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不允许楚留香悲伤太久。
他的听力远比普通人敏锐得多。在看着那些惨死的尸体时,他就已听见了外面尸群行进的声音。
没有目标的时候,丧尸的行动是迟缓,也基本不会发出什么声音,但当成千上万只丧尸逼近时,那种步伐杂乱,挤挤挨挨的响动落在寂静长夜里,就如同夜幕中的一只黑手,敏锐的人甚至不需要听,就能感觉到毛骨悚然。
“不用怀疑,那些人就是被你害死的,是你的无能把助力变成了麻烦。”直播连线中,宫九毫不客气地指出了这一点:“都这么久了,你还是把自己当成一个独行侠,你以为你教那些人武功,他们就能在你需要的时候自发的帮你?别做梦了,你连基本的统筹都不会,那个叫张思睿的倒是比你强点,却也没强太多,他最多只能驾驭三十个人。”
“你身边的两个女人其实已经很不错了,可惜的是,她们同样没有御下的能力,最多处理些杂务琐事,还只是因为想帮你,就好像任务本身跟她们无关一样。”
“归根结底,还是她们太依赖你了,连你队友都是如此,就更别指望别人了。”
宫九并不是个多话的人,有时候他甚至几天都不会说一句话,也从来不爱管别人的闲事,这次直播连线一接通,他就开始叭叭叭,弄得一点红和无情都用一种很奇异的目光打量着他,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做数学题做疯了。
对此,楚留香只是苦笑:“你说的对,我从来都没想过去领导他们,我只是想让投奔我的人活下去,让更多的人活下去,仅此而已。”说罢,他长长叹了口气:“只不过有些事,是你纵然明白,也做不到的。”
“做不到,还是不想做?”宫九微微冷笑:“只可惜,你现在不做也不行了。”
“是啊……不做也不行了。”
他行走在黑夜里,跨在腰侧的刀已出鞘,黑夜或许会覆盖它的锋芒,却隐不去它致命的危险。
在刀锋出鞘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好像徒然变了似的,从悲伤变得冷酷,一种如同刀锋的寒芒从他身体里迸发。
他简直像一个杀手。
一点红死死盯着楚留香,好像一头野兽忽然见到了同类,半晌,他断开了连线。
无情惊讶道:“怎么?你不是说要过去?”
一点红眸光仍落下很远的地方,嘴角却勾出一抹残酷的笑意。
“再等等吧,我想看看他会怎么做。”
“过几天市里不是有比赛?”一点红手落在无情的肩膀上,嘶哑低沉的声音带了几分愉悦:“先帮你把球踢了再说。”
无情道:“可那边马上就要死很多人。”
“哪里不死人呢?”一点红道:“他如果不做出取舍,只会死更多的人。”
……
一片吵嚷中,新的人员统计名单已经出来了,原本的三百二十二人,只剩下了二百七十三个,趁乱逃走的无一例外,全是三十岁左右的青壮。
这个年龄段的人在小区里很受欢迎,他们都有自己女人,有的还不只有一个,考虑到女方都没什么意见,别人也不好插手。现在他们跑了,却忘了把他们的女人也一块带上,这些被抛下的女人里就有三个孕妇,她们的情绪已接近崩溃。
而一屋子人,老的老,小的小,哭嚎的、骂人的、崩溃得大喊大叫的、撕心裂肺地喊着让所有人安静的,所有人的声音汇杂成了末世里最悲哀的图画。
直到丧尸正在逼近的消息将这图画打破。
地下室里总算安静下来,有人小声提议:“我们把外门锁上,丧尸应该发现不了我们吧?”
“它们应该只是路过,上回楚哥不是说了么,丧尸经常无缘无故的集结起来,咱们搬进来的东西也够吃好几天了吧?”
“它们要是一直不走怎么办?”
“楚哥人呢?他不会丢下我们自己跑了吧?”
你一言我一语,安静的地下室又开始嗡嗡嗡,对讲机滋滋了几声,传出惊恐的声音:“三哥,北……北门,丧尸从北门进来了!”
“还有南门那边!”另一个惊恐的声音跟着响起:“丧尸的行动突然变快了!”
变快了,就说明丧尸发现了目标!
想也知道,几百个人在小区里待了大半年,人类生活过的气息怎么可能瞒过进化之后的丧尸呢?
绿园区的那个基地,是不是也这么……
门砰得一声,发出了巨大的撞击声,所有人都本能的一哆嗦,胆小的已经控制不住的尖叫起来。
进来的不是丧尸,是楚留香。他从烛光的阴影里走出来,灯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六十岁以上的老人留下,十五岁以下的孩子留下,孕妇留下,其余所有人,拿上武器出来。”
他的声音不大,既不冰冷也不严厉,可落在场中所有人的耳朵里,却有不寒而惊之感。
没有人动。
于是楚留香手中的刀亮在众人眼前,他轻抚刀身,平静道:“外门被我拆掉了,如果不能解决外面的丧尸,所有人都要死。”
人群立刻沸腾起来,楚留香却没给他们骂街的时间,接着道:“诸位,我希望你们能明白一件事,以我的身手,无论丧尸有多少,我都能全身而退。你们并不是为了帮我而拼命,是为了保护你们自己!”
