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的时候,言月和许映白一起去了一趟咎里。
谈珊琳的墓就在这里,咎里是个小地方,风景却极为秀丽。当年,谈珊琳就是在这里,认识了那个来写生的男人。
她葬在一座不起眼的公墓里,和那个男人没有葬在一起。男人自杀之后,他的家人对谈珊琳敌意极足,辱骂她不检点,不知廉耻,作为一个年长、有丈夫女儿的女人,害死了他们大学才毕业的儿子。
谈珊琳的墓碑也很简单,只是简简单单写了她的名字和生卒年,并没有提到丈夫和女儿。
“我记起来,妈妈自杀前很崩溃,说,是我害了她,把她的翅膀剪掉了,把她绑在了言家当行尸走肉。”言月低声说。
她失忆的时候,只记得她自杀的画面,说的话都模糊不清了,也是最近才想起来的。
这么多年。她经常会觉得,自己像是浓雾里的一艘航船,不知道该往哪里行驶,于是随波漂泊,因为她没有家,没有爱她的父母,她最长体会到的就是扑面而来的孤独,心像是缺了一大块。
言月还才十一二岁时,便被言高咏一个人扔在一幢空荡荡的大房子里。
因为太害怕,她把自己的毛绒玩具拿出来,她给它们一个个都取了名字,摆成一圈,让自己围在它们中间,来营造一种热闹的氛围,让她觉得,自己不那么孤独,还有人陪着她。
后来,她那么害怕失去秦闻渡,无非也是害怕回归那种噬人的孤独里。
言月回想起来,觉得自己以前,似乎一直有些讨好型人格。
言月含着泪,低声说,“我那时候经常在想,是不是自己太笨,所以爸爸妈妈才会那样吵架。”
许映白英气的眉已经皱起。
他大手握住她的手,看着墓碑,嗓音微凉,“她不配当你的妈妈。”
许映白说话很直接,言月有瞬间的怔住。
他说,“你一点也不笨。”
“况且,这些事情,和笨不笨无关。”
许映白是完美主义者,假设父母给予的爱只是因为孩子优秀,他也不会把这视为爱。况且,父母和孩子,是无法双向选择的,许映白不因为这些不能改变的事情折磨自己。
许映白的家人分组里,一直只有唯一一个人。
他的家人,他的爱人。
以后,他也是言月的家人和爱人。
温度从他手指传来,清明时节,寂静的雨飘洒在天地间,倏而停了。言月心头挤压的痛苦,一点点慢慢散去。
像是乌云散开,终于露出被遮蔽已久的太阳。
是的,她何必因为这些不能改变的事情来折磨自己呢。
一切都已经是过去,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已经是个独立的人,谁都无法再阻拦她前进的脚步,在未来的道路上,她会和许映白一起。
她扬起脸,朝他甜甜一笑,“哥哥,走吧。”
许映白的原生家庭也并不幸福,但是,他似乎很少有为这种事情焦虑的时候,甚至很少提起这些事情。
他的性情,总体来说,很是沉稳、成熟、包容。
这份感情,似乎也一直是她在从许映白身上汲取力量,大部分时候,是他在给她提供情绪价值。
言月想,“哥哥,我平时是不是太脆弱了?太依赖你了?”
许映白看了她一眼,手指略微收紧。
他淡淡道,“有什么不好呢?”
