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婆子,”九灵恨恨说,“还耍狡猾!”
千娆真是没有想到,刚才在这里见到的那个孩子,就是自己的侄儿。姬桑必然是在到达村子时发现九灵跟踪,因而调换了孩子,将九灵引开,再回来将孩子偷走。
九灵攀到高处,四下眺望。好在姬桑人老力弱,未能跑远,被九灵一眼望见在村外的小路上。
两人追出村子,赶了上去。那姬桑自知跑不脱,抱着孩子靠在一块山石上喘粗气。经过几番奔波,她原本挺拔的腰身躬了下去,这才使人感觉到,这确实已是个风中残烛的老人。
“姬老婆子,”九灵说,“你跑也没用,把孩子放下吧。”
姬桑呼哧喘着气,咬牙切齿地说:“这娃娃关你什么事,你凑什么热闹?你的病还想不想治了?”
九灵耸耸肩,说:“我想过了,你这婆子心眼太坏,指望不上。”
“姬桑,”千娆说道,“把孩子还给我,我就饶了你。”
“还给你?”姬桑用她干瘦的脊背靠着山石,一手托着孩子,一手撑住膝盖,说,“这是我徒弟的娃,他们夫妻死了,这娃就该归我,凭什么给你?要不是我,这娃娃在娘胎里就该死了!是我煎了两百帖药保下了他,凭什么给你?要不是我将他扯出来,他也该闷死在珉丫头肚子里,他的命是我的,凭什么给你!”
千娆道:“他的命既然保得这么不容易,你怎么还忍心用他炼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不老药?”
“屁话!”姬桑吐了口唾沫,说道,“哪里虚无缥缈,只是你们愚蠢,所以不敢想而已。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总有一天你也会变成这样,你难道甘心?”
“我确实不想变成你的样子,”千娆冷冷说,“叛离亲人,不念情义,一生追寻长生不老,到头来变成一个孤单单的疯老婆子。”
“我疯?”姬桑立刻激动地发起抖来,嘶哑的声音难听得好像喉咙破了个洞,“我没有疯!疯的是你们,是惊奇谷,是这世上所有的人!明明知道将来终归要死,你们怎么还能假装不知道地活,怎么还能睡得着觉?人凭什么一出生就注定要死?既然要死又何必出生?难道没人想过吗?在一个个无法入睡的夜晚,我想通了,人活着就是要追寻不死之方!可是惊奇谷,愚蠢的叶家家主下达禁令,将我兄妹逼走。如今他早就死了,烂在泥里,可我还活着!本来姜榆也会活着,但在离长生只有一步之差的时候,他却要阻止我。他能停手,我不能!你们想死就通通去死!但我会活下来,不仅长生不死,还要重返年轻!”
姬桑说着,她手中的婴儿突然哇哇大哭起来。
九灵想要趁机上前抢孩子,但姬桑将孩子高高举起。
“再过来我就把他摔了!”她嘶喊着,“摔死了他,我一样可以用他入药!”
九灵只得站住了脚,问:“你刚才说什么?姜榆老头是不是也被你害死了?”
“姜榆在最后关头背叛我,”姬桑疯狂地说,“他就该死!”
孩子此时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蜷缩起手脚,安静下来。
“你真是失心疯了,”千娆咬牙道,“你还害死过多少孩子?”
“那些孩子确实白死了……”姬桑喘了喘气,回想起过往多次的失败,她显得有些不耐,“但这个不同,这会是最后一个。”
千娆心里一颤,问:“为什么?你为什么非要我哥的孩子?你对他做过什么?”
“两百多帖药啊,你以为我做过什么?”姬桑勾着嘴角,似乎此时想起仍甚是得意,“珉丫头以为那全是安胎药,却不知道我做了许多手脚,我将我毕生心血都倾注在这个孩子身上,他也变成了一味药,一味绝无仅有的药,现在有了金萼兰,这味药终于能发挥效用了。我就要成功了……”
“你……”千娆颤声道,“珉儿可是你的徒弟,她那样敬重你,你怎能……怎能这样对她?怎能这样恶毒!”
“我恶毒?”姬桑举不动了,就把孩子搁在肩上,说,“给孕妇吃药,改造腹中胎儿这个主意,可是你叶家想出来的。我妫氏不过是替你们炼药罢了。你以为叶家人为什么个个武功超绝?还不是因为叶家的妇人一怀孕,就开始服用特制的强胎药?这可比出生之后再修练药功之法强上百倍!因为这强胎药,叶家人一出生就是体格极精天赋极高的习武奇才——只是寿命都不长罢了。现在叶家人病死的病死,被害死的害死,只剩你和叶寒川——哦,这个强胎药对女婴作用不大,你倒未必,但那叶寒川看起来也是个短命的。”
千娆想起早逝的叶天成和几位祖辈,心底一痛,低声说:“他不会的。”
“怎么?”姬桑的脸上露出嘲弄的神情,“你既然不屑于长生之术,那听到短命之后又为什么这样难过?说到底,你也喜欢长命吧?现在我告诉你,逆转人体衰败,实现长生不老近在咫尺,你难道不心动?”
