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突然整支队伍里只剩两人,陆怀绫还不太习惯,她发觉那些离去的队友还算有可取之处,至少将她的车完整地留给她了,没顺走她的东西。
出发前,她下车检查一遍,确认车子没被人做过手脚,她的身份如今已不是秘密,万事小心为上。
检查到车内时,她定住,注视着那把卷了刃的刀看了很久,最后把它从车内拿出来随手丢进绿化带中。
江留瞥了眼问她:“不要了?”
陆怀绫说:“一把废弃的旧刀,留着做什么呢?不中看也不中用。”
江留没说什么,给她一个选择:“从这儿出城,往西北走或者沿着来路回去,都能回到正轨,你想走哪条?”
往西走,昨夜去的就是西边,走回头路有可能遇上队友,都不是好选项……陆怀绫果断道:“回去。”
落了一夜的雪,这样的天气为所有人都提供了掩护,因为只需短短十几分钟,路上的车辙就将被新雪覆盖,不用担心留下踪迹。
他们无法探究队友们都往哪个方向去了,只能走好自己的路,至于途中会遇上谁,就不由自己决定了。
三天车程,路上无事发生,陆怀绫一心想快点赶到,最好不要遇上任何一名玩家,避开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三天以来是这样的。如果不是江留提醒,她可能会忘记时间日夜兼程。
第三天醒来,她去查看系统中的信息。
玩家人数为19/45,在队伍离散前,这个数字还停留在20/45,可见那天在停靠点发生的冲突只是简单的交手,几乎没造成伤亡,但三天过去,已经有玩家被淘汰了。
游戏拖得越久,玩家人数衰减的速度越慢,能坚持至今的多少都掌握了游戏规则,对游戏环境也足够熟悉,不能轻视。
任务进度为75%,他们离目标地点只差2500公里。陆怀绫一算,她所居住的城市离学校差不多也是这个距离,或者更近一些,那辆列车10小时就能将她送达,她本该在家里……这游戏中的2500公里又需要走多久?听起来遥不可及。
左手一划,队友的头像还都是亮着的,群聊里的消息定格在她询问连周是否平安抵达亚兰城的那句问句上,一直没得到回复。
陆怀绫冷笑,暴露以后一秒钟都不愿意多演下去,既然能够卧薪尝胆几个月,再多打一句话骗骗她很难?
她手指一勾,按灭屏幕,跟上开车带路的江留,抬头的瞬间,一个黑色阴影从后视镜中一闪而过。
她立即去看探测仪,毫无反应,不是污染物。
陆怀绫拿起对讲机,低声说:“有人在跟。”
江留答应得很快:“嗯,你看地图。”
他把路线全记在脑子里了,实物便给了她。陆怀绫边看路边看图,这片地界地势复杂,道路交错,岔路极多,想只凭感觉选择出正确的路,等同于在走迷宫。
已经有人走到这儿了么?找不到出口,便守在这等人来带路?
江留声音低沉,陆怀绫拿起对讲机紧贴在耳旁才能听清:“前面分岔路口,我们分头走,我来甩开他们,之后汇合。你记下路线,右左左右,后面一路直行。你的路线短,不用急,我在第三个路标处等你。”
尽量不和玩家有正面交集,这是他们达成的共识,有天赋技能这个未知因素在,正面冲突就意味着风险,先采取保守的办法是正确的。
但陆怀绫有个疑问:“如果他们跟着我怎么办?”
对讲机那头,江留沉默了片刻,含蓄地说:“那由你来也是一样的,开车注意安全。”
……
陆怀绫读懂了他的沉默,她想,如果换做她,也一定会相信执行官,而不是跟着个入队不久的新人。
“行,你也是。”她在心中默念,右左左右。
很快开到分岔路口,陆怀绫故意开窗大喊:“江队!”迎面的寒风携带雪花糊了她一脸。
江留配合地慢下来,开窗等她说话。
“前面的路走哪条?”
“我走左边。”他的声音还是在对讲机里。
陆怀绫想翻白眼,她咳两声,喊道:“您觉得是左边?算了,您走左边,我走另一条道,反正队里就我们俩人了,多一个少一个没差,我给您试错,到了旧城邦记得电话联系我!”
喊完话,她飞快缩回头把窗摇上,打了个寒战,不知是不是她听岔了,对讲机里似乎有笑声。
她的演技应该没有特别拙劣。到了岔路附近,她还刻意在路口停了半分钟,好似在纠结,实际上给江留拖了些时间。
进入右边公路的一刻,她又看见了后视镜中的黑色阴影。这就坐不住了,她在车里偷笑。
独自驾车驶在并不宽敞的路面上,陆怀绫不由自主加强了警惕,耳边只有山风呼啸,雪花重重砸在玻璃上变了形状,车前雨刮运作不停,她忽然能体会到叶时州独行在外的孤独。
那时还随处可见变异兽,今日只有凛凛寒冬,不得不说这寒流来得太是时候,只是可怜了城邦贫民,如果能坚持过这个冬天,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毕竟无论是谁,这一回总有人要抵达旧城邦。
思绪不由自己控制,陆怀绫胡乱想,想着想着就数到了第二个路口。她犹疑一瞬,大胆开进去,才开了百米,水泥道路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坑坑洼洼的泥泞小路。
她这是开进了村里。
只走了一小段,车子就像在泥坑中打了个滚,不是她的车,陆怀绫不心疼,只要不是开上绝路就行。
道路两边是村庄,成片砖房瓦房连在一块,路面上积雪不多,化作冰渣与黄泥混合,被搅得一片狼藉。
陆怀绫扫过前方路面,不由蹙眉,不对。
这条路必定有人走过,而且就在不久前,否则眼前的道路不会是这样,她凝眸仔细看,黄白相间的泥水中有车辙,可惜身边没有相同的装甲车比对,无法通过车辙判断是不是远征队的车。
她收紧心神,只期盼那些人路过了就不要回头,别和她打个照面,加重了踩油门的力度。
继续往前行进,道路逐渐收窄,三五层的矮楼就在路边,开在泥路上相当于从他人门前经过,换做以前,她须得防着边上的房子里跳出变异兽,现在就不用担心……
视野中突然闯出个人,停在路中央,双臂大张,拦在她车前。
往左撞上房屋,往右栽进菜园里,陆怀绫在心中骂一声,选择及时踩住刹车,却依旧在泥路上滑出一段。
刺耳的声音响起,车身不寻常地晃动一下,她撞在方向盘上缓缓抬起头,那张开臂膀的人已从视野中消失。
坏了,陆怀绫心里咯噔一下,酿成车祸了。
她半趴着用力喘几口气,决定下车看看,就算是游戏里,也不能让人不明不白地死在轮胎下,她过不去心里那关,没法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直接一脚油门开走。
虽然已经不能挽回什么,心意到了就……好吧?况且,万一掉了天赋卡呢?
陆怀绫摸着门把,握住一拉,这时,一只沾满黄泥的手从底下伸来,用力拍在她的车窗上,把她刚推出去的车门又按了回去。
……
陆怀绫坐正了,手里不再动作,盯住车外。
一个满身黄泥的人从她车底下缓慢爬出来,然后挺腰站直,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她眼前。
尽管黄泥糊上了他的头脸,陆怀绫还是认出了此人。
“——尚钟?!”
见到她,尚钟眼中的意外一闪而过,接着脸色恢复阴沉,定定立在车外,陆怀绫拿出几张纸巾丢给他,大脑飞速转动,沉着道:“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他胡乱擦了把脸,闻言往前走两步,手臂撑在车盖上,问:“合作伙伴落难了,不应该伸出援手?”
援手?好厚的脸皮,没撞死你算我仁至义尽。
陆怀绫讥讽他:“怎么个合作法?一次想把同伴烧死在影城里,一次抛下同伴说走就走,轮到自己落难了就想起你还有合作伙伴了?”
他置若罔闻,踮脚往她车后望去,随性地问道:“江队呢?没和你一起?”
“别急,马上就来,”陆怀绫清楚,不能露底,“让开,我赶路。”
尚钟敲了下车盖,理直气壮:“车坏了,送我两步。”
他虽然刀枪不入,没了车也寸步难行,再饿上两顿,表皮再结实也活不下去。陆怀绫幸灾乐祸,靠近车窗嘲弄道:“凭什么?”
这是在管他要交换条件了。
尚钟从车前走回来,摊开掌心,拿起两个沾血的名牌,贴在车窗上给她看。
执行队楚琳,执行队乔川……江留说过,没几个人会是尚钟的对手,好像确实如此。
“知道他们怎么死的吗?”
陆怀绫心一沉,面上不显,挑眉问:“威胁我?”
尚钟抬臂给她看:“啧,这天赋不错,给我的衣服都烧出两窟窿,可惜只烧穿衣服有什么用?她还挺聪明,为了不让我拿天赋卡,提前点一把火都烧干净了,至于另一个,要他的卡没用,烧了就烧了吧。”
她没办法再跟他保持和善的表情:“这么说你什么都拿不出手了?那别谈了,都是同伴,我给你个建议,在这儿等着江留,求他大发善心送你一程。”
话音落下,陆怀绫不再顾虑他,启动车子。尚钟脸色一变,翻身爬上车盖,握拳准备砸她的车窗。往车内看去,驾驶座上的陆怀绫不慌不乱,直白地回看他,露出个阴险的笑。
尚钟瞳孔震颤,收住拳猛地回头,陆怀绫一踩下油门往墙上撞去,砖砌的围墙轰然倒塌。他的后背结结实实撞上围墙,一个没踩稳从车盖上滑下去,被砖块半掩埋住。
见状,陆怀绫迅速倒退,随后一脚油门开出去,尚钟反应过来,在车掠过的瞬间,伸手抓住后视镜,整个人被车子从砖石下带出去。
他灵活地将一条腿搭上车顶,借力稳住,侧趴在窗外说:“想借车一用不成,那直接把车给我好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真难缠。
陆怀绫不惯着他:“滚!”
她侧过车身,准备用同样的方式再给他来一下,尚钟获悉她意图,咬紧后槽牙,腿上使劲直接爬上车顶。陆怀绫笑了笑,收起撞击墙面的势头,猛地加速,再猛地刹车,直接把车顶的尚钟甩了出去。
他摔进泥坑里,受伤与否不知道,刚才的脸是白擦了。
没有旁的路,陆怀绫狠下心,准备从他身上碾过去,尚钟半跪起来,看着正面朝自己撞来的装甲车,眉间一拧,眼底浮起狠厉。
他不躲了,看准疾驰而来的车,心中有了盘算。
即将撞上的一刻,陆怀绫改了主意,她不想正中他下怀,临时打个方向,再次撞上墙面,坠落的砖块将车盖砸得凹陷进去,好在这车够结实,只有外观上受了损伤。而车前本做足准备的尚钟在她冲来的刹那一跃而起,扑了个空。
陆怀绫强忍笑意,强打起精神倒退,哪知车轮刚转动几圈,车子就不动了。
陆怀绫心里着急,再操作一遍还是没得到反馈,怎么回事?熄火了?
在她反复尝试的间隙,车外的尚钟早从地上爬了起来,陆怀绫紧急转过头防备着他,他却不朝车里看了,反而呆立着不动,目光定在车尾处。
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陆怀绫皱眉,看着尚钟秒变惊惧的表情,她意识到什么,眼皮突突直跳,僵硬地转过身子看向车后……
一只巨大的棕熊站在车尾,庞大的身躯挡住后路,阻止了装甲车后退,她转身的那刻,棕熊抬起粗壮的前肢落下,重重拍在车尾,装甲车险些倒立起来,车尾连带着后座车轮都变了形状,储藏的物资全损毁在这一爪子下。
罐头被拍扁,里面的冰块碎裂,四处飞溅,陆怀绫抬起手臂挡住,隔着衣服砸在身上仍是疼痛。
这车不能要了。
她忍着心痛,迅速认清现实,不多留恋,趁那第二爪子落下前解开安全带从车里窜出去,下车前顺便卷走车里最重要的地图,塞进外衣内部。
陆怀绫没时间去细究这儿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只变异棕熊,多半是她与尚钟缠斗时动静太大,把沉眠的怪物惊醒了。
眼下不是内斗的时候,该想想怎么在没交通工具的情况下逃出去?
变异兽又一爪把装甲车拍成一块废铁,陆怀绫退后一些,打量它一眼,这体型,估摸着皮糙肉厚的程度不输尚钟。想到尚钟,她马上抬眼去找他,只见他轻手轻脚摸到墙根下,竟是想留她独自做饵,自己偷跑!
不是他,她不会被置于如此境地,陆怀绫冷哼一声,盯紧他飞奔过去,身后的棕熊一爪扫开挡在身前的废铁,四肢着地追逐过来。
陆怀绫背上发直,溢出冷汗,冲上去死死抓住尚钟的肩膀,咬牙切齿道:“既然决定要合作,不该同甘共苦?我答应了,捎你一程!至于是去旧城邦还是去地底下,全看你表现!”
她要是逃不掉,他也别想跑!
