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是被一阵哭声吵醒的。
这段日子本就心烦,如今连睡觉都不能安稳了吗!
哭声还在继续,其中的悲切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瞬的错觉,莫不是他已经死了,不然李世民在外头哭什么丧。
李渊狠狠掀开被子,抓起外衣随意披上,穿起鞋就往外走,面色难看至极。
猝然掀开帘子,李渊死死攥紧帐子,手背鼓起条条青筋,居高临下看着跪在他面前的李世民。
“大晚上的,何事?”李渊平复了好一会,这才压抑住内心的怒火,冷冷开口。
隔着层层雨雾,李世民跪在冰冷的地面,仰着头,望着站于帐内的李渊。
一个穿着寝衣,看着刚刚睡醒不久的模样,怒气未消。
一个全身披甲,挺直脊背跪着,被水湿透浑身狼狈。
李世民心中莫名一突。
他想努力透过夜色看清李渊此时的神情,这瞬的李渊太过于陌生,陌生到他下意识抵抗拒绝。
“先进来吧。”李渊率先撇过头,长叹一口气。
“谢过大将军。”跪得有些久了,李世民踉跄起身,下意识揉揉膝盖,把刚刚一闪而过的不安压了下去。
不管如何,阿耶…总不会害自己的。
不要想太多了。
李世民抛掉迷茫,眸光逐渐变得坚定。
李渊把人引进来,到底有些心软,拿过一旁的帕子,替李世民擦拭脸上的脏污。
“阿耶,万万不可退兵,如今我们起兵是举着大义的名头,若是就这般退下去,人心涣散不提,宋老生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李渊无奈,果然是为了这事,他瞅了李世民许久,缓缓道:“士兵可还撑得住?”
李世民眼眸亮亮的,知道是李渊退步了,急急忙忙道:“我一直带着这支军队,知晓他们还撑得住,只要能快速击败宋老生,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
没有办法,若是他不同意,李世民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来呢,还不如放手一搏,他反复思量,终是打算相信李世民的判断。
“算算时辰,兵马应该都已经出发了吧,你待如何?”
一听此事,李世民倏然露出了窘迫的神色,他小心翼翼偷瞄了眼李渊,好像不怎么生气的样子。
嗯,李世民暗暗说服自己,下意识看看后头的路,畅通无疑,很适合逃跑。
他后退半步,弯腰行礼:“在一开始,世民就把使者给扣在堡外了。”
李渊神情一怔,不可思议看向李世民。
好像有点大事不妙。
李世民又退了半步,声音低低的:“所以此刻,右军整而未发,左军虽去,但应该没走太远,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李渊盯着李世民,怒极反笑:“都学会先斩后奏了,随你吧。”
语罢,一甩衣袖,是再也不想看到这糟心儿子了。
臭小子,半夜扰人清梦给他哭丧不说,这擅作主张的毛病是一点没改!
还不如去睡觉,不然迟早得被李世民给气出病来。
李渊揉揉胸口,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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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渐停,杜怀信抬头望天,又瞧瞧被绑着挣扎的使者,拍拍使者的肩膀,语带宽慰:“别瞪我了,都是二郎的吩咐,他们父子俩吵架,你也配合些,我也好让你少吃点苦。”
段志玄冷哼一声,抽出长刀一把劈向身侧的树,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瞧见了吗?再不听话,此树就是你的下场。”
使者气红了一张脸,这都什么痞子做派,大将军手底下都是些什么人呐!
杜怀信拉住段志玄的手,迭声道:“好了好了,莫冲动莫冲动,各为其主,大家都不容易。”
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当他傻子不成吗!
使者倨傲扭头,不想看到这二人拙劣的表演。
“哎,我说你这人,瞧不起我们啊?”段志玄皱眉,还打算着再砍一刀,却突得听到远处急促的马蹄声。
杜怀信上前几步,冲前头挥挥手,开心道:“二郎,我们在这。”
身后二人寻声,就见李世民与李建成一勒缰绳,急速停在他们面前。
“跟我一同去追左军。”
李世民刚想继续说点什么,视线一转瞧见使者,不好意思咳嗽了声,拿出李渊的令牌:“放了他吧,大将军已经同意不退兵了。”
“大兄,你往左路走,”李世民把令牌抛到李建成怀中,双腿一夹马腹,“令牌归你,若是等会见到队伍不肯信你便麻烦了。”
李世民回眸,冲杜怀信二人道:“你们跟我往右路走,快点。”眨眼便消失不见。
杜怀信解开使者身上的绳子,而后与段志玄手忙脚乱地翻身上马,只来得及向李建成打个照面,便匆匆忙忙追随李世民而去。
李建成被握紧手中的令牌,被落在原地,内心充斥着被羞辱的愤怒。
他说的话会被怀疑所以需要令牌,李世民就不用吗?
