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千娆问。
“她就算没死,于我也不过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一来给不了我钱财,二来给不了我功力,我为什么还要去在意这个陌生人的生死?”
“生而为人,难道就只有钱财与功力吗?”
“不然还有什么?”朗木说,“叶姑娘不会还要说亲情之类的吧?就算至亲又怎样?比如你娘,她自己做的事,却还要来轻视你;比如我娘,生我白瞳,却反过来还要责怪我。”
“不管你娘我娘怎样,不代表别的人也是一样。”
“哦,是了,”朗木想起什么似的说,“你还有兄妹情。——那我若告诉你,你当初落入庞蝎之手,全是叶云泽替他谋划,你怎么想?”
千娆一阵战栗,声音也忍不住颤抖起来:“你在说什么?我哥不可能害我。”
“也对,”朗木的语气中一半同情一半嘲弄,“他必然是认定了叶寒川会不惜代价保你周全。事实也证明他是对的——你终究毫发未伤。”
千娆想起被庞蝎挟持的那日,客栈外那个酷似叶云泽的背影。沁入骨髓的寒意使她的嘴角抽搐起来,勾出一个凄凉的苦笑。
什么事情不会发生呢?
“你如何知道这些事情?”她问。
“我一直都在岿石村,”朗木说,“自然看了些好戏。你那山上可真是精彩纷呈。”
“叶寒川一定也猜到了。”千娆喃喃道。
“他没对你说过?”
千娆缓缓摇了摇头。叶寒川从来都是如此,情愿自己承受加倍苦痛,也不愿在她身上多施加一分。
她将脸埋进臂弯,朗木便也不再多言。
两人在岛上等了三天,狂风终于停歇。第四天一早两人摇着小船出发,在千娆满肚翻江倒海之时,终于一座粉红色的小岛映入眼帘。
千娆很想问问那座看起来那样粉嫩的小岛难道就是吞云岛?但她怕一张嘴就把早饭吐出来,只是紧紧抿着嘴。
小船终于靠了岸,千娆连滚带爬地下了船就趴在地上吐起来。
“这就是吞云岛,”朗木说,“叶姑娘往东走罢。只是叶姑娘不要忘了,欠着我一份酬劳。”说完沿着海岸望西走去。
千娆抹抹嘴,抬头打量眼前的小岛,只见岛上的树木、岩石上大多攀着一些爬藤植物。正是花期,爬藤植物上绽满了粉红色的花朵,因而将整个小岛染作粉红颜色。
浓郁的香气笼罩着小岛。
千娆觉着这爬藤花眼熟,走近细看,忽然辨认出来,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天缠萝蔓,爬满整个小岛的天缠萝蔓。
与惊奇谷里瘦弱的天缠萝蔓不同,这里的天缠萝蔓粗壮而妖冶,几乎铺满了整座小岛。以如此规模,千娆只要在这里待上几天,就会中毒深重,再也无法摆脱这吞云岛。
这就是为什么,朗木必须回来,他右腰那些斑疹,就是天缠萝蔓毒发的表征。天缠萝蔓毒发奇痒,日夜叫嚣,日益严重,没有人能忍受这样的折磨。
千娆本意外朗木能这样好心带她上岛,如今看来,朗木未必是好心。
此时想离开却是迟了,她沿海岸往东走去。
走不多时,忽然听到身旁的岩石一阵异响,一条响尾蛇扭头钻进了草丛里。
千娆吃一惊,正后怕,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还有叶寒川给的一枚辟蛇丸。
她从荷包取出辟蛇丸,抡起胳膊想要丢弃,捏着的五指却迟迟不愿撒开。她张开手,端详着手心里那颗鲜黄色的药丸,终究难舍,又重新放回了荷包。
她漫无目的地沿着海岸走了许久,忽然看到一名瘦小的女子在乱石丛中采海蛎子。
终于看到个人影,千娆心里总算踏实一些,她走上前想要问话,那女子却像受惊了一般,跳起身往小岛深处跑去。
千娆追过去,只见那女子跑进一条隐蔽的小路,很快就跑没了影子。小路在杂乱的草木间蜿蜒伸展,不知通往何处。千娆犹豫一时,钻了进去。
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忽然周身一阵清凉,接着视线也模糊起来——却是天上降下了一团雾。
又走一时,雾气越来越厚了,天缠萝蔓的香气混在雾气里愈显浓重,几乎将人迷醉。
再一时,雾气厚得简直伸手不见五指。千娆置身浓雾,真是茫然不知所往。
她这才读懂了这座小岛的名字:吞云岛。
她在雾中摸摸索索地走了一会儿,突然发现前方亮着一星灯火。她向着灯火走去,不知不觉间走进了一个院子。她努力辨认着周围事物,发现院子里摆着许多小陶罐。
她走到屋门前,敲了敲门,声音不由得有些发颤:“请问有人吗?冒昧打扰。”
喊了几声,无人应门,她试着推了推门,发现屋门只是虚掩着。
她推门进屋,又赶紧关上门——总算逃离了那浓雾。
屋里没人,她四下打量,只见屋里除了桌椅,还放着一架织布机,一架刺绣桌,各个角落里还摆着几个小陶罐。
刺绣桌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里是一名年轻女子。这女子娴静地站着,以白纱掩着半张脸,只露出一对摄人的眉眼。
千娆走近前细看,越看越觉得这眉眼好生眼熟,她渐渐地头皮有些发麻:这画的,分明是她叶千娆啊……
这吞云岛上怎会有她的画像?
