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出来了。
李世民看着宋老生的部队先后出城,对着杜怀信矜傲一笑,嘴里还不忘做着口型:“你输了。”
杜怀信垮下脸来,懊恼又讨好地冲李世民比了个“一”的手势。
他之前自信满满,还与李世民打了个赌,必会激宋老生出城,若赌输,他便要临摹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二百遍。
提起这个杜怀信就一肚子气,他的书法只在前世少年时期学过一两年,后来除了欣赏欣赏,自己上手练习的频率并不高。
更何况自穿越后,每日都要习武健体,上阵杀敌,那一手字只能说可看。
偏偏李世民最见不得他那一笔平庸的字,并且极力把王羲之推荐给他,还给他规定了任务,每旬都要临摹字帖,李世民还要检查。
真是,杜怀信懊丧地长叹口气,盲目自信不可取。
李世民挑眉,刻意做了个恐吓的表情,还没等杜怀信接上害怕的表演,自己倒是忍不住上手揉了把面庞,不住闷笑。
他果然不适合这种阴鸷冷漠的模样。
“便宜你了。”李世民神采飞扬,隔空与杜怀信碰拳。
“别耽搁了,回吧。”
李建成自方才起便一直沉默着,如今见李世民与杜怀信调笑,完完全全将他当个透明人,再也忍不住出言打断。
杜怀信寻声望去,只见李建成神情淡漠,一双眼不含感情地扫过他二人,再也不说一句,转身便骑马走了。
这么早便不和了吗?
杜怀信看向李世民,就见他毫不在意,嘴角还挂着方才的弧度,好似一点都没将李建成的冷脸放到心上。
“发什么愣呢?”李世民一夹马腹,飞也似的冲李渊方向而去,只留下一句含笑的话语飘散空中。
“我可是把宋老生骂出来了,可不得向阿耶好好讨个赏。”
白担心一场,杜怀信无奈一笑,随即带着身后的几十骑往回赶。
“大将军!大将军!”李世民眼眸一亮,转瞬便超过了前方的李建成,嘴上还不停。
“大将军,事成了。”
瞅着次子又乖巧又得意的小表情,李渊笑着点点头,嘴上勉励了几句,继而转向面色勉强的李建成。
“大郎也做得不错。”
语罢,李渊上前打量了会宋老生,一边吩咐殷开山召集后军,一边与众人商量:“我观宋老生还要些功夫才能列好阵,我军自晨时起赶路,如今已过午时,兵卒劳累又饥肠辘辘,要么先用点吃食如何?”
杜怀信皱眉,有时候他真的搞不懂李渊,是只要顺风局便放松警惕吗?
“不可,战机转瞬即逝,万不可失。”
李渊越过杜怀信看向李世民,这小子向来以二郎为尊,想必也这也是李世民的意思。
“怀信说得在理,天实弃隋,人孰能辅?”
李世民抬抬下颌,分明还是一副平常的模样,可说出来的话却充满了举重若轻的意味。
“老生之辈,当我何如?隋室亿兆离心,宋老生,手到擒来耳。”
他的脸上泛起游刃有余的笑容,对李渊继续道:“机不可失,应当一鼓作气,拿下翟邑。”
李渊“啧”了声,这个二郎向来敏锐,小事方面听一听也未尝不可。
“都依你的,二郎,你独自领兵往城南列阵,作为奇兵。”
李渊视线移到李建成身上,声音微不可查地一顿:“至于大郎,你便跟我身边,往城东列阵,到时我们与宋老生交战,一旦稍稍退却,二郎便立马冲阵压上。”
“都听明白了吗?”
李世民与他手底下的人对视一眼,肯定地向李渊点头。
李建成说不清心理的滋味,难耐的妒火自心头涌出,焚烧着他的四肢百骸,胃部好似被一只大手死死攥紧,冷汗涔涔,带来一股莫名的窒息感,令他手脚发软。
这个浑噩的状态被他一直带上了战场。
等他反应过来时,耳边的阻隔蓦然消失,阵阵喊杀声骤然炸响耳畔。
他忽然有些茫然,怎么就交战了呢?
但战场上哪有时间给人思考,李建成的异样已经让绝大多数敌军发现,一个小小的包围圈逐渐形成。
李建成周围的亲兵忍不住爆了粗口,心中对这个左领军大都督充满了怨怼。
自己不要命还要拖着旁人下水吗!
宋老生早已发现了不对劲,气势一凛,没给李建成反应的机会,搭弓射箭。
一箭破空,带着呼啸声直直冲李建成而来,李建成浑身上下寸寸发冷,好像听到了有人急切慌张的呼喊。
说了什么呢?
李建成有刹那茫然,只眼睁睁看着羽箭逼近。
躲开啊,躲开啊,动一动啊!
李建成内心呐喊,却依旧半点掌握不了手脚,死死盯着箭头迫近,然后擦过他的臂膀。
没中?