李建成用力一夹马腹,将所有不满宣泄,瞅也不瞅使者一眼,自顾自生着闷气往左路赶。
烟尘卷起,使者骤然被扑了满脸,他咳嗽几声,简直目瞪口呆。
这一大家子都是些什么人啊,这真的能赚到从龙之功吗!
夜色渐深,周围安安静静,只偶尔有一两声鸟鸣打破空寂。
这路是走对的吗?
杜怀信迟疑地跟在李世民身后,环顾四周,没有半点行军的痕迹,就算先前下过雨,也不可能把脚印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下意识拽拽缰绳,驱马朝段志玄靠近,见前头的李世民认真搜寻的模样,才用气音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迷路了?”
段志玄刚想点头,谁知一转眼就瞧见李世民好整以暇地端坐马上,就这么望着他俩,嘴角挂着戏谑的笑容。
“哪有,胡说什么呢,”段志玄忍不住拔高了语调,推开杜怀信,“二郎怎么可能迷路,定是你自己找得不仔细,我不许你污蔑二郎。”
哈?
杜怀信难以置信地看着段志玄义正言辞的神情,赶忙做了噤声的手势:“轻点,你想被二郎听到吗?”
段志玄无力地冲杜怀信使眼色,见他不明所以,露出了个绝望的笑容。
“哟,我怎么不知道,原来在志玄眼里我这么无所不能啊?”
杜怀信身子一僵,见着段志玄懊恼闭眼,他哭丧着脸,一点一点转头望去,就见李世民挂着灿烂的笑容,没有半分生气的模样。
“想说什么便直说,怀信你也是,这个毛病要改。”
李世民摸着身下马儿的鬓毛,毛色黄里透白,触手柔软,光滑柔顺,不愧是他的特勒骠。
安抚完特勒骠不满的情绪,李世民再度开口:“我确实迷路了,只怪我走得太急,天又黑,不小心跑到了深谷,连累你们了。”
“哪里哪里,一时心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杜怀信与段志玄摇摇头,同时出声。
“莫贫嘴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出路再说。”
李世民翻身下马,将马系在一旁,随手捡起地上粗壮的树枝,往前挥了挥:“我看过前头,到处是横亘的树木和灌木,骑马不好走,都下来吧,我们步行出去。”
杜怀信与段志玄对视一眼,给系马的地方做好标志后,跟着李世民的动作,一同上前开路。
等李世民一行人找到出发的左军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窦琮乍然见到灰头土脸的三人,还以为是遭贼了,要不是听着李世民的声音实在耳熟,他差一些便要指挥大家将人捆上了。
“总算找着你们了。”李世民抹抹脸,却不想越抹越脏。
他听着杜怀信的闷笑,见着段志玄努力憋笑而导致扭曲的脸色,懊恼地将手背到身后,正色道:“大将军有令,即刻返回,再不提退兵一事。”
本应是庄严肃穆的场合,可配合李世民半张白半张黑的面孔,杜怀信实在忍不下去了,就算是想尽了平生悲伤之事,都无法压抑他想要放肆大笑的冲动。
“咳咳咳。”杜怀信退后几步,捂着脸弯腰,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李世民磨磨后槽牙,面上关怀,扶起杜怀信,实则手下暗暗用力,低声警告:“不许再笑了!”
段志玄惆怅看向不明所以的窦琮,打圆场道:“那个,杜怀信他找了一晚上,有些受寒了,不打紧的。”
见李世民与杜怀信还在你来我往的用眼神打机锋,一个两个的,怎么平日里稳重的杜怀信都跟着孩子气了。
段志玄头一次怀疑自己,他莫不是看错人了。
等李世民回到贾胡堡内,李渊早已知晓了他迷路一事。
这会见了垂头丧气的李世民,倒是觉得好气又好笑。
他勉励了几句李建成,满意地点头,打发人退下了,大郎虽则能力一般,但做事好歹是稳重的。
哪像这个臭小子,李渊无奈,半点没个儿子样。
“往后你自己做武侯去吧,带着轻骑先行,好好认认路,莫给你阿耶丢人。”
李世民嘴唇翕动,到底没有底气反驳,只好老老实实听着李渊的数落。
“报大将军——”亲信的声音自外头传来,李渊一顿,咂咂嘴,有点遗憾。
好不容易抓住个李世民的错处,这小子以往老气他,如今还没骂痛快呢,可惜。
“何事?”
“外头有一个白衣老者求见,称有极重要的事情禀报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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