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露出破绽了吗?
崔英疑惑地眨了眨眼,随即却又释然,府里人多,这厮又向来聪慧,便是发现些蛛丝马迹也不意外。
思及此,她认输似地轻叹口气:“好吧好吧,我承认,是有件事瞒着你。”
裴君慎胸口微窒,呼吸陡然发紧,犹如垂死之人在等崔英宣判。
可娘子却道:“我们先回房,回去再说。”
裴君慎顿了顿,好一会儿才松开禁锢她的双手,嘶哑低声:“嗯。”
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沉,崔英手脚得到自由后不由伸手用八字按住他的脸颊向上推了推,弯眸道:“笑一笑嘛,你这么严肃作甚,我又没瞒着你做坏事。”
裴君慎僵硬地扯了下唇角。
崔英:“……”她的晚膳又不是什么毒药,至于如此强颜欢笑吗?
两人并肩往卧房走,待回到后院,崔英向守在廊下的翠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让厨房摆膳。
翠柳意会,看着二人进房后,立马脚步飞快地跑去了厨房传话。
卧房内,崔英开始拖延时间门,先是会里间门脱了氅衣,又找借口去浴室里用温水净手洗脸。
裴君慎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他从前也爱这样,所以崔英并未发现不对,只觉得今日他的脸色有些过分不好看。
崔英觉得他可能是误会了什么。
但是没关系,等翠柳和簪秋她们带着厨房的人过来摆膳,他自然就会明白她瞒着他的事到底是什么。
崔英拿起棉帕擦去脸上水渍,接着便抬手为裴君慎解开他身上那件厚实的氅衣,道:“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嗯。”裴君慎轻应,侧身净手洁面,但却霸道的不许崔英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不准走,你要在这里等我。”
这厮真是越来越黏人了,崔英腹诽,双眼却情不自禁地弯成月牙模样:“嗯,不走,等你。”
厨房的人早在崔英得到裴君慎提前回府的消息跑回静思院时便做好了准备,待等到翠柳传话,众人立刻就手脚麻利地将膳食送来静思院。
卧房里,崔英收好裴君慎的氅衣,又牵着他的手坐到外间门桌几旁时,正好看见厨房的人端着膳食穿过小花园。
她脸上笑容瞬间门扩大,难掩兴奋地看着裴君慎道:“夫君,晚膳到了。”
裴君慎看着她笑颜如花的脸庞有些失神,娘子如此高兴,当真是因为与他一起共用晚膳吗?还是因为……她想要离开他?
今日下值前,司无明急匆匆跑去大理寺寻他,向他说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说娘子不属于这里,甚至还猜测娘子不是真正的崔家六娘。
彼时当着司无明的面,裴君慎嗤之以鼻,摆出了一副“我就看你胡说八道”的态度。
然而在司无明走后,他脸色却迅速阴沉下来。
其实怎么可能不怀疑?明明从第一次见面,他就察觉出了娘子的异样。
只是他不想面对真相,所以一直选择忽略那些异样。
他不在乎娘子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崔家六娘,他只在乎,余生能否与娘子相守。
房外忽然传来敲门声,打断了裴君慎的思绪。
崔英则抬眸看向簪秋和翠柳,双眸晶亮:“摆膳。”
簪秋闻言与翠柳对视一眼,随即两人一起笑盈盈应是,带着人进屋摆膳,将一道又一道膳食摆上桌几,又默契十足的带人退了出去,同时还关好了房门。
卧房里热闹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安静。
烛火昏黄,发出暖融融的光线,崔英与裴君慎相邻而坐,画面瞧着很是温馨。
裴君慎一时竟有些不敢知道真相,如果这是谎言,那么他情愿永远生活在谎言之中。
可娘子……会愿意骗他一辈子吗?
“夫君,你尝尝味道如何?”
