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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衡阳,朕给过你机会的。◎

    “啪嗒——”

    水滴落在珵亮的金丝楠木的地板之上, 渐渐晕了好些个不大不小的水坑,若不是被人捞着手臂, 只怕她踩在这些水坑上必得摔个狗啃泥了。

    周围有阵阵寒气朝她涌来, 但被捉着的手臂处却烫得惊人。

    她顺着滴水的裤管往上看去,深色中衣因得湿了水,紧裹在身上, 隐约能看见精健削劲的蜂腰宽肩。

    她一只手抓着食盒,而另一只手下意识紧紧拉着他的袖管, 这样一扯,导致他领口大开, 发尾的冰水顺着呼吸自锁骨流向了胸膛。

    郗薇脸一红,忍不住将目光移了开来, 不过才将将转开一点, 头顶就摹地传来一声轻哧, 李赢伸手将她的脑袋掰了回来,低头迫她与他对视。

    “你为何在此处?”

    这一动,他发丝上的冰水就这么顺势滴在了她的脸上, 郗薇一个激灵, 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周身冷得仿佛是个冰块儿,可是偏偏他的脸,又泛着可疑的红晕。

    郗薇眉头蹙了起来,惊觉有些不对,连尊称都忘了加上, “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烧了?”

    说罢,抬手就想去试试他的额头, 可是还没触碰到, 他就径直退了开来, 保持着半丈远的距离。

    “你如何会在这里?朕不是说过任何人不得进来么?”方才在松香殿被下了药,她就出现在这里,着实

    也不知是因得寒气还是什么原因,郗薇觉得他的话有些冷,于是方才的问题她也不想知道答案了,皇帝坐拥奴婢万千,还有整个的太医院,就当她是狗咬吕洞宾好了。

    她放好食盒打开检查了一番,确认补盅还好好的半点未撒开,于是端了出来递上前,公事公办道:“太皇太后关心陛下的身体,于是命人熬了这盅补汤,让我给您带过来,我过来的时候听说您跟李顺去了郁翠宫,我就在偏殿等着。”

    原是误会了她,李赢按了按眉心,却不期然听她又道:“谁知道等太久睡着了。”这声竟然隐隐有些无辜,似在控诉他让她等。

    李赢没好气,“所以你醒过来见整个福宁殿空无一人,里面似有人声,这才不小心走了进来?”

    郗薇眨巴着杏眼,缓缓扑闪了整整三下,意思分明就是‘是的,就是你回来晚了,我可是等了好久。’

    原本已经冷静了些,此时那股烦躁与不耐烦的感觉又渐渐升腾了起来。

    “东西就放这里,你先回去把。”

    即使身体里有个声音疯狂叫嚣着想把她留下来,但理智还是压下了这股冲动,他转身往里,原本以为她可以让他冷静下来,却没想到这就像饮鸩止渴,他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若是从前,听他如此一说她定会转身就走,可是现在

    郗薇有些犹豫,初春乍暖还寒,他若真是发烧了该如何是好?这可是要人命的,也不知道李顺那些人去哪儿了,听他这口气他是故意将他们支开的?为什么?

    久久未曾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李赢一下一下用力摩挲着手上的鹿骨扳指,半晌后,他终究退了回来,将补盅接了过去,直接开始“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一碗补汤很快就见了底,他将粉金雕龙御瓷盅扔了回去,横袖将嘴角的汤汁擦了个干净,“现在可以走了吧?”

    这动作怎么看怎么带着极度的不耐烦,郗薇本也不是非要走这一趟的,看这样也有些不高兴了,她哐哐当当麻利的几下收拾好食盒,转身就往门口走。

    听着她的脚步声越走越远,李赢手上青筋渐起,极力压下想将她扒拉回来的冲动,他现在不是十分理智,并不想吓到她,尽管他想叫她留下。

    “嘎吱——”

    殿门被她拉了开来。

    “嘎吱——”

    殿门又被关了上。

    她应该是走了吧,李赢心想,他脚步沉沉往内间的冰水浴桶走去。

    “陛下。”

    是幻听吗?

    他甩了甩脑袋,还以为出现了幻觉,提脚继续往里间迈去,直到再一声清晰的“陛下”传了过来,他顿住了脚步,转身,就见郗薇娉婷袅袅穿过精致繁复的龙翔凤舞雕花檀木门,径直快步朝他走了过来。

    她心中着实太过好奇,忍不住问了出来,“陛下,您去郁翠宫是所为何事?跟那晚上的事情有关吗?”

    这两人根本没有任何联系,唯一的可能便是那晚上她被下药的事情,妙玉虽得承认了下药,但她的话也不能尽信,莫不是皇帝察觉到了什么?或者有了确切的证据?

    她压下激动的心情,十分想问个清楚。

    李赢没想到她竟然去而复返,尽管知道她是为了问邓三的事情,但他还是无法忽略心中那顷刻蔓延而来的喜悦。

    他突然恶从胆边生,心想为何一定要跟自己过不去?

    于是他神色不自觉舒缓了下来,朝她弯了弯手,“嗯,你过来,朕就告诉你。”

    郗薇太想知道他查到了什么,以至于忽略了他话中透露出的危险情绪,一步步走了回去在他面前站定。

    看她小脸上充满了好奇,李赢随手将湿法拢至背后,意味深长,“衡阳,从来没有人敢直接问朕做什么是为了何事,有什么目的。”

    郗薇也察觉到方才的问题有些不妥,但那确实是她最想知道的,她心中正捉摸着怎么委婉些问,却听得李赢又开口了。

    “不过今日,你可以是个例外。”

    他身材高大,站在前面就像一座小山,郗薇需要微微仰首,才能看清他的神情。

    李赢不太满意这样居高临下的感觉,他俯身靠近了她的耳畔,低沉道:“郁翠宫的婢女晌午十分过来说有要事禀报,还暗示朕,事关你的清誉,朕想着可能是跟那天晚上那药有些关系,于是就过去了,谁知道”

    郗薇猜到了跟那晚上的事情有关,她有些气愤,“妙玉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们不是素来关系不错么?为何现在提到她竟是这副表情,李赢挑了挑眉,“你觉得她会跟朕说什么?宫中禁药屡屡出现,朕猜这后宫也是时候该好好整治一番了。”

    此时两人离得近,他能闻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果子香,他觉得才才清明的灵台忽的有些不对劲了,少女红艳艳的唇像一颗熟透了的樱桃,诱人采撷。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这话问得太过暧昧,甚至他靠得更近了些,目光如炬找寻着气味源头,郗薇觉得危险下意识想往后退,却被他长臂一伸就一整个给捉了回来。

    李赢打量了半晌,看得她寒毛直竖,直到他的目光最终定在了她的腰间,铁臂就这么往下伸去。

    郗薇下意识想拦住他,可惜被他轻而易举就挡了开来,他十指微动,她腰间的五彩葫芦纹荷包就轻而易举落在了他的手里。

    “这里面装的什么?”李赢声音有些哑,将五彩葫芦纹荷包高高的拿了起来,“朕要扔了它。”

    郗薇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觉,她踮脚想一把将五彩葫芦纹荷包抢回来,可惜李赢何等敏捷,不过一退她计划就落了个空,她不甘示弱继续踮脚去抢,李赢手臂一举,荷包就更高了。

    “即使你是皇帝,也不带这样的啊?这里面是我装的零食。”

