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乡长刘世龙闭着眼眸,听着底下下人的禀告,指节毫无规律地扣着桌面。
都是一些日常琐事,刘世龙捏捏眉心。
无人知晓,表面上三面逢源的刘世龙,实则早已暗投了李渊。
当初是他挑了这么个下人,是想着其人做事严谨,作为安插在王高二人身边的探子,不打眼又能给他提供情报。
可严谨的另一面便是一板一眼,事无巨细什么都讲。
耐心逐渐告罄,刘世龙刚想勒令下人挑最重要的事讲,谁知“祈雨”一词就传入他的耳内。
祈雨?
刘世龙手上的动作猛然停下,瞬间站起身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下人面前,厉声问道:“他们想令留守独自一人祈雨?”
“是。”下人点点头,转而模仿起王高二人的对话。
活灵活现,连语音语调都学了个彻底,偏偏面上毫无表情,看起来怪异极了。
刘世龙此刻没心思关心这个,着急忙慌地抄起桌上的纸笔,写了不过寥寥数语,又觉不对,转手将其撕成碎片。
“我去趟留守府,你先回去,后续若有什么动静,再禀报于我。”
伴随着刘世龙匆匆的脚步声,下人点头,弯着腰自一处小门处消失。
李渊得到消息,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眼见着急上火的刘世龙,李渊反倒还一副乐呵呵的模样,手上还捧着一盏茶。
知道是迟早之事,只是没想到王高二人胆子这么大,居然想了这么个法子出来。
“不知留守打算如何?”刘世龙憋了一肚子的话,最后只吐出了这么一句。
“不是想说我勾结突厥吗?他们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好罪名啊。”
李渊不慌不忙地说着,只尾音带着丝丝狠辣。
刘世龙眼眸一亮,小心翼翼道:“留守的意思是?”
“传信开阳府司马刘政会,到时告发的角色,就让他来做吧。”
茶盏底沿一磕,李渊扶了扶衣袖,短短一句,便定下了王高二人未来的命运。
就在李渊等人准备解决身边钉子的时候,远在长安的李秀宁一家,终于收到了密使传来的消息。
等使者退下,柴绍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妻子——李秀宁,一时踟蹰不已:“若是你我二人一道走,只怕太过惹眼,到时一个都走不了。”
“但若只留你一人,我亦心有不安。”
柴绍沉默着靠近敛眸深思的李秀宁,裹住了李秀宁略显冰凉的双手。
他的妻子自小身子骨就有些弱,这些年好汤好药养着,却依旧留下了畏冷的毛病。
不论夏日还是冬日,李秀宁始终有着比常人偏低的体温。
医工还说,不可思虑过度,不然恐会折寿之忧。
望着李秀宁微蹙的眉梢,柴绍下意识伸手想要替妻子抚平。
谁知指尖刚伸出不过几寸,就被李秀宁反手拉下,笑着将自己的手捂在柴绍脸上。
见柴绍下意识缩缩脖子,李秀宁这才轻笑道:“担心我作甚?”
是再轻松不过的语调,仿佛今日他们讨论的不是起兵,而是晚膳吃什么。
“我的本事,柴郎还不知晓吗?”
“若只把我当做娇养深闺的女子,也白瞎了柴郎与我这么多年的相处。”
李秀宁扬扬下颌,笑容明媚娇俏,语气是说不出的自信。
虽还是没想出什么好法子,但在李秀宁的影响下,柴绍诡异地放平了思绪,微微前倾身子,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你便带着舒窈先走,不用管我。”
见着柴绍嘴唇抿了抿,李秀宁“噗嗤”一笑,随口打趣道:“可别做出这幅模样。”
“实在是像极了阿耶,我可不想要个阿婆面的夫郎。”
柴绍无奈,附身做礼:“还请娘子解惑。”
“我一女子,想躲还不好躲吗?”
“我是李家的一份子,你都能帮着阿耶起兵,为何我不能呢?”
“只因我是女子吗?”
说着话的时候,李秀宁嘴角挂着清浅的笑意,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语气,可其中蕴含的傲气却让柴绍一怔。
这个时候的李秀宁美极了,眼眸中缀着星光。
柴绍不自觉被吸引,将头埋在李秀宁肩头,也跟着闷声笑道:“好,到时我便等娘子的好消息,也好比比谁更厉害些。”
李秀宁扬眉,指尖捻过柴绍的头发,戏谑道:“我会赢过你的。”
“阿兄,嫂嫂,我可以进来吗?”一道清丽的嗓音打破了温馨的气氛。
李秀宁推推柴绍,冲屋外头喊了句:“是舒窈吗,进来吧。”
柴绍顺势捏了捏李秀宁的指尖,整理衣袖,被小辈发现夫妻间的趣味,多少还是让柴绍有些不好意思。
眨眼,门被推开,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走进,亲昵地挽住李秀宁的胳膊,半靠在李秀宁身侧,对着柴绍故作不满道:“阿兄又有事瞒着我了。”
“这件事确要与你细说。”李秀宁随即将刚才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柴舒窈听罢,不见半点慌乱,却勾唇,歪头反问柴绍:“阿兄想带我走?”
