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萩原研二皱起了眉头。
“他没跟我细说具体的情况,我看他那样……我也不敢问。”诸伏景光苦笑。
萩原研二沉默了会儿,看看他,又看看正和松田说笑的降谷零,重新扬起笑脸,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虽然不知道他以前怎么样,但现在看起来越来越好了,不是吗?”
“……你说得对!”诸伏景光长舒了一口气,表情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小诸伏,”萩原研二郑重其事道,“你也是,如果想说,我们随时都愿意倾听。”这憋在心里的性格,怎么比小降谷还要让人担心啊……虽然小降谷也……萩原研二在心里叹了口气,啊啊,真是让人操心的两个家伙!
“……嗯。”诸伏景光笑了笑,很感动萩原的关心,但……正因为是真心在关心他,所以他才更加不敢说出来……那个凶手至今还没抓到,他很怕……真的很怕,这些关心他的人,会如同关心他、爱护他的父母一样,被对方残忍杀害。
他悄悄握了握拳,被修剪的圆润的指甲陷进了他自己的掌心,他却完全没有注意到。
“……”这不是完全没听进去吗?!萩原研二又想叹气了。
“那个……我们是外守保洁的,来拿你们的制服了!”穿着外守保洁制服的人打破了萩原研二和诸伏景光之间的沉默。
“哦!”伊达航闻言将人带了过来,“真的不好意思,每次都是一堆臭汗……”
警校的训练量真的很大,每天都需要清洗一遍自己的衣服,但单薄一点的自己洗没问题,一些厚重的制服学校也担心洗完后来不及干,就会将这些交给附近的保洁店。外守保洁就是学校选择的一家保洁店,已经在这附近开了几十年了。
他们定期就会来一次,将之前洗好的衣服带过来,再把脏衣服带走。伊达航身为班长,常跟他们打交道,倒是对他们印象挺好的。
“哈哈,不用客气,你们将来会守护我们这些市民的,这些不过是一点小事而已!”说话的人就叫外守,是外守保洁如今的店长,他和自己的员工来回几趟将他们的脏制服放到车里,脸上始终挂着微笑。
“那我们先告辞了。”外守与伊达航告别后发动了车子,临走前,他透过后视镜看向那群洋溢着青春的青年身影,目光扫过金发青年,在另一道黑发身影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弯了弯。
降谷零的话说了一半,猛然回头,却只看到了外守保洁公司远去的车。他目光在别处又搜寻了一下,却没有找到那道恶意的目光来源。
他皱起了眉头,错觉?不,不可能。他相信自己对危险的直觉。
“zero?怎么了?”松田阵平疑惑地也跟着看了过去。不知不觉间,他也跟着叫起了“zero”。
“……刚刚好像有人在看我们。”降谷零皱了皱眉。
“有那个家伙在,不是很正常吗?”松田阵平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下巴朝萩原研二的方向抬了抬,只见不知何时起,他又被一群女孩子团团围住了,“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受欢迎啊!”
这可怕的社交能力。松田阵平无语。
“……”降谷零心里知道不是这原因,但他没有继续解释,只是暗中提高了警惕……那道目光不是针对他,只是从他身上掠过了……可这个范围内就他们五个人,无论目标是剩余的哪一个,他都不允许对方伤害!
*
因为中午吃饭的时候已经约好了晚上要一起出门,五个人的动作一下子就加快了。
将一切收拾妥当后,下午已经申请了外出资格的五人直奔摩托车店,目标明确的询问起那个高脚杯刺青男人的信息。
“如果你们不能说出找他的理由的话,我不能告诉你们欸……”店员听到他们的问题,却很为难,这涉及客人的隐私啊……
“哈?”松田皱眉,不自觉带出一脸凶相,“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们啊?他是你们这里的常客不是吗?”
