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儿望着千娆,眼神中满是愧疚,她接着说:“川公子说,说夫人当年生产那晚,他曾见过奇怪的一幕。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被楚婶送到夫人的产房,产房中忽然传来夫人咒骂上天不公的声音,紧接着又传来婴儿凄厉的哭声。过了一会儿,楚婶又出了门来,一手紧搂着一个哭声虚弱的婴儿,一手提着先前那个襁褓,脸上的神情非常恐怖。她一边把婴儿裹进襁褓,一边朝出谷的方向走去。
“那时的川公子只有五六岁,他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会是这样的神情,就悄悄地跟在楚婶身后。跟着楚婶穿过谷道,来到谷道口,一名焦急的男子立刻朝楚婶扑了过来。楚婶将婴儿扔下就退回了谷道。川公子躲在一旁看着,那男子抱着婴儿跪在地上仰天大哭,月光下,川公子看到那婴儿的脸黑一块红一块……”
柳儿说着,痛心溢于言表。“那时年幼的川公子还不知道那是烧伤。”她接着说,“当时是凌晨,谷道刚刚开放,先谷主与林夫人已出谷一个月,川公子难免心焦,一等到谷道开放的时间就从屋里跑了出来,这才看到这一幕。天亮时,先谷主与林夫人回谷,夫人也向大家宣布产下一女的消息,那个女婴就是娆小姐你。
“夫人听着川公子说这件往事,脸色非常难看,她好像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吐出字眼来,问川公子为什么突然回谷来提这件旧事。川公子就说,说他当时年纪小,没有深想,但当他在谷外见到那个已经长大的、烧毁了脸的女孩时,他想到一种可能:当年被楚婶抱进夫人屋里的女婴,和抱出来的那个……未必是同一个。他认为……被烧毁脸的那个,才是夫人所生……”
千娆静静地听着,她的心里只起了一丝涟漪,连她自己都有些意外。“接着说吧。”她说。
看千娆这般平静,柳儿也是意外,她揩了揩泪,这才有了说下去的勇气:“夫人几乎发起抖来,指川公子胡言乱语,川公子便问,问第二天他在夫人院里看到的那块烧焦的襁褓是怎么回事。
“原来,谷主和林夫人回谷后,川公子就随着林夫人来到夫人屋里探望,川公子在后院发现一块有焦痕的襁褓。这襁褓川公子曾见过,是林夫人亲手缝制送给夫人腹中的孩儿,所以……既然是这本该在夫人孩子身上的襁褓被烧,那被烧伤的孩子……也该是夫人的孩子。他问夫人,孩子为什么会烧伤,而夫人又为什么把孩子掉包。
“夫人激动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大声否认。川公子说,夫人不愿承认,但燕安庄园的燕夫人肯定很愿意相信。言下就要去找那燕夫人,原来那燕夫人就是夫人的孪生姐姐。
“夫人听了这话,又一下子跌坐在椅子里,我从未见过夫人露出那样害怕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夫人才渐渐镇定,突然开口念了一句词:‘宋家三仙姿,绝色莫如斯。’她问川公子为了什么来询问真相,知道真相后又打算怎样做,既然那被烧毁脸的女孩曾救过川公子的命,川公子难道要告诉她说,她的母亲根本不是燕安庄园的燕夫人,而是毁了她脸的那个女人?”
柳儿说到这里,又朝千娆望了望。千娆勾勾唇角,讽刺地一笑:果然如此。
柳儿接着说:“川公子说他想知道夫人为什么要那样做,夫人又问,知道了后打算怎样?川公子说知道了后再决定要不要告诉那个女孩真相。夫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遍遍地念‘宋家三仙姿,绝色莫如斯!’然后,夫人掏出一把匕首,就……就割开了自己的喉咙。川公子没有阻拦,反而……在夫人死后割下了夫人的头颅。然后,他走进里屋,原来他早知我在屋里。
“提着夫人的头,川公子看起来真的像恶魔一样,他叫我不许将听到的事透露出去一个字,他看我一眼,那一眼冷得好像要将我冻死,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第二天醒来时已经被云公子送回了屋里。”
“所以,”千娆说,“你是因为害怕叶寒川,所以装作痴傻,什么也不肯说吗?”
柳儿摇了摇头,说:“我确实怕川公子,但我知道夫人的遗愿也是不希望真相曝露,我也可怜那个被烧伤的女孩,也担心夫人死后的名声。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知道对不起娆小姐,但我只能装痴卖疯,不吐露一个字。但我没想到,因为这事川公子与云公子手足相残,最后害死了云公子。夫人……是自杀的,并不是川公子所害。我隐瞒了事实,我……我有罪!”
“所以,”千娆淡淡道,“娘宁愿自刎而死,也不肯说出那孩子如何烧伤,她又为何要掉包孩子吗?”