崔英说着献宝似地夹块糖醋鱼放到裴君慎碗中。
裴君慎闻言轻轻勾了下唇角,拿起筷子,夹起鱼肉放入口中,继而称赞:“嗯,味道尚佳。”
崔英双眸顿时又亮了亮,接着又将其他几道菜也一一夹入裴君慎碗中,让他尝尝味道。
裴君慎一一试了,却每道都夸好。
这倒让崔英有些怀疑他话里的真假了,他每道都说好吃,到底是真的还是猜到了是她做的在故意哄她?
崔英想着拿起筷子,夹起一口炒菜放入自己口中试了试味道。
咦?味道竟然真的不错!
她喜不自胜,没想到这时,裴君慎却忽然问道:“所以娘子,你瞒我之事,要何时才说?”
他想相信娘子会愿意骗他一辈子,可娘子最近这些时日的反常却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从未想过与他厮守,她随时都会离他而去。
崔英闻言却是一愣,杏眸霎时充满疑惑:“啊?你还没看不出来吗?”
裴君慎眉心深竖,与她一样面露疑惑。
崔英无奈叹气,放下筷子,双手指向面前的丰盛晚餐,自豪道:“就是这些膳食啊,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怎么样,我厉不厉害?”
她似乎完全没察觉裴君慎藏在平静面具下的波涛汹涌,双眸晶亮,像个孩子一样在求夸。
裴君慎微怔,这才分了些心思看向桌几上的菜肴。
他方才无心用膳,并未注意到那些膳食与从前厨娘们做的有何不同,此刻听见崔英求夸,他拿起筷子,重新将桌几上的膳食一一送入口中,仔细品味。
“……”崔英见状却不高兴了,皱眉气哼:“原来你方才都是在骗我,你根本没尝我做的菜味道如何!”
往常见她生气,裴君慎必会放下手头事物来哄她,今日却一反常态,只专心尝试每道菜肴,而后才正色道:“这几道的味道的确都不错,尤其这道糖醋鱼,色香味俱全,便是与宫里的御厨比也不遑多让。”
“……”这夸得也太夸张了。
饶是崔英这会在生气都听着有些心虚,她连忙摆摆手道:“算了算了,别夸了,放过你了。”
话落,她拿起筷子,重新用膳,不过她谨记着“崔家六娘”的忌口,从始至终都没吃过那道糖醋鱼。
裴君慎静静看着她用膳的模样,心里终于认清一个事实,娘子不会将她隐瞒的秘密告诉他。
这天晚上,裴君慎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夜里睡觉时,他将崔英抱得更紧了。
而崔英其实也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样什么都没有察觉,她闭着眼睛,假装睡得很沉,希望以此来粉饰太平。
只剩一个月了。
最后的一个月,她想珍惜和裴君慎相处的时光,不想将时间浪费在争吵甚至是决裂上。
崔英和裴君慎很有默契地再未提过什么“隐瞒不隐瞒”之事,两人一起守岁,一起过年,一起走亲访友。
年节间门,崔英知晓了两个好消息。
一个是今年春三月,伯安兄长便要成亲,新娘乃是李翰林家的小娘子,当初参加宫宴时崔英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两人的亲事是早就定下的,只是李小娘子的母亲因病去世,李小娘子为母亲守孝三年,所以亲事才拖到现在。
另一件好消息便是沈姝的亲事,她与李裕广也定了亲,婚期定在五月初夏。
前一件事崔英不算意外,伯安兄长如今已二十有五,若是没有定亲,这两年伯娘定会为他议亲之事着急上火。
倒是沈姝和李裕广的亲事让崔英很是意外,虽然沈姝从未明说,可崔英音乐看得出来,她从前应是对伯安兄长有意。
从伯安兄长到李裕广,这两人的风格也太不一样了吧?
崔英担心沈姝是迫于压力才与李裕广议亲,上元节前日,便让簪秋往沈府送了张帖子,想邀上元节当晚她一起去西市游玩。
没曾想次日一早,朱焦却送来一封婉拒的回帖,道她家姑娘上元节已然有约了。
崔英怔了怔,看着朱焦试探问道:“是与李裕广一起?”
