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山川月 > 37、开端
    踏雪停在大理寺前时招来了不少目光。


    雁翎的马神骏,这马的主人也惹眼得紧。饶是大理寺的官差都事忙,此刻也忍不住驻足多看了眼。


    洛清河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她把马缰交给了迎上来的差役,侧头开口道:“劳烦引路吧。哦对,这东西要解了吗?”说着指了指腰间的新亭。


    官差愣了一下,摆手道:“将军不必如此,此次让将军过来,少卿的意思是这案子或许将军该知道,只是旁听,并非事关。”


    洛清河佯装了然地点了点头,也没问是什么案子。


    官差似乎这才松了口气似的道了声这边请。


    李驰全跟着大理寺卿带了大理寺小半数的人去跟御史台查军粮,此刻大理寺内还留着的人并不多,甚至一路走过来称得上寥寥。


    人一少,连风过枝梢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洛清河刚到门口,就听见里头有人道。


    “这些便是姚家供温司丞调配的所有漕运与海商记档。”


    正堂的门半掩着,洛清河目力极佳,透过敞开的那半扇门瞧见了李怀山微微颤抖的指尖。


    她看了眼带着自己过来的官差,见到对方垂首示意后跨过门栏推开了那半扇门。


    堂前一瞬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门口逆光而立的女子身上。


    洛清河不着痕迹地一挑眉,她目光向上跟上首的赵婧疏对了一眼,又看看站着的温明裳,一拱手道:“打搅诸位大人了,在下受邀而来,并无他意,还请诸位继续。”


    李怀山在看清她的脸的那一瞬间面色惨白,他似乎在努力地维持面上的体面,但不过一抬眸的功夫,一束从角落里扫过来的轻飘飘的目光就叫他整个人僵住了身子。


    为什么……为什么洛清河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说她已经知道了什么?那自己岂不是……


    姚言涛对于这位镇北将军的出现似乎也有些惊讶,但他很快收回了目光,依旧维持着原有的温文有礼的模样继续道:“钦州直通丹州的水运在三月内,襄垣侯府家的商队来回走了不下十次,船只吃水深,其上粮食不可计。且此后于玉良港紧随出航的,尽数是大型商船。”


    “依大梁律法,大型商船出航需报以海政司大致去向归期。”温明裳接过话,逼问道,“下官查过海政司的记录,这批出航的商船,航向是向南,报的归期是今年三月。”


    “冬日风向逆转,南下的航线会比夏时好走些。”姚言涛道,“然侯爷的这批商船,延误了小半月。”


    李怀山讪讪道:“这,海上的事,谁又能说得准?事后海政司问询,我们不也依律报以了因由吗?”


    姚言涛转头,这位姚家小公子好脾气地笑笑,露出一口白牙,但嘴上的话却是丝毫不买账:“但侯爷的因由……不怎么站得住脚呢。”


    “船遇风暴并不少有,事后海政司也确实查明侯爷的商船船桅开裂,但是……一来这个时节南下不说风平浪静,即便有风暴,也不至遇上这样的强风。二来……侯爷这商队修缮找的铺子,不巧正是我姚家名下的。”


    温明裳不动声色地咬了下唇,忍住了笑意。


    她此前早就见过姚言涛,这位不愧是眼下的海商话事人,说话如沐春风的,但实际做事具是绵里藏针,倒真的不愧是个商人。


    商船这个她其实一开始并未想到,是对方在谈及海路的时候提了一句,她过后琢磨才明白过来这确实也能当作证物。


    桅杆的裂痕是人为的。


    这批船的桅杆被人替换过,出航时用的是海政司获批的制式,但归来时那些桅杆被人替换成了经人处理过的更加易被折断的木材。


    若非专人处理,是看不出差别的。


    谁没事花大力气做这些事情?除非嫌钱多到没处花。


    洛清河手里抓着禁军的腰牌。铁质的腰牌被她拨弄出很细微的声响,但这些声音很快湮没在姚言涛的说话声里。


    “这批海商船只的实际航线,应当是向北。”姚言涛最后定论道,“北上之后如何,便不是我姚家能查证的了。”


    这便是海政司的权责范畴了。


    温明裳道了声谢,她面上冷凝,侧身道:“李怀山,你可还有话要说?”


    “温司丞。”李怀山咬紧了牙,梗着脖子道,“这也只能说明在下的粮食去向不明!那一纸诉状……那一纸诉状写的明明是本侯侵吞田产,你这是师出无名!”


    有听了半程的差役听到这话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好嘛,在大理寺公堂前对一位司丞说师出无名,这已经有铁板钉钉的证据了,不管那一纸诉状,他都得在此之后被收押入大理寺天牢候审。


    更何况这么说话,那不就是自己做实侵吞田产很大可能确有其事吗?


