰。”

    陆怀绫觉得不妥:“不行,这秘书她……”

    江留肯定道:“洛兰没有立场,凡是指令都会严格执行。”

    “万一你和秦正初的指令相冲呢?”

    “先后执行。无法到现场,我只能帮你朋友进天塔,洛兰不会透露消息,同样的,秦正初的指令她也不会透露,所以进去之后的事得自己应付。”他只负责开辟通道,不保证安全。

    没轮到陆怀绫开口,章妙意一口应承:“我记下了,谢谢您。怀绫,回城邦后,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你……”陆怀绫想了想,嘱咐再多都显得无力,只道了一句,“万事小心。”

    “你也是。我会尽快出发,我有分寸,你放心。”说完这句,电话自动挂断了。

    “秦正初想完全控制城邦么?既然贪恋权力,通关对他没有意义,为什么还要让姜荷和连周出城?”

    江留说:“他们未必知道。”

    “秦正初连队友都不想放过?”如果要留守城邦,力求通关的队友就是最大的阻力,陆怀绫分析,“他需要姜荷和连周帮忙牵制其他玩家,万一有人通关了,他也未必能安坐在天塔中。”

    游戏守则中并未说明,有玩家通关后,另外存活的玩家会面临什么。可能会永远留在这个世界,也可能直接被视为淘汰,换她是秦正初也不想冒这个险,最好的办法就是除去所有玩家,杜绝通关的可能。

    “这人野心很大啊,他敢放所有玩家在城外厮杀,自己坐在城邦里操盘,必定有做其他准备,比如……手上放有无视距离搅局的天赋,或者天赋卡。”陆怀绫想着,“不过他对我们来说还是有用的对不对?他才是最想除去姜荷和连周的人。”

    “你怎么不说话?”

    “你说得有道理。”其实他以为,最后一句话不是她的真实想法。

    陆怀绫查看剩余人数,还有16名玩家,其中14名都是他们的对手,远比城邦内的秦正初威胁要大,若人人都是何立这样的自大狂该多好。

    她对着光,翻转手里的唯一一张卡牌,无论是谁,变成一张对她有助力的卡片,才最让她安心……

    *

    拿着秦正初探出的路线图,连周修正路线,步入正轨。

    和姜荷汇合后,他们三人甚为狼狈,小连那天夜里回来后累得站立不稳,他们三也没在它身上讨到便宜,故而没有质问他为何三日未归。

    回车上后,陈西园拍着他的肩,无声胜有声,连周真诚地再道次谢,陈西园却问起陆怀绫,他笼统地提了几句,告知陈西园,她已经安全。

    不待精疲力尽的几人恢复过来,半途中,他们遇上了远征队的车,车上是两个灰头土脸的女人。老队友见面,双方相遇时分外和气,都停下车规规矩矩地打招呼。

    那个叫阿瑶的女人是两人中的发言人,见了姜荷满脸意外,忙不迭询问指挥官为何身在此处,钟嘉悦见状下车和老队友叙旧,点明她与陈西园成功营救了姜荷,正赶回来找队长。

    阿瑶很识趣地不追问当中细节,遗憾地告诉她尚钟造反这桩事,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不会说话的死人,如今远征队四分五裂,没个主心骨。

    钟嘉悦通过系统早知道尚钟没了,三人队伍只剩她一支独苗,她非但不难过,还乐了很久,此刻听见尚钟这两个字还是想笑,她忍住笑意,掩面心酸地摇摇头。

    而后阿瑶提议:“既然我们汇合了,就一起去旧城邦吧,路上有个照应,最好能多找回些队友,尤其是……嗯,江队。”她不免心虚。

    阿瑶心里那点小九九逃不过钟嘉悦的眼睛,她将面前两位队友的心思各读一遍,拼拼凑凑,大致了解了她们出现在这里前经历过什么。

    怪不得这么客气,在场各位都没力气打架,倘若双方精力充沛,场面就该反过来了。

    阿瑶理由充分,钟嘉悦没办法拒绝,转头请示姜荷,姜荷当即同意了。

    双方一拍即合,话外不说透,但已相当于短暂的联盟。阿瑶松口气,笑着拉哑姐上车,钟嘉悦不太愿意,却也没办法。

    她和哑姐切磋过,她不是对方的对手,而且,她的天赋在战斗方面实在很难提供助力,最多帮她预判对方的攻击,日后怎么处理她们是个大问题。

    另一边,陈西园在一边听着队友们的谈话,听闻队伍散了,惊骇不已,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她们对话时,气氛十分僵硬,仿佛每个字都经过字斟句酌,他听懂了,又没全懂。上车后张口想问问连周,但看到他那寡淡的神情,又憋回去了。

    秦正初给的路线完全可以通行,和谐地走了三天无事发生,连周就像个透明人,只负责开车在前带路,阿瑶与哑姐跟在最后。

    钟嘉悦夹在两辆车中间,心道,她们才是吃亏的那一方,白领着对方走这一段,让她们少走不少弯路。

    “能不能把她俩甩了?”钟嘉悦问姜荷,“昨天夜间休息,我找阿瑶聊了几句,她很自信啊,无论走到哪里,她有把握处理我们四个人。”

    想到姜荷没有战斗力,她改口:“不对,是三个。看见我那个不说话的队友没?我先说了,我打不过她,陈西园刚上来,不比我强多少,被她近身了也是凶多吉少。你那个带路的队友怎么说?没见他露过底,不过警惕性挺强,很少能从他心里读出什么,他能打吗?”

    姜荷笑道:“难道你将来打不过,现在就能把人甩了?不是说她们和江留交过手落败了么,正好了,到时遇上了都不用你出手,谁落了下风,我们推一把就好。”

    钟嘉悦失落道:“可惜我没有天赋卡……”

    姜荷没顺着这话说下去,绕回来道:“你从他身上都读出过什么?连周。”

    钟嘉悦说:“白天没有,晚上吧,前几天。”

    她细思,几天前的夜里,她下车方便,回来时路过那辆车。她对连周信任不多,于是试着往车里看了眼,原是不抱多少希望,却隐约感觉出他在心里反复念一个词。

    她凝神探听,是模糊的三个字。

    “什么什么0,110么,可能想找警察叔叔接他回家。”钟嘉悦开玩笑。

    姜荷陪她笑了下,想到什么似的,很快笑不出来了,如果是她想的那样,那她对这位队友的信任是不是该重新评估一下了呢?

    第一百二十三章

    离开小镇街道,视野骤然开阔,两侧山峦绵延,银装素裹,青绿不再。

    距旧城邦两千公里,往北深入,沿途寂寥,地上爬行的生物几乎不可见,只有一只雪鸮在空中跟了他们一路,对底下这块会动的铁皮虎视眈眈。

    小连蹲在车顶,抬头紧盯着它,隔空对峙许久,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天上那只大型猛禽在追了他们几百公里后黯然离去。

    和路上可见的生物相比,要找个活人就更不可能了,与他们一样往旧城邦赶去的玩家们八成都在寻路中,应该不会有人比他们更早抵达。

    行车三日,除了短暂的睡眠时间,江留夜里也没多作停留,看着手机上将爬到底的进度条,即将到达期待已久的目的地,陆怀绫以为自己该为此感到高兴,可实际上她心如止水,并没有多少喜悦,只当是一个摆在面前必须完成的任务。

    她能离开,就代表有人将失去回家的机会,她不明白自己在难过什么,大部分玩家都是陌生人,她在为谁遗憾?

    是周桂迎吧,毕竟她是自己来到这儿遇见的最友善的玩家,其余无一不是想要她的命,还有就是舍不得游戏里的NPC,她在这里的朋友们。陆怀绫终于找到了一个充分的理由。

    “快到了。”江留说。

    陆怀绫往天边望去,隐约能见到一座冒出头的建筑,无疑就是天塔了。

    她好奇道:“旧城邦和城邦真的一模一样吗?”

    “只有天塔区一样,城邦一直在向外扩张,收复周边没被污染的土地。而且,旧城邦里是没有贫民区的。”

    她又问:“那如果是你,会把通关的钥匙藏在哪里?”

    江留想也不想:“天塔。”

    她也这么想。

    从仅能看到天塔塔尖,到半座天塔都被纳入视野中,陆怀绫看到了塔顶上的太阳,它没有像宣传手册里那样耀眼,相反,它黯淡无光。

    太阳底下的塔钟犹在走动,当城市全貌展现在眼前时,恰至整点,绵长悠远的钟声响起,传向远方。

    抬头仰看,天塔塔顶汇聚着暗红色的光,如柔软的绸缎一般与四方天际相接,从城外看,找不出红光的尽头在哪里,就像霓虹城市夜间的射灯,能穿透整片天幕。

    但眼下是白天,他们所看到的显然不是灯光,更像是未知的能量,由浓至淡,汇集于塔尖或者传播向四方。

    在远处看不清,来到城下方才显现出来,陆怀绫被眼前景象震撼到:“这是什么?”

    江留也不知道。

    这是个游戏,自然不能代入现实中的自然现象考虑,陆怀绫深思一会说:“我们在玩游戏嘛,走到最后一关了,给个精致的开场动画展现一下制作力,顺便彰显仪式感,很合理对不对。”

    江留凝视着塔顶,问她:“像不像污染?”

    “嗯?”

    “城邦一直找不到污染源。”

    陆怀绫循着延伸至南方的红光望去,联想到,生物变异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身体中的血液变了颜色,而这暗色柔光就与血液的颜色相近,尤其是浓缩于塔尖的那一团黑。

    她拔出匕首在自己手心划了一道,捡起个空瓶接住缓缓下流的血液,提到眼前与塔尖对比,颜色相差无几。接着,她又往瓶中掺了些水,浓稠的血液被稀释,更是和空中渐变的光色相近。

    江留来不及制止她的自残行为,只能扯了截绷带给她,陆怀绫随意地缠上,叫他帮忙打了个结。

    “我说了吧,不会疼,”她拿着水瓶在他面前晃了晃,更加确定,“走,我们去天塔。”

    他们还有一点优势,没有谁比城邦里的执政官更了解天塔。

    “天塔最高的地方是哪里?”陆怀绫问。

    “中枢指挥室,”江留说,“那是指挥官的日常工作地点,其余人一般很少上去。”

    “你去过吧?”

    “去过。”

    说着,她又问:“瞭望台又在哪里?”

    “二十四楼会议室外。”

    陆怀绫点点头,她记得章妙意说过,想爬上旧城邦的瞭望台看看。

    旧城邦没有贫民区,放眼望去尽是拔地而起的黑灰色高楼,同样的,这里不需要城墙,沿着公路就能进入城市。

    通关之路近在眼前,几个月来,尽管经历过许多生死一线的时刻,陆怀绫还是觉得眼前的胜利来得不可思议,继而产生了一种不可能如此顺利的想法。

    刚冒出这一念头,担忧的事情接踵而至,近城邦时,安全行驶的车辆忽然受到了阻力,难以行进,加油门,前进了一些又被弹回来。尝试数次,他们与旧城邦如同两块同极相斥的磁铁,始终无法相互接触到,

    前方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像透明的马赛克。

    至此,她终于知道叶时州折返的原因了。

    两人都没慌乱,江留先就地停车,下地步行过去,迈出几步就走不动了,他团了块雪球丢出去,到了某个位置就被弹回来,一格格马赛克再次闪一下。

    陆怀绫这回看清了,整座旧城邦的外围,覆盖着一个半圆的屏障。

    江留返回车上,说:“接触不到实物,应该不会有缺口。”

    如果有缺口,叶时州就不必无功而返了,他不可能没找过,所以不用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陆怀绫说道:“是游戏设定吗?是的话肯定有破解的办法。”

    江留想了会,打开系统瞧一眼,一看,任务进度下多了行提示。

    【进度100%】

    【小助手温馨提醒您:当前玩家人数不足三人,请集齐三名玩家再来吧!】

    陆怀绫一个字堵在心口,欲言又止,开局分配队友原来是这用意,果然没这么容易。

    问题来了,现在上哪凑三个人?