店员更无奈了:“所以我就问你们为什么要找他啊……”
“啊,诸伏!你快告诉他,你找他的原因!”松田阵平吐出一口气,转头就想让诸伏景光把找人的理由告诉店员。
诸伏景光却面色发白,显然是再次忆起了那血色的一幕:“是……是因为……”
“诸伏……”松田阵平又不是傻子,立刻就察觉其中有问题,他吸了口气,准备用自己的手段来让店员开口了,降谷零却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了诸伏景光前面。
“其实是因为我们之前遇到了一个持刀抢劫的人,他的肩膀上就有这么一个刺青,我们想把这个人找出来。”降谷零说的一本正经,让松田阵平三人为之侧目,这家伙真是厉害啊……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要不是这段时间来一直跟他们朝夕相处,知道压根没这件事,说不定他们都要信了……zero这家伙,果然深藏不露啊!
被幼驯染挡住了其他人视线的诸伏景光闭眼深吸了口气,让自己放松下来,拳头握紧又松开,反复几次。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弱小的7岁小孩子了,他再也不是那个只能躲在衣柜中瑟瑟发抖,看着凶手进来也只能拼命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尖叫出声的那个小孩子了……他已经在学习怎么侦查、怎么寻找犯人留在现场的线索了,如果还在这里因为童年的阴影而瑟缩、而迟迟迈不出第一步、始终停留在别人的羽翼之下的话,他又要怎么才能找到凶手?!
15年了……已经15年过去了!诸伏景光!当年已经因为胆怯和恐惧遗忘了凶手的面容和当天的情况,如今好不容易想起来了,难道还要继续凶手逍遥度日,让父母仍旧不能瞑目吗?不是已经做好决定了吗?要自己查明杀害父母的真凶,要保护zero!如果连克服恐惧都做不到,这一切不都只是空谈而已吗?!
他在心里做完心理建设,重新睁开眼,缓慢而坚定地从降谷零身后站了出来,与他并肩而立。
降谷零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偏头朝他看了过来,而他回了他一个眼神。
降谷零于是也放松了下来。
“持刀抢劫?!”店员大吃一惊,“是近期吗?不过入江先生应该不是这种人啊……”
“入江先生是吗?能详细说说他的情况吗?毕竟我们也不想胡乱冤枉人。”诸伏景光问道,从这一刻起,他主导了这场对话,而其他四人对此一点意见也没有,并且还很欣慰。客服恐惧的第一步不是完成的很好吗?
“啊……”因为一时震惊而脱口说出了客人姓氏的店员也有些尴尬,“我能知道你们的身份吗?”这样之后他也好跟客人交代……
“这是我的证件,虽然还不是正式的警察,不过我们是附近警察学校的警校生。”诸伏景光将证件取出,在店员面前出示了一下,又马上收了回去。
“原来如此……”店员迟疑了片刻,还是说出了自己知道的情况,“我对入江先生了解也不多,他话很少的,好像是开五金店的,至于你说的刺青,他身上确实是有一个。”
“他的刺青的位置大概是在哪里?形状是什么样的?”诸伏景光追问。
“位置的话……与其说是肩膀上,不如说是靠近这里吧……”他比划了一下,是在肩胛骨位置,“形状,其实也不像是普通的高脚杯,不知道你说的高脚杯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或者你可以画出来我对比下?”
他一边说,一边将笔和纸找出来。
“稍等。”诸伏景光接过纸笔,将自己记忆中的形状画了下来。
其他几人凑了上去:“真的,和普通的高脚杯很像啊……”
松田阵平却皱起了眉头,好像不太一样……位置也是。
店员也看了看,却摇了摇头:“不,入江先生的刺青形状和你这个不一样。”
“不是啊……”诸如景光喃喃,“确实,位置也不一样……我当时见到的刺青是在接近肩膀的左臂位置……”
“确定是这个形状、左臂位置吗?”店员看他这样,也不由上了心,“如果是左臂高脚杯的话,我确实只知道这么一个了,至于其他位置的刺青倒是挺多的,不过也都不是你画的形状。”
既然已经说到了这里,店员也不掩饰了,他向他们展示了下自己的后颈:“你看,比如我,我脖子后面的蝎子刺青,其实也是高脚杯的变形体,但既不是在左臂,也不是你画的那个形状。你要不去别的地方再问问?”
“谢谢……”诸伏景光犹豫了下,还是追问了一句,“我还是想再问一下,这位入江先生大概是什么时候会再来?”