尚钟用力挥臂却甩不掉她,终于体会到陆怀绫刚才的感觉——沾上屎了!他连着骂道:“你是不是有病?你是不是有病?我他妈真的就只想搭个顺风车!”
陆怀绫条理清晰:“不是喜欢威胁我?有打车威胁司机的吗?你当我傻?”
“我不那么说你能放我上车?”
“你平时做点人事我能不相信你?”
“等一下,你能不能先别……”尚钟的声音抖了几抖,眼前一暗,抬头就见那巨大的身躯朝自己压来。
陆怀绫先发制人,使劲把尚钟推出去当肉盾,自己疾步躲闪开,尚钟心头发凉,他虽不畏刀枪,也不敢说能扛住这一下,吓得贴紧地面慌忙滚开。
陆怀绫趁机夺路而逃,尚钟气急败坏地爬起来,面对眼前的庞然大物,有点儿腿软,他捡起一块石子,朝陆怀绫奔逃的方向丢出去,那棕熊注意被石块吸引走,一改目标,继续去追陆怀绫。
感受到身后的压力,陆怀绫换了个方向横着跑,提步跳进荒草丛生的菜园里,在雪中滚一圈站起来,借枯草做掩护,躬身爬回路面上,紧随尚钟而去。
尚钟回头见她又跟来,骂骂咧咧:“疯女人,一定要拖我下水是不是?”
陆怀绫理直气壮:“对,今天我活着你不一定能活,我死了你必须死在我前面!”
两人逃到一座房屋外,尚钟拐个弯躲进去,陆怀绫下一步就跟进来,他一肚子脏话没骂出口,吞回去改用商量的语气道:“这样我们谁都走不了!”
陆怀绫拔出刀:“你惹的事,别想撇清关系。”
尚钟急躁地原地转两圈,想不出办法,停下脚步森冷道:“那就杀了它。”
陆怀绫上下打量他,轻蔑地说:“你行?在它面前,你除了挨打能干嘛?还是说你有多余的天赋卡?”
他的天赋技能用来对付玩家足够强大,面对防御更高的对手能发挥几成效果?尚钟没试过,不敢去赌。
他呼吸急促,叉着腰道:“没有,对付楚琳用完了。”
陆怀绫一脸不信。
他很急,提议道:“随你信不信,我来吸引它注意,你能不能下手?”
陆怀绫摸着刀柄,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但直觉告诉她,尚钟的话不可信。她反问一遍:“你来吸引它?”
“呵,”他抓了把头发,“你还想怎么样?”
说话间,耳边一声巨响,两人都往出声的方向看去,隔壁房屋连同他们所处房屋的一面墙在熊爪下一起倒塌,顷刻尘土飞扬。
“陆怀绫,找机会动手。”眼前一片灰蒙蒙,没等她同意,尚钟先跑出去,捡起地面的砖块砸向变异兽,成功把仇恨转移上身。
逃开前他回头给了陆怀绫一记警告的眼神,如果她敢趁机独自逃走,那他一定不会让她得逞。
陆怀绫无奈,事有轻重缓急,摊上了这样的麻烦事,只能等先处理完这只危险生物再找机会处置尚钟。
她轻声退到角落里,背靠摇摇欲坠的危墙,默念出口令。
【道具“宿主的专属武器”获得buff,穿透力+1000】
陆怀绫眼前一亮,发现小助手够意思,作为她的专属武器,获得的buff数值都高出一截,直接多给了个0。
【确认】
屋内尘埃落下,陆怀绫径直从墙上的巨大缺口穿出,站在刚塌陷的废墟上朝四野望去,变异棕熊对尚钟紧追不舍,一爪子下去没留下他一条腿,利爪却勾住他的鞋带,将他的整只鞋拉了下来。
尚钟连滚带爬,死里逃生,转头瞥见站在高处的陆怀绫,狠狠瞪着她,眼中全是诘问,催促着她快想办法。
陆怀绫见他吃够了苦头,对他招招手,给他虚指了个方位——她脚下的废墟边上,接着她蹲下身,把自己藏在高高磊起的砖石后,握紧长刀。
尚钟会意,忙不迭急停转弯,打了个趔趄,朝她这头跑来,棕熊没他灵活,只勾到他的衣角,多跑出几步才刹住车,跟着转弯追来。
陆怀绫直起腰向外看,紧张不已,手心的汗浸湿刀柄,忙松手在衣摆上擦了擦,以免一会长刀脱手。
她估量着,那庞然大物跑到废墟旁大约和她处于一个高度,等它追过来扑空,再转身去追尚钟时……
就是现在!她认准时机,一个跨步踩上废墟,双手持刀跃起,朝着它巨大的后脑落刀。
刀光一闪,“咔咔”,是头骨碎裂的声音。
黑血如同开了闸,喷涌而出,洒了陆怀绫满身都是,她想捂住口鼻把刀先拔出来,粗壮的熊爪已至眼前。她快速蹲下身,和棕熊的利爪堪堪擦过,又立马起身抓住插在棕熊头颅里的刀一转,横着切碎骨肉,取刀出来。
腥臭的液体横飞,陆怀绫屏住气息从侧方跳下废墟,变异棕熊挺着身,向后倒在了碎石堆上,胸口剧烈起伏,不一会就不动了。
这就完了?尚钟收回惊异的目光,转头看向陆怀绫,紧急筹谋新计划,他知道,他们只是短暂地合作,他害她没了车和物资,在城外寸步难行,还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不可能。
陆怀绫执起衣袖,擦去脸上的血走向他,他看着她缓步后退,故作惊慌道:“陆怀绫,你做什么?”
眼下buff给得好,除了对付变异兽,用来对付尚钟也不错,陆怀绫不认为他的身体会比此刻她手上的刀锋更硬,机不可失。
尚钟手脚冰凉,危险近在眼前,他不再思考,在她近身前掏出一张卡片,当着她的面撕掉。
果真藏有底牌。
她把注意全放在他身上,留意他接下来的举动,走出下一步时,莫名踢到什么,她低头看,脚下分明什么也没有。
陆怀绫止步,伸手触摸,不知何时,面前已经立起一堵看不见的墙,不是多么坚硬,是柔软坚韧的,她试着用刀破除,刀身陷进那无形的墙面里,无处使劲。
尚钟止住后退的步伐,朝她走来,隔着一堵空气墙立在她对面,眼里惊恐不再,满是笑意。
试过几回,陆怀绫不再做无用功,省点力气垂手放在身侧,平和地问他:“只是这样?你还能永远关着我?”
“不能。”尚钟不吓唬她,实诚道。稍后,他缓缓又拿出张卡片,夹在指尖给她看了一眼,随即翻转卡片,以卡背面向她,陆怀绫只看见天赋的名字,“复苏”。
“这是我进游戏后拿到的第一张卡,”尚钟给她介绍,一点一点撕开它,“我一个人取了那雇佣兵两条命才拿下它,要不你也试试,能不能再取它一条命?”
陆怀绫深感荣幸:“这么珍贵的技能,不留着自己用?”
他想也不想,手上稍一用力,卡牌一分为二,随后抬眸去看。
身后传来石子落地的声音,那只死去的变异兽忽然恢复呼吸,身体里的血液重新流动,脑壳半开也不影响它摇晃身躯,试着站起来。
“至于吗,把底牌全丢我身上,没别的了?”陆怀绫没回头看,她扶上空气墙,万分肯定,“我能杀它一次,就能杀它第二次,尚钟,你最好跑快一点。”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尚钟不屑一顾,把她的警告当笑话听,不过是笼中困兽,有何可惧?
他的笑容在她眼前放大,眼里写满了得意,抬脚步步倒退:“陆小姐,祝你好运。”
丢下这句话,尚钟转了身,沿着泥泞小路渐渐远去。
陆怀绫手指陷入墙面,她一松手,透明的墙面反弹回来,软硬不吃,她只能目送他走远。
随着尚钟的背影消失,身后的动静越来越大。陆怀绫没心思气恼,迅速采取行动,转身奔袭过去,趁变异兽爬起来前,在它身上划了无数刀,将它的脑袋卸下来,可无论她怎么做都无济于事,那巨大的身躯犹在苏醒。
天赋生效中,看来在它完全复苏前,她无法彻底杀死它,势必和它有一场恶斗。
陆怀绫放下刀,回到墙边,沿墙走动,确认可活动范围有多大,然而贴着墙没几步就绕回起点,只判断出空气墙大致围出个椭圆形,她最初所在位置与变异兽间的距离,就是他们之间能拉开的最远的距离。
无处可藏。
她默念口令。
【您还处在buff持续期间,请等冷却结束再使用该技能】
她试着问:“还有多长时间?”
出乎意料得到了答复,【60s】。
只有一分钟,紧迫感爬上心头,陆怀绫不自觉地开始在心中倒数,59……
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陆怀绫猛地抬头,那缺了脑袋都变异兽已经直立起来,缓慢转动身体,面向她时停住。
它……还能看得见吗?陆怀绫冷汗涔涔。
她在这变异兽跟前还不及它半条腿高,高高仰起头才能看清它的全貌,一大一小的身形,形成剧烈的反差。
她的刀落在它身体的其他部位无关痛痒,而它只要轻蹭她一下,就可能将她摔成肉泥,她没有任何失误的机会。
49。
在训练场上,提到的对付变异兽的方法通常是攻击头部,因为头部最脆弱,照这说法,额,眼前这只变异兽似乎没有弱点了。
她荒谬地想,自己刚刚是不是该手下留情,陆怀绫苦笑。
39。
要赌下一个buff是否有用吗?她忽然到叶时州,想结束他的生命,必须搅碎他的心脏才行……或许这办法对眼前的棕熊也适用,算起来,它们都属于高级污染物。
陆怀绫的目光在棕熊身上逡巡,寻找着它心脏的位置。对,最好能在buff结束前把刀插进它的胸口,只是不知道她的刀够不够长。
29。
时间过半,变异兽完全恢复了生命力,毫无征兆地扑向她。
它缺少了利齿,只靠爪子依然能轻易撕碎她。陆怀绫恢复了些体力,顶着压力这无遮挡物的条件下左右闪躲,还要时刻推测它的下一次攻击将出现在哪里。
变异兽无规律地挥舞利爪,整片空气墙围起的狭小的空间如同一个斗兽场,如果能有观众,这一定是一场价值千金的表演。
她压根躲不出棕熊的攻击范围,始终见缝插针地避让。地面被它踩出深坑,无论陆怀绫逃到哪里,下一次攻击总会精准锁定她的位置。
陆怀绫一个转身撞到空气墙上,被裹挟着反弹回来,比刀锋还利的爪子迎面拍来,她趴下避开,抬头时,注意到地上的那颗头颅,那双眼睛睁着,眼中蓝光乍现,正和她对视。
是它!
19。
陆怀绫单手撑地,飞快爬起,灵巧地躲掉横踢来的一脚,瞄准目标,又快又准,一刀刺穿了那双眼睛。
这样总该找不到她了……她把刀插入泥地里支撑住身体,急促地呼吸,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松了些。
事实是她太过理想化了,失明了的变异兽失去方向感,彻底狂暴起来。
它知道她在地面上,开始无差别地对每一个角落发起攻击,粗壮的上肢横扫过地面,陆怀绫眼疾手快抓住它的棕毛,挂在它的前肢上才逃过一劫。
她吊在它的爪子上,没来得及松手落地就已经被高高带起来,陆怀绫屏息抓紧了,转头发现自己阴差阳错地已经接近了它的胸口部位。
时间不多了,这是机会。
9。
棕熊察觉到了依附在自己身体上的陆怀绫,抬高那只前肢,挥出另一只利爪朝她拍来。
陆怀绫的心咚咚直跳,快从喉咙里蹦出来,出了差错就是死路一条,她告诉自己,一定一定不能犯错。
她死死盯住那只挥来的利爪,来到它面前只是瞬息间的事,在她眼里,每一秒都被无限延长,她不敢错过这当中的任何一个细节。
在熊掌即将触碰到她时,陆怀绫臂上用力,缩起腿将自己往上一拉,那骇人有力的爪子从她脚底划过,她见机松手跳下来,踩在那只熊掌上,放低重心站住,双手握上刀柄,踩着健硕的熊臂疾步跑出去。
3——2——1,buff消失的前一秒,她一手握着刀柄,一手贴在刀柄末端,用尽全身力气将刀身从它坚硬的胸口贯入,“嗤”一声,脸上一热,她闭眼再睁眼,黑血沿着她长长的睫毛滑落。
陆怀绫低头看手里的刀,她尽全力了,也只够没入半截,buff消失,她在如何使劲也不会有作用了。
不过没关系,在地面上她就想好了办法。
变异兽不会疼痛,故而对胸前的危险后知后觉。熊掌从脚下抽离,陆怀绫抓紧刀柄以防自己掉下去,再念一遍口令,心中默念想要的buff。
【道具“宿主的专属武器”获得buff,增长19.5m。由于您使用过此buff,增益效果将逐次减半。】
又是“嗤”的一声,刀尖从变异兽布满肌肉的后背穿出,陆怀绫看不见刀身有多长,但她能凭从前的记忆想象出来。
眼前的变异兽挺直了身体,狠狠抽搐两下,它的头若是还在,此时大约是在怒吼。
随着它身体的颤动,陆怀绫悬在空中同步摇晃了两下,她咬牙抓住手里的刀,这么掉下去大概率会摔断腿,角度不对还可能有生命危险。
血液如流水,从变异兽胸前的伤口不断涌出,沿着它庞大的身躯流向地面,再从地面那一点溢向四方,直到方圆几米内都被染黑,血流的速度总算慢下来。
陆怀绫在空中吊了很久,几近力竭,终于等到变异兽的血流干,它站立不稳,退了几步坐到地上,也使她离地面更近了一步。
陆怀绫低头算算距离,应该可以了。
她刚要松手跳下去,没发觉一只垂落已久的熊掌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忽然动起来。陆怀绫转头,那爪子直朝她呼来,她没有力气再往上躲开,只能果断放开手。
可惜掉落的速度不够快,不知是哪块衣料被利爪尖端勾到,她还没碰到地面就被一股大力甩出去,撞到柔韧的空气墙上。
所幸有这堵墙帮她卸了力,撞上墙面时不是很疼,她被空气墙带回来,伸出手什么也抓不到,垂直摔回地面上,痛得闷哼一声。
陆怀绫动动手脚,似乎还能爬起来,她支起手臂往地上一撑,像摸到一团鼻涕,满手湿滑,鼻端的腥味告诉她,都是血。
她顿时一阵恶心,挤出最后一丝力气从地上爬起来,坐着大口大口吸气。
变异的棕熊已然倒在血泊之中,了无生气,刚才那一爪子是它的最后一击,她的长刀直立着钉在它胸前,宛若一道坚固的封印。
陆怀绫沉思,她这会应该没力气去将它取下来了。
此刻,她没有绝处逢生的喜悦,只觉满身疲惫。她的车没了,走不了,思来想去只能通知江留回头来接她。
陆怀绫拿出手机,迟疑了一会。系统群聊连接了三个人,她在里面说话连周同样能看到,现在求援岂不是主动暴露行踪?要不要等一会儿呢?