    看着这行冷冰冰的文字,两人都沉默了,一旁的小连早已跳下车,顶着阻力往前跳两步又弹回来,与那道不可见的屏障玩得不亦乐乎。

    江留直接踩油门离开,小连立即反应过来,跳回车顶。白茫茫的雪地里,他们这辆黑色的车太显眼了,玩家都是从南方来,无法进入旧城邦的情况下,他们往北边藏一藏更合适。

    “只能等了吗?”抢先抵达的优势化为乌有,这盆冷水浇灭了陆怀绫仅存的一点期待。

    江留说:“临门一脚了,不会有玩家毫无诉求地来帮忙,物资足够,等吧。”

    不如期待一下,继他们之后找来旧城邦的对手会是谁。

    两人往旧城邦西面走,找了个能够观测到南方公路且不太远的位置停下,具体怎么做还得等来了人再决定。

    舟车劳顿,睡眠时间不定,天一黑陆怀绫就困意上涌,坐着睡着了。

    睡梦中,一些片段重新浮现在她脑海中,仅是一些回忆,但又像做梦一般有画面感。

    天台上的风很温柔,吹到裸露的胳膊上微微凉,不等她去认真感受,这点微不足道的寒凉很快被夜空中炸开的烟花取代,她被那绚丽的焰火转移走全部的注意,以至于没留意到身侧一直看着她的人。

    画面一转,她去到一辆漆黑的车里,只有脚下有着微弱的光,柔软、炽热、湿润的记忆重新回到身体里,此刻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推开身前的人,可身体却在违抗她的意志,热烈地做出回应。按在她身后的手冰冷到了极致,给她一种快被烫伤的错觉。

    随着他细微的动作,她的身体不断发热,右肩开始发痒,她克制住自己不伸手去挠,也不去碰身上厚厚的防寒服。可实在难耐,忍耐到了极限,她还是抬起了左手,这么一动,她猛然苏醒。

    陆怀绫看着自己因为握刀起了茧的手心,她又想起,那时毫无阻隔的触碰下,她能感觉到背上略显粗糙的触感。

    她甩了甩脑袋,还好,还好只是个梦,可是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不对,她为什么要如此细致地回忆这件事?

    不是都各自自觉地回避了么,只不过是神志不清时一个意味不明的吻而已,什么都没有发生,她自以为不会对这样的事耿耿于怀,所以为什么无论是身体还是脑袋里的记忆都如此清晰?

    又开始无端地感觉到闷热,热得她头昏脑胀,无法理智地思考,脑子一转就有无数根细线纠缠在一起,理不清剪不断,她捂住胸口,停止想象。

    陆怀绫转头看一眼,江留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她轻轻把门推出个窄逢钻出去,在低温与寒风中坐了一会,才将那怪异的感觉抛开。脑中缠绕的细线一松,自己散开了。

    她解开右肩上的绷带,看着那道延向手臂的深长的伤口。短短几天,它以极快的速度恢复,不仅看不见血肉,还结痂了,怪不得发痒。

    陆怀绫抓起一把雪按在那儿,随意地揉搓几下,把已凝结的黑色血污洗去,看着顺眼不少。

    经过刚才那一段迷糊,她似乎越来越理解叶时州了,如果一直深思下去,钻入错误的思维中,确实很容易对在意的事情产生极端的想法,好在她及时打住了。

    然而污染已经融入她的血液里,这一次她坚持过来了,下一次呢?允许她在此停留的时间有多久?光等还是有风险。

    她在脑中搜寻,能联系上的玩家有谁,想了许久也只想到一个完全不可能的名字,偏偏这个名字挥之不去。

    太清醒也不好,等热意消去,愈合的伤口也不在发痒,陆怀绫轻手轻脚回到车上,刚坐下江留就醒了。

    她抱歉道:“对不起,吵醒你了。”

    “没有,我就歇会,南边路上还要盯着点。”

    “我睡够了,我来吧。”

    话是这么说,江留却没趴回去继续,此刻才三点,离天亮还远,两人都望着南方公路,百无聊赖。

    陆怀绫不是真睡够了,而是不太敢睡,一睡熟就容易迷糊,同样的恐惧她今天不想再经历第二次,阻挡不住困意又袭来,她忽然问道:“可不可以问一个比较冒犯的问题?”

    “你说。”

    “一个男人没有预兆地亲吻一个女人,有哪些可能?”

    问题好像很难,他皱着眉半天没给出答案。

    这问题太轻浮,完全不符合他们平日里只谈公事的谈话画风,江留的沉默让她有些尴尬,说完就后悔了,找补道:“没关系,我帮一个朋友问的,随口说说。”

    “欲望,或者爱慕。”很久,她以为这话题过去了他才说道。

    陆怀绫听完陷入迷茫,她觉得自己应该能轻松排除其中一个选项,但又不敢承认另一个,也许她早就心知肚明,只不过非要找个人揭穿她才甘心。

    江留看着远方公路,忽然又说:“有灯光。”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将她从这怪圈里拉出来,她抬眸望去,南方公路上出现刺目的白光,在路面上莹莹铺展开来,渐行渐近。

    她说:“有人。”

    第一百二十四章

    钟嘉悦精神高度紧绷,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出汗,紧紧跟随在前方那辆高速行驶的装甲车后,阿瑶车技过人,一路上紧随在她车后,生怕跟不上。

    这种状态持续了两三天,然而她这会担心的不是他们三辆车之间会不会追尾,而是追在更后面的一帮人。

    钟嘉悦精疲力尽,气愤道:“秦正初故意的?别说不是他,他暗地里究竟勾搭上多少玩家?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遇上阿瑶和哑姐后没几天,她好不容易整理好心态,踏上开往旧城邦的正确路线,以为后面总该没别的阻碍了,谁知不过一两天,半路偶遇的玩家人数越来越多。

    城外地域辽阔,在没有地图指引的情况下,说是巧合碰见了谁能相信?偏偏这么巧,人人都能找到这条路上来,原因自不必说。

    姜荷看着后视镜秀眉紧蹙,所幸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地开在同一条路上,终点将近,暂时还没人先手起事,但这也不过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安宁,人人绷着一口气,等一个合适的契机。

    “他在城邦经营已久,掌握的信息足够多,我知道他有和别队玩家牵上线,只是没想到……”没想到有这么多,姜荷说,“通关不是他的目的,他想留在城邦。”

    “为什么?”钟嘉悦不可置信道,“那他为什么要答应替我们探路?”

    “他急了,把路线通通散布出去,生怕没人能赶到旧城邦。也许,”姜荷兀自分析着,咬着那个“赶”字用了几分力,她把目光定在前方,“也许已经有人抵达了。”

    需要有人及时赶去制止,手上棋子还没用完,秦正初不会亲自现身冒险,她太了解他了。

    “是谁?”凭着系统显示的剩余玩家人数以及目前见过的玩家,钟嘉悦有了答案,“队长?”

    前方出现了一个标志性岔路口,姜荷指着图上路线告诉她:“做好准备嘉悦,不要自乱阵脚。到时候你不用分精力管我,保护好自己。”

    钟嘉悦严词拒绝:“不行。”

    姜荷却坚定地看着她:“必须这样,你放心,我死不了。”

    钟嘉悦怔了下,顿时明白过来,她有天赋卡。

    她可以不参与任何争斗,但一定要活到最后,秦正初靠不住,她要来城外亲眼见证一切,活着,就有机会翻盘。

    地图上的路线越来越短,马上,马上就要到了。

    *

    分明灯光离得还远,陆怀绫已不自觉握住了刀柄,她说:“我们过去。”

    “再等等。”等那车辆近一些。

    灯光在向前移动,随即两盏刺眼的车灯从夜色中出现,看不清车头涂装颜色,暂无法分辨对方身份。

    “怎么这么快?”陆怀绫不解,除了他们没有人有地图,但眼下这已经不重要了,于她的身体而言,其他玩家来得越快越好。

    驶来的车不止一辆,没等多久,又多出两辆。这还不算完,等三辆车都步入视野中,那后头竟还有灯光。

    一支队伍里有人有寻路的天赋还可以解释,这么多人是怎么回事?事情在往她想不到的方向发展,陆怀绫把刀攥得更紧了。

    驶在最前面那三辆车在见到旧城邦后突然加快了速度,在它加速的瞬间,身后响起枪声,打乱了几辆车行驶的轨迹,为了躲避子弹,它们自然而然地分开,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开去,像是一伙人,又不像是一伙人。

    陆怀绫惊坐起来,拿起望远镜观察。

    后面的车紧追上来,不许他们离开,短短十几秒,枪声渐起,公路那头顷刻陷入混乱,开在最后的那辆车没能逃开,很快被卷入了战局。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前头的第一辆车是在第二辆车的掩护下先脱离混乱的,暂时被建筑掩住车身,看不出往哪个方向去了。

    车灯刺得她眼睛干涩,她拿下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给江留,闭起眼猜道:“前面那俩才是一伙的?你看看,我们看情况出手吧。”

    江留接手望远镜观察了会,道:“他们好像……”

    话未说尽,后方忽然响起发动机的声音,夹杂在枪响中不太明显,沉闷的轰鸣声浑浊又危险,响得毫无前兆。

    陆怀绫回头,一辆装甲车霎时从后方冲来,她有一种车头将要碾到脸上的错觉。

    注意力都被公路上的战况吸引了,谁也没注意到身后蛰伏的威胁,来不及启动车子躲开,下一秒天旋地转,碰撞声近在耳边,剧烈的震动将她胃里的营养液都晃到了喉咙里,满嘴苦涩。

    身上不会疼,不知道哪里受了伤,陆怀绫的第一反应是动动手脚,确认自己四肢健在。

    发动机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感觉身前一松,安全带被人解开,江留说:“出去。”

    车应该是翻了,陆怀绫此刻倒坐着,安全带虽不在身上,她却还被死死绑在座椅上,身上血液倒流,脑袋发胀。

    江留用力砸开车门,先钻出去,伸手给她,陆怀绫果断抓住他的手。江留拽了她一下,不料只拉动她的上半身,她忙伸手撑在头顶,说:“腿上好像卡住了。”动弹不得。

    江留听后当即松开她的手,捡起她身边滚落的手电,打着光跑远,往后方照。

    那辆车撞了他们后,后退几十米,复又开过来,冒冒失失地撞上来前拐了个弯,往有光的方向开去。

    陆怀绫急忙缩回去,蜷起身体,寻找她的腿是卡在哪儿了,黑暗中,她摸索了好半天才挪出腿,爬到车外。

    而那辆车失控了一般,只往有光亮的方向开,开到近前才发现那只是个手电筒,拿着手电筒的人已经跑开,它随即打起车灯,开始找人。

    陆怀绫见状借翻倒的车身藏身,她伸出头找人,知道江留暂时没事,但是小连呢?它在车顶睡得香,刚才那一下多半把它给撞飞了。

    她盯着那辆车,藏肯定藏不住,得让车上的人下来,或者她进去把车控制住,只是不知道车里有几个人。排除了各种不靠谱的办法,她愈发希望小连现身,凭她的了解,被这么一撞无足轻重,只怕它还躺在某个角落里睡觉。

    车灯四处晃,没找到人,车便掉头往她这边来,陆怀绫一愣,正要逃跑,立即听到一声清晰的猫叫。

    闻声,车子再次掉头,但车灯打到的地方只有灰白的积雪,融于暗夜中,黑白分明,耳边猫叫声仍持续不断,像极了婴儿的啼哭,在这片无人区里分外瘆人。

    “二哥,闹鬼了?”车里一个瘦小的男人先生出怯意,抱着他那细小的胳膊抖了抖。

    边上的光头虽也发憷,见身旁有人更不争气,他马上驱赶了恐惧,怒道:“放屁!咱们摸黑北上走过了头还能找回来,那就是天意指引,真有鬼神也是站咱们这儿,你怂什么?装神弄鬼,看我先把他的车毁了。”

    “对对对,先扎了他的车胎。”

    原地停一会儿,那车动起来,又掉头往陆怀绫这边来,这会儿,猫叫声立时停止了,一个黑影从车前窜过,往侧前方跑去。

    瘦小的男人揉揉眼捂住嘴:“什么东西!二哥,我真看见了,前面!人重要车重要?追啊!”