    看他一脸不信,郗薇可不再客气了,她不信她还抢不过一个落水鬼,她撩了袖子就往上蹦,谁知道才将将碰到荷包的底部,根本使不上什么劲儿,他不过略一抬手,她就偷袭失败。

    这可把郗薇给气坏了,她索性扑了过去,两条细白的手臂甫一攀上他伟岸的肩膀,整个人借力一个腾空不管不顾趁势伸手去抢,李赢看她这般不要命的架势,这摔下去可怎么得了?下意识将荷包随手一扔就去抱她,谁知道荷包没抢着,她也意识到危险了,整个将他当成了一颗大树跨抱在了他的身上。

    而那五彩葫芦纹荷包被高高的抛了上去,她下意识抬头,就见那五彩荷包自上而下稳稳落了下来,好巧不巧砸中了两人胸口相接之处。

    “嘶——”

    郗薇忍不住痛呼出声,下意识就伸手想揉一揉,可是才一上手,忽然发现李赢的目光也顺着她的动作移了过来,她的手就这么尴尬地停在了原处。

    “我你”现在的姿势太过不堪,某个地方陡然的变化让后知后觉的郗薇顷刻涨红了脸,拿了五彩葫芦纹荷包就想往下跳。

    她果真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眼色,李赢冷笑,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还会让她有机会跑,他喉结微动,双臂便如树根般将她牢牢禁锢住了。

    他准备放她走的,可是她偏偏自个儿又回了来,还跟他玩这么危险的游戏,甚至没眼色的还在做着无畏的挣扎,他喟叹一声,靠近了她的耳畔,语带威胁。

    “别动。”

    郗薇生平最不怕的就是被威胁,临死都敢拉个垫背的,但他此时声线低沉喑哑,她可算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当真不敢再继续。

    对她这个乖乖的表现李赢这才算满意了,长腿一迈就环着她往里间而去。

    因为两人此时离得近,她的衫裙很快就给洇湿了,冰沁的感觉并不舒服,她抱坐在他身上,也不敢随意的跳下去,偏偏李赢不理她,她只能跟着他一起进了内室。

    甫一进来,她就被正中的一个硕大的浴桶给震惊了,眼见着上面冒着白色雾气,她还以为撞破了皇帝沐浴,一时间心中忍不住嗔怪。

    这人也真是的,沐浴怎么不去专用的清凉殿?既然坚持在内室,为何还要将宫人都遣下去?你遣下去也就罢了,好歹将门给栓上啊。

    “你到底什么意思?快放我下来!”她越想越气,揪紧了他胸口湿漉漉的衣裳。

    李赢看着她抓得牢牢的手,眉梢微挑,“朕倒要问问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你扒拉着朕不放?”

    郗薇四下一看,扶在她身上的手已经放下去了,现在看着倒确实像是她自个儿抱紧了他不放。

    她尴尬的闭上了嘴,小心翼翼自他身上慢慢滑了下来,就在她要离开他的一瞬,他将自她胸口掉落的五彩葫芦荷包捞了起来,顺手扔进了浴桶之中。

    郗薇惊叫一声,几步过去伸手就想捞起来,不料手方一伸进去就面色一变,赶紧伸了出来。

    她总算明白他身上的那股冷意来自哪儿了,这水里面竟然有好几块硕大的冰块,方才看见的白色烟雾也并非热气,而是冷气,可是这人为什么要泡冰水浴?

    “不过一个荷包,扔了就扔了,还捡什么?”

    李赢着实有些不解,想起上次在太液池她拒绝他说的那些话,心中不知为何陡然生出了一股戾气,说话不由自主变得刻薄,“难不成装的不是你说的什么零嘴儿,是哪个情郎送你的信物?”

    郗薇简直难以置信,不过她也懒得去解释了,这次有了心理准备,她将袖口撩到了胳膊上,把心一横就弯腰伸手进了水里,可惜浴桶太高,她即使垫着脚也触不到底,试了好几次那五彩葫芦纹荷包还是好好的待在水底。

    她四下看了看,最后将目光锁在了一旁的杌子上,搬了过来就要踩上去,可是杌子沾了水,有些湿滑,看她颤颤巍巍站上去,到底担心她会摔下去,李赢忍不住有些心软,长臂一伸,捞了她的腰顺势将她整个人抬高了一大截。

    郗薇吓得尖叫一声,“你干嘛?!”

    她的腰肢很细很软,他将将烦躁的心瞬间被抚平,方才那些话本也不是他本意,他说完就有些后悔,于是这次耐着性子解释道,“朕拉着你。”

    郗薇脸一红,这样确实比她自个儿站杌子上靠谱,于是默认了,她顾不得其他,弯着身子伸手就去够桶底的五彩葫芦纹荷包。

    这对李赢来说就不那么好受了,他本是在后面捞着她的腰,而她弯腰去够桶底的五彩葫芦纹荷包,尽管她已经弯得很卖力了,可还是稍微高了些,她只能尽力往下勾着去够,这样就难免在他身上磨来蹭去的,他本就不甚清明,这会儿只觉得血气翻涌,方才那冰水浴完全白泡了!

    身后的触感按理说郗薇不可能感觉不到,可是她现在全副心神都在够那五彩葫芦纹荷包上,并未注意身后人的异样,李赢额上开始冒汗,看她久捞不着,再这样磨蹭下去,他非当场缴械投降不可,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况且这水如此的冰,久了她可受不了,于是他捞着她转了个方向。

    郗薇本来就要够到那五彩葫芦纹荷包的抽绳了,没想到他瞬间将她抱转开来,她心头气愤正要质问,李赢却先一步放开了她。

    “站边上,朕帮你捡!”

    他嗓音沙哑,郗薇被吓了一跳,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李赢已经弯腰开始捞了,他人高手长的,不过一会儿就将五彩葫芦纹荷包捞了出来。

    冰水这样一沁,他顿了顿倒灵台清明了些,只是郗薇还以为他又犹豫后悔了,忍不住上前就想先一步抢回来。

    李赢本就打算还给她的,倒没想到她这一拉没有注意,抽绳被拉了开,荷包掉在了地上口子大开,里面的东西就这么突的掉了出来。

    一包确实是她常吃的彩纸包着的饴糖块儿,而另外还有一件东西,看不清楚是什么,但掉在地上,隐约听见了清脆的声响。

    郗薇赶紧捡了起来,待确定完好无缺之后,自李赢手中将荷包拿了回去,重新将东西放了进去。

    李赢眯眼,他没看错的话,那是一块碎玉。

    看她这么珍惜,不知为何他的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难道真被他给猜中了?是李亘送给她的?

    可是李顺不是说她才去临江王府门口砸瓶明志么?

    他心中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郗薇则气鼓鼓的将衣袖往下顺,虽然他帮她把荷包捡了出来,她还误会了他,但她并不打算感谢他,也并不觉得她方才抢的举动有什么不妥,分明是他先要扔掉的,又不是他的东西,他凭什么做主?

    她的皓腕之上,系了一条星光闪闪的手链,随着她的动作,碎金光芒让他差点迷了眼,方才那纤长莹白的玉臂在眼前挥之不去,李赢忍不住想起了那天晚上。

    他捏了捏眉心,尝试着解释一二,“朕以为出现幻觉,是因得你荷包里的甜香,所以才想要扔了它。”

    郗薇将五彩荷包重新系在了腰间,气鼓鼓嘲讽:“哦?是么?陛下富有四海,看不惯任何东西都有随意处置的权利,倒也不必找什么借口。”

    情绪与感官无限放大,被误解后那种烦躁的感觉又上来了,李赢眉骨一挑,“那照你这么说,你现在如此说话,朕也可以随意处置?”