江留在路标处等不到她,会回来找她的吧,况且空气墙还没消失,他过早来了,一样是要等的。
陆怀绫闭上眼,把手机塞回去。
“唔……”静静坐了一会,莫名的,她的右臂开始痉挛。
也许是抽筋了,毕竟刚从高处摔下来,摔出点内伤很正常。她没在意,继续合眼休息,实在是很累,睁眼都没力气。
过了会,她的上臂发麻,酸麻后是钻心的疼痛。
陆怀绫猛睁开眼,低头去看。
右肩连着上臂那一块的衣服撕裂了……
她脑中嗡的一声,抬起左手,指尖在发抖,握了下拳才好些,她拨开撕裂的衣物往里看……
裂口处的衣服一层一层被拨开,层层染着黑血,触到里面,不是柔软的棉布,是她温热的身体。一道近十厘米长的伤口赫然出现在眼底下,鲜红的血早已将她的内衣浸湿。
是她的血。
她终于知道刚才被刮蹭到的部位在哪儿了,原来不止是衣服,她只是被短暂地麻痹了……
完了。
脑中一片空白,又是一阵疼痛让她清醒,血清!她得注射血清!她记得自己有随身携带一管防范未然,就在身上防寒服的衣兜里。
陆怀绫颤抖着手撕开口袋,在一堆小工具中翻翻找找,找到了!那是一支手指大小的注射器,她急忙拆出针头,扎进手臂里,将注射器中的液体缓缓推入肌肉中。
冰天雪地里,她惊出了一身的汗,背上又黏又湿,不知是汗还是血。
这样应该没事了吧?她不是没变异兽伤到过,回城邦注射过血清就好了,那时她还没撑住晕了过去,这回她清醒着,更及时地完成了自救。
没事了……没事了……她瘫倒在地上安慰自己。
可肩上的痛感不会骗人,且愈发明显。
这又是为什么?莫非要等疼痛过去?陆怀绫努力保持思考。
她记得白莹莹说过的话,她得保持清醒,不能晕,失去意识就全完了。她亲眼见过的,死在她眼前的那名护卫员,她还记得他的名字,魏……魏均,对,魏均。
他那时的痛楚,她如今切身体会到了,如果她是个NPC,大概会和魏均一样选择放弃,太折磨人了,真的……好痛……她无法自控地□□。
可她不是,她要回家,不能死在这里。
陆怀绫的手指陷入泥地里,冰渣黄泥和血液被她杂糅着抓到一起,不知持续了多久,疼痛丝毫没有消减的迹象,一点一点吞噬她的意志。
为什么?难道污染等级过高了,血清发挥不了作用了?是了,她似乎没听说过从高级污染物手下生还的例子,她未必会是唯一一个。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头萦绕,绝望从心底蔓延。
到后面,她痛得坐不住,躺在地上蜷缩起来,冰凉粘稠的血液粘上她的脸颊,恶心,却无法挣脱,她已经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了,只是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必须醒着。
眼前一片昏暗,只剩痛感无比真实,快支撑不住的那刻,她含糊地念出了口令,祈求天赋能帮她再拖一段时间。
【宿主本人获得buff,耐力值+100】
“呼……”那瞬间,她恍若入水的游鱼,获得了片刻喘息,虽然还是很疼,但不是那么难以忍耐了。
陆怀绫翻了个身,平躺着望向天空,放任痛感席卷全身。
只有十分钟,十分钟过去怎么办?她会死吗?死了又该怎么办?要不给江留留几句遗言?
她胡思乱想,好像只能对他说一句加油,再通知他来捡走她的天赋卡,带着她的遗愿走到最后。
其实除去通关游戏,她还有好多事情没能做完。
她想亲手淘汰尚钟、想和秦之卉打一通电话、想知道章妙意在亚兰城还好吗、还想……想问问连周,他怎么一点良心没有?!如果有机会见面,她一定也要亲手送走他。
陆怀绫用力吸口气,浑身顿时抽痛,她抬手捂住眼睛,无力再去多想。
意识模糊,身上黏腻难忍,buff消失了吗?她不知道,反正她隔一会就在心里念一遍口令,多活一秒是一秒,那道电子音说了什么她也听不清。
“喵……”
哪来的猫叫?坏了,都出现幻觉了,她大概离死不远了。
“喵……”
为什么临死前的幻觉是喵喵叫?想不通。
“喵……”
“闭嘴,好吵。”她的灵魂在嘟囔。
猫叫声没了,有什么东西拱了她几下。
陆怀绫迷迷糊糊地掀开眼皮,视线模糊,一个大头出现在她上方。
诶?
第一百一十四章
眼前有光,她还活着。
那颗毛茸茸的大头在眼前愈发清晰,看着它,陆怀绫恍然大悟:“原来是你……”
悄无声息地跟着她的东西,将他们引去月牙城找叶时州的东西,原来是它,难怪探测仪有响应,她却发现不了。或许从分别那刻开始,它压根没有回到那座城市里,而是一直悄悄跟在她的身后。
她要它回家,不带它同行,它就悄悄尾随,还差点暴露,该说它聪明还是笨。
见她睁开了眼,小连低下头,亲昵地蹭蹭她的脸,细软的绒毛蹭得她脸颊发痒,陆怀绫侧头躲开,恍然意识到,小连能接触到她,是不是说明天赋卡失效,空气墙消失了?
她得去找江留汇合。
“喵。”小连似乎猜到她的心思,低头咬起地上的长刀,再低下身体,蹲伏在她身边。它竟把她的刀从棕熊身上拔下来了。
“唔……”陆怀绫明白它的意思,动动手指,还是痛,她低语,“不行,起不来。”
“喵。”小连又开始拱她,陆怀绫咬咬牙,顶着口气,借它向她倾斜的身躯往上一滚,成功趴到它结实的背上。
做完这个动作,她没有同它庆祝的力气了,想给它指个方向也伸不出手指,直接半昏过去。合眼前,她听见了一连串的猫叫声,它急着要她回应,她只能捏捏它身侧的绒毛,发不出声音。
山村小道上,只剩一人一猫。背上的陆怀绫没了声息,小连急得原地打转,它脑袋短路,兀自转了会圈,忽然睁大眼睛在原地定了三秒,想到什么似的,低头嗅了嗅地面,背着陆怀绫朝着她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去。
*
身后的人追得紧,江留并不直奔和陆怀绫约定的地点,而是飞快开进山里。山间道路蜿蜒曲折,他惊险地疾速拐过几个弯,时刻观察后视镜,确定尾随的玩家彻底被甩掉,才往约定地点去。
换条路再回到原地要不少时间,少不了要陆怀绫多等一会。想到此处,他加快车速,若非是在游戏里,已经属于超速行驶了。
然而待他赶到地方时,空旷的公路上寂静无人,陆怀绫没在这儿。
江留怕她记错了地点,来回多开几千米,依旧没找到人。距离太远对讲机没用,打开系统群聊看看,也没有新消息。
陆怀绫手上也有地图,没理由失约。
江留不再考虑,回头去她所经过的那段路上找人。
开了几分钟,他就从公路驶进村道里,路不平坦,他被迫降速,车子上下左右晃啊晃,晃得人心神不宁。渐渐的,道路尽头出现一个人影,两人相向而行。
江留平稳地驾着车,攥紧方向盘。凝目望去,那人垂着头,从远处跌跌撞撞走来。江留一眼就能认出那不是陆怀绫。
随着两人距离拉近,那人听到了行车的声音,停步抬头看过来。
他从头到脚都沾满了黄泥,灰头土脸,衣衫褴褛,脚上的鞋只剩一只……
是尚钟。
江留和他保持距离停下车,尚钟也看到了车里的他,疲惫的脸上溢出笑容,和他对视一会,道:“巧了,江队。”
“嗯。”江留答应一声,直接忽视他,启动装甲车。
尚钟大步一跨,拦在他的车前:“队长,方向错了,旧城邦在北边。”
“让开。”
尚钟非但不走,还大大咧咧走近:“路就这么宽,我往哪儿让?您看我现在这样,是不是可以捎我一程?”
江留直截了当:“陆怀绫呢?”
“江队,何必这么死脑筋,都是要去旧城邦的同路人,和谁一路不一样?”
他用毫无起伏的语气重复一遍:“陆怀绫呢?”
“江留,聪明点的人都知道怎么做合适。”
尚钟以为他的意思足够明显了,队友嘛,只是被系统捆绑在一起的利益共同体,没了就没了,虽说是个坏消息,但也是无法挽回的事,应该坦然接受。若要及时止损,立即转换思路换个同行伙伴不好吗?还没抵达旧城邦,在没把握的情况下何必急着树敌,争个你死我活。
如果是他,必然会从善如流地接下橄榄枝,而不是只为了替已淘汰的队友出口气,提前将自己推入险境。
尚钟说:“江留,没必要,人死后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你回去也没法替她收尸。我需要你的车,作为交换,在拿到钥匙前我可以帮你把其他对手一一除掉,我们俩最后各凭本事,你要是赢了她不就又活了?”
于江留而言,这笔买卖怎么看都不亏。
江留默默听完,没发表观点,踩下油门直线撞过去,尚钟失望地摇头,往边上避开,而后攀上车来,故技重施,意欲砸烂车窗进来。
车不能坏。江留停车踢开门,经他这一下,尚钟的脸撞到玻璃上,摔下车去。江留随即跳下车关上门,将要爬起来的尚钟按回地上,照着他的脸狠狠给了他几拳。
尚钟任由他动手,不躲也不挣扎,随他打够了,没事人似的转回头,问:“要不,您换支枪,或者换把刀?我的枪丢路上了,没办法借您。”
他挑衅得不动声色,像是在说,“发泄够了见好就收,给你个机会”。
“你拿什么杀我?”尚钟胜券在握,也许他身手和枪法都不及他好,但只要江留伤不了他,他就立于不败之地。
他们始终在一个队伍里,同时出城,同时回城,他对江留的行踪轨迹一清二楚,从未见过江留对哪名玩家动过手,即使知道对方身份,他也只是冷眼旁观。
江留的手里不会有天赋卡,而他本身的天赋多半是自保技能,或者根本没有用处,否则有什么理由一直隐忍不发?