    光头反应慢了一拍,随即打了个方向追上去,嘴里嘟囔:“什么天赋,还能变形,有点意思。”

    瘦小的男人立刻活络起来,出主意:“喜欢跑,把他追南边去,那里人多。”

    在他们开过来的那刻,陆怀绫开了随机天赋,这次给了个二次削减的听力增益,她不要也不行,为了不让CD白转,她勉为其难地接受了,所幸足够把车里的对话听个七七八八。

    等那两人远离她,她爬回车里找到对讲机呼叫江留,里面传来的是呼呼的风声,江留过了会才回复她:“你出来了?原地等。”

    “好,他们要把你们往南边公路追,”他多半和小连在一块,她放心道,“你小心,不着急。”

    只留陆怀绫和一辆四轮朝天的装甲车在雪地里,她试着推它,之后上了力量buff也推不动,她泄了气,不禁埋怨,吃了那么多苦头,污染怎么对就她的身体没点增益呢?

    那两人无半点动静,八成是靠天赋偷袭,也怪她没在后方设防,毕竟谁能想到有人能这么蠢,还能跑过了头,竟从北方找过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蒙蒙亮,公路那边打得正火热。原本是先前静了一个小时,现在又闹起来,陆怀绫猜想是谈判失败了,走到这一步了还谈,那也只能是哄人,不过谁都没上当。

    她想着,要不自己步行进旧城邦,于是初步判断了距离,从这里到旧天塔至少十几公里,走么?远远没有别人开车快,到那儿体力消耗完了,其他事没办法应付,故而还是原地等候。

    不过她走了一千米,去探查那碍事的屏障是否还在,很遗憾,她被阻拦回来了,这集齐三个人的条件应该比较严苛,人到了城外还不够。

    陆怀绫低头琢磨着,往回走,走到半途中她顿住,转头看。

    公路的弯道上,转眼出现一辆装甲车,离她不过百米,而她人在半途中,前后都无处藏身。

    陆怀绫一眼分辨出那是佣兵团的车,编号01。

    该来的躲不了,她暗叹一声运气不好,无声按住刀柄,盯住车头。

    在城外,前方有人是比身后有鬼还可怕的一件事。出乎意料的是佣兵团01号没加速撞死她,它在离她还远时就慢下来,然后慢悠悠地开到她身边,停下。

    车窗摇下来,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陈西园的惊讶不比她少:“怀绫?”

    “你……”

    陈西园匆促地往后看一眼,说:“别站这儿,先上车。”

    陆怀绫犹疑了片刻,只因离她更近的是一张精致的脸。

    “上来吧,”副驾驶上的女人转过头,挡住了陈西园,她温柔地一笑,仿佛这只是一次再简单不过的偶然的相遇,“见过的,就不用介绍了?”

    “当然,指挥官大人。”

    您这样的大人物,我怎么能忘呢?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佣兵团的车座都硌人一些。车在雪地里开得平稳,陆怀绫却觉得在左右摇晃,陈西园时而后顾,很是警醒。

    车里只有姜荷与陈西园,陆怀绫知道,姜荷在这儿,连周一定也离这里不远了。

    至此,没必要再装了,她看着陈西园的动作,直白地问:“后面有人追么?你怎么会来这里?”

    “嗯,一直在跟,”陈西园察觉到车里的怪异,聪明地只答不问,“不知道为什么,城邦进不去,只能在外围绕着跑。”

    “哦。”陆怀绫还想问,现在是要去哪里,前面的姜荷忽然发话了。

    姜荷向后侧过头,没点名道姓,但显然是在和她说话:“有什么头绪么?”

    刚从一场混乱中脱身,姜荷或许暂时没看到系统里的提示,陆怀绫猜想着,自然而然地答:“没有。”

    姜荷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又问:“你一个人?我看车翻了。”

    “对。”

    “在城外没有车很危险,”姜荷把目光放到身边一直闪个不停的探测仪上,她把声音关了,可上面的小灯忽闪忽闪,频率极高,还出奇地平稳。

    姜荷把探测仪挂高了给后座的人看:“看来除了后面的追兵,旧城邦里还有活动的变异兽,仪器一直在发警报。”

    “也许吧。”

    “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陆怀绫礼貌地敷衍着姜荷的问题。

    姜荷大概也没想从她嘴里问出什么,只是问着问着,这路就开出去不少了。

    对话期间,姜荷保持后靠的姿势,陆怀绫在侧后方可以看清那她一截白皙脆弱的脖颈,无形中激发了她身体里污染带来的变异本性,她想着的不是用锐利锋刃划破那里,而是想直接一口咬上去,然后享受满口香甜的新鲜血液……

    陆怀绫移开目光,不能再看。她注视着脚下,压住莫名升腾的热意,轻轻做了几个深呼吸。

    探测仪闪动得更频繁了。

    “看来变异生物在旧城邦内西北角啊。”姜荷估计了下眼下所处的位置。

    该死,这感觉来得真不是时候,陆怀绫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瞳孔,只希望那里面的蓝色不要太过明显。

    从上车以后,陆怀绫就在避免和他们对视,身上热意不减,她不过是暂时控制住了,不让它继续攀升。

    眼下,姜荷就不设防地坐在她前方。

    各种想法在她脑中打转。

    胆子真大呀,敢在这封闭空间里背对对手,想要她一条命还不简单。

    要不,就在这里除掉姜荷怎么样?一刀足够,多简单,血会溅到窗上座椅上,还会从她的刀尖滑落,姜荷将一脸惊愕地倒下,接着消失,为自己的盲目自信付出代价。

    陆怀绫屈着手指在膝上轻敲。

    “怀绫。”陈西园忽然叫了她一声。

    “啊?”陆怀绫猛然被唤醒,理智回笼,刚涌现的可怕的想法马上被她甩出去。

    不能这样,陈西园就坐在前面,她不能不管不顾地动手,姜荷敢这样面对她,手上一定有底牌,而这底牌绝不会是她陆怀绫和陈西园的友谊。

    足够理性的人都不会拿感情做赌注,从第一次在电梯外见面,陆怀绫就有这一认知,姜荷就是这样的人。

    陈西园说:“一会要和嘉悦姐他们碰面,大家都很久没见了吧?从上次分开以后。”

    陆怀绫一下便听出了,陈西园是在提醒她,他兴许已经明白了些什么,所以有意避开了一个名字,只用“他们”指代。

    陆怀绫接下话:“是很久不见了,可惜现在不是时候。既然没人追来那就停车吧,我有东西掉了,回去捡一下。”

    她和连周还没公然说开,这么一碰面,就什么都掩盖不住了,她不怕对方人多,只是不能保证见面后还能控制住现在的自己。

    “那你一个人小心,”陈西园停下车,话刚说完飞快改口喝道,“回来。”

    陆怀绫刚开了车门,疑惑地朝前一看,一辆车头都没了大半的装甲车从他们对向出现,速度飞快横冲直撞,简直像是不要命。

    她收腿坐回去,带上门。

    陈西园判断着那车疾行的方向,在它撞上来前驾车堪堪躲开,他紧张地手指僵直,握着方向盘一时挪不开。

    那车从他们边上擦过,滑出数十米才停住,陈西园这时想跑,惊觉车身重了几倍,竟有些开不动,那车回头驶来,赶到边上与他们并行。

    残破的车里,驾驶座上的阿瑶扭头说:“指挥官大人,说好了一起走,您这先跑了,留着钟嘉悦和那谁不分敌友对我们动手,是不是有点不厚道了?”

    陆怀绫偏头看,隔壁车里可不正是两个老熟人。

    她打量着两人,阿瑶一头短发乱得像鸡窝,脸上手上都破了皮,胸前的防寒服漏个洞,棉絮乱跑,狼狈异常。她边上的哑姐更可怖,满身是血,可见的半张脸都被染红,头发也是黏糊糊的,团成了一根根。

    哑姐转头,第一眼就和陆怀绫来了个对视。

    阿瑶慢一步看到她,奇道:“冤家路窄啊,你到底是哪边的?”

    相视一瞬,哑姐眼底立即泛起杀意,她看到了机会。

    陆怀绫哑然,暗道倒霉,小连和江留不在,确实是个对付她的好机会。

    “我可没授意他们这么做,”姜荷先答,她分辨两人的情状,无法看出她们身上都是谁的血,心中担心钟嘉悦的安危,强自镇定道,“这不是还没进城么?不如……”

    “不用了。”阿瑶看了眼哑姐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们只有两个人,想进入城邦还缺一个开门的帮手,最方便控制的人已然在眼前。

    不过在此之前,得先除去多余的人。

    阿瑶用命令的口吻道:“陈西园,停车。”

    陈西园充耳不闻,还在尝试解决车身问题,阿瑶警告多次,他油盐不进,哑姐没了耐心,眼中顿时生出戾气,车辆还在行驶就抽出刀,横插过来。

    陈西园盯防着她,驾车往右边躲开,刀插入车门,直接在车门上划出个口子,陆怀绫也往右边坐了坐,低头能看见穿进车门的刀尖,刮蹭之间磨出了火星子。

    装甲车差点侧翻,陈西园稳下来,然而车身重量依旧,开不快,只能由阿瑶轻松跟着。

    陆怀绫握紧拳看向哑姐,那双染过血的眼睛也一直冷漠地凝视着她,哑姐再次举起刀,隔空指着她的眼睛。

    陆怀绫按住右车门门把,说:“陈西园,停车吧。”

    任谁都能看出来者不善,那不说话的女人最难对付,陈西园权衡利弊,压低声音决定道:“拖一下,很快汇合。”

    陆怀绫摇头,沉默的姜荷却抢过话,问阿瑶:“提要求吧,怎么才能放我们走?”