“啊啊……你还真是……不愧是未来的警察,这么喜欢寻根问底,”店员挠了挠头,叹了口气,“虽然我也很想告诉你,但我这里也只是一家摩托车店,哪里会知道客人会什么时候来啊?”
“……这样啊……”诸伏景光垂头,整个人都陷入了低沉。以为有了结果却又在临门一脚时发现一切只是乌龙,一瞬间巨大的落差冲击到了他,让他的思维陷入了死胡同里。
降谷零再次上前一步:“那您知道入江先生的五金店是在哪边吗?”
“我记得好像就在附近吧……”
“太感谢你了!”
五人走出了摩托车店,降谷零为他鼓气道:“打起精神来!hiro!我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等周末,我跟你一起去五金店!”
“喂喂,为什么就你和诸伏啊,我也要去的啊!”松田阵平挑刺。
“什么?小阵平,你凭什么把我撇掉?”
“喂喂……”伊达航哭笑不得,“一起去吧。”
“谢谢你们……”诸伏景光真的很感动,之前也是,现在也是,明明是自己的私事,他们连情况都不知道,却还能这么上心,让诸伏景光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四人没有催促,只是用明亮的、充满暖意的目光鼓励地看着他。
“我……”诸伏景光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可我不想把你们牵扯进来,如果又有谁因此而死的话……”
“死不了的!”四人齐声道,“如果就这么轻易死掉的话,我们还当什么警察啊!”
“……”诸伏景光沉默了良久,最终笑叹出声,“真是的……从来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人,明明知道危险,还非要掺和进来。”
“你知道就好。”三人异口同声,降谷零虽然没有说话,眼中却涌动着笑意。
“我知道了……”诸伏景光停顿了片刻,整理了下思绪,终于将15年前的那充斥着铁锈味、伴随着黑暗、恐惧和绝望的一夜娓娓道来。
*
15年前,诸伏景光7岁,他上国中的哥哥当时去参加了森林夏令营。
那天,如同寻常的每个傍晚一样,他们一家三口在家中吃着晚饭,到了晚上7点左右,门铃响了。
——宛如丧钟。
出去应门的是他的爸爸,他不知道客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到外面客人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妈妈察觉不对,走到门口去看来一下后,脸色就变了,立刻把他塞进了柜子里,并且吩咐道:“等我叫你,你才能出来,无论发生什么、看到什么,不要出声,知道吗?”
小诸伏乖巧又惶恐地点了点头,随着门被关上,他眼前的视野变暗,只剩下他自己心跳的砰砰声和他爸爸逐渐微弱的呻|吟。
好可怕……
他紧紧地抱住了自己,蜷缩成一团,昏暗的空间放大了恐惧和他就听到外面再次传来他.妈妈和那个男人的争吵声,但随后,他.妈妈的声音也消失了。
弥漫而来的,是那股浓烈的、让人莫名害怕的,铁锈味。
即使隔着一道柜子门,也依旧能闻到。
好可怕……
好可怕啊……
爸爸,妈妈……哥哥……
他瑟瑟发抖,透过柜子的缝隙看着男人握着刀,哼着奇怪的歌走进了餐厅,反反复复地用尖细的声音唱着同一句歌词,看着他越靠越近,越靠越近,最后在与他相隔薄薄一道柜门的地方,男人脚下一滑,“砰”一声撞上了柜门。
他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向后瑟缩着,甚至屏住了呼吸,唯恐自己的呼吸声会引来男人的注意。
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发现他,会不会拉开柜子门,会不会……用手里那把仍旧在滴着血的刀向他捅过来,那一刻,他甚至没有想到他的爸爸妈妈到底怎么样了。
他只是恐惧着、瑟缩着,后背坚硬的墙壁没有给他带来安全感,反而给他带来了更深的恐惧……如果这里能更深一点……更深一点……
他将手塞进嘴里,不敢看男人的脸,瞪着的眼睛却将对方手臂上那个特殊的花纹深深印入了脑海中。
——那是一个高脚杯模样的刺青。
在这个黑红两色交织的夜晚,小诸伏在浓重的血腥味和无尽的恐惧以及轻微缺氧中昏睡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已是次日。
反复的开门和关门声将他惊醒,在他惊恐的目光中,他面前始终紧闭着的、保护了他一整夜的柜子门最终被拉开,他莫名害怕得想尖叫,却失了声。
印入眼帘的是他哥哥。
他哥哥终于回来了……
“你还有个哥哥?”