江留的确听从了尚钟的意见,从腰上拔出军用匕首,对准尚钟的胸口扎下去,钢制的刀面当即断裂弹开,划伤了他的手,而手下的尚钟分毫未伤。他把残留的刀柄丢开,又起身拔枪,对准尚钟开了一枪,子弹碰到尚钟的身体立即被弹飞出去,没留下半点痕迹。
尚钟饶有兴趣地观察江留的表情,意外的不见惊慌和失落,一如既往地平静,仿佛只是在他身上做了个小实验,实验结果并不重要。
失去江留的钳制,尚钟漫不经心地站起来,他放弃劝说,徒手上前与江留搏斗。
江留能准确躲开他的拳头予以回击,然而没用,打在尚钟身上几乎没有感觉,痛的反而是自己。
“江队,手还好?要不我站着随你打,等你想通了就停下,大家队友一场,一会力气用完了别怪我下手没轻没重。”尚钟就当是切磋,原还想躲一躲,江留却是认真的,他发现躲不开,索性站着硬接。
江留沉默不语,摁住尚钟的头往下,抬腿用膝撞上他的下巴,尚钟没留神咬到舌头,都是自己身上的部位,牙到底比舌头硬,血腥味顿时溢满口腔。
他吃痛,本能地去推开江留,动作慢了一步,被江留掀翻在地。至此,江留满意了,一步退开。
尚钟捂着嘴躺了一会,等那一阵疼痛消退,狼狈地扶着地面起身,吐出一口血沫擦擦嘴角。
刚嘲讽完对方就闷声吃了个亏,尚钟脸上挂不住,心头直冒火,改了主意:“我敬你有几分本事,给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江留,我只说最后一次,把地图给我,我今天不杀你。”
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江留缓步后退:“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要地图?”
“不然除了那辆车,你还有什么价值吗?”见他后退,尚钟朝前走,“我说了,最后一次,地图给我,你可以走。通知亚兰城的驻队过来接你回城邦,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执行官。”
江留听完止步,摊开手,手里是一把打火机,还有一张白纸。他拈起那张纸,尚钟骤然紧张,定睛一看,只是一张空白的方形纸,天赋卡是长方形。
他忍不住大笑:“唬我前是不是该好好做点功课,这是做什么,空城计吗?”
“看仔细点。”江留说着,按下打火机置于白纸下方,火苗不安地往上窜,空白的纸面上缓缓显现出文字。
乍一看是两个字,尚钟伸长了头,字迹很快变清晰,是他的名字——尚钟。
他意识到不妙,拔腿扑过去,想夺走江留手中的东西,江留却在那一刻松手,白纸一角接触到火苗的瞬间被点燃,一团火从半空下坠,还没接触到地面,纸片就被烧了个精光。
火起得快灭得也快,只剩余灰轻飘飘落地。
尚钟伸出的手最先消失,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身体,不知所措,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
“不要,不要……”尚钟颤栗着抬起头,“江队,江队,别,你把我换回来,我告诉你陆怀绫在哪里,不,我带你去找她,现在就去!”
江留冷漠地看着他,后退两步,转身就走。
“江队!江留!!!”
一声嚎叫过后,一片死寂。
江留踉跄着跑回车门边,开门,关上,摇上车窗,打开暖风和外循环,几个动作做完再坐下时几乎要虚脱,他趴在方向盘上抬起头,额上全是冷汗。
车外飘着零星细雪,尚钟已经不见,雪地上应该还有天赋卡,可惜他暂时拿不到。为了不让尚钟死得太轻松,他尽力了。
无法抵抗系统的强制休眠,他没办法给陆怀绫发消息,不知她是否安好。
江留低头闭上眼,希望这场雪不要落得太久。
第一百一十五章
被积雪堵了一整夜,等不到冰雪消融,只能重新规划路线。
花了很长时间倒退回开阔的路上,连周依着地图选择了一条相对好走的路,继续向西行。
车开出没多久,他就发觉不对,他们在持续远离城市,道路开始收窄,周边没有任何建筑设施,举目四望,连个道路标识都看不见了,行至最后只见野草蔓生,将前路丛丛掩住,这是条绝路。
陈西园拿起地图核对:“你这图怎么和路对不上,难道打了勾是不可通行的意思?”
连周将图拿回手上瞧一眼,撕成四份丢出窗外,脸色不太好看。
陈西园想阻止他已经晚了:“诶,你做什么?”
“这图没有参考性。”连周确信自己的记忆不会出错,自绘的图没有问题。江留竟借陆怀绫算计他,还真是对他严防死守。
得知此事,姜荷倒没说什么,可她那眼神却把什么都说了,失去地图指引,她首先不是对前路的迷茫感到焦虑,而是借眼神将他嘲讽了一通。
连周能做到无视她的嘲弄,但后面的路该往哪走,又是值得深思的问题。
姜荷微笑着给他提议:“要不我回去下指令,给你个机会回远征队里和执行官再好好交涉一段时间,多争取些信任,实在不行,你和那陆小姐的关系不是不错么,托她帮个忙,没理由拒绝吧?”
这话听着十分刺耳,陈西园一个局外人都听出些端倪,为化解尴尬,他插嘴道:“要不回月牙城?那边是交通枢纽,应该能找到路。”
“回去。”姜荷给出肯定的回答,转头看连周态度,他没说什么,直接上车了。
浪费了大半天时间,开出荒山野岭再回到城市里,已然日落西山,前方道路交错纵横,连周不再往前开,只通知姜荷联系秦正初探路。
等人走远后,钟嘉悦开玩笑说:“你这位队友好像不太积极。”
姜荷笑笑不语。
凌晨三点钟,正是在好梦的时候,车上的探测仪“嘀嘀”响了一声,极其短促。
连周睡得浅,被这一声提示音惊醒。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活动的变异兽了,探测仪都被收进包里,放在脚边。他看了眼后方熟睡的陈西园,放轻动作,提起包搁在膝上,拉开拉链。
探测仪静静躺在背包底层,不声不响,刚才那一声像是梦里的幻听。
连周伸手将它拿出来,静坐着看了会,仍然没动静。他想将它丢回去接着休息,可醒后就没了睡意,于是鬼使神差地带着探测仪下了车。
车门上覆着薄薄一层冰,打开就听见冰块碎裂的脆响,连周顿住,回头看陈西园,他安适地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等他安定下来,连周轻手轻脚合上门,带着探测仪在停靠点附近走走。如果真有变异兽,那便存在于以探测仪为中心的五十米内,具体方向不知,需要自行监测。
在他将要认定自己疑神疑鬼时,手里的探测仪又“嘀”了一下,是真的。
连周拔出枪,认准方向,沿路走去,探测仪的鸣叫愈加密集。他循声过了一条街,直到街道尽头的拐角处,警惕地止步,给枪上膛,准备快速迈出步子时,“喵”,一声猫叫从近处传来。
他滞住,这声音……有点熟悉。
趁他愕然之际,小连半张脸蓦地从墙边探出来,深夜里,那双眼睛闪着淡淡的蓝光,楚楚可怜地盯着他。
连周立即认出它,却没能从容自若地喊出它的名字,他放下枪:“是你?”
“喵。”小连没走出来,而是伸出爪子扒住他的裤腿。
连周回望一眼停靠在街道中央的两辆车,转过拐角摸摸它的头,低声道:“还挺聪明。”
“喵喵喵喵喵。”小连用力抖了抖脑袋,甩开他的手,两只爪子扒着他的裤腿不放。
连周一愣:“有事找我?去哪里?”
“喵!”小连转身冲他摇尾巴,飞快跑出去,他忙打开手电筒跟上。
光圈打在小连身上,他发现它背部的绒毛上凝固有黑色的不明液体,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不禁加快脚步,随它走街串巷,来到某个街边店铺外。
连周往里照了照,里面几排玻璃柜,玻璃柜门早已不在,地上随处可见滚落的药瓶,是一间旧药房。
小连快一步飞窜进去,在里头冲他叫个不停,急切不已。
他没来由地心慌,一刻不等提步走进门,朝它所在的位置一照,狸花猫庞大的身躯旁,蜷缩着个浑身是血的女孩。
小连半趴在地上蹭蹭她,她只能间或哼哼两声,发出几个模糊的语调,证明她还活着。小连仰起头,求助地望向他。
寒意从头灌注到脚,连周上前两步蹲下,虽知道那黑色的血不会是她的,可看着触目惊心,他不敢随意触碰她,只低头轻声喊她的名字,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努力平定心绪,把手电筒递到小连嘴边:“咬着。”
小连张嘴乖乖接过,退开几步给他留出空间。连周小心翼翼,试着将她放平,她手握成拳抵在胸前,弓着身抵抗。
他不知从何下手,见她指节攥得发白,指甲陷入掌心,十分痛苦的模样,他握住她的手背,贴近她问:“怀绫,听得到吗?别怕,你先松手。”
他试着把手探入她的手心,等她放松了些再反握住她,忽然在她手心里碰到个硬物。他慢慢将那东西拿出来,放在微弱的光束下一看——抗污染血清,注射器里已经空了,他顿时明白过来。
她如同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用力地握着他那只手,微微颤抖,以至于他感觉自己也在发颤。
冷静……连周不断给自己暗示,去寻找她衣服上的缺口,目光定在她的右肩上,拨开撕裂的外衣,一道伤口横在眼前。
伤口深有一厘米,黑血顺着衣物渗入血肉中,红红黑黑,分不清是谁的血。
看这样子,打过血清也未必管用,也可能是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现在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陆怀绫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连周毫不犹豫抽出手,不让她产生依赖,不知道她坚持了多久,但绝不能松懈。
他没办法替她分担痛苦,温声提醒她:“怀绫,不能睡,一会儿就好了,别睡着,睡着就回不了家了……”
他想和她交流,可任他怎么说陆怀绫都不理他,哼一哼都不乐意了。
“喵……”小连含着手电筒呜呜叫,连周头痛不已,强迫自己思考,怎么样才能让陆怀绫保留意识?
他没经历过污染,不知道这疼痛要持续多久,城邦里的资料也没具体说明,但陆怀绫的反应显然不对劲,一直这么下去未必能撑住,而妥协就意味着死亡。
但如果疼痛一直不衰减呢?或许直接被淘汰还来的轻松。
连周紧盯着她,看她瑟瑟发抖的样子,心里发紧,生怕下一秒她就从眼前消失。
他该怎么做?心慌意乱间,一个荒谬的想法钻入他的脑中。
试试吧?万一可以呢?他不想看着她这么下去了。
连周轻出口气,将她搂进怀里,拍拍她的脸:“怀绫,别睡,你睁眼。”
“睁开眼,一下就好了,很快就不痛了。”他和她商量,一开始她无动于衷,多重复几遍,她的眼皮似乎动了动。
得到回应,他不断鼓励她:“对,睁眼,睁眼看我,看我的眼睛。”
……
陆怀绫很晕,困倦不已,感觉自己处于水深火热中,耳边喧闹嘈杂,喧嚣声中,又好像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
起初十分温柔:“怀绫,听话,睁眼。”
她听得昏昏欲睡,心想,哪里来的催眠大师。
那人孜孜不倦地喊了她很久,她不得不惊叹于他的耐心,终于快把她哄睡着的时候,又突然提高了音量,连名带姓地喊她:“陆怀绫,想死还不简单,我这正好一颗子弹,从你脑门过,帮你解脱,要不要?”
她吓出一身冷汗,不就睁个眼吗,至于这么威胁她?
“别……别杀我……”连周本要绝望了,怀里奄奄一息的人突然出声,呼吸都重了几分。
欣喜之余,他哭笑不得,对付她果然不能用寻常手段。
他加大力度:“我只数三秒,你不睁眼就别怪我无情,一、二、……”
还未数到第三秒,陆怀绫猛地睁开眼,急促地喘息。意识回归,她再度清晰地感觉到手臂一抽一抽地疼,来不及更深刻地去感受疼痛,她撞入一双奇怪的眼睛里,熟悉又陌生。
她移不开目光,注视着他,眼神迷离,呼吸趋于平稳,痛觉也随之消失,而后开始犯困。和适才的困倦不同,这一回困意不受她控制,她现在不想睡了,却无法自控。
“怀绫,睡吧,”那个温柔的声音重新在她耳边出现,他语气坚定,不断叮嘱她,“睡够了记得回来,记得回来,我在这儿等你……”
眼前一黑,所有感知都不见了。
【请宿主选择梦境危险等级】
“无风险。”
【等级“无风险”不存在,请重新选择】
“0级。”
【等级选择完毕,危险等级:0级】
【开始读取记忆】
【开始录入记忆】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列车运行前方到站……】
声音不像从外部传入耳朵里,像直接从大脑中响起。
接着,持续有细碎的人声出现,许多人在附近低声交谈,孩子的哭声、父亲不耐烦的劝慰、手机短视频外放的声音、餐车滚轮滚过地面,配合着乘务员的温柔叫卖……
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切。
陆怀绫捂着脑袋,掀起沉重的眼皮,背上是硬直的椅背,怀里抱着背包,耳机线解了一半搭在手上,甚至还未被她的体温捂热,落在手心凉凉的。
“你没事吧?”邻座的女孩偏过头问她。
陆怀绫愣愣地转头,一时说不出话。
“你的书掉了。”女孩指着她的脚边,见她抱着包,身前有桌板,便挪开腿弯腰去帮她捡起。
陆怀绫的目光随她而动,在女孩捡了那本画册起身时,她的心脏飞快跳起来,猛地前倾,将画册夺过来。
女孩错愕地看着她,陆怀绫解释:“抱歉,我刚……急着找它。”
“啊,没事。”女孩惶恐地收手坐直,不再理她,陆怀绫猜想自己的精神状态应该受到了怀疑。
她捏着那本薄薄的册子,迷茫了好一会,不由想,自己是怎么回到心心念念的列车上的?她开始回忆细节。
脑海中细节不多,她恍然想起那钻心的疼痛,她没坚持住,痛死了?淘汰了?可是淘汰了怎么会在高铁上?莫非游戏守则只是用来威吓玩家,实际玩家在游戏中死亡后,就能成功回到现实?