    “别这么说,我们随时欢迎您上车同行,至于另外两位……还是别出声了才让人放心。”阿瑶说着,加快速度冲到他们车前,将陈西园逼停,哑姐飞快从车内钻出来,提刀走来。

    陆怀绫不等她靠近,先脱下厚重的防寒服,推了车门轻装下车,迎面走向她。

    对方从走路姿势到面部表情都透露着自信,吃过一次瘪,俨然一副势必为队友报仇架势。

    陆怀绫从容地慢步着,在松软的雪中踩出一个个越来越深的脚印,直至两人将碰面前,她抬腿都艰难。

    原来是这样一种感觉。

    两人间很快超出安全距离,面前的哑姐身形一晃,从视线中消失,陆怀绫随即默念口令。

    【宿主本人获得buff,防御力+100】

    看来这一顿打是躲不掉了。

    四方寂静,她不再抑制身体里的灼热,垂手握住刀,感受着每一个细微的动静。她看见了,哑姐浑身上下都是血,此刻也似乎能闻到空气中的香甜。

    污染掠夺了神智,赋予每一个污染物超出本身极限的力量,是一种公平的交换。

    现在,她需要借用一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暂借出点相应的回报好了,等事毕,她会记得要回来的。

    “拿钥匙,要回家。”陆怀绫把这句话刻在心里。

    身后一阵疾风袭来,陆怀绫拔刀旋步回身,动作流畅,却因为身体受到限制仍是慢了,那一刀侧砍在她肩头,划破了她的白色单衣。缺少疼痛带来的反馈,不知没入肩头几分。

    陆怀绫没去管,挥刀回敬眼前的人,并在她眼里看到一闪而过的惊讶。

    哑姐不比何立自负,察觉出刀下的身体并不是看起来那样柔软,马上用警惕取代了那份自信,她足够轻盈,收手躲掉陆怀绫的刀锋。

    陆怀绫没有追击的能力,哑姐也不愿意将主动权拱手让人,下一刀很快闪至眼前,陆怀绫再接,还是落空,于是又用身体扛下,这一回刀落在她后背,不痛不痒。

    场面上处于下风也不影响陆怀绫先出言挑衅:“再来。”

    对方不会说话,只用动作表达了愤怒,数次攻击后,她的刀尖直指陆怀绫的胸口,不偏不倚地插入,陆怀绫瞬间感觉到胸前晕出一片湿润,当然,也仅有湿润的触感而已。

    两人相对而立,僵持在这一个动作上。

    哑姐攥刀的手极轻微地抖着,表明她已用尽了全力,可刀尖只够没入那一小截,她不甘愿收手,再次用力,面前的人纹丝不动。

    她抬眼,兴许是血液浸入眼睛的缘故,目之所见都变了色调,比如陆怀绫那一双本该是黑色的眼睛,此刻竟是璀璨夺目的宝石蓝,亮得摄人心魂,几乎令她挪不开眼。

    哑姐顿觉眩晕,忘了自己此刻还在与人缠斗,抽出只手捂住脑袋。

    陆怀绫慢悠悠地抬起刀,刀刃慢悠悠地落在她肩上,刀上力量无法忽视,哑姐痛得变了脸色,发出一声刺耳的怪叫。

    “躲开呀!”阿瑶没明白哑姐是怎么了,疾步过去帮忙解围,被陈西园拦下来,她着急不已,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怀绫一刀刀落在自己队友的身上,追击动作之快,完全不像是被哑姐天赋束缚。

    哑姐全凭本能躲避,从来没有人能在她的天赋中占据上风,更别说让她落入眼下境地,陆怀绫早可以要她的命,却没一刀落在致命部位,倒像在故意折磨她。

    挨了数十下,她倒地不起,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很快将身下的白雪染红,她趴在冰凉的雪地上,努力掀起眼皮,只瞧见那人远远站着,忽然丢了手上的长刀,迈着步子缓缓向自己走来。

    她不知道这怪物想做什么,只知道她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还有,作战靴踩在雪上的声音很好听。

    ……

    其实陆怀绫想的很简单——饿死了。

    死了人就不见了,得让人活着,她不贪心,就尝一口,一点也不过分。

    陆怀绫的腿自己有想法,带着她往那儿走,很近了,到手的猎物,往哪儿逃?她很欣赏地上的人无力还手,即将任自己宰割的样子。

    后方,陈西园注意到陆怀绫,看着她单薄的背影一愣,这一走神就放跑了阿瑶。阿瑶几步跑到哑姐身边,想拉她起来带她走,可一碰她就听见她痛苦的呻/吟。

    哑姐收回手臂,推她的腿,阿瑶不走,四周张望,长长公路一望无际,哪有地方让她施展天赋逃跑?

    阿瑶壮壮胆,拔出枪站到哑姐前方,指着陆怀绫:“停下,再走一步我开枪了。”

    碍事,挡住她欣赏猎物了怎么行。

    陆怀绫不理会她的威吓:“让开。”

    阿瑶顿时被她蓝色的眼睛吸引,按着扳机的食指发软,使不上劲。

    随着陆怀绫走近,渐渐地,阿瑶的手也开始颤抖,恐惧争先爬上心头,怎么办?怎么办?她无端地害怕,却束手无策。

    这时,身后有人大喊:“陆怀绫!”

    阿瑶手一抖,枪落到地上。

    所幸陆怀绫终于顿住,她抬起头,越过阿瑶向前方望去。

    一辆车从远处开来,到近前猛地刹住,有人跳下车,大步向她走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陆怀绫蹙眉定定看着他,等他来到跟前时,她提步后退,却被他伸臂一下抱住。

    陆怀绫眼前一黑,背上搭了一件暖融融的外衣,快将她整个人拢在里边。

    她看不见满地的鲜血了,也闻不见空气中那叫她兴奋的腥甜,他的衣服很干净,带着一路而来的凛冽风雪的味道,钻入她的鼻腔,驱逐了所有喧嚣与嘈杂。

    “和你说了多少次,还是这么拼命,”连周低声说,“没事了,别往那儿看,想清楚,你是谁?”

    察觉到她的排斥,他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抚她,顺手帮她把外衣搭好,挡住她背上衣裳沾染着的黑色血迹。他垂眸看,除了胸前那一抹黑,身前身后只沁了少许痕迹,不知她又用了什么千奇百怪的技能,倒是没吃亏。

    僵立许久,她才放松下来,脱离警戒状态,不再有刚见面时的攻击性。

    长时间的平复后,陆怀绫动了动,从他怀里抬起头,她眼中光辉锐减,正一丝不苟打量着他。

    连周低下头,随她端详,眼里只有她脸上的点点血渍。

    他下意识地想替她擦去,指尖快碰到她的脸颊时,她的身体倏地紧绷,脚下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目光从懵懂变得坚决。

    他的手滞那儿,被她散落的几根发丝轻轻擦过,不觉拢起手指,而毫无防护的腰间,已然抵了个硬物。

    连周朝前看,她的刀静静躺在雪地上。他顿时了然,并无意外,出言询问:“带了枪?”

    陆怀绫的手很稳,同样平静地强调:“嗯,你送的。”

    那把袖珍型手/枪,她一直带着防身。

    “还有子弹吗?”

    她请教:“一枚,够吗?”

    “够,”他肯定,“位置不对。”

    他搂着她的手臂早松了,虚搭在她背上,陆怀绫退了两步,他便自然而然放开,等她和自己拉开距离,而枪口也顺势移到了他的胸前。

    陈西园一惊:“怀绫,你别……”

    陆怀绫用余光一扫四周,钟嘉悦在前方挟制了阿瑶,姜荷大约还在车里,加上眼前这人,不清楚还有没有其他帮手。

    污染侵蚀的余韵刚刚退却,她消耗了大量精力体力,一枪没放倒他的话,不好脱身。

    陆怀绫抬了抬枪口:“跟我走。”

    连周没做任何反抗,他空着手,主动向前两步:“带路。”

    明明是她在挟持他。

    陆怀绫看不惯他泰然自若的样子,这让她很没有绑匪的尊严,她不得不瞪着眼,严肃地警告一句:“我没在和你开玩笑。”

    在得到他“嗯”的一声肯定后,她放弃了和他争夺表面的尊严,表示要回去。

    他听后,径直走向她,她随即步步后退,忽而发觉手上这把枪的威慑力似乎有限,好在他还算识相,很快便绕过她,在她的挟持下先迈步走出去。

    陆怀绫持枪跟上。她觉得此情此景很奇怪,甚至没有人站出来稍微阻挠她一下。

    陈西园立在原地直叹气,遥望着他们一前一后走远。

    他们各自沉默着,在雪地里足足跋涉了两公里,陆怀绫累了,连周还在机械地朝前走,始终保持着同一个速度。

    见四下无人,她开口叫停:“别走了。”

    他还有点人质的自觉,听到她的命令就及时止步。

    “转过来。”

    连周转身。她还举着枪,也不知手酸不酸。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想怎么回答都可以,”陆怀绫发现,真到这个时候,她的表现还是可以很自然的,并没有她设想过的那样愤怒,“真话假话都可以,反正不差那么一句了,我满意了就放你走。”

    连周说:“你可以先把枪放下。”

    她没照做,目光在他腰上逡巡,他把枪拔出来,当着她的面拆给她看。

    陆怀绫哼一声:“谁知道你哪还藏有?”

    “你可以自己过来检查。”

    她这才垂下手,盯着自己踩过的雪面,组织语言,等新一轮雪花将她的鞋印覆住,她发话。

    “表彰会那天,你来天塔广场和我相认,是早有预谋还是临时起意?”

    连周想了想:“都有。”

    考虑这么久,可信度极低。陆怀绫先否定了第一个答案。

    “我记得,你总是往天塔区跑,除了拿佣兵团的赏金,就是去天塔区和你的队友碰头?”

    “是。”

    “你给你的队友泄露了我多少信息?”

    “玩家身份。”只有这个,他实话实说,即便她很可能不相信。

    “那地图呢?”陆怀绫冷笑,她记得那已经是他们相识了好几个月以后,她自以为和他很熟悉了,现在想来,只是她单方面这么认为。

    “这我没办法隐瞒,我有别的打算……”

    “你不用解释,我只要知道客观结果。”

    他点点头,不做辩解。

    “那就是到分开以前,你都没有想要和我坦白过,”陆怀绫总结,“我应该早点想明白,从一早开始,你就想和我划清界限,是不是?”

    她帮他搞定了吕春良,他要送她个礼物还了人情;她把吕春良的体验卡给他应急,他又捡了甘姝送回给她,他们之间界限分明。说起来,她一直以为在他要做的事当中,她也是受益者,所以她推心置腹地想和他建立信任,无条件相信他。

    其实她并非没有机会起疑心,只是因为信任,所以从不过多探究,追溯到最早的时候,那该从秦之卉和秦正初的一通电话讲起……

    “确认身份以来,我从没怀疑过你,你呢?每一次共同行动都很让你烦恼吧,要在我面前不停地做戏。偏偏你不屑于多编造几句谎话糊弄我,我还都信了,”想起他若即若离的态度,陆怀绫自嘲,“如果我是你,一定会觉得有趣,这人可真好骗。”

    连周张张嘴想说话,她自顾自地点头,不给他机会:“原来到刚才那会儿,你还把我当傻子呀?你别急,我没问完。”

    “上一次你用在我身上那个,是你的另一个天赋,还是捡来的体验卡?”陆怀绫回归正题,到了这会儿,只顾着发泄情绪着实没意义,不如利用他可能被她激起的那一点点愧疚,多问些实际情报来,真伪她可以自辩。

    连周答:“天赋。”

    陆怀绫半信半疑,警惕地移开目光,不看他的眼睛,却听他主动透露:“别担心,同一个人身上用不了第二次。”

    她才不信,指不定是故意诱她上当,他好抽身。

    陆怀绫向前平视,目无焦点:“你的队友,审判官的天赋是什么?他人在城内,要怎么插手城外的事?”