“我可不走,我的身手可不比阿兄差,我要同嫂嫂一道,帮着嫂嫂举义旗。”
柴绍叹气,他就知道,柴舒窈最崇拜她这个嫂嫂。
“好啊,到时就有劳舒窈了。”
李秀宁眉眼弯弯,她肯留下来,就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不仅是对柴舒窈的自信,更是对自己的自信,就算消息泄露,依她二人的本事,保命还是容易的。
柴绍点点柴舒窈的额头,没好气道:“既然要留下,就多顾着你嫂嫂些。”
柴舒窈躲在李秀宁身侧,只露出半双眼睛扮鬼脸道:“知道了,啰嗦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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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十三年,五月十四,晋阳宫城外。
今夜天上没有一点星子,黑沉沉的,犹如一张巨大的网,兜头笼在所有人头上。
压抑,沉闷,诡异。
杜怀信在这种环境中下意识看向身侧的李世民。
李世民半伏着身子,身披甲胄,眼眸锐利,整个人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半点没受外界的影响。
李世民的任务,就是防止王威和高君雅出逃。
他的身后是这段日子亲自操练的五百兵卒,这是他们的第一个任务,绝对没有办砸的道理。
这个时候的李世民尤为耐心,浑身上下是半点不符合年龄的沉稳。
犹如一只蛰伏等待的猎人,一步一步看着猎物进入自己布下的圈套。
杜怀信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李世民年少,却一点不会犯少年人会犯的错。
自信但不自负,稳重但不畏首畏尾。
和他这样的人成为敌人,绝对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
时间就在一行人的埋伏中,一点一滴流逝。
天色渐渐破晓,李世民依旧没有挪过半寸,他的身后的兵亦是如此,个个严阵以待,训练有素,没有半分怨言。
晋阳宫左门逐渐传来了喧嚣,杜怀信心一沉,来了。
高君雅被人押着走出,尽管嘴里被堵了东西,依旧不甘心骂骂咧咧,不知在说些什么。
王威则万念俱灰,任由押送的人拽着走,被打被骂也只是垂着眸子,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杜怀信与李世民对视一眼,率先出列,身后的五百士兵也跟着往前一步。
一时间,五百玄甲士兵如黑云压城,带着凌冽的气势直冲王高二人而来。
王威没什么反应,倒是高君雅彻底闭上了嘴。
这还不够。
李世民缓步走到最前头,刻意抽了抽腰侧的佩刀。
晨曦的微光撒在锋利的刀身上,泛着凛凛寒意,映在高君雅眼底。
高君雅下意识盯着佩刀看,似是看到暗沉的红色,耸耸鼻端,又似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高君雅恍惚抬头,直直对上的就是一双布满寒芒的眸子。
杀意凛然,看着他的目光活似看一个死物。
这是李家二郎?
高君雅软了腿脚,这幅模样说是煞神都不为过。
他绝望的扫视周围,这附近空无一人,全部都是李世民布下的人马,层层包围,再无一丝逃跑的可能。
李世民勾唇,漫不经心地刮蹭腰间佩刀,指尖一点一点,突兀地发出毫无规律的敲击声。
声声入心,高君雅丢了三魂七魄,茫然中只听一道高声呵斥。
“王威,高君雅勾结突厥。”
“已从二人屋中搜出与突厥的通信往来,因私心作祟,便引狼入室,全然不顾一城百姓的安危。”
“如此自私自利的贼子,监守自盗,罪无可赦,其罪当诛。”
视线一一扫过在场众人,李世民声音逐高,语气冷硬:“此等不仁不义之辈,该杀否?”
“该杀!”杜怀信先一步开口,声音高昂,瞬间带动了剩余士兵的气愤。
一时间,五百人高声“该杀”,响彻云霄。
李世民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隐秘地冲杜怀信眨了下眼,戾气尽散,眉眼里头是熟悉的求夸赞。
真是,杜怀信憋笑,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这个。
然,就在杜怀信要回以肯定的笑时,一个斥候骑马飞奔而来,一边打马一边高呼:“突厥率兵进犯,至多两日,便要抵达晋阳!”
一时间,众人惊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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