李建成骤然松下心神,力气又回到体内,他下意识牵牵唇角,下一瞬,他一个倒栽葱,从马上摔下来。
这下子是不用演了,李建成从马上摔下来,立马造成了骚乱。
救人的,呼呵的,尖叫的,李渊发现时已经晚了,士兵早已乱成一团。
该死!
都二十多的人了,居然没有半点长进!
李渊咬牙,内心失望一闪而过,只得朝李世民埋伏的方向看去。
他相信,只要有这个二儿子在,就一定会扭转局面的。
李世民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李建成坠马的意外来得太突然,几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但李世民不慌不忙,没有马上冲出,只冷静地观察敌我差距。
我方且战且退,陷入混乱,宋老生部队士气大涨,杀红了眼,气势渐盛,却太急躁了。
宋老生或许是从这一箭里尝到了甜头,被喜悦冲昏头脑,不断孤军深入,已经与后头的大部队相隔离。
“二郎,好时机。”杜怀信伏身,盯着底下左突右冲的宋老生,浑身陡然散发一股嗜血的气息。
“匹夫之勇。”柴绍冷眼旁观,拽紧了缰绳,跃跃欲试。
时机已到。
“上!”
李世民与段志玄跃马先登,柴绍紧随其后,三人驰马而下,猛然冲入敌阵,只不过几个来回竟冲散了敌军阵型。
杜怀信与刘弘基则率军靠近宋老生,不让其有一丝一毫的喘息时机。
大意了。
宋老生赤红着眼,没有犹豫,他既能一件箭将李建成射下马,焉知不能有第二次!
层层箭雨陡然冲李世民的方向压来,他来不及躲闪,一支冷箭直直插入左臂的甲胄缝隙间。
疼痛一瞬袭来,李世民闷哼一声,冷汗自额角滑落,擦过眼睫,酸涩之感顿时涌现。
李世民轻蔑一笑,亦被激出了怒意与血性。
他和李建成可不一样,想用相同的法子,也得看看对象是谁!
李世民咬牙,快刀斩乱麻,不过一息功夫,带着倒刺的箭头被拔出,带出簇簇血雾,翻起点点皮肉。
“咔擦”一声,箭被折断,李世民狠狠将其掷向宋老生,反手朝身侧一刀,一道血柱瞬息涌出,洒在特勒骠的马蹄上,洒在他白色的衣袖上。
不进反退,李世民嘴角挂着肆意的笑容,率兵冲阵,气势居然比先前强了不止一倍。
李世民横刀立马,手持双刃,双刃皆缺。
浓稠的血液顺着豁口处滴滴掉落,本来白色的衣袖被血浸湿,李世民漫不经心地抖抖衣袖,大片血液散落地面。
然后满不在乎的,又陷入厮杀。
杀神一般。
所有人都沦为了陪衬,唯有这个不知疲惫的,眨眼间带走人命的,却依旧眉目平静的少年郎,被今日所有人记在心中。
“宋老生已被活捉,放下武器,速速投降,降者不杀!”
柴绍抓住宋老生怔愣的空档,大吼出声,后头的敌军看不清状况,瞬间乱了心声。
大势已去,兵败如山倒。
杜怀信与刘弘基互相配合,一步步压缩宋老生的逃跑空间,追得他狼狈不已。
宋老生左支右绌,狼狈地跌落马摔进壕沟,眼见又想逃跑,杜怀信猫逗老鼠般,稳稳一箭射入他的左臂。
杜怀信冷笑,李世民的仇他可还记着呢。
一声嘶吼,宋老生惨白着脸,自知求饶无用,只愤恨地与杜怀信对视。
各为其主,技不如人,他输了。
刘弘基驱马上前,手起刀落,宋老生便再也没了动静。
主帅死了,敌军四散溃逃,再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刘弘基扬手,杜怀信上前,二人击掌,相视而笑。
阳光撒下,李世民顺势抬手看了看伤口,不是很严重,但留个疤估计是在所难免。
段志玄在李世民身侧,没多说什么,只笑笑指指自己额角冒血的刀伤:“我陪你。”
这有什么陪不陪的,他是会在乎那种疤痕的人吗?
只是怕观音婢见着了会担心。
柴绍作为李世民的姐婿,见着眼前几人互相打趣的场景,下意识放缓了呼吸,由衷地替李世民高兴。
李世民哭笑不得,再度抬眸时,撞上了四双情绪不同的眼眸。
杜怀信关切,刘弘基得意,段志玄戏谑,柴绍欣慰。
暖意似涓涓细流蔓延全身,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破土而出。
李世民好看的眉眼弯了弯,这是同家人相处时完全不同的感受,让他感到十分新奇。
霍邑之战,就此拉下帷幕,李渊一行势如破竹,直逼河东屈突通。
李渊这头形式大好,远在长安的李秀宁亦以女子之身,举起了义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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