多依赖他一些,最好再也离不开他。
和很多人以为的不一样,许映白其实是个极端的理想主义者。像是冰封的湖面下,藏着的灼然燃烧的火,甚至于,他的爱那么强烈分明,甚至带有浓重的献祭意味。
言月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锚点。
没有她,他也是一艘无处归帆的航船。
五月的一个晚上,秦闻渡在家细心收拾打扮自己。
下午他去做了一个新的发型,回来试穿了一下自己的定制西装。
在英国他胖了一些,但是衣服还是按照原来的尺码定做的,穿进去的时候,明显感觉腰和腿有些紧绷,但是还是咬牙穿上了。
言月喜欢冷调的香水,他找了新款的白麝混檀香的香水,细心喷在了自己手腕和脖颈试味,味道浓郁却很清冷,是言月会喜欢的味道。
秦闻渡咬牙拿了五万块,买了一款眼月月以前经常用的某牌包,对于如今的他而言,这一笔开支也不算小了。以前他没怎么给言月买过礼物,言月也懂事,逢年过节,从来不找他要任何礼物。
随后,秦闻渡又去花店预定了新鲜的红玫瑰,打算趁着明天520,去找言月。
他想起言月和许映白的那些流言蜚语,不由得从鼻孔里微嗤一声。
怎么可能是真的。
秦闻渡给自己倒了一点红酒,回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他和许映白之间的关系一直非常微妙,不过,可能也只是他单方面如此以为。
秦闻渡从小就是个很容易讨人喜欢的人,他有这样的天赋,可以将自己包装得讨喜,或许是因为一直大家族的夹缝里生存,他知道怎么快速拉近和人的关系。
秦闻渡早早知道许家在京州的背景,也知道作为许明川独子的许映白的分量。
按道理,作为许映白的邻居,他近水楼台,自然应该早早拉拢和许映白的关系。
后来,他发现太难了。
许映白和他几乎是完全不同的人,因为他的出身,许映白可以极为从容地生活,不需要去讨好任何人,他是需要被讨好的对象。
许映白很优秀,从小到大听过的溢美之词太多了,对常人管用的奉承和巴结对他也毫无意义。
许映白压根是个没法接近和讨好的人。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秦闻渡对他的感情愈发复杂。
许映白实在是太优秀,甚至近乎完美,看不到一点瑕疵。
秦闻渡对他。嫉妒、艳羡、甚至敬畏……是对超过自己太多的强者的敬畏。
他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比得过许映白。
只除了一件事情,在和言月的关系上。
言月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言高咏说,月月记忆出现了一点混乱,叫秦闻渡有空的话,陪她多玩玩。
但是,后来秦闻渡发现,她其实并没有完全忘记,似乎还能想起一些凌乱模糊的片段。
于是,秦闻渡便好好发挥了自己的本事,用语言来一点点矫饰,慢慢熏陶她,把自己的形象,融入言月尚存的模糊的记忆片段里,让言月相信,记忆里的那个人,就是他。
随着时间推移,两人关系越来越好,言月也对他愈发依赖。
秦闻渡很满意且自得。
高三毕业,收到言月的告白信时,这种情绪达到了顶峰。
言月居然暗恋他?
言月那么漂亮,秦闻渡发现,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随着时光流逝,已经长出了女人模样,腰肢纤细窈窕,一张清纯稚嫩的脸蛋,女人味和少女味并存,作为一个男人,有这样一个主动追求他的女伴,实在是太有面子。
秦闻渡自然答应了。
和言月的交往,也完美满足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虚荣心。
他也试过,抱着言月时,对她提起许映白。言月每次反应都很大,脾气很好的她这种时候总是怒不可遏。
秦闻渡回想了一下,言月失忆后的这么些年。
原本,秦闻渡还有些心虚,担心许映白和言月会重新认识,只可惜,这么多年,两人一直渐行渐远,越发疏离。
言月高中时,数学有次不及格,言高咏大发雷霆,秦闻渡知道这件事情,是许映白主动提出给她补习的,两家大人也都知道这件事情。
以许映白冷淡的性子,会主动做这种事情,实在是极为出乎意料。
但是后来,秦闻渡也记得,这场补习只持续了一个下午。
言月便再也不愿意去了,她对许映白一贯冷淡。
甚至后来,一直黏着缠着他,叫他给她补。
回忆起来这些时,秦闻渡笑了。
言月回了老宅,这是言月一个同学给秦闻渡的信息。
秦闻渡也知道言月的这个习惯,每年,差不多四五月的时候,言月总会回去言家的老宅住一段时间。
这是秦闻渡精心挑选的时间。
秦闻渡收拾停当,抱着一大束鲜艳欲滴的玫瑰,来到了言家宅邸。
昨天晚上,他在自家往外看,看到言月卧室方向亮着小灯,约莫到了三点的时候才彻底关掉。
言月以前很少熬这么晚,不过,秦闻渡想,人到底还是会改变的,或许是她回了故地失眠,睡不着。
秦闻渡在一楼大门处按响了门铃。
他头发打了厚重啫喱定形,都往后梳,露出额头来,手里抱着的玫瑰散发着清香,看起来,像是一个花枝招展的大孔雀,有几分滑稽造作的英俊。
言家的门打开了,出来的却是一个男人。
男人站在清晨微凉的薄雾里,身材颀长,背脊笔挺,乌黑的额发微微湿着,有些乱。他并没有刻意修饰自己,整个人却有种说不出的气质,很清新的冷调,像是雪竹和冷月。
秦闻渡惊呆了,“你……你怎么会在言月家?”