亏她在游戏里那么卖力!
陆怀绫抓着宣传手册不敢打开,把这东西随手一丢简直害人,下车后带去烧了最妥当。
幸运来得太突然,她转头看着沿途风景出神。宽阔的江面上水波荡漾,岸边泊着几艘小船,过了沿江一带,高楼鳞次栉比,繁华热闹,这才是她所熟知的世界。
正看得入神,列车驶进隧道里,隧道长得出奇,过了很久,眼前才恢复敞亮,率先入目的……是宽阔的江面,水波荡漾,岸边依旧泊有小船,数量和方才相当。
陆怀绫揉揉眼,眼前景致不变,她眼也不眨再看一会,接下来是相似的城市高楼、铁路隧道,一出长长的隧道,又是江面!
她呆住了,低头看时间,11:50,距她上车已有三四小时,按列车行进速度,这会到了F市,F市里似乎没有如此壮阔的江河,再者,这不是A市的江?
她耐心地等下一波高楼出现,凝眸望去,终于找到一座熟识的建筑,A市的剧院。
列车明明是在行进,怎么是在A市里打转?
她想询问邻座的女孩,女孩正沉浸于一档综艺节目中,对她的搭话不予理会,直到她说需要去卫生间,女孩才给她让出道。
踩在列车上,陆怀绫感觉脚步虚浮,她将自己锁进进洗手间冲了把脸,抬头看镜子中的自己,是她没错,抬手掐把脸,是会痛的。
未知的恐惧层层将她笼罩,她究竟离开游戏了吗?为什么现实比游戏还要荒诞?
呆立了会,她想起个人,立即关掉水龙头,利索地从洗手间出去,回忆他当时去往的车厢,在后一节。
陆怀绫低头慢步在过道中,看看左边看看右边,跨过两节车厢,终于找到那人!这一回他坐在过道上,仍在闭着眼睡觉,她不客气地拍他的肩。
男人迷蒙地睁眼,将帽檐朝上提了提,看到她的那一刻,嘴里蹦出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周围的人立即投来吃瓜看戏的目光,陆怀绫顾不得什么面子,压着他的肩膀问:“那本书是你的?”
“不是,不是我的。”他拼命摇头否认,可他惊慌的表情和不自然的肢体语言却在说反话。
男人害怕地躲开她的手,推她:“你怎么出来的?还没结束,你快回去,别害我,求求你。”
“什么还没结束?你都知道些什么?”结合他的话语和当初离开座位时投来的那一眼,陆怀绫猜道,“是你的对吧?你才是该进去的那一个,让我给你当替死鬼?”
“我不想的,你自己要碰那东西,是你主动连接登录,不能怪我。”男人撇清关系,躲着她的手推开她,“你不能这样出来,游戏还没结束。”
“我不回去会怎么样?”
“看清楚,这是班正常的列车吗?”他环视四周,“你看这些人,像不像没有灵魂的空壳?”
陆怀绫低头四顾,周围无数双眼睛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们,眼神空洞,看似在听他们说话,又好似没在听。
陆怀绫信了,她可能并不在现实里。
陆怀绫把包里的手册掏出来递到男人面前:“你的东西,你自己回去解决。”
男人惊恐地避开,不敢碰那书册:“不行不行不行,系统里的信息都是你的,我进去没作用,快把它拿开!”
陆怀绫不动,男人催道:“你快回去吧,我帮不了你的。”
“你和这游戏什么关系?”
“我只是个宣传人员,”他后悔不已,“最后一本宣传书送不出去,我就得自己进游戏凑人头了……我有错,我不该贪这点钱,你放过我,我真的不知道!”
“您好,麻烦让一让。”这时,一位乘务员推着小车过来。
“不好意思。”陆怀绫侧身让她先过,垂眸盯着地面,餐车在眼底经过时,她发现,乘务员推着车的手里拿着把餐刀……
一把餐刀。
“小心!”男人起身将她推出去,陆怀绫急退几步,扶住座椅保持平衡,乘务员一刀扎在了某位无辜乘客的头顶。
这样的行为竟没在列车内引起混乱,没人来制止她,更没人去管那位被撬开脑壳的乘客,而这位暴起伤人的乘务员更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械人,拔出餐刀又向她扎来。
陆怀绫站稳了,想出手制服她,刚掐住乘务员拿刀的手腕,她发现自己完全使不上劲。
在游戏里待了太久,她差点忘了,现实中的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大学生……
要命。
男人从座椅上站起,扑上来从后抱住乘务员,制住她的双手,陆怀绫忙松手躲开。然而这男人看着虚得很,估计是个长期缺乏运动宅男,硬是被乘务员拖行了几步。
他面目狰狞,急道:“快回你的座位上,快走啊,回游戏里!”
持刀的乘务员对身后的男人视若无睹,一点一点向她挪来,陆怀绫退了两步转身就跑。回到自己那节车厢时,前方又有乘务员从她对向来,直觉告诉她,这位也是冲她来的。
“麻烦让我进去。”陆怀绫低头对邻座女孩道。
女孩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时不时因为综艺嘉宾的滑稽行为哈哈大笑,对她的请求不为所动。
陆怀绫扭头看了眼,那位乘务员已经走到这节车厢,手心的餐巾里不知包着什么凶器,她一心急,索性倾身越过女孩,将座位上的包拎出来,手忙脚乱地拉开拉链。
书包落地,她捧着那本宣传手册,手心渗出汗,要不要打开?
无数纷乱的念头从脑中闪过,她不想回去,那是场没有温度的游戏,每天睁眼就是一片死寂,还要面对污染的侵蚀,比死亡还让她痛苦。
可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呼唤她:“陆怀绫,记得回来……”
她再次意识到,这里不是现实。她得回去,还有许多事等着她去做,几月来的努力不是徒劳无功,她不能丢下队友独自拼杀。
乘务员迈进这节车厢,甩开餐巾,露出里面发亮的水果刀,从车厢的走道尽头向她冲过来。
刀尖指着她的喉咙,在她眼前放大,她把宣传手册翻转过来,扣住末页封皮,断然掀开。
眼前事顿时变得扭曲,形成巨大的漩涡,将她卷入其中,不知将会发生什么,她只能闭上眼,等候命运的审判。
*
连周低头看着陆怀绫,她迟迟不醒,他不太放心,也不过于担心,只要她没有消失,就只是在睡觉。
他摸了摸她的手和脸,是热的,而他早已冻僵,是她的体温不对劲。手边什么也没有,他无计可施,天快亮了,又不能抛下停靠点那边不管,无论如何必须先回去一趟。在城外,各自立场不同,让姜荷找过来就不好办了。
想着,他轻轻将陆怀绫放回地上,起身出去。趴在一旁的小连敏锐地爬起来,咬住他的腿不让他走。
连周拍拍它的头示意它松口:“你看好她,我一会回来。”
他刚跨出门,很快又折返,看向原地站着的小连,小连不由抖了抖,步步退后:“喵!”
连周走向它:“抱歉,我回去不好解释。”说完就薅了它几根毛,痛得它喵喵叫。
他尽快回到停靠点,车内几人早已醒来,陈西园见他回来,先迎上来:“去哪儿了?她刚要找你。”
陈西园口中的“她”,指的自然是姜荷,他如今怎么称呼她都不合适,便直接省略了这个问题。
“探测仪响了,追去看看。找我什么事?”钟嘉悦就在附近给车加油,连周刻意给陈西园看手里的一搓毛,惹的她也偏头瞧了瞧。
陈西园惊讶:“解决了么?”
“嗯,联系上秦正初了?”
“你去问她吧。”陈西园说完要走,连周快一步越过他去找姜荷,和他擦肩而过时却轻拍了他一下,指着车里。
陈西园一愣,当即意会,回到车上等着。
连周一心想快点,面上不动声色,找到姜荷,一贯有事说事,从姜荷口中得知暂无法联系秦正初时,心头一松。
联系不上就好,可以在这儿暂留一段时间,秦正初刚回去,料想还在休息,短时间内帮不上忙。
简单交涉过,他返回车上,不等陈西园发问,截过话头低声道:“陈队长,陆怀绫是不是你朋友?”
“额,你叫我名字就好,”陈西园纳闷,“不是说好不提她的吗?”
“她现在需要你帮个忙。”
看他郑重的模样,陈西园不由认真起来:“当然是,怀绫怎么了?她不是在队里?”
连周表情有点复杂,陈西园看着心生不安,从到达城邦基地以来,他也隐约意识到一些事情,猜测道:“是要瞒着……嘉悦姐她们?”
连周揣摩了会道:“是,不会影响到指挥官,你放心。”
“你别说得我好像……”陈西园苦笑,不知该怎么说,“你说吧,怀绫有事我肯定不能坐视不理的。”
连周交代:“我必须开车离开一段时间,你想办法拖住她们,别让她们来找,也别让她们怀疑,问起来就说找变异兽去了。”
“要多久?”
连周沉默了会道:“不好说,我会尽快。”
“太久的话,不好办。”陈西园对自己撒谎的功力没多少信心,尤其是面对姜荷,看样子事关重大,他不敢怠慢。
“放心,时间长了我有办法,你把她们留在这儿就好,”连周想到小连,“如果探测仪有响应就去追。”
陈西园脸色变了变:“还有变异兽?”
“也不算,总之不会伤害你们。”
陈西园不多过问,痛快答应:“行,你快去快回。”
“谢了。”
“不用。”
说服陈西园帮忙比他预想中更容易,陈西园看出他着急,和他碰了下拳就先下车,抓紧时间将前车的两人带离,见人都走远了,连周迫不及待驾车离开。
他把车停在药房外,进门前很是紧张,直到看见人还躺在那儿才放下心。
他上前摸了摸陆怀绫额头,温度几乎没变化,零下二十度的天气,躺在室外不冻死都奇怪,她竟还在发热。
不过发热总比没温度来得好,连周叹口气,先将她沾满黑血的防寒服脱了丢掉,简单擦擦脸,抱她去车里,而后转头招呼小连出来,它蹲在阴暗处不动,对他爱搭不理。
还挺记仇。连周没精力管它,只吩咐它别乱跑,之后需要它做些事,它听后又往里退了几步,彻底将自己藏进阴影中。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太阳升起又落下,夕阳的余晖看着温煦,却不剩多少温度,照不化满地的积雪,连周望着长街尽头坐了大半天,时而转头查看陆怀绫的状况。
一整天下来她都睡得香甜,额头上的冰袋热化也全然无知,不过这会摸着好多了,他怕她着凉,给她多裹了件防寒服,伤口已经清理包扎好不再渗血,只待她醒转。
他低头江留发了条消息,将陆怀绫的那则久久未有人回复的问话顶了上去。
不知他们路上遇上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半道分开,连周控制着语气,客观陈述一遍陆怀绫的现状,等对面回话。
即便陆怀绫醒了,他也不可能带她走,他离队已久,想必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不知道也该起疑心,否则凭她的脾气,问了消息得不到回复怎么会轻易罢休?
等候期间,身侧的人动了动,连周第一时间转头,对上的是陆怀绫茫然的双眼。
“怀绫?”连周意外,他相信她会醒,最低风险的梦境没理由困住她,没想到她醒得这么快。
陆怀绫呆呆地看着车顶,听不见他声音似的并不看他。
连周凑到她跟前,抬手在她眼前晃晃:“陆怀绫?”
她把目光转到他脸上,眨了眨眼不应他的话,木然看着他发愣。
“不认识我?”
“……”“认识。”太久没有张口说话,陆怀绫此时声音沙哑,但语调是平和的,毫无情绪起伏。
连周倒了杯水给她,没明白她这是什么态度,只猜她是昏睡太久还不清醒。梦境只能暂时调动封锁她的意识,帮助她逃避污染带来的痛苦,若是疼痛持续太久,她醒的又过于快了,该承受的还是躲不掉。
她醒后面无表情一声不吭,连周看不出她的身体状况,最先关切道:“还痛吗?”
她又是呆呆地眨了眨眼,听不懂他说什么。
连周指了指她的手臂。
陆怀绫低头看他所指的部位,摇头。
那就是没事了,他松口气,转过身去给她找食物,饿了两天意识不清实属正常,先补充能量要紧。
为了省事,他从基地带出来的大都是营养液,眼下不适合她饮用,他翻遍物资箱才从中找出块面包,看着寒酸,在城外却是不可多得的食物。
“先吃点东西。”瞧她呆愣愣的,他干脆帮她把包装袋撕了递到她嘴边,哪知她连自己伸手接过都不愿意,就着他的手低头咬了口。
连周拿稳了等她继续,干涩的面包在她嘴里嚼了许久都没吞咽下去,他就这么无聊地看着,数她嚼了几下。印象中她吃东西不会这样细嚼慢咽,借宿在他那间小破屋的一段日子里,就是吃着她嘴上嫌弃的清水挂面也嗦得飞快,除了有些挑食,不吃番茄还不吃胡萝卜,几乎没有别的缺点。
“是要喝的吗?”连周接着低头翻找,他记得箱里还有几盒酸奶,但是需要加热。
谁知她在头顶说了句:“好苦,难吃。”
难吃?变质了?