    看她一噎,他扳回一成,心中却并不觉得痛快,相反,他此刻说不出的难受,现在的她在他面前,就像极饿之人遇上了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他只想变着法的将她拆吃入腹。

    香气盈入肌理,侵入肺腑,他后悔了,他以为泡了冰水浴,那合/欢香早就消散了,没想到那只是暂时的,甚至因为那波刻意压制,反弹愈加厉害,让他变得比之前更加焦躁,易怒,敏感,似乎有无限的精力,还有想毁灭想撕碎一切的冲动。

    而首当其冲的是眼前那碍眼的鹅黄衣裙。

    他朝她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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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眼前人一步步逼近,郗薇终于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不对。

    他的呼吸声很重,身上衣袍湿漉漉的,那明明是冰水,按理说该是很凉的,可是他露出来的皮肤泛着像被烫了的那种洇红,额头青筋明显,眼尾猩红,甚至他的嘴角,已经近乎干裂起皮了!

    她突然想起来他方才的声音似乎也不太对,并且他今日还让人感觉格外的费解,暴躁,他是不是说过什么幻觉来着?

    面对他的步步紧逼,郗薇靠在了廊柱上,退无可退,“你你怎么了?”

    她红唇开合,就像是熟透了的樱桃,他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破坏欲,他想将这樱桃无情碾碎,然后尝尝看它的汁液是不是一如往常那般甜美。

    他这样想着,实际上就这样做了,不过一个抬手俯身,娇小的她就被禁锢在廊柱幔下,另一只手撅起那精致的下颌,无情的唇齿就这么顷刻碾压而下。

    “唔唔唔”

    郗薇这时候是真的知道不对了,两人明明上次说得那么清楚了,他其实也不甚喜欢她,为什么会这样?又没有酒气,莫非他是跟她那天一样着了道了?

    唇齿被无情的侵占,无处发声,她只能双手用力拍打着他的胸脯,可这在李赢看来,无疑是小猫挠痒痒般,他直接靠过去两个胳膊肘一压就让她再也抬不起来。

    郗薇这是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男女体力的巨大差异,两人这样也不是第一次了,甚至第一次还有她的蓄意贴近,可是这次不一样,莫名其妙被压制的她有一种特别屈辱的感觉,这并非出自她的意愿。

    完全无法反抗的感觉让她想起了前世,自以为是把握了自己的人生,自以为是在主动追求自己的幸福,可是殊不知是在别人设定好的路线里走别人的故事,一旦没有达到别人的预期,就被弃若敝履,从开始到结束,都毫无自己选择的余地。

    李赢就如一个在沙漠中渴了许久的旅人,好不容易找到一串解渴的樱桃,正奋力吸吮那美妙的汁液,忽然一阵吃痛,血腥气似是更加激发了身体里那潜伏已久的兽|性,他愈发肆无忌惮。

    郗薇这会儿是真的绝望,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一串温热的东西灼到了他的脸颊,李赢迷迷糊糊看了眼,原是她颊上的水渍。

    “怎么了?”他嘟囔出声,却不由自主停下了肆无忌惮,开始小心翼翼替她吻干。

    郗薇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她记得,即使是被下药那晚上她蓄意挑引,他也是如和风细雨般的应对,即使电闪雷鸣,也是时刻顾忌着她的感受,她分明是没有受到一丁点伤害的,可是今天

    看着跟从前判若两人的帝王,她试图唤起他的最后一丝理智。

    “我你流血了。”

    看着她红肿的嘴唇,似还带着殷殷血迹,李赢如梦初醒,手下触感如棉,看她似梨花带雨,他倏地松开了她后退开来。

    原来那合/欢香能激起人心中最深沉的欲与望,而他的欲与望是她。

    但他不想伤害她。

    一把擦掉了唇上的血迹,李赢背过身,“今日的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你快走吧。”

    若是之前,听得这话郗薇定想也不想跑了,可是现在,她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看他现在这副样子,分明不太对劲,她不能就这么离开。

    “你身上为什么会这样?天又不热还遣散了人泡冰水浴,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赢本是在一步步退着想离她远一些,闻言脚步顿了下来,“你真想知道?”

    看她毫不犹豫点头,他扯了扯嘴角,“朕去了郁翠宫,一个不慎着了道。”

    “什么?”郗薇难以置信,但很快她就相信了,并且把这事儿跟妙玉联系了上,“她竟然还敢给你下药?你你”

    难怪他身上那么烫,难怪他遣散了宫人泡冰水浴!

    李赢看郗薇面色,靠近了她,言简意赅,“为什么说‘还’?”

    不待她回答,他何等聪明,一下子就猜了个七七八八,语气笃定,“你知道是谁给你下的药,那个人就是妙玉?为什么不揭发她?”

    为什么不揭发?为什么呢?

    看郗薇没有说话,李赢想到的只有一个可能了,那就是除夕宴那事儿,表面上是妙玉,可实际上只怕跟张太后跟大长公主完全脱不了干系。

    “呵!”他不禁冷笑出声。

    郗薇自然是听见了这声,但她这会儿很是纠结,上次她中了药,毕竟是他帮着解了毒,这次换他了,她

    钩吻没有解药,不然上次李赢就拿出来了,也不用现在还在泡冰水浴,但如果冰水浴有用,他刚刚也不会那个样子,该怎么办呢?

    “你的侍寝女官呢?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我去帮你把她叫来!”说罢,她转身就准备去找人。

    李赢还以为她在为大长公主她们找借口开脱,却没想到她是在想他被下药这件事该怎么办,这转变太大他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但直觉告诉他还不赖。

    但看她当真要去叫人,他又说不出的丧气。

    这心情还真是起起伏伏,他长腿一跨几步追上了她,语带愠怒,“不许去。”

    看她还想将手腕自他掌心挣脱,她就那么想摆脱他吗,他顿时紧紧捏住了她细白的腕骨,“别白费功夫,朕这延福宫可没侍寝女官,都被打发了,不过你难道要这副样子出延福宫去?”

    “怎么会没”

    经他这一提醒,郗薇这才注意到,因得刚刚两人的纠缠,不仅是他,她自个儿的外衫外裙也差不多被濡湿了,身上还皱皱巴巴的,甚至领口的系带也松松垮垮,这样子别说出福宁殿了,就是这道门她都不好意思。

    她尴尬地想背过身子,又觉得这简直是掩耳盗铃,于是气鼓鼓道:“你,你先背过去。”

    李赢也发现了不妥,心中如热油下锅,他极力压下那股蒸腾的烦躁之意背过身去,本是为了眼不见为净,可是当真眼不见时,听着身后的动作,他的想象力又开始作祟了。

    这合/欢香在郁翠宫也没这么厉害啊,自打她进来,就愈发难控制了,甚至方才手臂伸进冰水,也没有缓和的感觉,真真是

    这内室并没有铜镜,又隔着外衫,郗薇压根儿看不见身后的系带,只能凭着感觉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听着他起伏的呼吸,她心中压着事情,好不容易扯到了一条兜衣的带子,可怎么也找不到另外一条。

    她一着急就胡乱扯了起来,只听“撕拉”一声,什么地方应声而破,她整个人都愣了下来,脸霎时又热又烫。

    李赢听得这声,情不自禁回过身来,正好看见她半侧着身子,上衣自腋下开了一道口子,一直裂到了腰间。

    殿内的空气似乎都静止了。

    好在还有兜衣挡着,骨肉不过若隐若现。

    可是即使看不见再多,但那晚上的画面还是突然闪现在了脑海之中,蜿蜒的曲线似静谧的河,独两支曼妙莲蓬划破沉寂,亭亭玉立其上

    这画面太过靡丽,他的感官本就被无限放大,顷刻间血脉喷张,整个人都沸腾了起来。

    他动了。

    郗薇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内室并无多余衣物,不得已她只能随手将一旁的纱幔往身上一卷,可这纱幔本就是自上挂牢了的,这样一卷再没有多余的活动空间,她整个人都只能靠在廊柱上。

    李赢赤脚一步步走近,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衡阳,为什么不走?你再跟朕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对不对?”