这时,里屋的门开了,里头缓缓走出一名蒙面女子。这女子身形瘦弱,但一对秋水剪瞳,像极了千娆。
原来画像里的女子,是她。
女子见了千娆,两眼一亮,有些怯懦的声音中难掩欢喜:“阿娆姐姐,是你吗?你怎么到了这里?寒川哥哥来了吗?”
千娆一愣。
“啊,”女子有些难为情地说,“阿娆姐姐还不认得我吧?我叫想竹,寒川哥哥跟我说过好多你的事情。”
想竹说着摘下了面纱,她的肤色很苍白,前额和下颌透出一道道青色的血脉,左边脸颊还趴着一道淡淡的线状瘢痕,颊上还有一颗细小的朱砂痣。
千娆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娘亲。
“我真想让寒川哥哥快点看看我的样子,我的脸真的长好了。”想竹说着期待地看了看屋门。
“叶寒川他没有来。”千娆说。
“啊,”想竹难掩失望地说,“寒川哥哥一定有许多事要做罢?——阿娆姐姐,那你是怎么来的?来了多久了?”
“我刚上岛。是朗木——是丘狐带我来的。”
“丘狐也回岛了吗?”想竹的神色里稍许有些慌张,“那我要小心些才是,虽然姑子不在,他们也越不了雷池一步。”她说着检查了一下屋子各个角落的小陶罐。
“啊,”她自言自语地说,“还有一个事情可不能忘记,丘狐带阿娆姐姐上岛,一定是想害人。”说着从抽屉里找出一捆药草,放到香炉中焚烧,屋子里渐渐飘起一股清淡的香气。她将千娆拉到香炉旁坐下。
“这是什么?”千娆问。
“这是天缠萝蔓的根,”想竹在千娆身旁坐了下来,说,“天缠萝蔓的茎叶能散出一种毒香,天缠萝蔓的根却能克制这种毒香。阿娆姐姐,你在这岛上不要乱走,最好就待在烧着萝蔓根的屋子,不然你会中天缠萝蔓的毒。虽说姑子总算研制出了解药,能抑止天缠萝蔓毒发,但体内有萝蔓毒的人还是会受到罐子箭的追击。”
“罐子箭?”
“对,”想竹指了指角落里的那些小陶罐,“那些就是罐子箭,里面装着特制的小蛇,罐子一旦开封,小蛇就会蹿出来,专咬体内含有萝蔓毒的人。蛇毒很厉害,见血封喉的。”
千娆想起当初舍蜥被追击毙命的场景,诚然,对于吞云岛上的人来说,这罐子箭是避无可避,令人胆寒的东西。
看千娆发呆,想竹以为她吓着了,连忙说:“阿娆姐姐你不用怕,你体内没有萝蔓毒,那蛇不会咬你的,而且每个罐子都封得好着呢,要是开了封,连我也会被咬的。”
“那你为什么还在屋里放这么多罐子箭?”
“为了阻止丘狐他们来找我和姑子的麻烦,罐子箭在这里,他们就不敢来了。”
“你说的姑子,是妫姑子?”
“是啊!阿娆姐姐,”想竹喜道,“你见过姑子?她还好吗?她身子很不好,还漂洋过海的,在外面待了那么久,我好担心她。”
“她死了。”千娆说。
“啊!”想竹惊叫了一声,嘴角就极委屈地耷拉了下来,千娆以为下一刻她就要嚎啕大哭,然而眼泪只是在她眼眶里打转,硬是不落下。
“姑子说过,”想竹抽着气,说,“她病入膏肓,随时就会过世。她叫我在她过世后不要哭,叫我去找我的娘亲。”
千娆心里一紧,问:“你娘是谁?”
“我娘是金鳞湖燕安庄园的主母,本家姓宋,闺名上简下仪。她身边还有我的同胞哥哥,叫做燕芳。”
千娆惊得一颤,原来,宋简仪口中,那个被娘亲毁了容貌的女婴,就是眼前的想竹。
她拼命地回想,那日在回燕楼,宋简仪和燕芳究竟有没有在叶寒川的杀戮下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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