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厢,青峰山。
谢永长的义子谢辅江赶到青峰山后,在一个时辰内派了三队精兵过桥取崔英首级,可这三队精兵却无一生还,每次都是刚靠近破庙便被崔英身边的黑云卫尽数斩杀。
黑云卫杀人时身法极快,即便谢辅江带来了谢家军中最厉害的弓箭手,此时也只能看见一团黑影在暗夜里闪来闪去,无法锁定他们的踪迹。
陈镇率骑兵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眼见谢辅江屡战屡败却还要屡败屡战,他轻蔑拱火:“辅江啊,方才我便劝你莫要太冲动。”
谢辅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损失半百精兵竟连区区妇孺都不曾抓获,此事绝不可让义父知晓。
思及此,他下令撤回正在吊桥上冲锋陷阵的手下,憋着气看向陈镇,假笑道:“陈叔教训的是,是辅江鲁莽了,只是义父下令今夜务必将贼人铲除,不知陈叔您有什么好办法?”
月色浅淡,时常被阴云遮在身后。
陈镇算着时辰仰头望了眼如墨般的夜空,胸有成竹道:“贤侄莫急,最多再过一刻钟,对面之人便皆会化为灰烬。”
他要火攻?谢辅江闻言遥遥望向吊桥对面,对面峰顶之上乱石横生,除了那件青山寺修建的破庙之外似乎再无其他落脚之地,如今念玉郡主也的确藏在那间破庙之内,若以火箭攻之,她必死无疑。
“姜还是老的辣,陈叔此计甚是高明。”
谢辅江假意奉承了一句,旋即却问道:“可是对面那三名黑云卫……陈叔当如何处置?”
义父传令时可是特意点明务必将贼人全部除尽,吊桥对面的那座山峰虽险,可对这些神出鬼没的黑云卫而言却并非是绝境,倘若念玉郡主死了,他们将再无牵制,届时恐怕会轻而易举地逃离那座山峰。
不过此事谢辅江想得到,陈镇自然也想得到,闻言不禁放声大笑:“辅江啊,你难道不知这黑云卫是什么来头?”
谢辅江脸色发黑,却只能忍着怒气摇了摇头,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晚辈不知,请您赐教。”
陈镇笑意更甚,不免得意道:“死士,他们是当初天后亲自为长昭公主选的死士。”
——“这样的人,若护主不利,还有何颜面苟活?”
谢辅江一怔,原来如此,原来黑云卫竟是死士……可即便是死士,他们当真会殉主吗?
若是如此,当年长昭公主殒命时,这些黑云卫便该消失殆尽了,又怎么会苟活到今天?
谢辅江嘴角一抽,面上闪过冷笑:陈镇故意向他隐瞒黑云卫的身份不仁在先,如此就别怪他不义,若是他不慎放走贼徒惹义父不快,义父哪还有心思在乎区区几十人的死活?
这厢谢辅江心思百转,那厢身后山道上果然传出马蹄震动的声响。
陈镇循声回望,便见山林中隐隐闪烁起火光,他大喜,当即高声喝令麾下骑兵:“备阵!”
破庙前躺着许多尸体,崔英侧身站在庙门之后观察战况,见状立即撤回了黑云卫。
黑影率人进庙后冷静禀报:“郡主,谢辅江统共派出三队人马,皆已被吾等斩杀。”
崔英颔首,抬眸望向对面山峰之上越来越明显的火光,神色愈发坚定。
——“按计划行事。”
——“是。”
黑影三人垂首领命,话音一落,瞬间便消失在破庙之中。
此时若是陈镇和谢辅江等人能进入破庙之中探查,定能发现簪叔和簪秋两人早就被崔英藏去了安全的地方。
可惜他们无人能冲破黑云卫的刀,自然也就无法得知破庙之中真实的情形,只能在黑云卫进庙时窥见一抹崔英的身影和因微弱烛火而映在破窗上的几道虚虚晃晃的影子。
陈镇手下的骑兵纷纷下马,前、中、后共列三队,三队轮换队列,随着陈镇一声令下,便见漫天火箭如雨般飞向破庙。
与此同时,天空中倏地闪过一道闷雷,轰隆一声搅动风云,似乎下一刻就要大雨倾盆。
谢辅江仰头望天,心思有些复杂,既想这雨快些落下,又知这雨不该落下。
而陈镇抬头望望天,又转眸看了眼谢辅江,最后才望向对面被火海包围的破庙,故意胸有成竹地啧叹一声:“当真是天意如此啊,这雨若再来得早些,本将军还真不知该怎么拿下那群逆贼。”
谢辅江:“……”
夜风呼啸,火势乘风而起。
不过顷刻,吊桥对面的那间破庙便成了一座熊熊燃烧的火海。
火光直冲天际。
定西城外,裴君慎正率兵赶往青峰山,瞧见天边那如血般的红光,他心头一凛,忽然疯了似地策马狂奔。
“轰隆!轰隆——”
夜空中,闷雷声响了又响。
没想到却是雷声大雨点小,直到熊熊火焰快要将破庙烧成灰烬,天边才淅淅沥沥地飘起小雨。
沁凉的雨滴如轻纱般飘扬在空中,陈镇淋着雨,脸上的笑意就没停过:“下得秒!下得秒啊!正好为咱们省下了等待的时间,辅江,一会儿待雨停了,你便带人过去收尸。”
谢辅江方才死死盯着那座破庙,可盯了半天也并非看见半个人影跑出,只听见一声又一声的凄厉惨叫,念玉郡主和她身边的黑云卫全都死在了破庙之中。
大局已定,眼下不管多不甘都只能先忍下这口气。
“是,辅江领命。”
他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陈镇垂眸拱手,又忍着气道:“不过,侄儿还有一事相求,不知陈叔回去向义父复命时……可否为侄儿美言几句?”