连周飞快将酸奶丢进加热器,拿纸巾递给她:“吐了。”随后翻看包装袋上的保质期,可是并没有没过期,这样冷的天气更不可能会变质。
他想不通,索性拿到嘴边自己尝了口,分明是甜的,多半是烧久了没味觉,他不想浪费,几口吃完了。
连周再覆上她的额头探探,已经没有在发热了。
“那吃点别的。”他拆了块巧克力给她,心想能刺激一下味觉。
陆怀绫又不伸手拿,低头弯腰去咬,他忙抬起手拿高了些,咬走巧克力的时候那刻嘴唇碰到了他的食指,他丢了糖壳缩回手,不自觉用拇指擦了擦。
“怎么……”连周一个样字还未说出口,陆怀绫抽了一张纸就往里吐,吐完了眉头紧蹙直喝水。
“慢点喝,”他拍拍她的背,“这么严重?”
“不吃了,好苦。”
这也是苦的?连周想不明白了,把剩下的半块巧克力吃掉,简直齁到掉牙,立即开了瓶水中和一下。他不是没生过病,发热后偶尔会缺失味觉,但不至于吃什么都是苦味,苦到无法下咽。
连周想了想,既然甜的不行,那就换点别的。等酸奶加热完毕,他插上吸管给她,陆怀绫不肯接,他劝道:“这个不苦了,你试试。”
她将信将疑地咬住吸管,吸一口不咽下去,白色的酸奶在她唇齿间流窜。
他看不下去:“什么味道?”
陆怀绫说不出话,指着垃圾桶。
……
“你是不是故意的?”连周把吸管拔了,拆开纸盒再替她喝完。她小口小口喝着白水不说话。
静默着坐了会,连周别无他法,只好拿支营养液放到她面前,总不能什么也不吃。“可能有一点苦,”他提出要求,“不许吐,必须喝完。”
陆怀绫不情不愿地慢慢拆开包装袋,仰头倒进嘴里吞咽下去擦擦嘴,而后拉着张脸坐在一边,水也不碰了。
“还要不要?”他观察着,见她肯喝,准备低头给她再找一支,谁知手刚碰到箱子,陆怀绫就扑了过来,他应对不及匆忙收手躲开,被她咬住手臂。
“陆怀绫,松口,你睡傻了么?”
她紧紧抱着他的手臂,嘴里不松开,多亏防寒服足够厚实,否则要见血。车内空间太小,怕磕碰到她,他不敢用力拽她,小幅度地挣了挣,最后只能放弃,耐心摸着她的后脑道:“我不逼你喝了,你起来。”
反复喊了几声她的名字她才听到一般,总算能松口,撑着他的手臂抬起头,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她讷讷说了句:“对不起……”
刹那间,他捕捉到她眼中有光晕流转,似乎是细碎的蓝点,瞬间隐匿无踪。轮到他怔住,陆怀绫见他皱眉盯着她的脸不放,以为他生气了,又补一句:“对不起。”
连周敛眸扶起她,心里惴惴不安,强自镇定道:“没事。”
兴许只是暂时的后遗症,再休息休息就好了,连周平复心情,试探道:“为什么突然咬我?”
她好像遇到了难题,认真思考一会说:“你看着很甜。”
这回答让他不寒而栗,沉默的期间,他听见她的肚子咕咕叫了一声。他又问:“你真知道我是谁?”
“嗯。”她盯着他,认真点头,却不说出他的名字。
连周注视着她的眼睛,发觉眼前的陆怀绫十分陌生,只是一时的不清醒不该是这样,他止不住去想更多可能,越想越心寒。她注射过血清,不会的……
“有哪里不舒服么?”连周想到个更具体的问题,指着陆怀绫的右臂,“一点也不痛?没感觉?”
即便没有污染,那也是道十厘米的伤口,她刚刚动作那么大难免拉扯到,可她将它完全忽略了,一点反应也没有。他知道她是怕痛的,帮她处理一点细微的刀口都要哼哼唧唧喊个不停,怎么突然转了性?
陆怀绫直接拿手指戳了戳外露的纱布证明给他看:“不痛。”
连周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再乱动,低声说:“你受伤了,别碰这儿,睡觉。”
陆怀绫乖乖把手拿开。
连周让她往外看:“天黑了,睡觉。”
睡一觉就好了,说不定是他多虑了,为了照顾她,他也一日一夜没合眼,看走眼了很正常。
虽然陆怀绫意识迷糊,好在还是听话的,低低说了句晚安就闭上眼,他帮她把椅背放倒,再盖了件冲锋衣在她身上,每一个动作她都十分配合。
连周关掉车里的灯,黑暗中,他思绪万千,身体和精神都疲惫不已,可他没法安心合上眼。翻出系统群聊,消息还是停留在他发出的那一条上,这种时候江留迟迟不给回复,究竟做什么去了?
连周有些烦躁,转头去看陆怀绫,她平躺着睡得很安稳,他不知能留她几天,秦正初一回信他就得回去了。
点出系统中亮着的头像,他低骂出声:“江留你死了吗。”
边上,陆怀绫条件反射似的开口:“你才死了。”
说完又闭上眼安睡,他冷不丁被她吓到,听后更加心烦。
夜深人静,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最后他终于难抵疲惫,不知何时闭眼睡去。
睡梦中,连周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混杂几声呢喃,他想睁眼起身,可他动弹不得,由于缺少睡眠,他深切体会了一遍什么是鬼压床。
听着声音,他判断出有东西接连落地,一遍遍挣扎下,一个带有绒毛的东西被丢到他手上,和外界有了接触,他很快醒过来,打开手电筒转身去看她。
“陆怀绫!”没料到她竟然在脱衣服。
他的防寒服早被她丢到一边,盖在身上的冲锋衣也被踢到脚下,他拿起手中毛绒绒还带有温度的东西,一看,是她的羊毛衣。
连周立即把手电光束移开,抓起防寒服想给她裹回去,她坐起来伸腿压住,他用力拉出一些,她索性将腿一跨,倾身过来坐到他的腿上,制止他接下来的全部动作。
她没坐稳向车窗上歪倒,他下意识扶住她的腰,没想到手下就是她滑腻的肌肤。
手电筒滚落到地上,往哪个方向照都不影响它的余光将这狭小的空间微微点亮。
“你……”尽管他不想看,还是无意瞥见了,幸而她里头穿的是件运动内衣,作战裤上的尼龙皮带也只解了一半,若非处在冰天雪地里,出奇地搭调。
肩头的绷带还在,一丝血缓缓渗出来……
陆怀绫丝毫没觉得这么坐着有什么不妥,她的眼睛很亮,直率地看着他的脸,一本正经地解释:“我很热。”
连周想往后退,然而他已经严丝合缝地贴在椅背上,无处可退,只能不动声色地将她往前推推:“你先下去。”
她这样,他也很热。
“你的手好凉,你很冷吗?”陆怀绫坐着不动,覆上他扶在她腰间的手,很是疑惑。
她的手心滚烫,将他的冰凉的手背捂热,手下是她又柔又韧的腰肢,也是滚烫的,冷冽的冬夜里,她说很热不是骗他。
手脚冰凉不影响他呼吸灼热,他长出口气,目光定在她脸上:“我不冷,你回自己座位去。”
陆怀绫离他很近,她坐着比他稍高一些,他不得不仰着头和她说话。而他的话她选择性地听,此刻只盯着他的脸一动不动,仿佛在观察什么。
长痛不如短痛,连周实在难熬,看她没有动作的意思,他伸臂揽上她的腰,意图将她抱下去。
他一只手就能将她的腰部揽住,那瞬间,她缠着绷带的右肩贴上来,近在眼前,渗出的丝缕血迹在他眼底下一清二楚。
白色绷带上那一点醒目的痕迹不是鲜红的,是如墨一般的黑色。
连周顿住,找到空子的陆怀绫忽然挣扎起来,按住他的肩将他推回椅背上,低头咬住他的颈侧,他不敢动了。
陆怀绫没有像黄昏时那样下了死劲咬下去,而是隔着皮肤感受着他搏动的颈部动脉,定了一会就将牙齿收起来,嘴唇印在那儿,从颈侧滑至喉间,清晰察觉出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她轻轻一碰就离开,收身坐好。
陆怀绫狡黠一笑:“吓你的。”
连周眼中情绪莫名,抬手扣住她按在肩上的手腕,看得出,他没有因为她的恶作剧生气,这读不懂的眼神却让她心生悔意,她用力抽出手,想下去。
“我是谁?”他沉声问她,手上不松。
陆怀绫张张嘴,没说出答案。
脚下的手电筒不知缘何熄灭,车内彻底陷入黑暗。
看不见眼前人的脸,连周仍能准确定位到她的眼睛,他静静凝视着,直到她黑色的双眸逐渐流转起淡蓝色的光彩,绮丽炫目,熠熠生辉。
陆怀绫没有再忽略他的问题,仔细琢磨,记忆纷涌而至,脑中一根弦猝然接上,她想起来了。
“骗子。”
这两个字响在她心里,没能说出口,因为下一秒,她的眼睛就被一只手捂住,他起身靠过来,将她按在坚硬的方向盘上,陌生灼热的气息拂过脸颊,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上了她的唇。
第一百一十八章
陆怀绫浑身僵住,屏息后仰,他就伸手扣在她脑后,控制着她承受他毫无技巧的吮吻,探入唇齿间细细描摹。背上硌得生疼,她浑身无力推不开他,所有注意力都被他吸引,凝聚于一点,她没有展现出任何排斥的行为,鼓励着他沉醉此间。
空出的手无处安放,垂落下来,蹭到裤腰带上,她摸到个硬物,贴身的匕首。
冰冷的触感将她唤醒,从意乱情迷中抽离,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绕着刀柄打圈,而后握住它,无声地一寸寸抽出来。
骗子。
从见面就开始算计她,外露她的信息,指使警卫暗杀不成还假惺惺地给她涂药,她被污染侵蚀着生怕她死不了,将她送回那趟列车上,如若不是经人提醒,她大抵连自己死在哪里都不知道。
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呢?当着她的面不敢动手么,发现她还活着,谋划着继续哄骗她?
察觉到她分神,他轻咬了她一下,好像是对她记忆错乱时两次折磨他的报复。
她卸去那只手上的劲,温顺地搭在他的肩上,他终于松开她的手腕,搂住她空裸的背,隔开顶着她脊背的方向盘。
对,就该这样。
陆怀绫沿着他的肩向上抚摸,如同一只蜿蜒上爬寻找弱点的毒蛇,手指从他的颈部凸起的青筋上划过,使他本就不平稳的呼吸乱了乱,清晰可闻。
这里,还是这里?她想象着,只要一刀扎进去,他连使用天赋的机会都不会有……
撇去所有不该有的关系,他只是个和她立场不同的玩家。杀了他。这不过是她该做的。
那只手绕至他颈后,用力环住他,陆怀绫不再一味顺从,以同样笨拙生涩的方式回吻他,他滞住,随她动作。一心二用,她握着的匕首的右手凭直觉向上摸索,匕端快挨到他的颈侧。
“喵!”
“哐当”,她手一抖,匕首落地,脱离他的钳制转头看着车外,小连那双幽蓝色的瞳孔在夜里隐隐放光。
连周放开她,打开车顶的灯,他剧烈喘息着,低头,看到脚边的利器。
谁都没有说话,陆怀绫仰靠着不动,心口起伏,紧张地贴在他身前,注视着他弯腰捡起匕首,竖在灯下审视许久,眼中纷乱的情绪一扫而空,覆上冰霜。
她垂下眼睫默不作声,悄然戒备,做好了下一秒和他扭打在一起准备,不料他只是淡漠地开口:“你的刀掉了。”
然后将刀面转了个向,垂直插回她皮带上的刀鞘里,很干脆的一声。
他坐下,身前留出空间,她立即挪步坐回去,擦擦嘴角。
明晃晃的灯光自头顶洒下,让人无所适从,黑暗中情不自禁的举止被搬上台面,他们都默契地选择忽视,谁也不先提及。
小连守在车外不动,连周一敲车窗对它说:“回去。”
它摇摇尾巴,安静地走开,车内再度恢复寂静。
陆怀绫眼神乱飘,她不太清楚眼下是什么状况,但知道应该先穿好衣服,以及继续装傻配合他会比较安全,尽管她一点也不冷。
他如同猜到她所想,弯腰去捡她乱丢的外套,直视前方,手向后伸先把那件防寒服递给她,接着捡起她脚下的冲锋衣。
她简单将防寒服裹在身上,看他整理残局,厚重的冲锋衣被提起后,一个暗黄色的东西突兀地掉下来。
两人的目光都被那东西吸引,陆怀绫一激灵,地图!