千娆一时无言,九灵摸了摸脖子也不说话。
姬桑阴笑起来,说:“你就算再蠢,也会心动吧?”
千娆看看九灵,九灵使个眼色,朝姬桑猛冲过去,千娆跟着冲出。姬桑怪叫一声,将孩子往地上掼。千娆赶紧扑身接住,同时九灵钳制住姬桑。
孩子在千娆臂弯里哇哇大哭,千娆将他仔细查看,所幸未见损伤。
姬桑疯了一般挣扎,但她一个羸弱老人,哪能与九灵抗衡,很快就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你们在做蠢事,”她喘着气说,“他是个药婴,根本不该长大。”
千娆本还满心欣喜,听了这话心顿时凉了,问:“他长大会怎样?”
“谁知道?”姬桑说,“或许比叶寒川兄弟俩更疯狂更残暴。”
“你什么意思?”千娆心下一沉,问,“难道说……我哥和叶寒川会变成金眼,也是因为他们的娘亲在怀他们时服的药?”
姬桑弓着背,一双黑黝黝的小眼睛从耷拉着的眼皮底下望出来。“我和姜榆离开惊奇谷的时候,”她说,“哪里曾想到,这强胎药的研制能进展到这种程度?姜榆收下云儿的时候,又哪里想到,云儿竟是叶家人?有趣啊,有趣!”
“什么……”千娆喃喃说,“他们难道不是练功走火入魔?不正是药功吗?我知道,这药功本也是你们妫家所长……”
“惊奇谷一向袭承的以药养功之法根本没这个风险,”姬桑面露不屑,“而且云儿早在七岁时就呈现金眼之态,这才促使叶天成那小子废止炼药。这么小的年纪发病,不是胎里带出来的是什么?再说叶寒川,自从谷里不再炼药,各家药辅四散出谷,他还有什么机会接触药功?他会变成金眼,和药功有什么关系?”
千娆的眼里不由得蓄起了泪水,心中五味杂陈,真不知是什么滋味。
“随着年纪增长,”姬桑接着说,“云儿的金眼之态越来越不受控制,这些年他造了多少孽哦!这孩子若长大成人,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不如把他交给我,一了百了。”
千娆抱着孩子的臂弯立刻紧了紧,她嘶声道:“这是你造的孽,孩子有什么错?我怎会让你得逞!”
她这样说着,泪水也终于夺眶而出。她想起落英山里的叶寒川,那个离开母亲,独居山林苦练拟佛心经的少年。他怕的,是有朝一日像自己的弟弟一样发病吧?他若终于练成,又何至于落到今日的境地?
说到底,他又有什么错呢?
给他下销魂散,逼他离开惊奇谷的人,不是她吗?
他与叶云泽之间的仇怨,也不过是因为不想看到叶云泽再造杀孽,不是吗?
千娆走到姬桑身前,在她万般惊恐的神情下,搜出了她身上的金萼兰。“十年绿萼,十年红萼,十年金萼,”千娆说,“这金萼兰三十年内都不会再有了吧,看看你的长生梦能不能做到那个时候。”说着示意九灵离开。
“就这样走啦?”九灵有些意外,“这婆子做了多少坏事哟!”
千娆想起回燕楼中死去的人,想起这些年死在金眼手下的众多冤魂,只觉得对姬桑的仇恨根本不值一提,不作一声地转身走了。
九灵只得放开姬桑,跟着走了。
“不许走!”姬桑却不甘心地跟上来,“把金萼兰还给我!”她伛偻着身子,颤颤巍巍地跟在后面,她虽那样努力,但总也与千娆、九灵相距一丈来远,她的背也越来越弓,两条胳膊眼看就要垂到地上。
忽然“噼啪”两声,有两件暗器落在了千娆身后。原来这姬桑还能射发暗器。但她已筋疲力尽,这暗器既没准头,更没力道。
千娆与九灵既不理会也不走快,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走到日头高照,看姬桑落得远了,就坐在路边吃些干粮。等到姬桑挪近,就起身接着走。
走到日头西落,天黑了下来,那姬桑终于栽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噫!”九灵说,“她死了吗?”
“她也该死了。”千娆抚了抚怀里的孩子,说,“九灵,现在你能告诉我了吧,你到底想要用无极丹治什么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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