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匆匆赶到的时候,南二门前已是一片火海,几十号人躲在凉亭里,遥望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发怔。三哥、沈璧君还有七八个男人正隔着南一门,把手里的钢筋狠狠捅向丧尸的脑壳。
局面暂时被控制住,楚留香的心还揪着似的疼,绿园区的那个幸存者基地被攻破的惨状不合时宜地跃入脑海,他喉咙滚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对着对讲机道:“今天谁站岗?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事?”
对讲机里的声音在发颤:“丧尸,好多,得有几百,不,几千的丧尸,正往这边来呢!最开始只有十几只,我也没当回事,谁知道越来越多,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冒出来的!小区最外面那道铁门一下子就被撞开了,然后三哥带人赶过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南二门眼看就要被撞开了,还好君姐来得快,一下子召唤了二十多辆车,好家伙,连环追尾,直接就把南二门给堵住了,然后三哥叫人提了桶汽油泼出去,火一点,就这样了。”
大火烧得正烈,时不时轰一声,炸得惊天动地,虽然危险,却也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暂时止住了尸群的步伐。
三哥冲着对讲机喊的声嘶力竭:“妈的,其他人呢?一个个平时嘴上都说要杀丧尸,关键时刻净给我掉链子是吧?老张,你去把那些能喘气的都弄过来!女人往后靠,有孩子的把孩子看好了,尽量都回家锁好门!”
“小武!小武?武佩奇你他妈死哪去了!去最里头那个仓库,把枪支弹药能搬的都搬出来!”
“啊!不好!”杂乱的对讲机里,徒然冒出一声变了调的惊恐。
南二门到底还是被撞开了,已有十几只丧尸越过火海,挣扎着扑出来。
丧尸身上自然也燃着熊熊烈火。
春天,正是杨柳絮飞的时节,小区门口当然有树,树下当然也积了厚厚一层杨絮。
十几只着了火的丧尸走一步,地上烧一步,尸吼声从远方出来,接连不断,人置身于此,就像被浪潮包围一般。
躲在凉亭里的人几十个人原本是得了消息来支援的,可他们在这基地里安逸了太久,骤然面对如此恐怖的场面还是乱作一团,明明丧尸还离得远,自己手里也拿着武器,可听到身边同伴惊慌大叫,自己也没来由的慌了神,平时训练的所有杀丧尸的方法莫名其妙地从脑子里溜了出去,一个人惊叫,所有人跟着叫,一个人逃跑带动了一群,几声微弱的“别喊!”“打水救火”“回家里!”湮灭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
楚留香抽刀在手,逆着慌乱的人群冲了上去,顷刻间,几十只火丧尸人头落地,飘飘飞絮燃着星星火点,在四月的风中飞舞。
他顾不上火,一个人守在南二门前,一手一把短刀,凡是从火海中冲出来的丧尸都被他利落地砍下脑袋,或者刺穿眼窝、太阳穴,搅碎脑浆。
恶臭的尸浆飞溅。
慌乱的场面并没有因为他的个人悍勇而得到控制,相反,这让那些逃跑的人逃的更心安理得。
归根结底,楚留香并不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他更擅长的是将弱小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给人以安全感。于是纵然有人想过去帮一把,也被身边人给扯住了。
“咱npc就有点自觉吧,主角高光你还敢抢?”
被拉住的人一愣。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npc,他的一生虽然平淡无波,却也是真实存在的,他有自己的名字,有自己的父母亲朋,有工作单位,他有思想、有梦想和骐骥,也曾认为世界因自己而存在,梦想做一个“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英雄。
他明明已决心实现自己的梦想,却有一只手拉住了他。
理由蹩脚,但他鬼使神差的被说服了。
他逃走了,而且逃得很快。
npc?开什么玩笑,他才不要自己的命成为英雄的踏脚石!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烈火携带着滚滚浓烟,被风一吹,一股脑的灌进来,呛得人睁不开眼,忍不住地咳嗽。丧尸既不怕火也不怕烟,不怕钢筋刀子也不怕疼,混乱腐朽的大脑只会发出一个指令:吃掉那些新鲜的血肉!
