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宁自柴绍走后,便与柴舒窈乔装打扮,玩了一招金蝉脱壳,直奔鄠县李家别庄。
乱世之中,钱才是最硬的护身符。
李秀宁没有犹豫,花了几日功夫,不计成本,迅速散尽家财,自号李娘子与柴舒窈大方撒钱。
亡命之徒的忠心易失亦易得,一口饱饭便能轻松招揽至麾下。
然,李秀宁远远不满足于数百人的队伍,就这么只求一地自保,她还不如跟着柴绍走,既然留下来,她就要做得更好。
“嫂嫂是想为国公扫平长安附近的妨碍?”
柴舒窈坐在李秀宁面前,双手托腮,一双眼亮亮的,眨也不眨盯着眼前人。
“聪明。”李秀宁点点柴舒窈鼻尖,而后看向门旁脊背笔直、双目坚毅的柴家家僮——马三宝。
“打听清楚了吗,司竹园的胡帅何潘仁,是否还没有投奔任何一支势力?”
马三宝颔首,沉吟片刻道:“是,何潘仁其人不过一个西域胡商,起兵聚众自称总管,不过是为观望,挑一个势力下注自保。”
“那便是好拉拢的意思了?”
李秀宁浅笑捏捏柴舒窈脸颊,不以为意道:“有二郎在阿耶身侧,想必阿耶一行很快便能入关。”
“嫂嫂的阿弟真的有这么厉害吗?”柴舒窈眼带好奇。
李家的人她只与李建成李元吉熟络些,可这二人在她眼中均不值一提,除却个男子的身份,哪点比得过嫂嫂?
嫂嫂不用成为男子,就凭女子之身,照样能在乱世中挣得一份功名,简直是柴舒窈眼中最最厉害的人了。
“他可与大兄四弟不同,到时你便知晓了。”
李秀宁没有过多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只继续思虑天下局势,指尖下意识拂过颈边碎发。
“如今长安西侧的薛举已然称帝,虽被河池太守萧瑀击退,但入关之心不死,在阿耶来之前,是该敲打敲打了。”
李秀宁眉目一冷,说出的话愈发逼人:“不计任何代价拉拢何潘仁,他是长安周边势力最大的盗贼,只要拿下他,不愁众贼望风归附。”
“薛举太心急了,杨广都未死呢,就着急忙慌称帝,是把自己当靶子,不足为惧。”
“李仲文,向善志,丘家兄弟,哪个不是聪明人,除了我们李家,他们还能择谁为主?”
李秀宁语气淡淡的,但偏就是这般漫不经心的口吻,仿佛令在场之人吃下了定心丸,个个都找到了主心骨般。
“马三宝,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李秀宁身子微微前倾,面上的笑容愈发蛊惑,“做得好了,你便可摆脱家僮的身份,一个将军县公不在话下,翻身做主就在今日。”
“如何?”
李秀宁身体往后靠了靠,身上莫名的气势一散,不再看马三宝,自顾自揉着柴舒窈毛绒绒的脑袋,动作是说不出的慵懒。
马三宝心一跳,瞬间便口干舌燥。
是人都会有野心,他一小小家僮亦不例外。
“某,领命。”
天赐良机,他不会轻易放过。
司竹园。
何潘仁疲惫地拿起手边的茶盏,狼吞虎咽一口饮尽,急切下点点水珠沾湿衣领,他大手一擦,叫了个下人上前问话。
“李公那如何了,你们可有好好待人家?他一读书人,不可粗手粗脚的,叫人闹了笑话。”
下人诚惶诚恐,不住作揖行礼,这才讨好到道:“奴哪敢怠慢李公,只是李公毕竟是读书人,咋们又是把人家掳来的,这想让李公接受咋们也得花时间吧。”
话越往后头,声音越轻,下人偷偷瞥了眼何潘仁的脸色,没有生气,只有忧愁。
何潘仁惆怅地又给自己倒了杯水,他一个大老粗,总想着身边有个读书人充面子,只是如今看起来面子没充成,还把人给得罪了。
他叹气,这个李纲,真是搞不明白,莫不是读书人都看不起他们这种人吗?
到底该如何是好,何潘仁蹙眉沉思,然而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便被外头的询问打断思绪。
“禀总管,外头有人求见,是唐国公家李娘子的下人马三宝,不知总管意下如何?”
怎么又来了。
他地处微妙,已经不知多少人来拉拢,见都见烦了,偏偏一个个只嘴上好听,仔细一看却是表面锦绣,内里烂得可怕。
何潘仁刚想挥手,突然把下人话语里的唐国公与李娘子六字细细琢磨,结合这一月搜集的消息,心中一动。
唐国公如今风头正盛,李娘子也有个乐善好施的名头,一介女子之身都能拉起数百人的队伍,不可小觑。
更何况人家也是贵族,在隋朝做官,跟李纲那个倔脾气想必会很有话题。
何潘仁越想眼睛越亮,若投李家以求自保,既能解决自身安危问题,又能让李纲放下芥蒂。
这叫什么来着,对了,一举两得,两全其美的好事啊。
何潘仁一拍手,笑得眯起了眼,乐呵呵吩咐下人将马三宝引入,脑中已经幻想着他未来的坦荡仕途了。
何潘仁的归附仿佛一点火星,风一吹,瞬息便燃起熊熊烈火,绵延千里。
李秀宁的势力迅速壮大,她身着戎装,亲自坐镇军中,每攻下一地,便严明军令,秋毫无犯,故远众奔赴者甚众,一时竟得兵七万。
李秀宁毫不犹豫,立即遣使密告李渊,如今李家里外呼应,何惧薛举?