    他细致地告诉她:“他能够移动到除旧城邦外的任意地点,不过,距城邦越远,在外停留时间越长,回初始地点时,休眠的时间就越长。”

    答案如此详细,陆怀绫倒不好鉴别真伪了,听起来有说法。

    “他手上天赋卡很多,你见到他最好多做几手防范,”连周不问自答,“安全起见,还是尽量避免和他本人起冲突。”

    “我没问你这个。”陆怀绫再次皱起眉,打断他的言语。

    他理所当然道:“你说了,听得满意了就放过我,我想保一条命而已。”

    她不让他自由发言,却又考虑了很久,没再问下一句。

    “问完了?”他还在等,似乎笃定她有话未说。

    陆怀绫迟疑了很久,把目光放得更低了些,淡淡道:“那天……”

    她深吸一口气:“那天晚上,你是什么意思?”

    连周很快接话:“哪天?”

    “你就非要装傻吗?”

    他笑着说:“我到这儿共计有二百一十个夜晚,你不说清楚,我很难回答。”

    陆怀绫知道他是故意的,索性不问:“那就不用回答了,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就当是被……”

    “我想起来了。”连周在她即将对自己进行人身攻击前,截断她的话,忽然提步走过来。

    陆怀绫有些出神,没在看他,等他离自己三米远时,她才后知后觉抬起头,莫名慌道:“你干嘛,我没让你动,你……”

    连周看不见她手里的枪一般,一步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不容她闪躲,抬手绕到身后捏住她的后颈,俯身下来。

    陆怀绫睁着眼,光天化日下,她亲眼看着他的脸在眼前放大,侧着头在她唇上轻碰一下,没有其他多余的举动,只在起身前,顺手拂去了她头顶的几片白雪。

    他的气息拂过耳际:“就是这个意思。”

    然后,耳边只剩呼呼的风声。

    比起那个夜里的迷乱,此刻的动作称得上克制,可处在白日里,这短短的一瞬间比那漫长的纠缠更有冲击力。

    陆怀绫怔了许久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没法再像那天一样装傻,气愤地用力推他,呼吸不定:“你真是!

    “真是彻底不要脸了!”书到用时方恨少,她忽然痛恨自己平时的词汇积累不够,除此之外竟想不出更有攻击性的话。

    对于这不痛不痒的辱骂,他默认接受。

    无措的状态只维持了十几秒,陆怀绫很快平定下来,他这样冷静,她不能让自己看起来像在气急败坏。

    她挺直腰背把刚刚没说出口的话说清:“我就当是被狗啃了!”

    陆怀绫说完便举起枪,毫不犹豫扣下扳机,空旷的公路上,枪响向远方传开。

    连周不躲不闪,子弹从他耳畔飞过。

    这一刻,陆怀绫的思绪骤然清晰:“不管有心还是无意,你帮了我两回,我不想欠你的,这一枪算我还你一条命。”

    打空弹匣后,她把枪丢到地上:“这个也还你,我从前做过的事都是自愿,不缺你这点人情。”

    “现在起我们两清了,你的话我不会再信,所以你刚刚的话我也不当真。今后见面你大可不必再装做我的好队友,该怎么做怎么做,你有本事就淘汰我,我无话可说。”

    陆怀绫把身上的外衣拉下,塞进他怀里,转身就走:“当然,我也不会手软,祝你好运。”

    前方道路漫长,她没有回头,只一步步朝前走去,又不知跋涉了多久,她腿脚酸软,停下缓口气,再转身时,身后无人。

    说不出是轻松还是压抑,望着无边际的公路,她形单影只,深感落寞。可惜打斗时对讲机摔坏了,无法联系江留,她只能蹲在雪地里计算陈西园的车开出去多远,她还要走多久。

    这时,一只巨大的生物突然从角落里蹦出来,直扑向她,陆怀绫被吓到,双手撑地坐到地上,随即看到一颗大脑袋挡在她身前,低头呜呜舔舐着她衣服上的血迹。

    她惊喜地一把抱住它,咯咯笑道:“我没事,快起来,你的脑袋好重。”

    “喵呜。”小连从她身上跳下去,又开始急躁地在雪地上左右走动。

    “怎么了?”等它跳开,陆怀绫发觉手中一片濡湿,她抬手看,手心里是鲜红的,她心一沉:“江留呢?”

    “喵喵喵。”

    陆怀绫听不懂,但能体会到小连的着急,她立即翻身上它的背:“走。”

    第一百二十七章

    从她所处的位置赶回原点并不远,加之小连跑得极快,陆怀绫俯着身,等耳边疾风稍止,便知到了地方。

    她抬头,前方翻倒的车辆已经被扶正,不用想就知道是小连的手笔,只有它能做到这事,而车门外,安静躺着个人,身体几乎被新落下的雪花覆没。

    “你怎么可以把人丢在地上?”陆怀绫拍一下小连不太聪明的脑袋,飞快下地跑过去,跪在地上把江留身上的积雪推开,用力帮他翻了个身,使他半倚在她的腿上。

    她摸摸他的手和脸,一点温度不剩,快要冻僵了,灰白的冲锋衣上大片鲜红,不知是哪里涌出来的血,和细雪混在一处,早已凝固冻结。

    好在还有一口气,陆怀绫心里着急,想把他背上车,奈何此时正无力,他人又高大,只得招呼了小连笨手笨脚地帮忙,好一会才把人架回车里。

    陆怀绫从他血迹斑斑的衣服上找缺口,从头到脚检查下来,只有腹部的外衣撕裂了,其他地方还完好,想来不全是他的血。

    她又探了探,他呼吸很浅,但意外地平稳。稍放下心,她把那一块破损的衣料割开,看得见一道深长的伤口,瞧着骇人,还在一点点往外冒血,她忙在一片混乱的车内找药箱帮他清理消毒。

    没有麻醉,疼痛是免不了的,陆怀绫狠下心动手,可整个过程江留毫无反应,不动也不吭声,只是闭着眼。

    陆怀绫心中有疑,心惊胆战地包扎完,试着喊他的名字,没有回应。

    他是又用了天赋么?陆怀绫不太确定,既然没有性命之忧,等他醒来就好。她找了防寒服给他盖上保暖,才顾得上处理自己的一身狼藉。

    除了胸前那一刀,其他地方只是划破了皮,短短一会儿就已经结痂了,她想,变异加上天赋加持后的身体,真像个怪物。

    看来不需要处理,她把衣服塞回去,转而去看江留的状态,低头时发现他手心里有东西。

    陆怀绫想拿出来看,江留却握的死死的,她弯下腰看到了一角,是张天赋卡。

    “松手让我看看可以吗?”她自说自话,不料他的手真松了些,轻轻一抽,卡片就落进了她手里。

    她擦去卡面上的血迹,直接看最重要的部分。

    天赋描述:【玩家可自行调节通过自身或所使用器具发出的声响,音量不得超过人体承受限度。】

    CD:0

    陆怀绫想了想,这技能适合偷袭,不能怪他俩警惕性低,有人耍阴招呢。

    她把卡片放回江留口袋里,正好摸到他的手机,便顺手牵羊拿出来。她的手机丢了,为了方便她获取游戏信息,江留把分/身密码给了她,陆怀绫输进去,查看剩余玩家人数,11/45。

    陆怀绫有点惊讶,数了数目前已知的存活玩家,至少还有四五人是陌生的,她不禁开始分析局势。江留最好能早点醒,不要错过进城时机,如果屏障在他醒来前被解开,她只能自行进城邦了。不过……以他目前的状态,留在外面兴许还合适些。

    故而陆怀绫一边派小连盯住旧城邦外的屏障,一边照看江留,如此持续了三天,才等到他朦朦胧胧醒转。

    “别动,”江留一睁眼陆怀绫就发现了,她忙按住他,“伤口我缝过了,手法不太好,万一开裂了,你醒着我可下不了手。”

    江留茫然地定了会,好似在输入信息,陆怀绫新奇地看着他:“刚好三天,休眠回来了?”

    重新上线接入游戏是需要点时间,她耐心等待。

    不出所料,江留的眼中很快恢复神采,然而由于失血过多,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声音都是沙哑的:“怎么样了?”

    陆怀绫宽慰他:“别着急,屏障还没解开,你先休息。”

    他扯开覆在身上的衣服,往下一看,扯了扯嘴角。

    陆怀绫盯着,抱歉道:“委屈你了,将就一下。”

    他把衣服拉回来遮上,说:“那两人淘汰了。”

    陆怀绫问:“嗯,看见卡片了,还一张呢?那天发生了什么?”

    江留给她简单叙述一遍,总而言之,那天夜里他有意避开南方公路行驶,却不巧碰上了另一拨躲避乱战的玩家,几人刚受到惊吓,见了他一言不合就动手。他随身带着小连这只变异兽,很快成为前后双方的首要攻击对象,腹背受敌。周旋一夜,他配合小连成功除掉身后追来的两人,捡了他们的天赋卡先用掉一张,对付前方的玩家,无奈精疲力尽,挨了一刀。本以为走上绝路了,他不想浪费天赋使用次数,便抱着必死的决心先带走场上还存活的一名玩家,之后全是休眠时间,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能活着坐在这儿,一定是小连带他逃出来了。

    他说得简单,陆怀绫不难猜到其中惊险,道:“你睡着后还剩几人?”

    江留想着:“一个。”

    单打独斗的情况下,只要对方的天赋不太过分,小连占尽优势,可惜它杀了人却不知道要捡天赋卡,连下了三天的雪,如今回去也找不到了。

    知足常乐,陆怀绫不再惦记这个,也把自己离开后探听来的情报说给他:“你还剩一次使用天赋的机会?我觉得……”

    “喵喵喵喵喵!”

    刚提及重点,小连忽然来到窗外,蹦蹦跳跳打断她的话,陆怀绫扭头,见它兴奋的模样,指着旧城邦问:“能进去了?”

    “喵!”小连背过身,对她摇尾巴。

    她回头与江留相视一眼:“有人坐不住了,先开了屏障。”

    “直接去天塔。”江留伸手触碰方向盘,示意陆怀绫和他换个位置。

    陆怀绫按下他的手:“我刚要说,你别进城邦,让我去。”

    他握着方向盘看她,陆怀绫想了一瞬,直接拔出匕首朝他划去,他立即抓住她的手腕,她拿刀的手一松,换另一只手捞回掉落的匕首,旋即利落地按在他颈边。

    江留微微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陆怀绫笑了笑,把刀刃移开坐回去:“你看,你需要时间恢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都没让我得手,现在不过两招你就防不住了,你这种状态进去,不比在城外方便。你应该明白,你最好避开所有玩家,保全自己。”

    他当然明白:“你确定要一个人?”