越来越多的丧尸跨过火海。
有人给自己一个理由逃走,也有人什么没想,抽出刀子冲了上去,当然,支援的是南一门。从一开始,楚留香的身边就只有他一个人,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已然陷入了尸群的包围中。
楚留香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个英雄,是某个故事里不死的主角,他甚至觉得在下一个爆炸到来的时候,自己就会挨上丧尸一爪子。
但他绝不能退,退一步,丽景苑必然会重蹈绿园区的覆辙。
他不想让那些朝夕相处的人死在自己眼前,仅此而已。
可,即便是英雄,当他被自己拼命保护的人抛弃,陷入孤立无援的绝境时,也会有点难过。
南一门前堆满了丧尸的尸体,层层叠叠,形如小山,于是后来的尸群踩着前人的尸体往上爬,渐渐的,丧尸已站得比门高了。
站在下方攻击高处的丧尸无疑是极危险的。
三哥的眼睛被黑烟呛得发红,脸上也黑一道白一道,眼看着丧尸越站越高,他咬了咬牙:“后退!退到凉亭那边!快!”
有人急道:“三哥,咱们一退这铁门就守不住了!”三哥暴躁的不想说话,兜头就给了那人一个嘴巴子,怒狮一般扯着身边两个小弟往后退,刚退开两步,砰一声,铁门连着墙被整个推倒,仿佛无穷无尽的丧尸蜂拥着挤进来。
“快跑!”不知是谁招呼了一声,丧尸已冲到跟前。
“闭眼,别回头!”沈璧君喊了一声,随即放技能。
一辆拉满钢卷的大货骤然出现,一个急杀侧翻在地,几吨重的钢卷朝着尸群滚了过去,顿时一片血肉横飞。
三哥一边跑一边揪着对讲机:“武佩奇!你他妈死哪儿去了?”
对讲机滋滋响了两声,传来一声哭音:“三哥,放枪的库房被人抢了,就是姓刘的那几个龟孙子,还有好些人开车撞开北门跑了!老张也跑了,这个王八蛋,我.操.他妈!我们带人去拦,他还撞死了两个弟兄,现在北门被撞了个大口子,丧尸都往这边来呢!”
三哥胸膛震动,眼睛几乎爆出血来,千言万语汇成一个“操!”
沈璧君一把抢过对讲机:“别管他们,南一门,南二门已经守不住了!再多来点人!”
片刻之后,二十几个人跑过来,有男有女,大多数都是十七八岁的小年轻,有人拿着枪,更多的拿的还是钢筋和长刀。
小武跑在最前面,一看见三哥就哭了:“三哥,他们都跑了,那几个仓库门都被撬了,还开走好几辆车。”
三哥一听,眼泪也掉下来了,不是心疼东西,是伤心。
基地里人虽然多,但车钥匙,尤其是货车的车钥匙大都还被最开始跟着三哥的那些人把在手里,连楚留香都无权过问。
能开车跑的,也只能是那些人——那些从健身房就跟着他的人。
伤心是没有时间伤心的,蜂拥而来的尸潮可不管你是什么心情,三哥匆匆抹了把脸,一边挥舞着钢筋,一边带着浓浓的鼻音道:“老王、赵江、郑爽你们几个去支援一下楚哥那边,他被围住了。”
“操特么的!就这么几个人吗?”
“诶!林诗音,她——”
轰!
强光一闪,一群丧尸被轰成了飞灰。
林诗音手里拿着的,正是王怜花留下的激光炮,这来自异世界的武器平时可变成戒指戴在手上,要用时在戒面上按一下,就会变成手.枪大小,威力可观,就是有一点,激光炮的能源并不多,所以不到真正危急的时刻,也不会用它。
强光自炮口闪个不停,直到能源用尽才勉强压住了一波尸潮,让众人稍加喘息。
楚留香凌空飞纵,跃到林诗音身前,他没受伤,只是浑身都被飞溅的尸浆溅了个透,脸也被烟熏黑了。
“你怎么来了?小云呢?”
林诗音轻轻吐出口气:“交给小慧看着了,里面乱成一团,我就是想不出来也不行。”
这个“乱”,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个乱法。
三哥道:“我媳妇呢?她没跑吧?”