    他嘴唇之前就被她咬出了血,这会儿看着颇有几分狼狈与不讲道理,郗薇猛地摇头,方才她确实犹豫过,毕竟他救过他,她向来恩怨分明,若是就这么跑了,她一辈子良心难安,但让她跟他再来一次,又确实没有那么大的勇气。

    她一直以为做这种事情,至少也要因为有爱,他们这一次两次,又算什么?

    可是就这一犹豫,竟然就把自个儿给逼到了这样的境地,再说她玩儿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分明是他栽赃,她拼命否认!

    但李赢现在理智全失,看着她杏眼满是水泪拼命摇头,颊边的青玉耳坠随着动作来回晃荡,他伸手一把捏住了她的耳垂。

    他知道她嗜甜,荷包里随时都能掏出油彩纸包裹好的糖果,他也知道她酷爱青玉,耳坠都是各种造型不重样的,他揉/捏着她耳边的小坠子,语调沉沉,“衡阳,跟朕说说话,或许能转移下注意力。”

    一听这话,郗薇陡然生出了希望,他这么说是不是方才也并非他本意?他只是被药物给控制了。

    郗薇不禁想起了那时候的自己,虽然灵台清明,但是她难受得完全无法自控,也根本不想压制,他向来比她努力,比她能自控。

    心就这么软了下来,她乖巧的点了点头。

    看她这样,李赢问:“为什么去临江王府门口砸花瓶?”

    郗薇极力忽视他的目光,将脸转到了一边。

    他捏着下颌迫她与他对视,“嗯?”

    郗薇抿了抿唇,“我不喜欢李亘了,我要跟他划清界限。”如实交代,他总不会以后还把她跟他们划到一块儿吧?就当提前做准备了。

    虽然早就有此猜想,但真正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李赢心中还是忍不住涌上了一阵狂喜,但他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仍旧板着一张脸,这样更能方便他压制内心那种疯狂的念头。

    为什么突然就不喜欢了?虽然她嘴硬不承认,但这其中有没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他?是因为上次他们

    没有也没关系,少了一叶障目,她总能看见其他的风景。

    他的声音里带了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那你方才为什么不走?朕给过你机会的。”

    郗薇看他冷静了不少,她还是愿意跟他好好交流的,于是坦诚道:“你救过我,按理说我是该回报你的,同样的状况下。”

    这个答案毫不意外,她就是这样的人,李赢一时间说不出来心中是什么感觉,他替她顺了顺额间凌乱的碎发,等着她无比自然的“但是”。

    这次却久久未曾等到,他终是忍不住自个儿问了出来,“然后呢?”

    她欠了他,确实应该还他的,更何况她还应着他一件莫名其妙的东西,她向来不喜欢无缘无故欠人,也不喜欢别人多拿她的,于是为了保险起见,她将心一横。

    “之前你救了我,不是说让我欠你一件东西么?现在我还给你,我的这个欠条就不作数了,咱们一笔勾销,你觉得如何?”

    问完,她没有去看他的脸色,径直垂首将纱幔一层一层的拨了开,然后,去解肩颈处的蝴蝶盘扣。

    如此峰回路转是李赢没有想到的,但她说一笔勾销

    他的大手覆上了她的,阻碍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朕不要。”掷地有声。

    郗薇没想到他竟然会拒绝,明明方才他那么她有些不敢相信。

    看她疑惑的眼神,李赢压下心中万千悸动,只重复道:“朕不要。”

    郗薇有些羞又有些恼,“为什么?不就是场交易,反正咱们也不是第一次了,难道你想死在这儿?”

    李赢不喜欢交易这个词,闻言不爽地挑眉,语气冷酷,“而且,死?”

    “对啊,你该知道中了钩吻,若是不将药劲儿卸去,整个人会会力竭而亡吧?”对男人来说,应该是力竭吧,她也不是十分确定。

    看她神色奇怪,李赢总算明白她在担心些什么了,原来她以为他跟她一样中的都是钩吻,难怪开始说要给他找侍寝女官。

    但其实他只是中了合/欢香,旁人在他面前,即使尤、物禁/忌如妙玉,他也能控制住,他自信冰水浴就可以轻易解决,偏偏她误打误撞的进了来,因为是她,他才会像失去了理智的畜生一样。

    要不要告诉她真相呢?她会不会发现他的那些隐秘的心思?这位年轻的帝王第一次有些拿不定主意。

    郗薇看他没说话,以为他是想不开,看来上次他说什么他也不是第一次的鬼话都是骗人的,她就说,他这么死板又不近人情,还有那晚上久找不到门路,怎么可能会是经验丰富?!

    于是她故作老成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过来人的口气安慰道:“你是一国之君,什么能有活着重要?更何况这是形势所逼,你就当是你情我愿好了。”

    其实她是在意的,但还是故意将语气放得轻松,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人相信这不过是一场露水姻/缘,天亮之后也就毫不留恋。

    “开始我是不知道你被下了药,我就说你怎么那么反常,但知道你中了药又不一样了”

    “你情我愿。”李赢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看她樱唇还在叭叭叭的劝解着,他忽然觉得她太过吵闹,一个俯身就将那吵闹之源给堵了住。

    他心想着,他给过机会了,还不止一次,是她自个儿没眼色的撞了上来,以后再想没眼色的又跑掉,他是万万不会准允的。

    他还忍不住想,她会不会是害羞?借着药物之名掩盖心意,她会不会说得有那么一点真心?不说十成十的心甘情愿,怎么着也该有个六七分吧?

    “衡阳”

    他宽大的手掌不过一挑,蝴蝶盘扣就轻而易举的被解了开,杨妃色兜衣将她的皮/肤衬得莹白透亮,冰肌玉骨不过如此,他眸色霎时变得深沉,垂首狠狠吻了下去。

    郗薇浑身一颤,她记得上次在假山洞中,那会儿她神智不清,索求更多的似乎是她,当时的她就像现在的他一样吗?

    想到此,她的脸又热又烫,她忍不住去想,那个时候的他跟现在的她也是一样的感觉吧,似乎不是一个人,更像一个野兽?

    她到底过不了心里的那关,害怕的去推他。

    李赢已经尽力去控制体内那暴虐的冲动了,她这样推搡着,反而加重了他的兽|性,在他看来无疑是在嫌他做得不够,这怎么能忍?于是他一把将她整个悬空抱了起来。

    郗薇忍不住惊呼出声,害怕的整个搂住了他的脖子,李赢却像是得了鼓励一般继续,将她抵在了浴桶边上,顺着方才的布帛裂口,“撕拉”一声将整个碍事的全部撕碎了。

    他喜欢这个地方,浴桶中的冷气会让他稍稍的凉快些,也会让他灵台恢复几分清明,他不想毫无理智的对她。

    汗水顺着额头流到喉间,最后在麦色胸口汇成小溪,李赢捂上了她的双眼,顺势将边上的烛台打倒在地,室内顷刻陷入一片黑暗,只剩外面的宫灯自纱窗投进来的微光,恰如那晚假山中的明明灭灭。

    随着眼前陷入黑暗,触感顷刻放大,他吻得小心翼翼慢条斯理,偏偏更觉酥/麻带起一阵战栗,而耳边起伏的呼吸又是那样的急/促,光是听闻也忍不住为之一颤,是她喜欢的龙涎香混杂着薄荷水味儿

    郗薇觉得仿佛陷入了冰火两重天,与他肌/肤相贴的地方,是烈火,而背靠浴桶之处,是冰川,她游离在这交界,天地仿佛就她二人,不得已她只能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那般随他浮沉,生怕他会弃她而去。

    “唔别”她凭借本能抓住了他的铁臂。

    可李赢此时哪里还听得进去,顺势将她碍事的手反捉了,像她上次作乱那般放了下去。

    “衡阳,再来一次。”

    “嗯?”郗薇不解。

    他惩罚似的一口咬下去,“像上次那般,嗯?”