    “这有什么,不伤及要害,这具身体可以随我折腾。你不一样,知道现在最该做什么吗?”陆怀绫直视他的眼睛,吐出三个字,“秦正初。”

    “他是如今最大的变数,并且还没现身,他敢放我们在这里行动自如,要么无力反抗,要么胜券在握。我进城邦后会一直开着对讲机和你保持联系,必要的时候,需要你帮忙。”

    “如果我失败了,一定会把所有能接触到钥匙的人都清理干净,给你开路。”

    “我不是不需要你,相反,不管结果怎么样,你都是我最重要后盾。”

    “可以相信我吗?”

    她问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并无底气,不是对自己不自信,而对他的答案没信心,所以对视没一会,她的眼神就开始飘忽不定。

    江留抬手按住她的肩头,不让她闪躲,他神色舒缓下来,说:“你去吧。”很快又补了句,“我信你。”

    她动容:“那……”

    江留拉过她的手,把天赋卡放到她手中,正色道:“保持联络,如果通讯断了,我只能进城邦找人了。”

    陆怀绫收好卡片展颜一笑:“好,到时别急着用天赋,要是能碰上,我先会会他。”

    他点头,给她递上事先备好的物资,见她开了车门下去。

    “怀绫。”她带上门前,江留忽然叫了她一声。

    她停下动作:“怎么了?”

    江留从车里探出身,环住她的肩背轻轻抱了她一下,两人一触即分:“去吧。”

    陆怀绫心中一暖:“希望下次见面,是在游戏之外。”

    “一定。”

    *

    车外风雪交加,连周回来了,又走了。看着系统中的几行字,姜荷揉了揉额角,她的两位队友,一个心术不正,一个心不在焉,总之没一个抱着和她协力通关的想法。

    她倒能理解他们,有她那天赋在,不敢与她交心是人之常情,猜忌的种子一开始就埋下了。可笑的是,究其根本,他们三人目的不一的原因与这粒种子毫不相干。

    钟嘉悦爬上车:“屏障消失了。”

    姜荷回神,看着从后跟来的陈西园:“你都和他说了吗?”

    钟嘉悦取笑她:“说了,你看他有要走的意思么?怎么,都到最后一步了,良心发现了?”

    眼见陈西园也钻入车内,姜荷收回目光,模糊道:“可能吧。”

    钟嘉悦驱车进入旧城邦,这回果真没了阻拦,直入城中。整座旧城邦就是一个放大后的天塔区,而天塔区的街道她再熟悉不过,闭着眼都知道该往哪儿开。

    随着玩家入城,天上渐变的红绸颜色愈加妖冶,红光流动的速度快了许多,乍一看恍若红色的流水,从塔顶徐徐涌向四面八方。

    几人都顾不得看路,被那红光吸引。

    城内隔绝了寒风与冰雪,摇下车窗,他们迟钝地发现车外温度如常。

    “吱吱叽叽啾啾……”

    车辆有了缺口,各种杂乱的声音接连传入耳中,纵是不常在城外走动的姜荷都意识到了问题。

    环顾一周,钟嘉悦按下紧张的情绪,提前交代:“看来去天塔的路不太好走,城邦外面更安全。陈西园……”

    陈西园装填着弹匣:“我明白。”

    第一百二十八章

    步入旧城邦,如同改天换地,气候逐渐温和,城中马路上,冰雪消融,温暖如春,是与城邦外截然相反的风景。

    陆怀绫侧身坐在小连背上,她没叫它闷头往天塔去,因为到了城中后,她发觉身体里污染带来的异样更加明显了,它们活跃着,仿佛在与她身周的环境相呼应。

    她压下不适,静静观察四周。

    她这头过于安静了,对讲机里,江留试探着叫她一声,她应声,把所见所感描述给他听,后又思忖道:“天气转暖了,是不是意味着有变异兽?我好像能感应到它们的存在。”

    巧的是这话才说完,周围异动相继传来,看着那逐渐冒头的黑点,陆怀绫背上泛起寒意,她伏下身,在小连耳边道了句:“跑。”

    小连瞬间加速,飞奔而去。

    盯着他们的黑点点当即或分或聚,成群追来。

    奔逃片刻,陆怀绫发现追在身后的变异兽与从前见过的略有不同,它们并没有迫不及待地猎杀她,而是不疾不徐地把她往某个方向赶去,等她发现时,已经晚了,前方只剩一条路,虽是条康庄大道,却只通往一个地方。

    陆怀绫想回头杀出重围,可回望一眼大片黑黝黝的兽群便头皮发麻,终是泄了气,心道顺势走下去看看也不是不行,万一是游戏指引呢?虽说粗暴了些。

    江留听出她这儿情况不妙,问是否要他要驱车过来,陆怀绫这会儿更加肯定,不让他进城的判断是正确的,她拒绝:“千万别,这儿遍地高级污染物,你身上有伤,能应付多久?等我看看。”

    左右均有兽群涌来,小连受破直线奔跑,不待陆怀绫喊停,径直闯进一座体育场内,身后的门霎时被兽群争先堵上。

    露天的场馆,可容纳万人不止,四面垒起观众台,数层之高,停靠的都是各色变异兽,它们宛若安静的观众,静静伏在座椅边,观看着场内的厮杀。

    场中血流不止,钟嘉悦一箭射出,击穿了飞向她的一只鸟雀的头颅,即刻看见坐在猫背上的陆怀绫,陡然在此相见,两人都是一怔。

    陆怀绫先反应过来,提刀掠去,钟嘉悦心头一凛,还未抬起她的复合弓,就有一股血水从头顶洒落,腥得她上不来气。

    陆怀绫甩开刀上的尸身,问:“你也是被引到这儿来的?”

    钟嘉悦讪讪地把弓移开:“不止我。”

    陆怀绫转眸一看,发现钟嘉悦说的不止,还包括几个不太熟悉的面孔,而不是她下意识理解的那个意思。几名玩家各自散落在场地的不同角落,没找到心中想到的那个名字,陆怀绫问:“多久了?”

    钟嘉悦卷发凌乱,贴在额前:“不知道,有一会了。”

    匆匆说过两句话,赶来的兽群便将二人分开,陆怀绫出手自保,她看到了钟嘉悦刚才那一刻惊惧的表情,大约以为她要杀她。

    陆怀绫想了想,钟嘉悦的害怕不奇怪,只不过自己暂时没转换身份,突然见到老队友,那一刀是习惯使然。

    不一会儿,陆怀绫的刀已被染黑,几经观察,场内的变异兽没有一拥而上,而是有规律地接连上前,她发觉它们不是真要吃掉她,更像在营造一个环境。

    一声惊叫适时传来,一把短刀从一人身后没入,那人颤颤巍巍倒地,身后正站着个陌生的雇佣兵。

    陆怀绫保护好对讲机,用衣袖擦了擦刀身。

    ……

    *

    陈西园和姜荷此刻正隐在一座高楼内,他等了楼中的变异兽纷纷外逃后才敢带着人藏进来,然而掩在门后看不清外面是什么光景,他把一瓶驱兽喷雾和一把手/枪放进姜荷手中。

    “我去外面盯着,你拿好,喷雾的生效时长很短,有异动记得直接喊我。”他交代着,姜荷点点头,看着陈西园走出去几步又返回来,“会用枪吗?”

    “会。”她还是点头,“你去吧,我没事。”

    陈西园迟疑几秒,回想着钟嘉悦的话,道:“你也有……那种特殊的技能吗?”

    “有。”姜荷面上淡淡的,“你自己小心。”

    实话说,她有点后悔了,想如自己一直期盼的那样,做个绝对利己无情无义的人,好像真有点难,他为什么听了钟嘉悦的话还非要跟来呢?让她好为难。

    楼房内很安静,姜荷沿墙坐下,屈起一只腿,手搭在上面,细致端看手里的枪。

    基于城邦指挥官这个身份,她几乎没有自保能力,可以依赖的仅仅是兜里那张卡片,还有外面的陈西园,可她一点也不害怕。

    成败很快见分晓,只要她一个念头就能扭转乾坤,如果不幸提前离场,她已经想好该怎么做了,所以她也不担心引着兽群离开的钟嘉悦。

    独自坐了会,偶尔和陈西园通个气,姜荷听到脚步声。

    以为是陈西园打探回来了,她转过头看,大门处背着光走进来个人,不是陈西园,却也是个熟人。

    姜荷拿好枪,从容不迫地从墙边站起来,形容狼狈,可举止依旧是优雅的。

    她说:“你来了。”

    刚进门的人侧过身,外来的光照亮了他半张脸,秦正初站在半明半晦中,静立了一会,提步走进她所处的一团阴影中,幽幽地说:“辛苦你了。”

    姜荷自行把对讲机关了,说:“我没做什么,多亏有你的路线图。”

    “是吗?”秦正初在她面前停下,挑起她一缕发丝,“连周呢?”

    “不知道,你觉得我能控制他?”姜荷把那一阵厌恶藏进心里,偏头躲开。

    那一缕头发却没顺势从秦正初手里滑落出来,而是被他一下抓紧了,扯得她眼尾一跳。

    她顿觉不妙,秦正初一手插在兜里,一手在她头顶一拍,意味深长:“是,你不能控制他,那你想控制谁呢?”

    两眼一黑前,姜荷摸到了衣袖里的卡片,没下定决心,于是默默推回去了。

    再次睁眼时,周围是一片漆黑,以至于她怀疑自己压根没睁开眼,她想抬手揉揉眼睛,手腕却重得抬不起来。

    “啪。”一道光束打过来,照进她眼里,姜荷偏过头,合眼避开。

    光束移开,接着是皮鞋踩在楼板上的声音,秦正初走到她近前,拿着手电往地上照了照。

    “你看。”

    姜荷闻言,往他打光的地方看去,她的两只手腕上都扣着把锁,锁后牵着粗长的铁链,环环相扣,沉沉盘在地上。

    姜荷淡定如初:“还有几张天赋卡?”

    秦正初惬意地左右踱步,脚步声十分扰人:“你不是很了解我?自己数数。”

    “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他仿佛被她这句话激怒,瞬间没了风度,一步踏上来俯下身,伸手用力捏住她的下巴,疼得她蹙起眉。

    “你不如再想想,你做了什么?”

    姜荷被他这突然的变脸惹得发笑:“我做什么了?”

    还是那么冲动,能被旁人随便一句话左右情绪,这样的人,就算如意留在了城邦又能怎么样?

    秦正初把光束打在她脸上,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她想流泪。

    他轻轻抚摸她的脸:“漂亮,可惜是个**。”

    姜荷对他给出的评价深感意外,她不生气:“游戏里的事,你是又当真了?我劝你也想想,你和我什么关系?”

    “游戏?那好,你乖乖在这儿待一辈子,看看这是不是游戏,”秦正初拍拍她的脸,“安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陈西园是吗,”秦正初脸上愠色褪去,“既然你喜欢和他在一块,我当然要成全你,不过你得等一等。”

    姜荷指甲陷入手心里,面色不改。

    秦正初又道:“还有谁?钟嘉悦!这个不行,她不死我不安心,不如你选一选,希望她怎么死?”

    看着姜荷的笑脸,他也笑了:“别着急,都要慢慢来,你就坐这儿好好想想,下回这扇门开了,见到的会是谁,活的,还是死的。”

    铁门被带上,抽走这间暗室里的最后一丝光亮。

    *

    纵观他三十年人生,竟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快意。出了暗室后,秦正初笑意不减,想到往后,他的步子都是飘的,悠悠然下楼。

    就这么一直走到门前,他停住。

    秦正初僵了一瞬,随即恢复笑容:“这是?”