朱焦欢喜地替她家姑娘应是。
见此,崔英便明白了,与李裕广这门亲事沈姝是愿意的。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崔英又了结一件心事,等过两日准备好给伯安兄长和沈姝的新婚贺礼,她在这个时代就再没有挂心的事了。
上元节后,崔英开始计划自己离开之事。
其实要交待的事情并不多,前年四月,她已经把该交代的事情都交待完了,经过两年历练,簪秋翠柳翠梅她们亦渐渐对做生意算账之类的事上了手,无需她再操心什么。
她唯一放不下的——是裴君慎。
崔英知道,他肯定已经察觉了什么。
他最近每日只要一有空闲便会回来见她,还吩咐了裴淳,若她在他不在时出门,裴淳一定要跟着。
而且如果没有什么要事一定要出门,通常裴淳和裴叔就会轮番上阵,劝崔英留在府中,他们派人去办。
他似乎想要把她囚在府里。
这样的情况,随着二月初二的临近,越来越甚。
崔英假意不知他的目的,每日就待在府中莳花弄草,看看闲书,再逛一逛裴府去年秋才修建好的院子。
裴府宅邸大得很,她逛得仔细,单是从南到北的逛上一遍,前前后后都花了三日功夫。
崔英就当是在逛古风景区,丝毫不觉得无聊。
到了正月最后一天,裴君慎竟然向圣上告了三日病假,明显是想在二月初二前寸步不离地守着崔英。
崔英知道不能再隐瞒下去了。
这是她最后一次回家的机会,倘若再不成功,她将永远都无法回到爸妈身边。
是夜,月朗星疏,天边浮云流动,没一会儿便遮住了那弯细如镰刀的月牙。
裴君慎今日要得特别狠,欺身压着她,侧抱着她,甚至抱着她下榻,让她望着天边的流云与星月,从后面环着她。
如此折腾一宿,直到天色将明,他都还不肯停下。
只是裴君慎到底不忍伤到崔英,最后一次后,他抱着半梦半醒的崔英去了浴室沐浴,而后便没再作弄她,只是抱着她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出神。
就当他卑劣,在二月初二结束之前,他不会放娘子离开这间房间。
崔英累极了,迷迷糊糊恢复意识时已是黄昏,天边残阳正欲化作晚霞。
裴君慎竟还在床上半躺着,手里拿了本书也不知看没看进去,总之崔英一睁眼,他便放下书册,黑眸炯炯地盯着她道:“娘子醒了,饿不饿?”
崔英睡眼怔松地回望着他,好一会儿才困倦颔首:“饿。”
裴君慎:“我去唤人传膳。”话落,他下榻披上外裳,抬脚去了外间门。
再回来时,便看见身子摇摇晃晃地从浴室里走了出来,脸颊鬓角还挂着几滴水珠。
崔英洗了把脸,神思聚拢了一些,看见裴君慎,她没说话,走到衣柜旁拿出冬衣换上。
裴君慎的目光在她纤细的腰肢上扫了一眼,喉咙微紧:“屋里暖,娘子不必穿得太过齐全。”——总归一会儿就要褪去。
不过最后这句话,他并未说出口。
崔英却从他喑哑诱人的声线中听出了他的潜台词,身子一麻,转身瞪他:“今天不准胡来了。”
裴君慎没答应,只走过去牵起她的手道:“晚膳摆好了,我们先用膳。”
崔英默了默,颔首:“嗯,先用膳。”
等用完膳,她……再与他好好谈。
或许是两人心中都有事,这顿晚膳气氛一直很沉默,直到后来翠梅翠柳进来撤碗筷,屋里才响起一些动静。
待两人走后,崔英起身,望着院外刚刚黑透的天色,凝神:“夫君,我们去外面走走好不好?”
裴君慎却拒绝了她,薄唇微勾道:“天冷,娘子应当好生在屋中待着,不然会着凉。”
崔英转回身看他:“可我有事想对你说。”
裴君慎瞳孔一缩,唇角笑意瞬间敛去:“什么事……娘子不能在房中说?”