“嗯,”诸伏景光那股恐惧中抽离出来,舒了口气,点了点头,“他现在在长野县当刑警。”
“原来如此。”伊达航问道,“那你哥哥有什么线索吗?”
诸伏景光摇了摇头:“我当时患上了轻微的记忆丧失症状和失语症,我哥哥没能从我这里得到任何线索……”
他的失语症还是遇到了zero之后才好转的,他回忆起当年那个金发男孩鼻子上贴着创可贴,带着捕虫网一本正经地劝着自己“说出来会更轻松哦?”,他脸上的神色就放松了一些,而注意到他神情变化的降谷零也弯起了嘴角。
“凶手唱的歌词中,提到的有里是谁?”既然凶手提到了有里,那一定是跟有里有关系的人才对,说不定能顺着这个线索找到犯人呢?
有里……
“她是我在长野县时的玩伴,后来因为生病去世了。”
“她姓什么?”
诸伏景光也知道这个问题很关键,但无奈的是:“我一直是叫她有里的,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她的姓氏了。”
“你哥哥认识有里吗?”
“我之前问过,但他当时上国中,对我的童年玩伴也并不清楚。”
众人很遗憾,又重整旗鼓:“那你跟你哥哥说了刺青这件事吗?”
诸伏景光摇了摇头:“最近我才想起很多事,我本来想自己先用警察的视角来明确判断当时到底是什么状况,然后再将这些情报告诉哥哥,让哥哥帮我看看我的分析对不对。不过,从今天的情况来看,我可能需要先跟我哥哥聊一下。”
刚刚在向四人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他虽然再次体会到了那股恐惧感,但也回忆起了更多的细节,而且,是熟人的话,说不定哥哥那里会有更多的线索,尤其是在唯一的嫌疑人入江,很大概率不是凶手的情况下。
已经十五年了……他不能继续拖下去了。
“确实,你哥哥的年纪比你大一点,说不定他还记得当年跟你们家往来的人员。”萩原研二赞同道,“现在打也行。”
“现在啊……”他犹豫着摸出手机,缓缓按下熟记于心的号码,听着电话接通前的嘟嘟声,竟有了一丝紧张。
“景光?”诸伏高明沉稳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谁也不知道他其实心里也在担心弟弟这么晚打电话给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这么晚打我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乍然要与自己哥哥电话联系,诸伏景光也有些害羞,他搔了搔鼻子,在几人的催促下才道:“哥,我……我最近回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
诸伏高明原本温和的丹凤眼一凛:“你是说?”
诸伏景光将之前的事又描述了一遍,着重提到了手臂上的刺青图案和位置:“哥,我们家有认识这样的人吗?”
诸伏高明沉默了片刻后,问道:“你当时看到的是酒杯图形吗?在左臂?”
“对。”
“我知道了。”诸伏高明道,“如果是刺青的话,我当时是国中生,对父亲的人际往来了解的不是太多,只知道有个经常来找爸爸的人姓外守,但他有没有刺青我就不清楚了。而且我要提醒你,我们家以前的那栋房子不是日式的,而是西洋风格的装修,并没有什么墙柜。”
“咦?”
“你当时受了刺激,可能不太记得了,但是,我是在衣柜里找到的你,那个衣柜是向外开才能开的。”
“向外……”诸伏景光陷入了迷惑中。
“不要急功近利。”诸伏高明叮嘱了一句后,就挂掉了电话。他看着逐渐暗下去的屏幕,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自己的弟弟也逐渐长大了、可靠了。
真不错。既然如此,这件事就当是一个锻炼吧,想必如果父母知道了,也一定会很欣慰吧。
“种其因者,须食其果。”他望着窗外,喃喃自语。
而另一边,听到了关键词的降谷零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外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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