许映白自然不会回答这种问题。
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衬衣,扣子没完全扣好,领口下干净的皮肤上,能看到一个齿痕,很新鲜,咬得很重,明显没收力气。
秦闻渡几乎维持不住表情。
都是成年人,他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言月以前喜欢他,但是对男女之事很抗拒,对他的身体一直没表现出过太大兴趣,秦闻渡甚至曾经怀疑过言月是不是性冷淡,只是在履行女朋友义务而已,而且她很保守,他最多也就和她接过吻。
怎么跟了许映白后,一下就有兴趣了?
许映白声音也是冷调的,听不出多少情绪,“有什么事情?”
“我……我找言月。”他声音发涩,几乎拿不住手里的花。
对着许映白,他甚至不敢发怒。
他淡淡道,“胡闹太晚,月月还没起。”
这时候,他身后再度打开,女孩光脚趿拉着拖鞋出来了,她穿着一条奶白色的宽松睡裙,只露出了一点点纤细脚踝。脚踝上还残存着一圈显眼的刺目红痕,随着她行走,露出的一截小腿上,依稀见到星星点点斑驳吻痕。
女孩发丝柔软地垂落在肩,黑发下,露出来了一点点小巧莹润的耳垂。
她变了很多,像是一朵晨曦里,含着露水的栀子花,纯稚和美艳这两种完全矛盾的气质竟然能被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言月睡得迷迷糊糊的,起来就发现被窝空了,许映白不在,于是习惯性来找他。
言月压根没抬眼看秦闻渡,她从背后环住了许映白的腰,把面颊贴在了他背上,声音很软,带着一点点哑,“哥哥,你怎么走了?”
许映白在她发上揉了揉。
秦闻渡几乎要崩溃,玫瑰散落一地。
这是他上次在礼大后,第一次见到言月,却是在这样一个时间。
“言月。”他发现自己嗓音难听极了。
言月抬眸看了一眼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这一瞬间,他觉得身上紧绷的西装裤勒得人发疼,发胶和香水刺鼻的味道呛入鼻腔,他手里拿着的花落在了地上。
秦闻渡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小丑,一个笑话,像一条狗,在一对珠联璧合的情侣面前,路过的丑陋的野狗。
许映白给她理了一下头发,随后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言月乖巧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从头到尾,她甚至都没多看他一眼。
秦闻渡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在许映白面前,他从来都抬不起头来。
许映白看向他,淡淡说,“以后,别再来找我太太了。”
太太?
他们真的结婚了?不是假结婚?
晨光里,男人清隽的面容显得高不可攀。
“秦闻渡。”他那种漂亮的面容,此刻显得尤为冷漠无情,却扬唇笑了一下,“你现在,应该没空想这些事情吧。”
门被关上。
他几乎瘫软在地。派出所已经给他打了电话,叫他择日去一趟,作为证人接受调查,秦闻渡一直没去。
他最近一直在筹钱还债,可是都是拆东墙补西墙。
夏丽年初的时候怀孕了,秦志鸿惊喜不已,四月的时候,她生产了,是个健康的男婴,比秦闻渡小了二十多岁的弟弟。
他自然知道,这些都意味着什么。
对于大清早看到秦闻渡这件事情。
言月并没什么感想,因为早不在乎了。
不过看到他,还是有几分恶心的。
或许因为和许映白在一起久了,她对男人的审美好像越来越高,凡事都以他为标准,于是,就极难有看得上眼的了。
言月洗漱完,回了卧室,就接到了唐姜电话,说她在回国路上了,回国交换两个月,正好来参加言月的婚礼,顺便拍客单。
唐姜最近混得风生水起。
原本,唐姜大学也是学传媒相关的,上次回国实习,拉了点人脉后,她自己开了一个小小的摄影工作室,生意很好,还雇了两个助理。