她李秀宁,亦是李渊进军长安路上的一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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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十三年,九月初十,河东。
许是吃了宋老生的教训,屈突通面对李渊的率军包围,不论是面对怎样的挑衅,都选择避其锋锐,避城据守。
这下子难办了,自霍邑的班师之议后,军中再次爆发了矛盾。
以裴寂为首一方认为不该绕过河东,长安作为屈突通的后盾,若不能快速拿下,难免陷入两面夹击的窘境。
但以李世民为首的一方则全然不这么认为,兵贵神速,应携累胜之威,以堂堂之势,震慑长安,不给敌军喘息之机。
智不及谋,勇不及断,屈突通不过据一城自守,届时河东不过一座孤城,何愁不降。
这次李渊一反常态,犹豫良久,在收到李秀宁的密信后终于下定决心,最终选择兼而有之。
渡过黄河,据守长春宫,兵分两路,一路围困河东,一路西进长安。
至于进军长安的人选,李渊没有丝毫犹豫,当众择了李世民。
李建成于军事太过稚嫩,李渊根本放心不下,还是打算将其带在身边磨炼磨炼。
只可惜,李渊的好意落在李建成眼里就是隐秘的不满。
自霍邑坠马后,他于领兵下意识产生了抗拒的苗头,然而这一点抗拒却造就了如今尴尬的局面。
李建成比李世民整整大了九岁,自小到大都是名正言顺的世子,游走于权贵间的交际圈子,不需要为未来担忧。
可军中,却是个全然不看出身,只看能力的地方,他比不上李世民,自然被士兵抛弃。
如今让还未弱冠的李世民独当一面,这是生生在打他的脸。
危机感促使李建成要做些什么,既然底下那帮子人讨好不了,他就只好把目光放在李渊上。
于是,李建成花了整整五日,终于捕捉到一只毛色极为好看的玄狐,称其天降祥瑞,进献李渊,李渊果然大喜。
那头其乐融融,这头李世民却全然顾不上那二人父慈子孝的演出。
他很忙。
为了领兵围攻长安,他忙着点兵,忙着安排人手,忙着吩咐后勤粮草,几乎没有一日空闲。
出发前日。
“二郎,”杜怀信微笑,凑近李世民,打断了他看汇报军务的奏表,语带神秘:“外头有两个人找你。”
李世民终于舍得从繁忙的公务中抽身,伸了个懒腰,眼眸半阖不阖,语气闲散:“若是来禀报事务的,你不会这么卖关子,想来又是有什么人来投奔我了?”
“是也不是,那二人自称姓长孙,是对兄妹,特来长春宫拜见二郎。”
三、二、一。
杜怀信在心里头暗暗倒数,哼笑得意,果见李世民怔愣片刻,随后猛然起身,匆忙之下还带翻了些许文书。
他面上是掩藏不住的喜意,刚想往外头赶去,谁知脚步一顿,往身后书架上伸手一捞,一个精致的木盒被他握于掌中。
杜怀信上前,摸摸盒子外头双龙戏珠的纹样,好奇开口:“这是何物?”
李世民宝贝似的将盒子背到身后,斜睨一眼杜怀信,语带炫耀:“你连娘子都没有,知道这是何物也无用。”
“不如帮我瞧瞧,今日的装扮如何,看起来是不是风流倜傥,我这几日连夜处理公务,面色难不难看?”
没给杜怀信丝毫插嘴的空间,李世民就如一只开了屏的孔雀一般,自顾自往下说着。
等一下,杜怀信咬牙,上辈子他是单身便罢了,这辈子居然还被一小孩给嘲讽了,这个场子不找回来,他就不姓杜。
“二郎近日忙于案牍,恐是气色不佳。”杜怀信故作忧心忡忡的模样,还不忘给李世民的衣着一句点评,“这衣物的颜色亦暗了些。”
李世民果然眉头一皱,但还不等杜怀信内心窃喜扳回一城,他又迈着轻快的步伐,只留给杜怀信一个满是春意的背影。
“跟你一个男人说这么多作甚,观音婢眼里我向来是最好看的。”
低喃的抱怨传入杜怀信耳内,杜怀信无言仰头,坠入爱河的男人,不论年岁几何,都是这么可怕。
长孙无忌牵着长孙嘉卉的手,默默在外等待。
一阵风拂过,轻轻带起长孙嘉卉的帷幕,掀开了下颌一角。
双唇不点而赤,肌肤温润如玉,灿若春华,皎如秋月,几缕零碎的发丝随风轻柔而动,平添一股诱人风情。
李世民一出门就撞上了这幅场景。
他呆愣愣立于原地,耳后瞬息布满红色,然后一点一点的,蔓延至他的整个脸颊。
手心隐隐发烫,心跳一下大过一下,他好似听到了长孙无忌的声音,但完全不知他说了什么。
李世民一双眼只随着长孙嘉卉移动,见她慢慢上前,才恍然回过心神,飞速将手中木盒递到她掌中,而后不好意思般磕绊道:“这、这是我送你的玉龙子,很好看的,你一定会喜欢的。”
话落,似乎不满自己的三言两语,表情带了丝委屈,半弯身子,凑近长孙嘉卉耳畔呢喃:“这是我从晋阳宫挑了好久才找到的宝贝,我挑了整整十日,可辛苦了,你不许不喜欢。”
“二郎挑的,我都喜欢。”
长孙嘉卉眉眼含笑,顺着心意贴近李世民,与他肩膀靠着肩膀,手背擦着手背。
长孙无忌:……
果然被这对夫妻无视了个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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