柳儿摇了摇头。
“看来真相非常不堪呢。”千娆说,“楚婶还好吗?”
“楚婶她……一直都在庄里。”
千娆一个个打开抽屉,搜寻了些细软。她偶然瞥到抽屉里还放着那本《惊奇要录》,心念一动,也将它塞进怀里。
她不再理会柳儿,径自走出屋子,走到门口,她停了下来,说:“哥哥会死,与娘的死没有关系,你不用自责。”说完她出门而去。
楚婶的住所就在附近,千娆到达时楚婶正好开门出来,见了千娆她真是又惊又喜,慌忙将千娆迎进了屋里。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楚婶笑吟吟地将千娆前后打量,“瞧你瘦了,也愈发标致了。”
“楚婶,”千娆开门见山,“我过来是想问问那个毁容的孩子的事情。”
楚婶闻言,脸上的笑容蓦地消散,难以置信地瞪着千娆。
“我都知道了,”千娆平静地说,“我的生母其实是燕安庄园的主母,是娘亲的孪生姐姐。当年是娘亲将我与她自己所生的孩子掉包,而帮她完成这件事的人,就是楚婶你。娘亲真正的孩子已被烧毁容貌。一年前叶寒川回谷询问真相,娘亲却自刎而死。现在,知道真相的人,只有楚婶你了吧?”
千娆滔滔不绝地说着,楚婶却脸色煞白,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那孩子为什么会毁容?”千娆正视着楚婶惊恐的眼神,问,“你们又为什么将她与我掉包?”
楚婶的嘴唇微微抖着,她抿了抿嘴,但还是一言不发。
“现在想想,”千娆接着说,“每次我去见娘,楚婶你总是很护着我,会提醒我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事不该做,娘若生我的气,你也总是帮我说话。你心里是疼惜我,可怜我的吧?”
楚婶的嘴唇抖得更厉害了,泪水也如决堤之水一般从她眼眶滚落下来,她抓着千娆的手跪了下去,颤抖着说:“夫人她……不是有意的!”
怎么也哭了?千娆微微皱了皱眉,我都没有哭,你们却哭什么?
但楚婶只是哭了一小会儿,就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抹去泪,述说起来:“小姐,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夫人天生残障,其实是个跛足的人。她自尊心很强,为此从小就很少在人前行走。夫人还有个妹妹,就是住在落英山的那位。她们三姐妹以前感情很好,有一次央先谷主给她们画像。先谷主很会作画,就画了一幅。谁知后来,这幅画流到谷外去了,武林中就有了惊奇谷宋家三姐妹国色天香的传闻。常常有人跑来提亲。在那之后,夫人更加不愿在人前行走,投身药物炼制,长年足不出户,至于使谷里人渐渐把她跛脚的事情都淡忘了。但越是遮掩,这心结越是不得排解。再后来,夫人干脆连自己的那个孪生姐姐也避而不见了。
“后来,有一个富豪请了媒人,拿着重金买得的三姐妹画像,来提亲。据说,他指了画像上孪生姐妹中的一个。若单论相貌,她们孪生姐妹长得很难分辨,以往她们连妆扮也是一样,旁人自然分不清他指的那个到底是姐姐还是妹妹。但她三姐妹和画了画像的先谷主,自然是心里有数的。刚好那天姐姐躲在后头看到了那个富豪,见人家青年才俊,就看上了,悄悄地央谷主许了。谷主本说要问过妹妹,但姐姐说,难道还让那富豪当面重新指过吗?岂不平白教妹妹难受?
“就这样夫人的孪生姐姐许给了富豪,终日炼药的夫人后来听说了这事,突然魔障了,竟在新婚那日,砍去了自己姐姐的一条腿。”
楚婶说到这里,痛心地摇了摇头。
“原来这是真的。”千娆冷冷说,“那掉包的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后来,夫人嫁给了谷主,”楚婶接着说,“有了云公子,我就开始照顾夫人。过几年,夫人又怀上第二个孩子。当时大夫诊脉,就说八成是个女孩,夫人就开始心神不宁。我知道,她是担心女孩生出来和她一样有缺陷。偏巧夫人那孪生姐姐也怀了第二胎,据说她怀孕时非常想念家乡菜,为了每个月都能吃到山谷新鲜的菜肴,特地搬到了嵘南城的一处宅院养胎。
“听说这件事的夫人更加坐立难安,在她的想法里,她孪生姐姐的存在就是她受上天捉弄的印证。孩子临盆正好是一个十五的凌晨,其实算着日子,还差个半个月。夫人教我不用声张,就自己在屋里把孩子生了下来。第一个看到那孩子的人,是我。我真的被吓坏了,不知道该怎样把孩子抱给夫人看,夫人最担心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
千娆皱了皱眉,问:“什么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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