    陈西园步步朝他走来,手里一支枪,将秦正初逼回楼内:“人呢?”

    “你说的是?”

    “指挥官。”

    秦正初自知,他是个没接受过训练的平常人,就是面对着空手的陈西园,他也没有反手之力,而天赋卡在裤袋里,撕卡的速度能有人开枪快么?

    “西园,”秦正初保持微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陈西园没犹豫,一枪打穿了他的手臂,他再问:“指挥官在哪里?”

    臂上剧痛,料想不到陈西园真敢对他动手,秦正初登时惊怒不已。

    黑暗中,他一双眼胀得通红,可出口的话语却软下来,颇有种无可奈何的意味:“你!哎!把枪放下,跟我来吧。”

    陈西园仍是指着他:“走。”

    审判官的位置坐久了,太久没受过这种羞辱,秦正初牙都要咬碎了,想着以后,他的理智占了上风,忍着乱窜的怒火,温声道:“好,好好,你跟来就是。”

    他在前,陈西园持枪在后,拾级而上,爬到十楼,身后的陈西园脸不红气不喘,秦正初已因为剧痛流了一身汗,痛得无法控制表情,只有那一双本就阴沉的眼眸中,再添一抹阴翳。

    领着人来到电梯前,电梯门自然而然开着,秦正初指着里头:“就是这儿了。”

    陈西园不轻易信他,始终不上前:“你先进去。”

    秦正初不语,朝前迈一步,半只脚踩在门边上,往里看:“西园,你不信舅舅吗?”

    殊不知这话戳了陈西园痛点,他语气冷下来:“我最后问一遍……”

    “好好好,”秦正初忙先答应,暗处,一只手已经不知不觉伸进裤袋里,“你走过来些,在下一层呢,她晕着,说不了话,咱们合力拉她上来。”

    陈西园虽心急,却还防备着,往前两步,注意着站在秦正初身后。他小心翼翼向前探,刚看进电梯里,浑身顿时僵硬。

    他动不了了。

    “看见了吗?”秦正初忽而哈哈大笑,笑声在楼道里回荡,“非得我浪费一张卡,西园啊,舅舅想留你一条命,你不要,为个女人和我翻脸,那就不能怪我不认亲了。”

    秦正初收回那只腿,走回陈西园身后,把手按在他背上。

    因为黑暗,眼底下是深不见底的电梯井。

    ……

    第一百二十九章

    短短几分钟,陆怀绫目睹了场内三人死亡,偌大的体育场没了出口,如同一个血腥的斗兽场,供玩家们任意厮杀。

    借着变异兽的侵扰,在这封闭场所中下手可太方便了。

    她很难看出这些人技能具体是什么,印象最深的就是其中一人被一枪打中要害放倒后,胸前的枪口无声愈合了,而开枪那人的胸口上,无端出现一个一模一样的血洞,然后惊骇地倒下,消失。

    陆怀绫不由庆幸,和他交手的不是自己,于是在那人身上留了个心眼。不过通常系统会加一些限制条件来平衡天赋强弱,这样的天赋应该短时间内不会生效了。

    她边做猜测,边往不起眼角落里走,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在场中吸引火力。

    钟嘉悦和她抱着是同样的想法,可她运气差了一截,一只飞奔向她的变异兽把刚抹干净刀那雇佣兵的注意引向她那儿,钟嘉悦很快迎上了他凶戾的目光。

    危险将至,钟嘉悦抬起弓一连射出几箭,那雇佣兵只是曲起手肘格挡,小臂上似乎有一副看不见的盾,箭矢全被挡下,分毫阻止不了来人的脚步。

    等人近身挥刀,钟嘉悦丢下弓,拔出军刀反制,那人只要抬抬手,就能挡下她的攻击,钟嘉悦不攻只躲,心想这样不是办法,果断撕了白捡来的天赋卡。

    雇佣兵身上一重,攻速立即慢下来。

    陆怀绫藏在边上看着,心道她没猜错,哑姐的天赋卡果然在钟嘉悦手里,她那时没机会捡,只能便宜了别人。

    钟嘉悦身上顿时轻盈,掠到雇佣兵身后出刀,雇佣兵飞快转变思路,原地不动转攻为守,手臂往后一放,又将她一刀挡下。

    几回合下来,钟嘉悦竟拿他无可奈何,又拖了一会,方才那死而复生的男人也往这边来,两人似乎是一伙的,他一赶到就对着钟嘉悦出刀。

    难以分顾两头,钟嘉悦逐渐不支,持盾的雇佣兵捡起她的复合弓,摆弄一会,把箭搭上,瞄准和队友缠斗的钟嘉悦。

    弓弦拉到一半,背上没征兆地一痛,雇佣兵低头看,胸前穿出短短一截刀尖,剧痛袭来,刀刃随后离体,血液喷涌。

    他用最后一丝余力转身,惊诧地看着身后来人,好似在问,她怎么出现的?

    陆怀绫松手,手心里的碎纸纷纷落地,落在他眼前。

    她站着等雇佣兵消失,可他的队友也不是个好对付的,见他倒下,马上从钟嘉悦身边挣脱,赶过来要和陆怀绫抢夺天赋卡。

    陆怀绫离卡片更近,快一步将它拿到手,那人心思一转,扬起刀砍向低下身的她,她索性直接把卡撕了,抬手格挡,分毫未伤。

    钟嘉悦正从后追来,在他失神的瞬间,握紧军刀从侧方扎入他的颈部。

    陆怀绫一颗心提起,紧张地看着钟嘉悦,她大概不知道这人天赋是什么,才敢出手就直奔要害。

    然而地上的男人消失后,钟嘉悦仍是好好地站着。可见他的天赋确实是进入CD了。

    解决了这两人,环顾四周,场中似乎只剩她们。

    钟嘉悦警惕地看她,陆怀绫此时两个技能在身,自己的buff还没算上,想杀她轻而易举。

    虽有顾虑,钟嘉悦还是先向她道了个谢,没有陆怀绫出手,她已经是箭下亡魂了。

    陆怀绫抬手挡住扑来的变异兽,说:“嘉悦姐,短短十几天不见,有什么生疏?”

    钟嘉悦终于松口气,笑了笑:“想要我做什么?”

    她不傻,立场不同,陆怀绫可以暂时不杀她,但绝不可能无故帮她。

    玩家变少后,身周的变异兽攻击力明显增强了,它们不再收敛,集中奔向两人。

    陆怀绫将地上的卡片收入囊中,本该是她的,钟嘉悦没法和她争这个。钟嘉悦吃力地抵御着周身的变异兽,暗暗读取陆怀绫的心事,想摸清她的目的。

    然而这一读,钟嘉悦还以为自己天赋出了问题,陆怀绫心中反复念叨着冷静冷静冷静,倒把她弄迷糊了。

    实则是因为四周的血腥味,陆怀绫身体里源于污染的那股力量又开始蠢蠢欲动,她一直在极力压制,如果钟嘉悦此刻来摸摸她的身体,就会发现热得出奇。

    没有天然的低温帮忙降温,陆怀绫难以自制,再在这里待下去,用不了多久她就要被污染反噬。

    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

    陆怀绫看了眼源源不断涌来的兽群,若无其事地问:“阿瑶的天赋卡在你手上对吗?”

    钟嘉悦犹豫:“你要?”

    陆怀绫倒没这么贪心:“这里这么多变异兽,只剩你我,能杀光它们吗?撕了卡一起跑吧。”

    “管用吗?”

    “可以,我见过。”说完,陆怀绫拍了拍手,小连越过兽群回到她身边。

    陆怀绫坐上去,伸手给目瞪口呆的钟嘉悦:“别怕,上来,快。”

    除了信她,眼下也没别的办法了,死在陆怀绫手里总比给变异兽填肚子强。

    钟嘉悦一咬牙,也不问小连的来路了,爬上猫背,掏出卡片撕碎。

    陆怀绫晕乎乎的,努力保持理智,给小连指了方向:“从墙上穿出去。”

    由于从前犯过类似的错,小连疑惑,没敢动,陆怀绫拍它脑袋,它才战战兢兢地往墙上撞。

    陆怀绫闭上眼,再睁眼已是出了体育场。

    外面几乎不见有变异兽,都被引到体育场内了,怪不得清了一拨还有一拨。玩家死的死逃的逃,场内没了攻击目标,它们又向外涌来,追在身后。

    多亏小连污染等级更高,跑得也就快,没了三面围堵,很快带着两人逃离战场。

    陆怀绫还是昏沉,此刻她就是想过河拆桥除去钟嘉悦,也不敢这么做了,再见到血,她多半把持不住,因为她现在就很想吃掉她。

    陆怀绫让小连停下,背对着钟嘉悦说:“既然出来了,你下去吧。”

    钟嘉悦意外,不敢相信陆怀绫会这么轻易地放走她。

    直到陆怀绫催她:“快点。”

    钟嘉悦这才翻身下地,累得腿软,刚要开口和陆怀绫说两句,她已是骑着猫跑了……

    看着陆怀绫的背影,钟嘉悦把到口边的话咽回去,抓紧时间回头去找姜荷和陈西园。

    回到三人分开的地方,四处冷冷清清,不见有人。

    钟嘉悦找出对讲机,不知是坏了还是没连接上,里面没有声音。

    难道他们俩先去天塔了?

    钟嘉悦原地喊了喊,没有回应,便下决心径直去天塔,刚回身走出几步,到转角时,撞上个人。

    钟嘉悦抬头,惊讶道:“审判官大人?”

    秦正初臂上裹着白布,被渗出的血染红了一半,他面色苍白,眸中惊恐,跟撞了邪似的。

    钟嘉悦心中隐隐担忧,拿不准这是什么情况:“您的手?”

    秦正初定定地看了她几眼才认出人,找到了救星,他激动道:“姜荷!姜荷!”

    钟嘉悦一听这名字,顾不上他的伤了,紧张地抓住他的手臂问:“你冷静点,说清楚,姜荷怎么了?”

    秦正初语速奇快:“她被玩家掳走了!我拼死才逃出来,没能力回头救她,快,快跟我去救她出来!”

    钟嘉悦看着秦正初神志不清的样子,忽然想到姜荷说过,他手上天赋卡很多,怎么会吃这样的亏?

    看出钟嘉悦的疑惑,秦正初打开自己的系统给她看,打断她的思绪:“你看你看,她还活着,再不去,那人对她下手怎么办?”

    钟嘉悦心一紧,看着眼前狼狈的秦正初,不像装的,又想到他没有任何搏斗经验,遇上危险手足无措倒也正常,心一横:“带我去!”

    *

    陆怀绫迷糊地趴在小连背上,不知被它带向何方。

    小连跑了没多久就将她放下来,留她在原地,自己转了个方向跑远了。

    她想叫它回来,这呆猫却全然不理她,夺路而去。

    陆怀绫想不通,它怎么就丢下自己跑了,然而身上正难受着,管不了那么多,她只能坐下默默深呼吸,稳定情绪。

    燥热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对讲机里,江留在喊她的名字,她拿起来,有气无力地答他。

    “我没事了,你别进来。”难为她还记得这一茬。

    “我不来,你怎么了?”离得远了,江留的声音不太清晰。

    她不想让人无故担心:“没事,就是有点热,你和我说说话吧。”

    陆怀绫提起精神,专心听着对讲机另一头的声音,虽然没注意他说了什么,但总能将她的迷失的注意拉回来,她莫名地想,这一定是他说过最多话的一天。

    *

    连周一路步行,躲开了纷涌而出的变异兽群,暂避一会,继续往天塔的方向走。

    他心无杂念,只顾赶路,走着走着,突然被半途中窜出的猫拦住去路。

    “喵。”小连可怜巴巴地在他脚边蹲下,咬着他的裤腿。

    他不知该说什么,摸着它的脑袋轻叹一声:“你是聪明还是傻?这是赖上我了。”

    “喵。”小连生怕连周跑了,死死咬着他不放。

    连周只好站住,蹲下问道:“行,你说说,怎么了?”