连周提着冲锋衣的手顿了顿,他把衣服挂在椅背上,继而捡起掉落的卷轴,陆怀绫抓紧手中的衣角,一颗心怦怦直跳。
他没有打开看,手指在绳扣上左右摩挲,过一会送到她眼下,问:“你的?”
陆怀绫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不说话。
她不能表现得太紧张,简要地评估一下当前的身体状况,她还没有完全恢复,肚子里空落落,身上的装备仅限一把小刀,如果现在和他翻脸,胜算不高。看他的态度,多半以为她还被蒙在鼓里,否则早该正面对她下手。
陆怀绫仔细揣摩,将目前处境梳理清楚。
连周把卷轴搁在她腿上:“我没这东西,你的,收好。”
她意外,看也不看就这么还回来了,大概误以为她携带着的还是张假图。她假做不在意,拿起卷轴在手中转了几圈,才随意地收进衣服里。抬眸时,发现他又在默默看着自己,她顺着他的目光往下,抬手拉开挡住伤口的外衣。
连周按住她的手:“睡吧,明天再换。”
“嗯。”她打定主意要装到底,于是听话地躺回去,合眼回忆醒后的一些事情,记忆朦朦胧胧,不太清晰,想着想着就昏睡过去。
一夜到天明,陆怀绫是被热醒的,醒来时身前的防寒服被她拉开大半,她低头拉上,无意间扫到右肩的绷带,白纱中心晕出一点黑色。
她在心里嘟囔,连周把车丢下给她后,连点像样的医疗用品都没有,包扎用的纱布竟还是沾过黑血的。
连周在这时拉开车门进来,瞅见她的动作,别开眼去找医疗箱,拿出一卷纯白的纱布。
他坐近了些,凑过来,在想怎么和她开口。
“怎么了?”陆怀绫见他犹豫不决,不由问。
他也问:“没有哪里不舒服对不对?”
陆怀绫记得这个问题他昨天问过多次,她点头后,他的表情很难看,果然是见不得她好过……
“没有。”她干脆地答道,接着去他脸上寻找那不痛快的表情,然而相反,他听后反而轻松了些。
“没有就是没事,”他认真地看着她,“换个药,一会看见什么都不用紧张,知道吗?”
陆怀绫不解,不就是一道伤口么,她有这么脆弱?扛过那一阵疼痛后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加上止痛药发挥效用,用不了多久就能愈合。
“听到了吗?”
她不住地点头,最好能让自己显得比较痴傻。
比起她的不重视,他瞧着如临大敌,一点一点拆除她身上的绷带。醒后不比意识模糊时,她赧然,为了不让他发觉,刻意望着窗外出神。
“怀绫。”他喊她。
“嗯?”陆怀绫装不下去了,把头埋低去看肩头,目光触到肩上黑黝黝的伤口时,瞬间呆住。
“污染可能没办法完全去除,”他马上帮她换上新的纱布,挡住骇人的伤痕,“既然没觉得不适,就不用刻意想着它,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会受它影响,不用怕。”
她知道,他不过是在安慰她,怎么会不受影响?她不畏寒,没了常人的味觉,伤口比她想象的深得多,她却无知无觉。
呆看了会,她平静地发问:“我是变异人吗?”
“不是。”
她这就有答案了,他的话她一个字也不信。
仅从结果来看,喜忧参半,喜的是今后不必担心在城外活不下去,至于别的忧虑,或许是如叶时州一样渐渐被污染蚕食。好在她不用在这里待太久,可能不会有那么一天。
陆怀绫把衣服拉上,一派淡然。她想得明白,用于通关的消耗品而已,眼下只不过截断了她回城邦生活的后路,她不需要这条后路。
她表现出迷茫:“我想照个镜子。”
他让开,由她凑到镜子前,仔细搜寻,眼中确有浅浅的蓝色光晕。
她暗中掐了一把大腿,想掉两滴眼泪好接着演,然而真不觉得疼,挤不出半点泪珠,算了。
换过药后,连周转头去做自己的事,给她放了一箱物资,随她爱吃什么,陆怀绫挑了几支营养液硬着头皮喝下去。
想快些恢复首先得填饱肚子,早作后续打算。假如他知道她已知晓他的身份,会怎么处置她?必然是除之而后快,她不得不防。
两人相安无事地又过了一天,她在等他耐不住性子,挑明真实目的,至少会旁敲侧击套她的话,可他却迟迟不动作,和她一样吃吃睡睡哪都不去,偶尔看看手机,看完后心绪不佳。
陆怀绫这才发现她的手机不见了,唯一一个联系队友的途径也被切断。他会在看什么呢?她猜不出。
到了第三天,天一亮,连周就下车去,陆怀绫在车里装睡,偷偷观察,只见他将小连从街边店铺带出来,不知和它说了什么,一拍它的头它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这么快就和别人好上了。陆怀绫心情复杂,要不是小连阻拦,她早得手了,气愤之余又不由庆幸,她也无法解释自己这样矛盾的情绪是从何而来。
小连去了一整天,入夜才回来,在车外对着她叫,她看它一眼表示自己听到了,它没得到想要的奖励,缩回脑袋恹恹地爬回药铺里,看着是累坏了。
转眼又是天亮。
她恢复的很快,除了不太精神,因为夜里总是睡不好,一想到自己的身体可能在悄然变化,她就觉得不自在,天一黑就克制不住地胡思乱想,时不时想到叶时州癫狂的样子,心有余悸。
说全然不在乎是不可能的,饶是叶时州都要靠写笔记来疏解情绪,她又怎么能做到无动于衷,所幸心悸的时候一睁眼就能看见身旁坐着人,见她醒了,他时而会和她说几句闲话,听着莫名地安心,这让她愈发矛盾。
天亮后不久,陆怀绫看着连周上下忙碌,收拾出一背包的物资,她开始猜想,他终于要有所行动了。等他收拾完毕,唤了小连出来把包搁它背上,走过来告诉她:“想想有什么需要的,你先离开这里。”
陆怀绫一愣,开口道:“我的刀……”
小连侧过身扭了扭身子,她的一身装备都别在了它身上。
她问:“我要去哪里?”
他探身进车里:“低头。”
陆怀绫照做,感觉他伸手在耳后轻轻一按,她抬手去摸。
“别动,”他挡住她的手,扭头看小连,“定位器,它带你走,江留会来找你。”
“你联系他了?”陆怀绫更不懂了,他要放她走,他图什么?难道她一点利用价值也没有了,留在这反而让他觉得是在拖后腿?不可能!对她来说这未免太耻辱了。
连周不满道:“一早就联系他了,三天不回话,你问问他在忙什么。”
……
陆怀绫还没做好准备,在她这几日的计划当中,有一条就是反卧底在他身边盯住他,等有了作战能力再找机会将他除掉,谁知计划还没落地就要宣告失败。
“我现在走?”
他大方给她让出路:“走。”
难道是有别的图谋,还是和江留达成了什么交易?陆怀绫左思右想。车主下了逐客令,她没办法赖着,疑惑地下车,站在小连身旁。
他背过身,忽然想到什么,回头叮嘱她:“记得,不能咬人,也不能脱衣服。”
陆怀绫脸一红,她那时神志不清,他竟趁人之危,这笔账怎么算?
“再见,陆怀绫。”他自不会等她回头来算账,说完,不等她先走,关上车门扬长而去,将一人一猫远远抛在身后。
他的话不够严谨,应该是不要再见,到此为止就够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茫茫雪原,天地一片荒凉。
陆怀绫坐在猫背上,拉起防寒服的连衣帽,只露出半张脸。
他们已经走了两天。寒风瑟瑟,身下的小连都时而瑟缩,她的身体却温度如常,雪花落在她头上身上,堆积至能感觉出重量,她再伸手拂去。
感念小连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愿意陪她赶路,日前送她羊入虎口的恩怨一笔勾销,她对它还算温柔。连周没有动她,或许也是有它这层缘故在。和高级污染物单打独斗,她得到的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你是不是走错路了?”陆怀绫摸着小连的脑袋,眺望四方,举目皆是皑皑白雪,难辨方位,“记不记得咱们从哪儿来?”
“喵!”小连对她的质疑表示不满,粗壮的四肢在雪地里跋涉,踩出深重的脚印。
她只好再揉揉它,以表信任。
“那你知不知道旧城邦在哪儿?”
“喵?”这个陌生地点超出了它的认知,也可能是它听不懂这话。
“哎,”她叹一声,自嘲道,“你可要快些呀……我现在不是一般人,包里的营养液更不是取之不尽,找不到队友,我饿坏了失去神智可能会忍不住吃掉你。”
陆怀绫自言自语,对将来茫然无知,如果她有一日会像叶时州一样失去自我,那她一定会谨记一件事,回家。可千万不要像叶时州那样,与初衷背道而驰。
身下的小连不吱声,脚步明显加快了。
迟迟不见江留,陆怀绫疑心,保不齐连周只想甩了她,并没有和江留取得联系,他要图个心安,叫她别死在他眼底下,装个定位器只是为了监控她……
没什么不可能。
她摸摸耳后,没有摘除。
走了不知几里路,小连摇摇身体,陆怀绫得令翻身下来,刚落地就见它“咻”地一下飞窜出去,往前方雪地一扑,爪子钻入雪中搅动几下,从中叼出个活物,大步走回来放在她脚下。
看着地上垂死挣扎的变异雪兔,陆怀绫生出难以言说的渴望,她精神上无法接受,立即后退一步,别开眼:“你饿了就自己吃吧,以后别给我看这些。”
小连叼起雪兔默默走到她身后,一口吞咽下去。
它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她重回它背上时,它老实不少,跑得飞快。
陆怀绫喝着营养液一阵心酸,侧坐着半躺下来,贴在它的绒毛上取暖。她要回去,如果在原点见不到江留,她就拿着地图自己寻路。
她侧头望天,云幕低垂,他们走得再怎么快,还是在那片厚重的云层底下徘徊。
雪停了一会又开始下,掉进她宽大的衣服里,陆怀绫坐起来,听见身下的小连叫了一声,接着停下步子。
远方一个黑点出现在视野中,迅速变大,凸显出刚硬的轮廓,陆怀绫眯起眼辨认,是执行队的装甲车。
执行队的车与佣兵团不同,佣兵团靠编号区分车辆,执行队则是在车头的四角换上不同颜色的涂装,更便于分辨。三级队员分别对应黄绿白,远征队的车上涂的是暗红色,执行官的车更特殊些,是全黑的,这也是为什么此前跟踪的队员能轻松辨别出江留的车,并毫不犹豫地跟着他走。
车上的人也看到了她,冲着她所在的方位开来,陆怀绫紧盯着渐近的车头,和地上的白雪对比鲜明,黑色。
她顿时欣喜,正要喊小连带她过去,又发现不对,那开来的车完全没有要刹车的意思,在看到她后反而加速,以极危险的速度疾驰过来。
找到她太激动了?这解释放谁身上都足够合理,但江留绝不会。
陆怀绫立时清醒:“小连,快跑!”
她抓住它的绒毛趴下身,以防被疾风吹下去,指示道:“我们还得回去,拉开距离绕过那辆车!别往回走!”
小连急转方向,横向飞奔,拉开距离后再向右转,和那辆装甲车越走越近。
车上的人没料到它会这么走,在雪地里高速行驶的状态下无法急转弯,和他们远远擦身而过时,一只手抓起枪从车内伸出来,砰砰砰开了几枪。
果然不是江留!真够阴险,竟然改了涂装颜色,想借执行官的身份引人上钩。
小连灵巧地带着她躲开子弹,发足狂奔。它当初能隐藏行踪将远征队引去月牙城,速度自然不可能慢,不一会就把那车遥遥甩开,然而车上的人没有放过她的意思,耐心降速停住,掉头又追上来。
看见她骑着这么大一只变异兽还敢追来,胆子倒是大!车上多半不止一人,否则凭什么敢以一敌二?
看这架势信心十足,不知是带有什么样的天赋,刚九死一生捡回一条命,她不可能带着小连冒险。
陆怀绫回头看,双方速度差不多,一直保持着同样的距离,对方还是保守了,没敢把油门踩到底。对方消耗的油,小连消耗的是体力,这是想耗死他们?
陆怀绫揉着小连问:“乖,还有力气吗?”
“喵!”它叫得中气十足。
她转回头,念口令。
【道具“宿主的专属坐骑”获得buff,移速×2.5,由于您使用过此buff,增益效果将逐次减半。】
“你自己控制速度,累了就慢点。”陆怀绫交代它,毕竟是□□,不能真当钢铁筑成的工具使。
身下速度骤然加快,风吹得陆怀绫睁不开眼,她埋头抱紧它,心道这样总该安全了。
不料没多久,她所感知到的风力又骤然变小,陆怀绫抬头,发现它们的速度正在减缓,小连脚下灌了铅似的,每跨出一步都无比艰难,半只腿都没入雪地里。
陆怀绫再次回头,后边的黑车加速追来。
对方也有人施展了天赋。
看着小连轻盈的步子变重,开始咻咻喘气,陆怀绫心知这么下去不行,待进入城区后给它指了个方向:“往那边走!”