    触感是那么熟悉,双手像突然被烫到了一般,她想松开,却被他紧紧捉住,逃离不能,室内昏暗,他一双凤眼此时亮得吓人,就那么半是期盼半是控诉地望着她,仿佛她若拒绝就是干了什么天地不容的缺德事。

    指尖的跳动是那么有力,似在欢欣鼓舞,郗薇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个好机会,她不想错过,“陛下,都说君子一诺千金,臣女想向您要个承诺。”

    李赢本是全副心神都交到了她的手上,闻言眼神清明些许,此时此刻就是她开口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为她试上一试,但他还是有些咬牙切齿,她没良心是真,笨却有待商榷,竟然知道关键时候要承诺了。

    最可气的是,他竟然开始期待,一个女人,会向一个男人要什么承诺呢?

    她手下没有留情,他差点缴械投降,好在控制得当,但却不自在的“嗯?”了一声。

    郗薇却没有听出他语调的变化,只当他答应了,本来也是,她的愿望很简单。

    她只想要婚姻自主,不受大长公主或者其他任何谁的控制。

    她踮脚,靠近了他的耳畔。

    作者有话说:

    狗皇帝要作茧自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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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嗯,朕准了。◎

    殿内隐隐约约传来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李顺拉着沈太医尴尬的站在门口,进也不是, 退也不是。

    沈太医是过来人, 这个时候内殿正在发生什么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为了缓解尴尬,只能轻咳一声。

    “咳咳, 李总管,依沈某看陛下现在应当是暂时不需要大夫了, 不若沈某过些时辰再过来此处请平安脉?”

    李顺缓了缓神,点头, “那请您先去偏殿候着。”

    他单手侧身,一边为沈勇引路, 一边百思不得其解。自上次发生了苏冬以下犯上那事儿, 这福宁殿的女官就都给遣散了, 整个延福宫也没几个宫女,这会儿又都在宫门口候着呢,那内殿里的是谁?

    况且不说那些女官了, 妙玉真人那等国色, 虽说是半个出家人,又算是寡嫂,可这前朝又不是没有先例,但是皇帝连犹豫都没有一丝,一点不带怜香惜玉的直接让人给围起来了, 这这这简直是

    那等尤物都看不上,那这殿里的?

    李顺脑中忽然闪过一张明媚的笑颜, 衡阳翁主?

    想起昨日皇帝听闻她的奢靡浪费之事竟然也不见生气, 还让沈太医走了一遭, 不会吧?应该不会吧?

    他摇了摇脑袋,随即一拍,什么不会!慈宁宫有专门为太皇太后请平安脉的太医,陛下还专程让沈太医跑一趟,一件巧合也就罢了,两件三件四件总不能还是巧合吧?

    李顺眉毛快抬上天了,眼带疑惑,“老沈,你跟杂家说说说实话,你昨日”

    沈太医脚下生风,“李总管,快走吧,主子要怎么就怎么,咱们做好本分就行了。”

    李顺心道也是,呔,管那干嘛?还是把该准备的准备好吧。

    他引着沈太医往偏殿而去,谁知道这一等,就从酉末等到了戍正。

    *

    花瓣靡靡,水汽氤氲,郗薇泡在温池里,仔细清理着身上的每一处痕迹。

    上一次她记得明明两人成了那事之后没多久她就晕过去了,但没想到中了药的李赢这次这么能坚持,一次不够还堵着她来俩,他却还不知餍足似的。

    或许是男女有异?

    她摇了摇脑袋,发丝沾上水珠打在脸上,冰凉冰凉的,瞬间冲散了遐思,已经拖了这么久了,她几下打理好自个儿,披上外赏涉水而出。

    李赢早就已经梳洗完毕,偏偏郗薇久久未曾出来,等着难免走神,他就随手拿了卷《圣言》在手上翻着,谁知道心思仍旧止不住往方才那场情,事上飘。

    如果收拾完毕出来的郗薇细心一点,就会发现今日皇帝陛下手上的书拿反了,可惜她没有瞧见,看李赢还等在外面,她十分诧异。

    “陛下还没走?”

    李赢将手中的书册顺手搁在一旁,“这是朕的寝殿,你让朕去哪儿?”

    郗薇一时语塞,这么久没回慈宁宫,也不知道太皇太后会不会找人来打听,她着急回去,也不跟他逞口舌之快,解释道:“这不是清凉殿的御池嘛,我以为这个时候您应该是在东配殿。”

    李赢眉梢微挑,“所以呢?”

    郗薇没说话,这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了,他是皇帝,这是他的寝宫,他想在哪里就在哪里。

    他确实是特意在这等她,但是看她这样子,本来心情甚好的他不知为何心情陡然转阴。

    他站起身,几步跨到了她的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唔~你在里面磨、蹭那么久,该不会是故意想等朕走了再出来吧?”

    被他这么看着,郗薇有些心虚的将眼神撇了开。

    李赢可不许她闪躲,伸手迫她与他对视着,“衡阳,你难道没有什么要确定的吗?”

    本来是气势十足的,但话一问出口,又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偏郗薇没听出来,她此时心中正警钟大作,话就这么脱口而出,“有的,陛下您会说话算话的吧?”

    “嗯?”

    看他这分分钟要翻脸不认人的样儿,郗薇急了,“您刚刚可是答应过的,我的亲事,让我自己做主。”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神情有一瞬的崩裂,是吗?是这样吗?他明明记得她说的是给她一个自主选择的权利,什么时候变成亲事了?他俩都这样那样了,她还想着嫁给谁?李亘?

    不,不可能,她明明才跟临江王府划清了界限

    等等,有没有可能是大长公主跟江太妃沆瀣一气,一心想把她跟李亘拴在一起,她做这些事,其实是为了能跟大长公主对抗?

    这转变太大,李赢不太确定,不过他向来擅长隐藏情绪,即使心中已经翻江倒海,面上也不动声色,只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袖口的金边,“朕金口玉言,说过的当然算数,但朕原话说的是答应给你一个选择的权利。”

    认就行,意思也差不多,郗薇这会儿满意了,“嗯,也差不多,我反正是不会再嫁给李亘的了。”

    从欠一件东西,到赚一个承诺,好像也不亏?虽然清白没有了,但

    就当是被狗咬了?

    某狗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现在脑子里一直盘旋的都是她的那句‘不会再嫁给李亘了’,忍不住语调微扬。

    “嗯,朕准了。”

    听得这句,郗薇跟吃了定心丸似的,目的达成,也不算吃亏,眼看夜色已深,担心太皇太后差人过来找,于是她就请辞准备回慈宁宫了。

    李赢本想再说两句,但想着她估计是累着了,郁翠宫那边也还等着处理,于是没有再说,让李顺指了人送她回慈宁宫。

    而他自己,则再去了一趟郁翠宫。

    *

    慈宁宫,东暖阁。

    沈嬷嬷半托着宫灯站在酸枣木几案边上照明,太皇太后眯眼,小心翼翼修剪着眼前的花枝,她年纪大了,像这等细致活儿,做起来不太利索,双手颤颤巍巍的。

    看她眯着眼离花球越来越近,沈嬷嬷劝道:“主子,夜深了,要不歇会儿,仔细伤眼睛。”

    太皇太后也知确实有些费神费力了,但就是不肯将手中的缠枝金剪放下。

    “哀家等衡阳呢,打发时间罢了。”

    沈嬷嬷将宫灯移得近了些,“您要实在担心,不若奴婢派个人过去打听打听?”