言月真情实感夸奖她,“姜姜,你现在都是小老板了。”
唐姜从小赚钱就特别强烈,而且很独立。
唐姜说,“那是,你知道吗,当年卖你老公试卷挖掘的第一桶金。”
言月,“……”
“现在还有无知少女在惦记他呢。”唐姜说,“你们婚礼最好办大一点,办得谁都知道,别让他再出去沾花惹草了。”
唐姜老觉得许映白不是什么老实人。
言月对这件事情倒是一直没什么看法。
她始终认为,她们喜欢的,并非真实的许映白。
以前她见过一段话,觉得说的特别好。很多人一见钟情,爱上的,不过是自己理想投射的幻影,只有经年累月的相处后,大家各自脱下面具,显示出最真实的模样来,那时候,还谈得起爱,才是真实的爱。
譬如她知道,许映白是个会有自己的情绪和,掌控欲和占有欲很强,性子甚至说得上有几分小恶劣的真实的男人,而非神坛之上被装点的高岭之花。
许映白也知道她的幼稚、脆弱和时而发作的天真的矫情。
他们其实是一路相伴着长大的。
她想起了那些青梅竹马的回忆,最近,言月经常在心里反复咀嚼,那些被她重新捡回来的,关于过去的记忆。
许映白实在太骄傲了,或许,只有她,是这个傲慢了二十多年的男人唯一的软肋,只有对她,许映白会低头,甚至低到了尘埃里,让她看到他的脆弱和不堪。
挂了电话,言月说,“姜姜要回国啦。”
她语气很雀跃。
许映白在看财经新闻,顺手把她拉到了自己怀里。
他很专注,言月盯着他眼尾下那颗小小的痣,又看到他的左手。
她忽然握住他的左手,轻轻亲吻他掌心的伤痕。
那么完美漂亮的一双手,被他自己毁了。
许映白有次问她,她在意么。在意的话,他去做个手术,去掉这些伤疤很简单。
言月说,没关系。
她说,他可以不用那么完美。
她喜欢的,是不那么完美的他,是完完整整的许映白,而非一个完美的幻影。
女孩子柔软的唇,轻轻蹭了上来。
他停了动作,停缓了片刻,旋即,已经紧紧抱住了她。
这是一个完美的清晨,无言中,他已经感觉到了,言月对他的爱。
五月,栎城一中期中考结束。
许映白设置的奖学金第一次颁奖,是言月去颁奖的。
见到台下那些学生年轻鲜活的面容,言月也忍不住被感染。
第一名的是一个少女,第二名是一个少年,两人似乎认识,颁奖时还在低低地斗嘴,大概是在不服气。
言月看着忍不住笑。
真好。
她忽然又有些惆怅,想着,倘若那时候,她没有失忆,她的青春,有许映白的陪伴,该有多好。
言月下台后,见到校长和几个董事,陪着许映白一起过来。
校长满面笑容,“以后欢迎毕业生回母校多来看看。”
她还见到了许映白以前的班主任,班主任叫做李渠,是个物理老师。
许映白毕业之后,李渠带过他们一年物理。
李渠推了推眼镜,看到眼前这一对壁人,笑着说,“你们现在是在谈恋爱?挺好的,很般配。”
男人高挑俊美,小姑娘也长得乖,气质特别好。
许映白温和地说,“已经结婚了。”
言月面颊微红,站在他身边,乖巧地叫了声李老师好。
李渠认出言月的脸,眉开眼笑,“我记得你,小姑娘当年特别漂亮,就是物理不太好啊,学考差点过不了,还急哭了。”
他笑道,“让映白回家好好教教。”
许映白是他执教二十多年,教过的最聪明灵透有悟性的学生。
言月臊得满脸通红,办公室大家都笑。
回了家。
晚上,他习惯性来抱自己小妻子时。
言月却推开了他,“许映白,你应该去找个聪明的。”
“以后和我生孩子,影响你孩子的智商。”
许映白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原来她在意白天李渠那句话。
他环住她的腰,低声说,“你最聪明。”
明明知道他只是在哄她,言月面颊还是微微红了。
其实她只是不擅长数理而已,在艺术方面很有才华。可是,因为童年阴影,她总是被言高咏批评,说她资质不足驽钝,言月为此一直很自卑,很在意被别人说不够聪明。
他的唇贴着她的手指,“我只是比你勤奋一点。”
明明知道他在说鬼话。
言月还是耳尖发烫,心里也没气了,被哄得服服帖帖。
那天颁奖典礼之后。
学校贴吧又出现了好几个热帖。
有很多照片,很多是在校学弟学妹发的,但是帖子标题带了许映白名字,说是订婚的学长学姐来学校回馈母校,倒是吸引来了一大堆毕业生。