林诗音道:“在别墅的地下室里,好多人都在里面,他们把食水也都搬进去了,我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锁好了门。”
这代表着什么已不言而喻。
三哥暴躁地抓了抓头皮,好像松了口气,心里又不太得劲儿,说生气吧,也不能说他们做的不对,身边几个人也是,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怎么说呢,是希望大家关好门,保护好自己没错,可就衬得他们在前面拼死拼活的像个傻子。
楚留香道:“有没有人受伤?”
这可没人说得准,于是几十个人互相检查了一番,大半年的苦训效果显著,并没有人受伤,可喜可贺。
门前的大火烧了四个多小时,彩钢房和门口一排树都被烧没了,停在门口的两辆改装车也烧没了,三哥一寻思,怎么都是烧,干脆就把堆在南一门的尸体拖进火里,倒也省事。
直到火势蔓延进了小区,才有陆陆续续的人走出来,你一盆我一桶水的把火灭了。
……
别墅地下室里吵成一片,每个人都在说话,每个人都在声嘶力竭的让别人安静。
“今天才是第一波,我用望远镜看,还有不少正往这边赶呢!今晚大家都警醒着点,住高楼层别回去了,在这打地铺。”
“真他妈邪门了,丧尸怎么找来的?”
“报数!念到名字的举一下手,看看还有多少人,别他妈哭了。”
“我家那个没良心的跑了,我还怀着他孩子呢,开着车在前面跑,我追都追不上……”
“呜呜呜我后悔了,我不想生孩子了,何大夫,求求你帮我把孩子做了吧,我真不知道会这样啊!”
“卧槽,张扬严也跑了?他不是最早跟三哥的么?”
“别特么提他,让老子看见他第一个把他宰了!真他妈有意思,死的十多个人,没有一个是死在丧尸嘴里的!”
“我要堕胎,我才怀一个多月,人都死了我还留着肚子干嘛?我自己都要活不起了,我拿什么养孩子?”
“可不能流啊,何大夫,你可不能给她流,我还指望她给我生两个金孙呢,我儿子都没了,你不能让我孙子也没了啊!”
“老逼灯我真是给你脸了,还给你生个金孙,我他妈给你生个鳖孙!”
“别吵了,别他妈吵了!楚哥,丧尸!丧尸又往这边来了!已经到人民医院那边了!”
“别吵,都别吵!对讲机大声点!丧尸到哪儿了?”
“人民医院!人民医院!到人民医院了,快点来人!”
喧闹的人群慢慢静下来,任凭对讲机里几乎喊破了音,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所有人都在沉默,连三哥都没说话。
对讲机里的声音也慢慢平静下来,迟疑道:“你们……你们……楚哥?楚留香?”
楚留香不在。
他在众人吵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出去了。
寂寂长夜,天空晦暗,没有一点光亮。
白天的混乱死了二十六个人,其中二十一个根本就是楚留香从外面捡回来的,他清楚的记得与他们每一个人相识的场景。
这二十六个人里,有一个还是孩子,十三四岁的小男孩,被楚留香捡到的时候,他躲在一个小超市里等爸爸回来,他已等了两个多月。
楚留香想带他走,他也不肯,他说他跟爸爸被丧尸给围了,爸爸就让他在这里等着,自己去把丧尸引开,然后再回来找他。爸爸是武警,身手特别好,他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楚留香纵然没有当过父亲,却也养过孩子,他知道,天下没有几个父亲会留自己十几岁的孩子在危险的地方苦等两个月,但作为父亲,在穷途末路的时候,孤身引开丧尸,把生还的希望留给孩子,并不算太艰难的决定。
他花了点心思,把男孩骗到丽景苑,那天晚上,男孩抱着他哭了一夜,他也答应男孩,一定会像他父亲一样保护好他。
现在男孩死了,身中六刀,楚留香甚至不知道是哪个畜牲下的手!
这些死状凄惨的尸体就摆放在北门,还没有来得及掩埋,他们中有人是被逃亡的车辆撞死,有人想要制止混乱,也有人是想争抢物资,无论为了什么,他们都死了,死在朝夕相处的同伴的手里。
楚留香俯下身,静静地凝望着这些死去的同伴。
恍惚中,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是指责?还是谩骂?是哭泣,还是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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