    “那可别,”太皇太后立马打断,“咱们这隔三差五去看,指不定让人不自在,他们年轻人难得多处处,还是不要去讨嫌的好。”

    “阿沈,你不觉得衡阳最近变化有些大么?”

    沈嬷嬷仔细回忆了一下,忍不住点头,“是有点,从前翁主虽然任性,但对临江王可从不会摆什么架子,当众砸花瓶撇清干系,这可绝不是闹小别扭。”

    “甚至从前翁主进宫,总爱去坤宁宫跟郁翠宫坐坐,这两次进宫却再也没有去过。”

    太皇太后剪下几根嫩枝,“还有一点,从前哀家找机会让她去延福宫,这小滑头哪次不是找借口溜了?这两次倒是顺利得很,甚至上次还是皇帝的御辇送她过来的。 ”

    “这”

    看自家主子笑意盈盈,沈嬷嬷却不这样认为。

    在她看来,虽然这次衡阳翁主不知道为什么跟临江王闹翻了,但这也不代表她就喜欢皇帝了呀,况且大长公主跟皇帝会同意这事儿?

    就算是同意,郗薇嫁进了宫里,大长公主跟皇帝还是水火不容,她夹在中间有什么好?大长公主可不是个会为女儿退让的,而皇帝本就坐拥天下,就更不可能为个女人所制约了,防备、猜忌,这怎么会是好的夫妻相处之道。

    但凡没有人愿意退一步,只怕受伤的都是衡阳翁主。

    她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老人了,也知道再亲不过母女,有些话太皇太后说得,她却说不得,于是只擦边说道:“这为人父母的,都是指望着子女好的,您是如此,大长公主亦是如此。”

    太皇太后对她这番话深有感触,正准备继续说,外间忽然响起了问安声,两人对视一眼,听珠帘微响回过头来,就见一人掀了帘子进来,不是郗薇是谁。

    “老祖宗,衡阳回来复命了。”

    太皇太后抬手,沈嬷嬷将宫灯搁在一旁,亲自上前将郗薇扶了起来。

    “衡阳,辛苦你走这一趟,陛下那边没什么吧?怎的去了这么久?”太皇太后语带关切。

    好在郗薇回来时早已打好了腹稿,拉了太皇太后的手撒娇,“老祖宗,因得陛下今日不在福宁殿,就等了许多时候,谁知道我有些困在偏殿给睡着了,等醒过来时发现天都黑了,所幸陛下未怪,只是耽误了这许多时间回来得就晚了。”

    太皇太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一时有些既失望又难以置信,“睡着了?”

    郗薇无比真诚的眨了眨眼睫,眼神十分无辜,“是的,可能是昨日跟母亲吵了架,心绪激动没有睡好。”

    太皇太后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呀!”

    希望落了空,她很快调整好情绪,不着急,只要这孩子不再固执的要在临江王那棵树上吊着,一切就还有戏。

    这可不一听说是皇帝亲自指了人送郗薇回来,她又恢复了些许精神,祖孙俩说了会儿话,就各自散去。

    郗薇今日很是疲惫,好在得了个承诺也算安心,回到暖阁倒下就睡着了。

    要说几家欢喜几家愁,她这厢睡得香甜,坤宁宫的张太后却气清醒了。

    慈宁宫的宫门大半夜被人叩开,她匆匆起来正欲呵斥,却发现是皇帝身边的御前总管李顺一行,在他们身旁还带着妙玉并一具尸体。

    那尸体不是别人,她也见过,乃是妙玉宫中的大太监邓三。

    宫中竟然有假太监的事儿就这么被揭发了。

    第24章

    ◎现在已经是陛下的天了。◎

    “太后娘娘, 冒犯了。”

    当李顺命人将邓三的那物露出来时,张太后简直难以置信。

    也没空去关心皇帝是怎么知道这件事儿的了, 她蹭的站了起来, 一巴掌打在了妙玉的脸上。

    “啪——”

    看着眼前邓三的尸体跟跪在一旁的妙玉,张太后恨铁不成钢,“你这干的什么好事?!”

    妙玉本就委屈至极, 被打了这一巴掌,她也受够了。

    反正勾/引李赢未遂反被威胁, 左右不过是个被利用,她已经给娘家去了信她还怕个什么, 索性捂着脸站了起来,“我干了什么好事?我不过就偷了个男人, 怎么了?你儿子死了还要我跟着守活寡?”

    张太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护甲颤颤巍巍指着, “你你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这是你一个王氏女能说出来的话?你忘了是谁把你留在宫里避免了让你去逢恩寺让你继续锦衣玉食?”

    “王氏女?锦衣玉食?”妙玉站了起来,冷笑出声,“您也知道我是王氏女, 但您儿子什么德行您最清楚, 他为什么会死您也最清楚,从前有皇后之位倒也罢了,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您还要我感激您,为他守一辈子活寡, 我凭什么?”

    王蕊恨呐,当初她本以为嫁给烈帝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只要生下儿子, 有了王氏的举力支持, 那她的儿子必然是太子,以后也会继承这大越的万里江山,她跟王氏将再迈上一个新的顶点,可惜越烈帝不仅好娈童,还玩儿得很花,服食药物是常事。

    钩吻跟合欢香都是自他那儿来的,已经算是那些药里面的小毛毛雨了,烈帝就是长期服药最终被自个儿给玩儿死了,甚至邓三,也是他打小就弄进宫的,临死还不忘托付给妻子照顾,结果妙玉果然“照顾”得很好。

    他驾崩得突然,宫里为了好听都说他是狩猎不慎坠马而亡,两人成婚三年宫里却没有一个孩子,因此才由太皇太后跟大长公主做主按照祖制迎当时的忠王李赢进京嗣皇帝位。

    张太后一巴掌就又要拍下去,却被妙玉一把捉住了,语气不再是从前那般柔顺。

    “您最好别把我惹急了,今儿李总管在这里,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陛下也不是赶尽杀绝的人,这是我父亲上的折子,您爽快些在这上面盖个印,大家都好过。”

    “你在胡说些什么?”张太后简直不敢相信,一边打量李顺一边给妙玉使眼色,这等秘辛怎可当着李赢的人就这么说出来?

    看着到现在还在掩耳盗铃的婆母,妙玉一步一步走近“您快看看吧,陛下可还等着回信呢,我耐心是有限的哦。”她被李赢拿了把柄,这两件事若办好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这话已经是近乎威胁了,想起儿子从前干的好事,张太后有些心虚,李顺朝身后使了个眼色,宫人将折子递了上来。

    张太后打开一看,顿时变了脸色,这折子是以圣母皇太后之礼迎忠献王大妃蒋氏进京的请呈,并且上书说让她将后宫管理之权交接出来。

    她经营这么久,不惜逢迎太皇太后跟大长公主,让她就这么拱手相让,她如何愿意?可是若不愿意,只怕妙玉会把那些事情统统都抖出来,儿子英名毁于一旦,以后她还有何脸面去见先帝?还有给郗薇下药的事情

    李顺也看出来了张太后的动摇,他心想陛下果然运筹帷幄,捏住妙玉的七寸,不费吹灰之力将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这狗咬狗的戏码还真是好看极了。

    他着急回去复命,于是轻咳了一声,催促道:“太后娘娘,陛下已经是网开一面了,为了先帝跟真人,您就安心颐养天年吧。”

    张太后要气死了,但是她也没什么办法,只得命人将凤印拿了出来盖上。

    李顺事儿办成了,对她们的事情也再无兴趣,拿了东西转身就回去复命去了,殿中一时只剩下了张太后跟妙玉两人。

    眼见着人都出了去,张太后指着妙玉就要掐,“你这水性杨花的贱人!”