陈镇立了功,心情大好,这会儿也不想再跟一个黄毛小儿计较他先前意欲抢功的行为,大度地点了点头道:“贤侄何出此言?若非贤侄派人探出黑云卫的深浅,本将军又怎会想到用火攻的法子?”
谢辅江听明白了,这回作揖时心里倒是多了两分真切:“多谢陈叔。”
天边的雨丝飘得越来越紧,没一会儿便浇湿了众人的头发。
谢辅江见状,紧接着又道:“陈叔,善后之事您尽管交给我,义父此时定等着您的好消息呢。”
陈镇闻言点了点头,笑道:“也好,那剩下的事就辛苦贤侄了。”
谢辅江淡笑,恭敬垂首。下一瞬,便见陈镇翻身上马,令副手扬旗,继而扬手一挥道:“回营!”
不肖片刻,百匹良驹和陈镇麾下的骑兵的身影便消失在山林之间。
淅淅沥沥的雨丝不知何时变成了豆大的雨珠,从夜空中一颗紧接着一颗的滚落,直砸得众人脑袋疼。
可他们这回不仅没能立功,还白白损失了许多好兄弟,便是再疼,也该挨着。
谢辅江面色阴沉地站在悬崖边,任凭雨水渗透他身上铠甲,好一会儿才下令道:“过桥,收尸。”
青峰山地势陡峭,山道蜿蜒,陈镇率兵骑马上山时就觉得这山路难走,如今下山又逢下雨,只觉脚下山路更加难行人。
若遇到险处,陈镇便吩咐众将士慢行:“如今逆贼已除,咱们分毫未伤,若有人不慎在下山路上出了事,那传出去可就让人笑话了。”
众人听罢顿时大笑出声。
然而他们笑到半道,眼前却忽然出现不速之客。
众人笑声一顿,陈镇身边的副手急忙上前呵斥:“来者何人?”
夜深雨重,裴君慎浑身湿透,身形单薄,他抬眸,目光黑沉,直逼陈镇,一字一顿:“我娘子在何处?”
陈镇这才瞧见来人面貌,裴刺史?他怎会出现在此地?难道是大人派去刺史府的人失了手,叫人逃了出来?
罢了,不管这裴刺史是怎么逃出来的,只要抓住他,便又是大功一件。
思及此,陈镇倏然放声大笑:“从哪儿冒出来的疯子?这山上哪有你的娘子,只有被大火烧成灰烬的逆贼,来人,将其活——”捉字尚未出口,陈镇双目倏地睁圆,一只短弩不知何时插/入了他的咽喉。只见他身子后仰,忽地直挺挺地从马背滚落。
一切都发生在片息之间。待众人回神时,便只看见陈镇身子直挺挺地后仰,从马背上倒下。
“大人!大人!”众人惊呼,陈镇身边的副手急忙跳马去拦,才勉强拉住陈镇没让他的身体在山道间滚落。
与此同时,骑兵纷纷举起刀剑为陈镇报仇,迅速形成合围之势攻向裴君慎,一时间刀剑、箭雨在山林中混乱飞起。
但他们根本不是裴君慎的对手,从前他理智尚在,心中有所顾忌,或许会因心软而放他们一命,可正如陈镇所言,如今的裴君慎,的的确确就是个疯子。
他只想去见娘子。挡路者,死。
心无旁骛的杀人,只会让他的剑更快。
是以当七影带着从裴君慎从崔仲安那里借来的援兵赶到现场时,便只看见满地的尸体和裴君慎即将消失在山林间的背影。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裴君慎双眸猩红地策马奔向悬崖,脑中只剩一个念头——
不知娘子,愿不愿意让他死在她身边?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