    小连满意地舔他一下。

    连周问:“活着?”

    “喵!”

    是了,他放心许多。

    “有危险?”

    “喵……”

    不是。

    “那你找我做什么?不知道她不想见我?”连周用力揉揉它的脑袋,站起来,“听话,回去吧。让她见到我,会更危险。”

    小连开始扯他,连周不为所动。

    小连生气了,对着他空挥几下爪子,还不解气,拿着它的大头撞了他一下,而后转身就跑。

    连周被这么一撞,没防备退了几步。

    没良心的小东西。

    他被它逗笑了,看着那背影,还是没忍住跟了上去。

    第一百三十章

    新历一百年的尾声,一切都比往年沉寂,风雪飘零之际,高大的城墙下,陆续有运送物资的车辆从城邦外回来了。

    又到了需要补给的时候,章妙意看着车外,惊觉当下城邦自给自足都难,还能挤出多余的物资送往城外?执行队恐怕要白走一趟。

    借着程柏川的关系,她搭了个顺风车,队员在十三区将她放下来,好意提醒她:“现在城邦里的天气不比城外,你这么穿会冻坏的,佣兵团不会有物资给你,去街头看看吧,说不定能领到御寒衣物。”

    章妙意点头致谢,却没去街头,径直回到租来的小屋里。

    离开已久,小屋的各个角落都落了灰,换在平时她一定会先清理一番,可今天不一样,她回城有更重要的任务。

    章妙意打开桌上的二手电脑,点进论坛拍卖板块,即刻通过私人渠道买了一身警卫队制服,面交。

    她戴上帽子出门,当天就去天塔区取了衣服,回家换上,竟也合身。

    一路奔波,休整一夜,第二天,章妙意拿上刀早早出门,赶去天塔。她一身制服,走在其间就是个不起眼的执勤警卫,章妙意在天塔外巡视一圈,了解了天塔外的基本守备力量后,在大门外等洛兰出现。

    洛兰每日准时准点上下班,章妙意卡点蹲守到她,上前拦住人,在洛兰疑惑的神情下,念出背得滚瓜烂熟的那串数字。

    洛兰一听就明了,询问道:“执行官大人有什么指示?”

    章妙意客气地说:“麻烦您带我去会议室。”

    洛兰听后什么也没问,领着她去到那条特殊电梯前就离开了。

    进电梯需要过一遍安检,都是自动化的,只要将执行官给的通行证编码输进去就好。

    电梯下行,打开,章妙意抬脚要进去,里面也正有人出来,她顿时紧张,两人擦肩而过,那人忽然顿步,问:“今天来这么早?”

    什么意思?把她认成了别人?

    章妙意斜眼扫过他胸前名牌,低低应了一句:“嗯。”

    柴晖提点她:“去吧,你记住了,秦小姐怎么说也是审判官亲妹子,犯了错暂时关她几天,以后还是要出来的,态度端正点。她刚给我说昨天就吃俩馒头,这像什么话?”

    章妙意似懂非懂,点头应好就是,这位护卫官最好糊弄,还好遇上的是他。

    说完这一句柴晖便大步走开了,章妙意飞快按了楼层,看那数字不断跳动,到了24,门叮一声打开,入目是一张巨大的会议桌,里面空空无人。

    章妙意一时不知往哪儿走,左右看了看,发现左右共有四扇小门,都是存放会议资料的地方,她一个个敲门过去,敲到第三扇门时,听见里面有动静。

    “快滚,我不吃,我要见秦正初!”

    ……

    章妙意隔着门小声说:“之卉,是我。”

    里面静了会,立即传来秦之卉激动的声音:“妙意?你不是在城外?我给你说的话带出去了吗?”

    “嗯。我是来带你出去的,这门有钥匙吗?”章妙意转了转门把,门是锁着的。

    “有!在看守我的警卫手里,”秦之卉道,“现在几点了?”

    章妙意看一眼手机:“十一点。”

    “那就好,那警卫十二点整会来给我送餐,你快走吧。我不能和你出去,城邦里到处都是我哥的人,我跟你跑了会连累你。我待在这儿暂时不会有危险,你做你的事去,不用管我。”

    除此之外,她哪还有事做,章妙意静默了会,问:“我能帮忙做些什么吗?”

    “对了!”资料室里传来钥匙碰撞的声响,秦之卉将一把钥匙拆下来,从门缝底下递出去,说,“这是我家的钥匙,新城街道一号。”

    章妙意静静听她说。

    “我哥,不,秦正初,他的书房在二楼,桌上有他谋杀领主和意图阻挠征途任务的证据,注意找一个u盘,拿到手立刻送去给洛兰。”

    “他最近不常回家,你找好时机,找到东西就走,不要久留。”

    要不了多久,城邦就要完全被秦正初把控在手里了。指挥官和执行官远在千里外,领主死了,警卫官和他穿同一条裤子,还有柴晖这蠢货被他哄得团团转,死活不肯放她出来。既然阻止不了秦正初,能够揭穿他的真面目也不失为一种办法,秦之卉恨恨地想,只要把监控画面放上新闻,秦正初的算盘就全落空了。

    章妙意拿好钥匙:“确定要这么做吗?他是你……”

    “他不是!”被关在资料室的几天里,秦之卉完完全全想通了,“我哥绝不会做这种事!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是我给他开脱,我有一种直觉,他只是空占着我哥的身体,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说着这话,秦之卉自己都有些害怕。

    此时听着秦之卉的话语,章妙意联想到陆怀绫说的那一段离奇的事,难道秦正初和怀绫一样,也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她无法求证,但十有八九就是了。

    章妙意答应她:“我明白了。”

    秦之卉感到不安,她怕害了章妙意,又想不出其他办法了,话里带了哭腔:“你一定要小心,要是不行就别去了。”

    “没事,”章妙意把握着时间,为防万一,她该走了,“你保重。”

    “好。”

    章妙意迅速离开天塔,紧握着钥匙,她思虑一瞬,直接打车去了新城街道。

    今天是工作日,本就静谧的新城街道更显空寂。

    章妙意刻意避开监控,来到秦家附近,她不进门,先是在外观察,门窗都被锁上了,爬墙翻窗不行,那也只能走正门。

    屋里不像有人,择日不如撞日。

    ……

    *

    陆怀绫坐在角落里,埋头抱膝,不知煎熬了多久,身体才慢慢冷却下来,她像是刚从一场大病中痊愈,出了一身的汗,浸透上衣,凉凉覆在身后。

    神思恢复清明,陆怀绫从地上爬起来,二话不说往天塔方向走去。

    在这儿坐了这么久,又慢了人一步,争分夺秒的时候哪能容她休息?至于小连,它爱往哪去往哪去,它要想回来,随时能找到她,不想回来,那就随它去吧。

    陆怀绫看开了,快步走过一条街,发觉身后有东西追逐她,回头一看,追来的不正是小连。

    它受了委屈似的,往她身上贴,陆怀绫只好坐回它背上,怪它不讲理:“明明是你先丢下我,怎么还先委屈起来了?来得正好,走,我们去天塔。”

    小连扬头叫一声,背着她跑了几步,仅是几步,它就停下来,竖起耳朵听。

    “怎么了?”陆怀绫观察四方,忽然发现地面在微微震颤。

    小连不再前进,缓慢后退了几步,又顿住,朝左边走,走着走着,它倒退回来,道路右边是一条宽阔的人工河,无路可走。

    此刻她也感知到了,许多变异兽在往这儿聚集。耽误太久,还是出事了。她身上带有污染,把同类都引来了。

    先闻其声后见其影,四面八方,密密麻麻,无数黑点把街头巷尾堵住,转头去看长河里,水面涟漪阵阵,激起点点水花,水路也行不通。

    陆怀绫只能硬着头皮拿起刀,这么多变异兽,她就是把刀砍卷刃了,也未必能逃出去,身上两张天赋卡都不适用于眼下场景,只能靠buff拖延时间。

    她僵硬地念了句口令,系统给了个攻速buff,治标不治本,陆怀绫只能苦笑。

    变异兽才不会给她时间再做准备,立即一拥而上。

    江留时刻听着她这边的动静:“有情况?”

    陆怀绫想好遗言了:“江留,你好好休息,我帮你把城里的变异兽清理干净,有机会的话,来捡走我的天赋卡吧,一共三张,对付玩家有用。”

    陆怀绫给江留报了个地址,那边沉默了,她猜他想做什么,连忙警告道:“别过来,万一我能出去呢?别让我分心。”

    他只好妥协:“好,我不来。”

    陆怀绫把对讲机绑好,随意一挥刀,就砍落大片变异兽,黑血四溅,闻到这味道,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压抑着刚平息的躁动,她从小连背上跳起来,一顿劈砍,变异兽太多,都不用找准方位,随手一刀就是大把尸体。

    buff加持下,她处理变异兽的速度已经足够快,可还是能让一些不起眼的小虫钻到空子,扑来叮咬她,所幸她不怕污染,无知无觉。

    体力消耗得极快,兽群却不见减少,她看得眼花,小连也已被团团围住,自顾不暇,努力甩着身子,想把身上附着的小虫甩开。

    这么下去他们都走不了,然而想不出破局之法,简直是在逼她做个选择。身体里的血液飞快流动,牵引着她往一条危险的出路上走。

    她知道,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要那么做吗?像叶时州一样。

    陆怀绫掐了自己一把,想让自己清醒点,她害怕那种失控的感觉,那样的话,和死了有什么不同?她不敢保证自己会牢记初衷不动摇,不想做个赌徒,可现在她没有选择了。

    陆怀绫颤抖着闭上眼,下一秒,她听见一声震耳的枪声。

    陆怀绫浑身一抖,喘息着夺回理智,捂住胸口,好险,就差一点!

    枪响只一声就止歇,身周的变异兽都顿住,同她一起循声仰头看。

    左手边的摩天大楼上,赫然出现个人影。连周背着光站在天台栏杆上,身处最高处,分外瞩目。

    陆怀绫心潮起伏,他要做什么?这时候还要在她面前出个风头吗?以为这种出场方式很威风吗?不知道底下的东西能沿墙爬上去,叫他彻底无路可走?!

    陆怀绫盯着那道人影,暗骂了他几句,他也正低头看着她。

    她能想象得出,他此刻心中定是很得意,脸上却要装出一派淡然,正如他也能猜到她此时心境,所以忍不住发笑。

    果然!隐约看到他的神情,陆怀绫很想冲上楼去,拉他下来狠狠收拾他。

    连周移开目光收了笑,又朝天上空放了一枪,底下的变异兽应声而动。

    她身上那受过污染的黑血哪有活人的新鲜血液诱人?枪声落下,陆怀绫身周瞬间扫空,她失神一刻,提着刀砍翻了挡路的兽群,寻路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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