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山川月 > 28、司丞
    入了夏以后,京城的天也愈发燥了,白日里日头高悬,旧瓦生痕,似乎站在檐下都能感受到灼意。


    大理寺门前的石狮在这样的日头下依旧威严地伫立着。


    温明裳站在门前看了一会儿金漆的匾额才跨过门槛走了进去,她手里拿着吏部的调令,但没挂牌子也没着官服,这么一进去,四面八方的视线便投了过来。


    大理寺不是翰林院那种文官扎堆的地方,里头文武官员皆有,这些人多少受了些所谓法度森严的影响,对人多得是不冷不热的态度,依着律法规矩办事,如先前沈知桐那样特意来迎的自然是没有的。


    温明裳倒是不怵这样的场面,这些视线多是过来看她一眼便又收了回去,这里头的人不多,但个个都是行色匆匆,似乎连递过来这样一个目光都算是奢侈。


    大理寺卿不在,来给温明裳记档册递牌子的就成了早前见过一面的少卿李驰全,但这也就只是走了个过场,没有如翰林时的寒暄和叮嘱,只丢下了一句让她去里头先看半月卷宗,而后经了考校后才能跟其余继位司丞一道审理各州递上来的案宗。


    这活听着跟翰林的差别不太大,但温明裳跨入记档房看见桌案上放着的厚厚几沓文书卷宗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两者可谓天差地别。


    毕竟这些卷宗瞧完还是要经考校的,可不是那些不需要动什么心思的抄录能比拟的。


    难怪前日在翰林交还牌子的时候,有几个翰林的官员看她的眼神里都带了点怜悯。温明裳摇了摇头,过去在桌案前坐了下来。本来的清闲差事突然变成了这样,恐怕多的是人觉得不划算吧。


    大抵不论是世家还是寒门眼里,自己背后依着崔德良,就算调离了翰林,也该是放到内阁或是六部去,怎么就放到了这么个地方?毕竟朝中不少人都觉着大理寺虽司掌刑狱案件,但各州往深了讲交的是六扇门,若是涉及朝中要员,多半给的又是御史台,大理寺放在中间,不少时候有些不知道往哪站的感觉在。


    这么一想倒是跟她自己的处境有点相似。


    但换个角度想,其实不然。御史台多是老臣,六扇门多掌难办的江湖事,大理寺司丞这个位置看似有些不讨巧,却实实在在地踏入了三法司中枢之一,她此刻虽还未正式上差,却已经有了能够稽查大梁任何案件,在三司会审中开口辩驳其余两司的权力。


    这是个有实权的差事。


    李驰全此刻让她先看卷宗而不是先办差,就是因为权不可滥用,尤其是在大理寺这种地方。


    法理才是立足之本。


    外头的人步履匆匆,记档房却是安静得很。午时有人来送了些吃食,温明裳道了句谢,视线还落在眼前的卷宗上。


    直到有人叩开记档房的门。


    女子的眉眼有些冷肃,像是沾染了大理寺的沉郁,瞧着有些不近人情。她熟门熟路地跨进门槛,在书架上抽了些东西出来,这才转过头。


    “新来的那位司丞?”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温明裳,问道。


    温明裳也在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她在人进来的时候便起了身,闻言微微颔首,拱手道:“见过赵大人。”


    女子古井无波的那双眼里划过一抹诧异,她下巴微微抬起,似乎此时才开始正视这个有些过于年轻的女官,“认得我?”


    温明裳抿了下唇,老实答道:“大人虽未着官服,但这身上可挂着牌呢。”


    那是少卿的牌子。大理寺少卿只有两人,李驰全她早已见过,另一位唤作赵婧疏,她虽未曾碰过面,但眼见着这人挂着同李驰全一样的牌子,能猜不到是谁吗?


    赵婧疏闻言点了点头,道:“记性不差,继续看吧。”


    她似乎当真只是来取那一份卷宗的,来去皆是匆匆。


    除了跟在她身后的少女在她转身时朝着温明裳俏皮地眨了眨眼,她跟赵婧疏一样没着官服,也没挂牌子,温明裳猜不出这人是谁,但出于礼数,还是略一点头算是回了礼。


    此后这一日记档房便再没有人来过。


    半月时间看似长,其实短得很,这些卷宗从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纠纷到天地税款,可谓涉猎广阔,她有不少从未看过的,除了翻阅还要记下来回去慢慢琢磨。


    这一晃,等到外头街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温明裳才回神意识到已是月上柳梢。


    门口有人轻轻敲了门,她抬头看过去,门口站着的竟是白日里跟着赵婧疏一道过来的那个少女。


    “师父说记档房的灯烛还未灭,想来是你还没走。”她手里拿着个油纸包,一步三蹦地到了桌案前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喏,师父让我给你带的,想来你还没来得及用晚饭吧?唉,你说他们也真是,每回来个人都要看这么多的卷宗,摆明了便是折腾人嘛,边办差边教又不是不行……”


    温明裳愣愣地听她絮叨着,好不容易抓住了她停顿的时候,插话问道:“这位……大人?不知该如何称呼?”