【我靠,虽然图片高糊,但是许学长还是那么帅啊。】
【颁奖的美女姐姐也特别漂亮,还很温柔,笑起来甜甜的,有个小酒窝。】
【等等,我怎么觉得美女,和我经常看的一个歌手好像长得很像呀,不过应该不是一个人吧。】
【呜呜好想去现场看看,见见我的白月光,我以为他出国再也不会回来了。】
【算了别想了,你的白月光年纪轻轻已经是人夫了。】
谣言终于盖锅定论,甚至有人八出来了他们婚礼的举办时间和地点。
【可恶,那个酒店是邀请制的,没邀请函进不去。】
【我是做这行的,知道六月初那儿被包场了半月,不会真是xyb吧,也太大手笔了。】
【以他家的背景,也不算啥哈。】
【啊可惜看不到婚礼了。】
再后来,有个女孩子发的一个帖子。
“看到xyb要结婚了,有感而发。”
“回忆起了以前的一点事情。”
“我高三的时候,有一次六点就起来了,打算去操场跑步,见到他在操场抽烟。”
“就是大操场升旗台旁边的那片蒿草丛,我当时特别特别惊讶,毕竟,xyb那样的好学生,怎么会抽烟呢,看起来动作也很熟练。当时物竞出结果了,他拿了国奖,我知道他之后要出国的,高考没烦恼,家里也那么好,在我心里像是完美的人。”
“那天很早,天还没完全亮起来,我见他一直站在那里,我不敢动,他后来看到我了,但也没说什么,完全无视了我。抽完后,他把烟按灭,扔进了垃圾桶,离开了。那会儿早自习已经开始了大半,我闻到他校服上还有一点淡淡的烟草味。他校服很干净。”
“他对老师说,路上堵车迟到了。他知道我就跟在他后面进来,也知道我刚在操场看到了他,但是他不在意,也知道我不会对老师说。”
“他那时候,和平时,看起来真的,真的……很不同。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只觉得他很压抑很不开心,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情绪,我对情绪很敏感。”
“我后来就想,他是不是其实是不快乐的。再后来,他没选择保送,而是继续走了高考,最后出国了。我觉得他做很多事情好像都只是出于责任,出于别人的要求,他自己其实是不开心的。那么多人喜欢他,好像也没人能走到他内心。”
“总之,作为以前受过学神复印笔记恩惠的广大老同学之一,希望他可以得偿所愿,余生都平安喜乐。”
唐姜把这个帖子转给了言月。
言月看到了这个帖子,她细细读了两遍,心里泛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第一次看到其他人视角中的许映白,竟然有种极为异样的感觉。
她抬眸看向身侧男人,“你原来会抽烟?”
她没见过,也没在他身上闻到过这样的味道。
他倒是也没否认,“很少。”
言月说,“哥哥,你不惊讶我知道了?不怕你在我心里的好学生人设崩塌了么?”
他接着话,从善如流,“怕。”
唇蹭过她柔软的面颊,“怕你知道了抛弃我。”
他纤长的手指捏住她小巧的下颌,让她正过面颊对着他,低声说,“你喜欢哪个许映白多一点?我就让他来,好不好?”
许映白身上很干净。他五感都很敏锐,不喜欢自己身上有多余的味道,从不用香水。但是言月觉得干净清新且好闻。
言月捂住自己烧红的脸。
觉得自己完完全全抵挡不住。
言月婚礼前的这次同学聚会,是唐姜组织的,唐姜要她把许映白带过来。
他工作忙,会迟一点到。
言月便先到了,还没到晚餐时间。
她和唐姜先聊着,卡座里只坐了唐姜一个人。
两人好久没见面了,聊了一下现状,对于林其诺和许映白其实是同母异父的兄弟的这件事情,唐姜表示大为惊讶,她说林其诺自己也受打击不小,谁能想到,初恋摇身一变成了自己嫂子呢。
后来,又聊了一下言月的婚礼。
唐姜即将担任伴娘。
唐姜上下打量她,“最近过得看起来还挺不错哈。”
言月惆怅地说,“姜姜,我最近……经常觉得自己像个色鬼。”
唐姜无语,“你色鬼个屁,你都快赶上坐怀不乱的和尚了,那要怎么样,也是许映白勾引你的吧。”
看不出来,许映白有这种本事,能把言月迷成这样,单纯靠脸和身材吗?