崔英沉默。
好一会儿,她才缓缓走到门边关上房门,低声开口:“夫君,明日对我很重要,我不能再错过这次机会了。”
裴君慎紧紧跟着她,闻言顿时箍住她一只手腕:“……娘子此言何意?我听不懂。”
崔英手指抠了几下门闩,深吸口气,转身仰眸:“四月二十二,南山别院,夜现血月;去岁腊月初四,长安湖畔,天狗食日;明日,二月初二,天生异象之时,便是我归家之日。”
“裴君慎,前两次……你都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阻止了我,可明日是最后一次机会,我不想再发生任何意外。”
裴君慎闻言久久未语。
他用自己那双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崔英,他看出她的眼中有不舍,还有对他的愧疚,然而这些愧疚与不舍丝毫无法改变她要离开他的决定。
她很坚定。
坚定的决定舍弃他。
裴君慎胸口窒痛,一时间竟连呼吸都不能。
但他并未放任情绪自流,很快便压住心中所想,整理好思绪,一字一顿地嘶哑声道:“娘子想去的家在何处?不能带我一起去吗?”
崔英闻言眼眶蓦地一酸,泪水瞬间门溢满眼眸,她何尝不想两全,可此事难如登天,她如何感妄想?
“走了,就回不来了。”
“你的一切都在这里……”
“可是我的家人,都在那里。”
她的声音哽咽,望着裴君慎的视线也渐渐模糊。
泪水终于忍不住,翻过眼眶决堤。
她当然舍不得裴君慎,但她不能那么自私,不能让他放弃一切跟她走,也不能让他陪她冒险。
裴君慎看不得她哭,黑眸一垂,顿时将她拥入怀中:“娘子,你就是我的一切,无论你要去何处,我都陪你。”
只要能和娘子在一起,不管是去什么地方,他都不怕。
功名利禄,大理寺卿,与他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他其实早就想辞官带娘子离开长安,去云游四海,去翱翔天地。
崔英却强忍着贪念摇了摇头,倘若她离开,真正的崔家六娘或许会回来。
她没有其他信任的人,只能将此事托付给裴君慎。
而且,若是她的猜测无误,裴君慎几遍与她一起下水,也无法跟她回到现代。
除非她的世界里也有一个与裴君慎长得一模一样的“裴君慎”,那个“裴君慎”也偏巧像她当初一样,倒霉地受伤落水。
可这种巧合万里无一,她也不该将无关之人牵扯进此事。
“夫君,有件事,我只能托付给你……”
这天夜里,崔英忍着泪断断续续地向裴君慎解释了一番前因后果和她的猜测,最后,她请他在异象消失之后潜入水中看一看,倘若有一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出现,那便将她带上岸。
裴君慎听完却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一阵苦笑,望着崔英的黑眸中充满痛苦:“娘子,你不觉得……你对我太残忍了吗?”
她怎么能这么冷静而妥帖地向他交代这些后事,她难道就没想过,失去她,他如何能活?
崔英不敢再看他。
她知道,她知道自己对不起他。
可是她已别无他法,这种惊世骇俗之事,除了裴君慎,她再找不到第二个可信之人。
“夫君,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崔英一声声地道歉,然她心里清楚,纵使说再多的对不起,也无法弥补她对裴君慎的伤害。
她来这个时代一遭,自认不欠任何人,却唯独辜负了他的情意。
裴君慎却不想听她说对不起,他低头,忽然不由分说地堵住她鲜嫩红润的唇。
夜越来越深了。
卧房里又一次传出让人面红耳赤的嘤咛声。
崔英不知道裴君慎的卑劣心思,心中又有愧,对他格外放纵。
而裴君慎今晚比昨夜更加疯狂,后来,崔英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崔英惊慌了一瞬,直到看见窗外依旧如墨的夜色她才松了口气,想要起身。
这时她才发现,她的双手竟动弹不得,不知何时被牢牢绑住栓在了床头。
崔英面色一白,慌乱转头看向枕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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