    少女闻言一愣,随即噗嗤笑开来,脸颊上露出两个小梨涡,她摆摆手道:“温司丞可莫要喊我什么大人啦,我还未在大理寺领职,只不过是跟着你见过的那位赵婧疏大人学着办差的,你唤我名字,叫赵君若或者唤姑娘就成了。”


    “哎呀,如何称谓这个暂且再说,你先把东西吃了呀,这都什么时辰了,外头都要落锁了呢!”


    经她这么一提醒,温明裳才觉得有些饿了,她打开了油纸包,瞧见里头放着的是还热着的包子。


    赵君若支着下巴看她吃包子,道:“师父要我同温司丞你讲一声,钥匙放在正堂的桌上,若是大人还要继续在记档房,走时拿钥匙把屋子落了锁便是,外头的门不必担心,明日早时会有人来开的。”


    “好。”温明裳咬着包子,另一只手里握着的笔还未放下,“赵姑娘……管赵大人叫师父?这是为何?”


    “这个呀……”赵君若想了想,倒也直言道,“三司除却御史台,大理寺和六扇门都有一批学着办差的是自小跟着里头的人当弟子的,日后择优而取,便可充作三司的部分官吏。用我师父的话来说……朝廷调人,若不是从三司中平调,那就也要一步步教如何依法度量案子,多麻烦呢?不如自己先教一些人,用起来也方便些。这是三司自己内里默许的制度,温司丞你才来,不晓得也正常的。”


    温明裳了然地点点头。


    赵君若又道:“温司丞可不要觉着师父她凶啊,大理寺办差的女子嘛,若是不板着一张脸见人,总会有些背后嚼舌根的觉着咱们不行。板着脸久了,自然就成了习惯,师父她人很好的。”


    这话说得还有些急,像是生恐人误会什么似的。温明裳笑了笑,摇头道:“我没觉着赵大人凶。”


    少女的脸一下子明媚起来。


    两个人一来一往聊了一阵子,等到温明裳把包子吃完,赵君若才问她:“温司丞还要继续留着吗?”


    温明裳侧头透过窗子去看了眼外头回廊放着的滴漏,想了想道:“再留半个时辰吧,把这一份看完。”说着还晃了一下手里捻着的案宗。


    赵君若点点头,眯起眼睛笑道:“那我便先行一步啦,明日再会,温司丞。”


    温明裳目送着她出了记档房的门,这才低下头继续看。说是半个时辰,但她真正收拾好桌上的卷宗,抱着自己记下的文册走出大理寺的时候已是星隐月沉。


    崔府的护卫在门口等着她,见到人出来,垂首行了一礼,退到了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这一路走的都是主街,但到了这个点,街上行人寥寥,连糖水铺子都收了摊,只能自风中裹挟的,自远处飘来的弹唱声里窥见京华帝都的千丈春风。


    靖安侯府的门楹上坠着的风铎还在跟着风摇曳。


    府兵守在两侧,面容隐没在夜色里。


    温明裳放慢了步子,视线在这座巍巍侯府的牌匾上一点点划过。


    比起其余的贵家,当真是冷清得过分了。


    她没在门前停留,绕过了这条街回了后头的那间宅子。


    然而就在温明裳走后不多时,长街上忽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骏马停在了侯府的门外,来人利落地翻身下马,扔了马缰就往府里走,府兵有侧过身来想要拦的,就见来人从怀里摸出了一块铁令,抛到了对方手上。


    “将军在吗?”约莫是因为长时间的奔袭,女子的声音有些低哑,身上似乎还裹着凛冽的风霜。


    府兵接了令,垂首一抱拳,道:“在,卑职引您过去。”


    那人点了头,跟着道了句辛苦。


    过去的路上恰好撞见了洛清泽,少年看清来人的脸,愣了一瞬后脱口而出道:“林初姐姐?你不是该在北……”


    “小世子。”女子抬手打断他,道,“闲话过后再谈,你阿姐呢?”


    洛清泽容色一凛,道:“在书房,我同姐姐一道过去吧。”


    书房外的灯笼跟着风晃了三晃。


    洛清河立在窗前,听到门口的声音回了头。


    林初见了她,矮身单膝跪地行礼道:“见过将军。”


    “自家人,不必如此。”洛清河过去把人拉起来,看了眼她的脸色皱眉道,“怎么回事?”


    林初回眸看了眼跟过来的洛清泽。


    少年被这一眼看得明白过来什么,他刚想着退出去,却又给叫住了。


    “让他听着吧。”洛清河道,“飞星营不轻易调,你还是个副将,出了什么事需要你亲自跑一趟?”


    林初皱着眉,抽出一封信递到她跟前,道:“有人拦了驿站的信,不想让这个消息传到你耳朵里。”


    “送到雁翎的军粮,被人动了手脚。”


    这话一出,屋里所有人骤然间尽数抬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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