“这次,我不希望看到有人不战而逃,我训练你们那么久,并不是为了到最后训练出一群逃兵。如果我发现有谁弃战而逃,那我一定会杀了他。”
说罢,刀锋直没入墙壁,向下一划,一道七寸深的痕,数尺长的痕留在墙壁上。
“如果有谁觉得跑得比我快,那尽可一试。”
人群沉寂了一会,沈璧君和林诗音率先走了出去,接着是三哥、小武,有人带头,其他人便也开始陆陆续续地往出走,有人视死如归,有人神态麻木,有人满眼泪花,路过楚留香身边,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楚留香硬起心肠,视而不见。
关明惠抱着小云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她有点忐忑,凑到楚留香跟前,咬着唇道:“楚哥,你知道我的,林姐的孩子一出生我就帮忙带着,他认人,我是大夫嘛,一直都没怎么训练,前阵子流感,我忙的跟个王八犊子似的,你也看到了,而且……我……我那个来了,我能不能留在这啊?”
楚留香看着她,声音平静:“你出去,不一定会死,但你留下,一定会死。”
关明惠悚然一惊:“为什么?”
楚留香冷冷道:“因为我会杀了你。”
关明惠眼泪立刻夺眶而出,那是恐惧的泪,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楚留香,冷酷与杀伐出现在他的脸色,取代了温暖如春风的笑容。
他真的会动手!
才几个月大的小云被交给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看着,居然也没哭,于是偌大的地下室里只剩下了老弱孕,余下所有人,各执武器站到了别墅外面。
门的确被拆掉了,一旦外面的人被丧尸围杀,那么躲在地下室的人也同样必死无疑。
这无疑是个很疯狂,很冒险的法子。
楚留香的声音出现在对讲机里。
“很抱歉,在丧尸围困的时候,我没有能力去保护所有人,只能让你们自己保护自己,可末世就是这样,人只有团结起来才不会灭亡。
今夜很多人都会死,或许所有人都会死,但无论结果如何,我绝不会逃,基地生,我带着活下来的人继续活下去,基地亡,我必战死于此。”
这个一贯温柔随和的人,眼中第一次有了酷烈的寒光。
黑云被风吹走,露出一线月华。尸吼声越来越近,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勇敢的人踏出了第一步!
心脏在胸腔里鼓动,热血在血管中激流,这一刻,无论是恐惧还是仇恨,无论是悲伤还是懦弱,都在极端的压迫下,变成了一往无前的勇气!
杀!
黑暗中,丧尸伸出了它们的爪子,接着,尸浆飞溅,人头滚滚,从前日日夜夜训练已刻在每一个人的血液和神经里,钢筋刺出,挥砍,所有的动作居然达到了从未有过的标准。
没什么好怕的,我们已没有了退路。
没什么好怕的,队友就在身边。
没什么好怕的,我们已不能再失去!
鲜血,嘶吼,惨叫,长刀与断肢齐飞,火光与绝望交汇,哀嚎与疯狂共存。
一夜鏖战。
天明,太阳升起,高高悬挂在当空。
天气很好,碧空如洗,阳光灿烂,杨柳絮飞,缀满了池塘……
只是风有些冷,白小白缩了缩脖子,乱战中有什么东西溅在脸上了,一直来不及擦,好像是血,已经凝固了,有些痒。
她将对讲机攥得死紧,声音有些发颤:“我刚才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我们成功了!没有了,没有丧尸了!南边一直到星火北一路,都没有丧尸了!”
“北边也没了,好像还有,不过离得挺远的,不像是要往这边来。”
“……嫂子,怎么是你啊?三哥呢?”
白小白轻轻呼出一口气,放下了对讲机,搓了搓胳膊,自言自语道:“都快六月份了,怎么还这么冷?”
楚留香不是没见过尸横遍野的场面,在大沙漠里,画眉鸟屠尽了石观音的门下弟子,每一个人都是被虐杀而死,一群陌生人的死都让他既惊且怒,而这里的遍地尸骨,都是他的熟人。
——被他逼迫着死战的熟人。
他手中拿着花名册,走在悲泣与死亡中,一笔笔勾掉上面无数个熟悉的名字。
关明惠蹲在地上,把自己缩成一团,哭的浑身发抖,很多人都在哭,为死去的亲友,为了自己的劫后余生。
林诗音在结束战斗后,第一时间奔回了地下室,孩子已经哭得快要没气了,沈璧君茫然地站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
……
“城里很难生存,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楚留香再一次提出了迁移,这次没有人反对,同样也没有人说话。
原本挤挤挨挨的地下室空了很多。
墙上挂了张地图,圈出了c市的位置。
“两个方向,南或者北,如果往南,穿过s市就是渤海,这里有一个小岛,我们可以到岛上去,避开市区的话,大概要走三天,路途更近,但目的地不见得安全,如果往北……”楚留香的手划得更远些:“这里地广人稀,住到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总比岛上安全些,但路途更远,去了之后,难免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沉寂了一会,有人举起了手:“往哪边去都行,问题是,我们怎么去啊?什么时候走?现在就要收拾东西吗?万一在外面碰上尸群怎么办?”
“我们……能出得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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