    妙玉如今破罐子破摔,被李赢拿了把柄,她瞬间改了站队不靠张太后过日子了,她也再不复从前装出来的谨小慎微模样,趁势一把将她推了开。

    “母后,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已经是陛下的天了,咱们何苦跟他作对。”

    “你!若不是你,哀家岂会同意?”张太后简直要气死,矮李令爱一分也就罢了,她从前向来看不起忠献王大妃,如今人家竟然也要从那不毛之地回来凌驾于她之上了,这让她怎么咽的下这口气,偏偏她还没有任何办法,都怪这个贱人被人抓了把柄。

    妙玉简直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指着骂道:“你当我不知道吗?你才不是为了我妥协,不过是怕我毁了你儿子的名声跟失去王氏的支持,若说我王蕊有什么错,那就是当初被皇后之位迷了心窍嫁给你那好娈童的儿子。”

    她话未说完,张太后脸色一变,“你个贱人!若不是你被人抓了把柄”

    “我贱?”妙玉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当初我要出宫归家,你非不准,说什么将我留在宫里锦衣玉食,不过是逼着我出家为你儿子守活寡,到底是谁贱?现在还口口声声骂我,我就是要这么做怎么?”

    “啊!”

    张太后气愤不已,尖尖的护甲直接就往妙玉脸上招呼,妙玉也不是个愿意吃亏的,径直想推开她,两个大越皇宫曾经最尊贵的女人,此刻却像泼妇骂街那般,完全不讲风度,在殿中扭打成了一团。

    而延福宫那边,李顺将张太后并王太尉的折子呈了上去,“陛下,印盖好了。”

    李赢将手中的《圣言》搁在了案上,心情甚佳,“宣人过来拟旨吧。”

    “是。”

    天胜三年,正月十四。

    天胜帝在大朝会上提梦到生父母,当即有大臣提议陛下仁孝治国,当以皇太后之礼奉迎生母入京,皇帝欣然允之,左相郑尹与郗太傅等人反驳此事不合礼仪规制,当庭劝谏。

    最后王太尉称“先有子后有父,其为人子之义甚明”,皇帝拿出了加盖张太后印的以圣母皇太后之礼请迎忠献王大妃入京的懿旨,群臣无话可说,这场明面上是王太尉与左相等人的争论,实则是皇帝与大长公主的暗中交锋,以皇帝的胜利告终。

    上京出发了一队使臣前往安陆,准备以皇太后之礼奉迎忠献王大妃进京。

    大长公主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很是生气,一方面是气李赢对朝堂的掌控越发的牢固,另一方面则是气王氏跟张太后的倒戈,她简直是想不明白他们在想些什么,于是打着捉女儿的名义进了宫。

    可惜进了宫才听说张太后身体不适,在坤宁宫闭门不出,皇帝派了好几拨太医诊治,这才将病情稳定了下来,就这也罢了,郁翠宫也宫门紧闭,妙玉一直没有现身。

    大长公主哪儿能知道是她们婆媳俩打架毁容不好意思现身呢,心中想得就多了,只当是皇帝又使了什么诡计,对李赢的厌恶越发的深了。

    “母后,衡阳这孩子也是任性,说进宫就进宫,她毕竟是郗家的女孩儿,明日就是上元佳节了,住在这宫里始终是不好,我还是将她带回去吧。”

    母女俩在花房走着。

    太皇太后看着急匆匆进宫的大长公主,也没戳穿她的意思,她现在算是明白了,说得越多,她越听不进去,索性自己吃了苦头,才知道厉害,但做母亲的,又怎么忍心真的看着自己女儿吃苦头,还不是得背后使力。

    她将手杖接了过来,推开了大长公主的搀扶,唤郗薇上前,“你带回去就带回去,可别再惹那些子不开心的事情了,母女俩没隔夜仇,回去可得好好相处。”

    说罢,拉着郗薇的手放入了大长公主的掌心。

    郗薇得了李赢的那句话,心中底气足了些,此时太皇太后在,她也不想当面跟大长公主撕破脸,但像从前那样小意逢迎也是不可能的,于是也没说话。

    大长公主气了个倒仰,不过当着太皇太后的面儿也不好说什么,万事只应承了下来。

    等出了慈宁宫,母女俩十分有默契的甩开了彼此的手,从皇宫到郗府,两人一路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大长公主想想更是生气了,从前莫说她如此明显的脸色了,便只皱一下眉头,郗薇都会赶紧变着法的哄她开心。

    现在如此反常,她当真是觉得这个女儿白生养了,可是再让她跟郗太傅生一个,她也过不了自己那关,于是越发坚定了要尽快养个孙子的冲动。

    母女俩回到东府之后,大长公主再憋不住了,教训了郗薇几句没大没小的话,郗薇只当耳旁风,她现在只想等着蓝序将继父跟产婆带来上京就脱离郗府,一想到到时候大长公主跟郗太傅的脸色,她心中就觉得痛快。

    大长公主看郗薇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径直回了菁华馆,郗薇便也回了湛露院,可是这一回便发现了不对劲。

    往常她回来,丝萝碧绦定是会开心得不行的赶紧迎了上来,可是今日迎上来的却是花月跟兰舟。

    郗薇的秀眉蹙了起来,“丝萝跟碧绦呢?”

    花月看了眼兰舟,看她没说话赶紧汇报,“小姐,丝萝姐姐跟碧绦姐姐挨了板子,正在屋里养伤呢。”

    郗薇没想到竟然会这样,赶紧去了燕子房。

    两个丫环本来躺在床上唉声叹气,一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赶紧坐直了身子,看郗薇进来,装作无事般站了起来,异口同声道:“小姐,您回来了。”

    只是碧绦屁股一痛没站稳差点滑了,好不容易稳住却疼得龇牙咧嘴,裙子顷刻被洇红了。

    郗薇的心纠成了一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俩给我躺着,这两天先好好休息。”

    “花月,赶紧去把大夫叫来!”

    花月看了眼兰舟,不敢说话,兰舟上前,一字一句道,“小姐,大长公主吩咐了,丝萝碧绦目无尊长以下犯上,竟然敢唆使小姐去王府闹事,罪加一等,不仅要罚一个月的例银,她们这伤也不许叫大夫。”

    “啪——”

    郗薇一掌拍桌子上,丝萝赶紧道:“奴婢们皮糙肉厚不碍事的,这伤不过几天就好了,小姐您不必担心。”

    丝萝咬着牙,也坚持道:“对呀,小姐,奴婢奴婢是葵水来了嘶”她眯了眯眼睛,忍住了痛呼。

    郗薇面无表情装作听信了她们善意的谎言,大长公主的脾气她太了解了,她现在越要闹着请大夫,只怕这两个丫头就越惨,她攥紧了袖中的拳头。

    她一定要早日脱离这郗府,天高海阔再不受什么约束!