小连拐弯穿过一条街区,闯进一条窄巷中,身后的车最多追出街道,不可能开进巷子里。
荒芜了百年的小镇,入目荒凉,深巷两侧房屋高低错落,建设得毫无规律可言,外墙的裂痕自墙根向上延伸,未加粉饰的墙体青黑,阳台的晾衣杆半悬于头顶,残缺的衣物不规整地缠在上边,摇摇欲坠。
这里似乎还未被变异兽肆虐过。
陆怀绫忙让小连放轻脚步,左右两边的危楼可不经吓。
在巷中穿行一会,一时找不到出口,小连累得站不稳,陆怀绫拉着它停下休息。在这弯弯绕绕的窄巷中好藏身,对方应该不敢贸然闯进来,在这打斗惊塌了两侧房屋谁也没好果子吃。
陆怀绫翻身落地,拆了几支营养液喂给它。它恢复得倒快,施加在身上的天赋也消失了,它在地上趴一会等到身体不复沉重,就沿墙逐层跃上楼顶。
陆怀绫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它这是放风去了。
暂不清楚这片区域有几个出口,小连需要休整,守在这儿打游击战的胜算会比出去要高,她就地坐下检查装备。
用来对付棕熊的长刀如今物归原主,拔出来一看,刀身没有半分磨损,她想,买下这把刀所花的几十万是她进入游戏后花的最值的一笔钱,十三区的刀匠没有夸大其词。
她把刀藏进防寒服内侧,抬头随时注意小连的动向,只见它静静趴在房顶,只露出只尾巴左摇右晃,很安逸的模样,可见车上的人只是守在外边,没有动作。
这是个好消息,说明对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搞定她和她的猫。
陆怀绫小声喊它,小连耳力极好,左右横跳跃下楼,听她问:“能看得见外面几个人吗?”
它在雪地上拍出一串脚印,陆怀绫数了数,四个。
又是抱团合作的玩家,有点难办,陆怀绫擦去足迹。
小连答了她的问题,再次自觉地攀回楼顶,这一回它刚爬上楼,就回头对她甩起脑袋。
陆怀绫做了个手势:“他们进来了?”
小连跺跺脚,陆怀绫惊讶,也许是受过污染的缘故,自己竟然看懂了它的意思,它让她上楼。
她没有它爬墙的本事,进入楼内爬楼梯,楼梯有几节断裂,小连从外部窗户钻进来接她跳上去。
她爬的房屋是附近最高的一栋,低头可见巷内路线,在这里伏击或是逃跑都不错。恍惚间,陆怀绫想起了在城邦过的那个中秋节,那天夜里,他们也是在街巷内逃跑,弄巧成拙被困进电梯里。眼下境遇如此相似,只是陪她脱困的从一个人变成了一只猫……
“喵。”
小连叫了一声,阻止她继续回忆。
巷子里来人了,从上边往外看,只能瞧见四个小小的人影,陆怀绫粗略扫一眼,根据发型身量可以判断,是两个男人两个女人,身上都穿着执行队作战服。仅根据可见的特征,她分不出底下的都是谁,尽管她有心记忆过各个队友,但在那长长的一觉睡醒后,她的记忆大不如前了,即便看见正脸,也未必能想起名字吧。
不过,四人中那个高个的男人似乎有些眼熟……
她半蹲下,伸出头,目光锁在那人身上,等人走近了,能瞧见面部轮廓时,她一拍脑袋,江留?!
第一百二十章
“江队,您也应该也看到了,那天您一离开,尚钟就趁着夜里拿起枪无差别攻击自己人,楚琳第一个被针对,当场和他打起来了。场面太乱,不知道谁又点了把火,我们几个再留下去多半要被误伤,只能先离开是非之地,再回头就找不着队伍了。”队里,名为何立的队员解释道。
“嗯,”江留走在最前面,“说说今天的事。”
何立停顿了会,在组织语言,走在一旁的阿瑶浑身戒备,却故作轻松,脚步散漫,微微抬头对他使了个眼色,催他快些接话。
何立迅速捋顺了开口道:“不会有错,就是陆怀绫,身边还带了只变异兽,得有半人高,要不是亲眼看见我也没法相信。”
说着,探测仪响了。
阿瑶终于把戒备表现出来,举起探测仪证明:“我们三个都瞧见了,队长,探测仪不会骗人。”
三人与江留在城镇里相遇,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共识。进入巷中穿行已久,此时路过一户建有院落的人家,斑驳的院门上,蔷薇从铁栏杆内爬出,擦过过路人的裤腿。
听着探测仪的响动,江留淡然道:“既然见了面,她为什么要躲着?”
走出十来步,探测仪的声音变小了,几人同步地退回来,音量又恢复如常,继续后退,音量再次降低。
何立心中暗喜,看来秦正初给的消息为真,这位冒牌的执行官也不太聪明,身份暴露了不自知,竟还在他面前装傻。他按捺住仰头看的冲动,先应付江留:“和变异兽混到一块去了,谁知道她是不是与前任执行官有关联,所以不敢现身。”
“别瞎猜,”阿瑶有意提高音量道,“你们看,为什么我们无论往哪个方向走,探测仪的响应都在变弱?难道……”
江留抬头,何立认准时机向前跨一步,利落地从后方按住他的肩,眨眼间,一把刀已架在他的脖子上。
“队长,得罪了。”何立稍抬起手,刀锋抵在江留脆弱的喉咙上,一用劲就能让他断气。
江留识趣地不反抗,浑身肌肉紧绷,冷声问:“你做什么?”
何立不理他,面色一改,没了适才的殷勤,抬头大声道:“陆怀绫,别藏了,带着那只小畜生出来。”
“喵!”
“小连!”
院墙上,小连踩着窗台径直扑下去,陆怀绫吓了一跳,伸出手去拦它,指尖擦过它的绒毛,眼看着它跃出窗外。
她起身扶着窗台探头一看,还好小连的目标锁定在何立身后那个一直未出声的女人身上,没直扑向何立,否则他手一抖,后果不堪设想。
沉默已久的女人猛地看向空中扑来的狸花猫,眼神登时变得空洞无物,与此同时,小连身体一重,落地时没把握好方向,让那人向后挪步躲掉这一击。
是她的天赋。陆怀绫一推窗台,按着刀连跑带跳冲下楼,从正门出去时,小连俯趴着对那几人龇牙,多亏它没过于冲动带着负面效果继续攻击,她暗暗松气。
“这是在做什么?”陆怀绫不疾不徐地走出去,到小连身旁站定,摸了摸它的头,让它冷静下来,抬头瞅一眼何立胸前的名牌,问他,“你这样把刀架在队长脖子上合适吗?”
“不是迫不得已我何必这样,”何立无辜道,“不知道在你眼里,队长的命贵还是这只畜生的命贵?”
“喵!”
陆怀绫压下它的头,答得意味不明:“我不觉得这两者间有可比性。”
阿瑶上前半步:“执行队的规矩你是一点也记不得了。变异兽毁了我们多少队友?训练场上还刻着他们的名字,入队的队规在你手上是一张废纸?”
翻来覆去多次,她当然记得。凡变异兽,俱杀之,然这都是建立在任务受阻的时候,她不应这偷换概念的斥责,反问:“队规还要你坚决执行指令,严禁以下犯上,能让队长开口说话么?”
从始至终,她都没将目光分给江留,这时才匆匆从他面上扫过,心说,果然不该期待能从他脸上瞧出什么多余的表情,眼下他倒像个看戏的局外人。
不过他有肢体语言做补充,绷直的脊背在说明,他现在是个被挟持的人质,而不是对面三人中的领头羊。
两人目光想接一瞬就断开。
“都是队友,没必要互相争斗,陆怀绫,你动手把这只变异兽处理了,我马上放了江队,并承诺今日内不会对你们下手,算是大家队友一场的情谊。”
为什么不直接处理掉江留,要拿他换小连?显然在他们眼里,这只高级污染物的威胁更大,相比之下,她和江留都不算有威胁。
陆怀绫:“你的承诺值几个钱?”
“你看不出吗?”何立回头瞥一眼那沉默的女人,又看看小连没入雪地的四条腿,“哑姐有本事对付这小畜生,只不过用嘴能谈的事,何必多费力气。我不瞒你,今天真要动手赢得必定是我们,我不敢说全身而退,说到底就是出多少血的问题,至于你呢?真有把握二打三?没必要对不对,我有消息源,说这话不是空穴来风,你好好掂量掂量。”
听了何立一番警告,陆怀绫忽然对那女人有了印象。远征队里有个不会说话的女人,生理缺陷断绝了她进入城邦体制的希望,但因她实力足够强劲,得以让队伍无视缺陷破格招录她,想必就是这位了。
她犹疑许久,好似还在权衡何立的提议,渐渐的,手下的绒毛变得刺手,她不动声色地压了压,安抚躁动的小连。
阿瑶问:“想好了没?”
“陆怀绫。”这声来自静默已久的江留。
何立把刀架紧:“我知道,队长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您别急。”
正是紧张的时候,想了半天,陆怀绫竟问:“请允许我问两个问题,有消息来源的还有谁?什么时候收到的消息?”
其他玩家的利益与他不相干,何立大方告诉她:“不久前。别人我不好说,不过我们和那人没什么交情,但是和他有交情的不在少数,我都知道了,其他人……难说。你应该庆幸,这只小畜生不在消息范围内。”
“我明白了。”陆怀绫合了合眼,“他和它,今天必须死一个对吗?”
“我们好像没答应放这污染物走。”阿瑶纠正她。
何立打断阿瑶,为难道:“也不是不行。哎,要我手刃顶头上司,你一定要为难我我也只能照做了不是。我这人好说话,你选一个吧,我放你走。”
没了他,之后也会有别人想要她的命,他不急。
“那你动手吧,”陆怀绫不在意地一笑,“我选我的猫。”
对方三人皆是一愣,何立手里的刀更是顿了一下。他没想到陆怀绫真要为了只变异兽抛弃队友,虽说这只变异兽的作用可能远远比一个玩家来的大,手里的江留估计也没想到她会这么选,至此还淡定如初。
他很快回过神来,趁着江留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下刀,谁知他已起了杀意,江留却还没做反抗,就这么僵立着等死。
惊讶没多久,何立发现手里的刀有些钝,不说割断喉咙,他下了狠手,竟连薄薄一层皮肤都还没割破。
“何立,你搞什么?”阿瑶随时准备帮忙制住江留,转头却见他做着割喉的假动作。
“好了吗?”身前的江留突然出声问,下一刻就屈起肘向后击去,何立侧身躲避,竖起刀往他的颈侧一扎,刀尖遇上了更坚硬的东西,在何立的手下断成两截。
陆怀绫抓了一把小连竖起的毛,知道它憋坏了:“去。”
即便身上有挟制,被激怒的变异兽依旧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扑出去,那个被唤作哑姐的女人一直盯防着它,轻盈迅疾地绕上前,抓着阿瑶躲开。
陆怀绫比较着她的速度,和用过buff的她相当。
小连找到对手,接着和那女人缠斗起来,阿瑶开枪帮忙解围,几枪下去都只打到身体,一点不影响它的攻击速度。陆怀绫抽刀对阿瑶砍去,逼她把枪放下,抽身来防备自己。
她不留手,刀刀致命,被她贴身靠近,阿瑶只能勉力躲避,被堵到墙角无处可逃,下一刀自头顶来,阿瑶冷汗淋漓,在刀落到脑袋上前咬牙向后一遁,整个人消失在墙边。
难怪要往墙边退,原来是这样。陆怀绫不去追她,转身找何立的位置,他与江留相互开枪,场面上处于下风,然而谁也伤不了谁。
她从何立身后接近,一刀落在他的肩上,不仅没见血,反震得自己手麻。
阿瑶从后方出现,对准她开枪,陆怀绫扳过何立的身体去挡,阿瑶脸上顿时慌乱,可子弹并未如她所料侵入何立的身体,而是掉在了地上。
何立得意地问:“江队,这是谁的体验卡?挺好用。”
说罢反身一拳击在陆怀绫腹部,她受力退了一步,面色如常,抬头道:“真的吗?”
下一刀同样落在何立腹部,尖端刺破皮肤,何立脸色一变,抬脚要退,陆怀绫抢先一步推着到柄向内,皮肤下的血肉不如表皮坚硬,半截刀身没入其中,将他的内脏搅碎。
一声痛苦的哀嚎将所有人定住,哑姐看过来,立即转头朝阿瑶奔去,小连转头追击她,却见阿瑶带着她一起没入墙面,从眼前消失。
“喵?”它的脑袋不足以理解眼前发生的事,呆呆由着身体地撞上墙,百年危楼被它这么一撞,瞬间歪倒塌陷,连带着附近的房屋一起倒塌。
何立意识破碎眼神涣散,软倒在地,陆怀绫还未抽出刀,四周仿若天崩地裂,尘土飞扬,甚至来不及让她环顾一圈寻找出路,头顶一暗,身侧的高墙向自己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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