言月惊了一下,还是摇头。
唐姜给她发来的一段音频,“最近很热的一段asr。传闻里的色鬼鉴定器,正好,我早想给你分享呢,你戴耳机听听。”
名字叫【男朋友深夜哄你睡觉。】
言月看了一眼评论区,都是尖叫鸡,都在说耳朵怀孕,叫老公的。
言月戴上耳机。
音频里,是个年轻男生的声音,有些造作的刻意的喘,黏糊糊的。
听完一段,言月摘了耳机,毫无反应。
唐姜瞧着言月,点评,“别怀疑自己了,你确实够和尚。”
言月,“……”
行吧。
声音不如许映白好听,而且许映白音色很冷淡,甚至平时说话都少有情绪起伏。
因此,他在她耳边微喘着叫她名字时,冲击力更大,她腿都是软的。
言月没来得说话,正巧听到茶座服务员带人来她们这个卡座。
随即,有人掀开了帘子。
竟然是许映白,他提前到了。
言月做贼心虚,慌忙收好耳机,却忘了暗灭手机屏幕。
那几个字就这么浮现在了屏幕上:【男朋友深夜哄你睡觉。】
斗大的。
言月,“……”
唐姜和他打了声招呼,“许少今天真给面,来这么早。”
许映白在言月身边坐下,倒是没接她这句阴阳怪气,温和地说,“我习惯早到。”
唐姜,“……”许映白这么说话,她很不习惯。
他对言月说,“我可以听听吗?”
言月脸红透了,让许映白发现,她在听这种羞耻的东西,她还活不活了。
可是,他已经拿了手机,戴上耳机。
唐姜乐坏了。
言月又急又气,要去抢他耳机,“许映白,你别听了,把手机还我。”
他置若罔闻,言月个头比他低太多,抢不到。
“许少鉴赏得如何?”唐姜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听完音频,挑眉看向言月,“喜欢这种?”
言月很想原地死一死。
他说,“我不会。”
言月心想,你明明会,而且比他……好听多了。
言月却不敢说。
许映白坐姿非常端正,他端起面前清茶,“以前没谈过恋爱,很多不会。”
“许少要放下身段。”唐姜笑嘻嘻,“我们月月喜欢会玩的。”
他放下杯子,转眸看向言月,若有所思,“是这样?”
言月,“……”
他自己不就是这样的么?
来了人,唐姜接了个电话,出去接待他们来二楼饭店。都是言月以前的同学,初中的有几个,高中班里有几个,大部分是唐姜的朋友,以前和言月关系也不错。
到时候婚宴,言月同学朋友那一桌人不能太少。于是唐姜发出邀请后,大家都愉快赴约了。
卡座里只剩下了言月和许映白。
他在喝茶。
言月在装死。
许映白敛着长睫,“第一次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你朋友比我了解你。”
唐姜这损友,害死了她,然后自己跑了。
言月嘴巴笨,半晌憋出一句,“我不……”
他伸出一只纤长漂亮的手,不轻不重,捏着她的耳垂,认真地说,“以前做的不太好,以后,许太太可以给我多找一些教材学习。”像是以前,他当好学生学习课本一样。
言月脸噌的一下红透了。
暧昧封闭的空间里,他表面气质是典型的清傲的贵公子,男人清冷端秀的面容上,那颗小小的泪痣分外秾艳。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了唐姜的话,颤着嗓音说,“许映白,你勾引我。”
室内安静了下来。
言月后退了几步,坚定地远离他,“你,你一直在勾引我。”
他声音几乎算得上温柔,唇线微微扬起,“是吗?”
他却完全没否认。
言月仔细检索记忆,颤着嗓音说,“……是不是从,从,上月开始?”
“嗯,从你还有男朋友的时候开始。”
他想要她的人,自然也想要她的心。
人有很多办法,心却难说,只能慢慢收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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