    温明裳嗤笑了声。她看了眼门外,开口道,“那粮食数目巨大又如何解释?你并未从其余州府购粮,这些粮食从一开始就源自钦州本地。直至如今仍旧嘴硬,李怀山,你要证据,我便给你证据。”


    “来人,去天牢把人带上来。”


    差役拱手领了命迈出了门。


    洛清河一手搭在桌沿,眼底思虑之色一闪而逝,随后便是了然。


    是那一日被羽林拿下的……


    不多时,披头散发的男子便被押到了堂前。他身上的囚服沾了污泥,整个人看起来也蓬头垢面的,丝毫没有了当日的跋扈嚣张。


    洛清河往后靠在椅背上,眸中有些若有所思的神色流转。按理来讲,这样善后的人应当是忠于主子的死士,即便被擒也该死咬着不松口,更何况李怀山还可能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能让这群人有开口的,这位小温大人当真有点意思。


    当那一份盖了手印的供词被呈上公堂,赵婧疏终于开了口。


    “堂下者,何人指使你率部杀人?可是眼前之人?”


    男子淡漠地抬眸扫了眼面如土色的李怀山,点了头。


    “何故?”


    “杀人灭口。”他懒倦抬眸,声音寒凉,“自去年始,因故而死者不下百数。”


    门外忽然有了点声响,洛清河看过去,发现是那一日的妇人和幼童。


    老妪捂着孩子的眼睛,苍老浑浊的一双眼里具是恨意。她直勾勾地盯着李怀山,似是恨不得将其剥皮拆骨。


    温明裳自然也看见了她们,她垂下眸,眼底倦色之下是无边的痛恨与无奈。


    这样的事……据这个死士交代,早已不是第一次。不知该说是这两人运道好,还是上苍也看不得这样的无妄之灾。


    权势倾覆之下,苦的还是黎民。


    赵婧疏在最后一拍版,勒令将面如死灰的李怀山押了下去。


    这案子还没结,背后牵扯的东西太多,赵婧疏在整理完堂前案宗后还要去一趟御史台,但此刻,她走下阶,先一步叫住了起身的洛清河。


    “洛将军,有礼。”赵婧疏道,“此番叫将军来,不知将军可知其意?”


    洛清河笑了笑,反问道:“少卿大人是指什么?”


    “北上的运粮商船。”


    身后的温明裳抿紧了唇,她一只手垂在身侧,须臾后从袖袋中拿了个什么握在了手中。


    “这便是三司的事了。”洛清河把暗中被推过来的话头又推了回去,“军粮案御史台还在审,雁翎等的只是一个结果。即便此时李怀山又生枝节,该处置细则的也是三司,大理寺也好,御史台也罢,但都不归我靖安府管。大人以为呢?”


    赵婧疏看了她片刻,颔首道:“将军说的是。既然已知晓,那便不耽搁将军了,请吧。”她顿了须臾,转头道,“明裳,送一送将军。”


    温明裳侧眸对上洛清河的目光,应了声是。


    说是送一送,自然就不只是送出大理寺的门。午后的日头更烈,走两步便觉得有汗濡湿了衣襟,恼人得很。


    也因为这个,眼下路上没什么人。


    “小温大人。”洛清河接了差役递过来的马缰,她牵着踏雪,冷不丁地开口,“案子倒是办的不错。”


    “将军谬赞了。”温明裳瞥了她一眼,道,“这一场戏,可还看得开心?”


    “什么?”


    温明裳忽然脚步一顿站定了下来。


    “洛将军。”


    洛清河回头,女子站在烈日的光晕里,眉眼似乎都跟着染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芒。


    “温大人有事?”


    温明裳抿了下唇,道:“这个还给将军。”她摊开手,手心里握着的是那枚骨扳指,“另外还有些事想一问,不知……将军可愿予我些时间。”


    洛清河垂眸,伸手把她掌心的那枚扳指拿了过来,“既如此,酉时末临仙楼地字三号房,我在那等着大人。”


    温明裳听见临仙楼的时候愣了一下。那是京城出了名的富贵地,寻常人家少有能到那用饭的,权贵一多,各式各样的纨绔也就喜欢往那边聚,端的是一掷千金的假风流。


    她还以为像洛清河这种出身将门的不会往那种地方去。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洛清河道:“说到底是个吃饭的地方,谁去都行,只要不缺那点银子。”


    末了又补了一句。


    “地字房清净,不会有什么旁人。既然是有话要问,还是得寻个安静的地方,小温大人以为呢?”


    温明裳前一刻还在心里嘀咕说那可不是一点银子的事,后一刻对上洛清河的眼睛时便不由怔了一下。


    女子的瞳色偏深,不含笑意的时候像是望不见尽头的无垠海,而此刻这双眼看向自己的时候也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探究。


    温明裳眼睫颤了下,反问道:“将军可是也有话要问我?”


    “是。”洛清河干脆承认,“只是对有些事好奇。所以……临仙楼这个约,大人是去,还是不去呢?”


    温明裳垂眸,目光落在了对方手上握着的扳指上。


    洛清河没收好这东西,也没重新戴上去,就这么明晃晃地握着。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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