    *

    王氏倒戈相向,左相郑尹气得称病告假,皇帝顺势准了他一个月的假期。

    朝野震惊,左相是历经四朝的老人了,德高望重不说,朝堂诸多事务都有赖他去处理,他想着自个儿告假小皇帝多半会手忙脚乱,没想到皇帝竟然直接说左相年纪大了就立刻同意了他的告假,还直接将他的政务交了给王太尉处理。

    这开始能消失一个月,后来就能两个月半年一年,甚至干脆直接告老还乡,一时间大长公主一系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纷纷上书。

    李赢看着面前的这一堆为郑尹叫屈的折子,心情甚好,待批完最后一张,才站了起身。

    “李顺儿,什么时辰了?”

    李顺看了眼青铜刻漏,“回陛下,已经申时。”

    李赢倒没想到这么快一下午就要过去了,他甩开大袖活动了下腕骨,径直出了太极宫往内宫走去。

    李顺看他这方向倒是有点像要去慈宁宫,他有些欲言又止。

    李赢最是看不惯的就是他这模样,睨了他一眼脚下却没停,“有什么事就讲,支支吾吾作甚?”

    “陛下,今儿个早朝后没多久大长公主就进了宫,这会儿听说已经带着衡阳翁主回郗府了。”李顺赶紧小跑着上前。

    李赢脚下一顿,“出宫了?”

    大长公主消息可还真是灵通,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顷刻转了方向,“把陆允叫过来,准备一下,朕要出宫一趟。”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那个小没良心的,可别再傻乎乎跟上次一般乱喝药,他心中不放心,决定还是亲自去看看比较好。

    “是。”

    李顺心中疑惑,陛下这时出宫干嘛?但他也不敢问,只得赶紧下去张罗。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因为周五要上夹子,所以当天的更新挪到晚上十一点哦,届时肥章奉上,夹子以后就恢复早六点日更,感谢各位正版小可爱的支持,笔芯。

    这里再推一下我的预收,古言臣夺君妻《玉阮花柔》,大家动动手指拜托拜托。感谢在2023-04-11 16:56:55~2023-04-12 20:4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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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她看长街,他看她。◎

    因得明日就是一年一度的上元佳节了, 上京城中各处都在做着准备,家家户户门前结彩悬花, 扎红黄纸龙, 各个坊市牌坊也都开始挂起了花灯。

    有那调皮的小童挥舞着纸龙,嘻嘻哈哈打闹着,忙碌的父母在一旁, 偶尔提醒两句,处处洋溢着祥和的节日气氛。

    郗薇无心赏景, 她偷偷溜出来是为了去医馆找大夫的,大长公主虽然下了令不许给丝萝碧绦请大夫, 她就准备偷溜出来找,还有个原因, 她之所以愿意跟着大长公主出宫, 也实是因为她自己也需要一副药。

    这次她并没有用府里的马车, 现在大长公主盯她紧,这样很容易惊动他们,可是自马行街到州桥那带的医馆还是有些远的, 况且从前这些事情都是让丝萝去办的, 她对路也不是很熟,不得已只能先去马市租了辆马车。

    好在一切还算顺利,去了医馆,她让车夫在门外等她,找了大夫说了情况之后, 开了三副药,她一刻也不敢耽误, 赶紧上了马车准备回府。

    与来时嬉闹的场景不同, 似乎越走越安静, 难道是太晚了?也不应该呀,这两日不设宵禁,长街实不该如此,她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郗薇轻手轻脚的推开了车窗,跟预想中的张灯结彩的样子不一样,四周很是有些黑压压的,路也稍窄,明显是离主街道越来越远了,这让她心中一惊。

    即使动作轻,时刻注意着车厢的车夫也听见了车窗打开声音,他笑着解释道:“姑娘,俺看您着急赶路,就给您抄了个近道,从这边过去可以省很多时间咧。”

    郗薇觉得有些不对,这跟回马行街完全是两个方向,她一把掀开了车帘,“停车,我要下车。”

    车夫却并没有听话,反而一甩缰绳,马儿加快了些速度。

    郗薇差点被抖了下去,还好一把抓住了门框。

    车夫见状笑道:“姑娘,这边很快的,您先进车厢,这里危险着咧,很快就到地方了啊。”

    什么很快到地方,这压根不是回马行街的路,况且他这会儿跑这么快,分明是心虚,郗薇顺手将落在车中的药包拿在了手上,命令道:“你快停车,我要立刻下车。”

    那人指明了要将这姑娘请过去,白花花的银子车夫可不想放弃,于是也不理郗薇的呵斥,一拍缰绳让马跑得更加快了。

    “你快停车,不然我跳车了!”她威胁道。

    车夫仍旧不理,一个劲儿赶马车,郗薇急了,眼见着离主街道越来越远,这附近越来越偏,她狠狠心想跳下马车,可是才刚一往边上看,她就吓得赶紧拉紧了车门,无他,这速度太快了,她要是跳下去,不死也会摔成半残!

    看她犹豫,车夫得意一笑,不过他也不想把这事儿闹大,心想就是帮着带个人而已,看她这样,劝道:“俺说姑娘,您也别吓唬俺,俺也没恶意,是有人要俺帮个忙说要见您,您就乖些别费那劲儿,到地方了俺自然给您停下。”

    郗薇才不信他的鬼话,马车跑得飞快她甚至站都站不稳,怎么办怎么办呢?必须让这人先停下来,她坐到马车里面挨着门口那处,两手拉着门框去踢车夫。

    车夫开始还能忍着,可是被她这样重重的踢了几脚之后,也有些火了,一把扔开缰绳就准备找个绳子把她绑了塞进去。

    眼见着马车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郗薇就想跳下马车,车夫也看出了她的意图,一手抓了她的手臂不放,一手去摸绳子准备将她捆起来。

    她没办法只得大声尖叫,车夫也急了,赶紧一手捂住她的嘴巴,一手去撕她的裙角,郗薇气急,张口就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掌,恨不得咬下一块肉来。

    车夫吃痛,却不肯放,将撕下来的布条紧紧横缠她嘴上。

    “唔唔唔”说不出一句话,郗薇只能愤怒地盯着他。

    差点被撕下一块肉,车夫心中充满火气,正欲发火,抬眼却被少女的气势给吓住了,他愣在了原地。

    少女眼神狠厉,即使到了此时也没有半分害怕或求饶的意思,反而像是再说只要他敢乱来,她必定会让他付出血的代价。

    他心中一颤,随即一巴掌打自己脸上,他在想什么,得罪了就得罪了,事情既然已经这个样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她的眼神虽然凶狠,但却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骄矜美丽,她的嘴角,还隐隐带着方才撕咬的血迹,清新果香混合着一股血腥味儿,车夫的心陡然跳得飞快。

    “俺不过就想挣点银子娶媳妇,偏生你不给活路,那正好,咱也不去那劳什子地方了,你就跟俺走给俺当小媳妇儿吧。”

    说罢,他直接上手拿绳子将她的脚也捆了起来,突然,他心旌摇动,伸手一把将她的罗袜扯下,一双莹白的玉足就这么明晃晃的进入了眼帘。

    车夫还未曾见过此等风景,顿时眼睛都看直了,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本来是要做什么。

    郗薇闭上眼睛不去看那张令人憎恶的脸,一边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一边偷偷地去解双手上的绳索,方才挣扎间她头上的步摇落了下来,就在旁边不远,只要将绳子解了开,她就能找机会一把将步摇的金尖对准他的咽喉。

    车夫吞了吞口水,无比虔诚的靠近,像是去往朝圣。

    可惜还未触碰到那双玉足,他突然被股外力一拉,随即整个人都被狠狠的甩了出去。

    郗薇刚巧解开了绳索,随手就将步摇握在了手中,马车骤然停了下来,她甫一睁开眼睛,还没看清眼前的一切,就被人兜头给抱进了马车,马车又重新开动了起来。

    郗薇拿起步摇就刺,却突然停在了半空,因为她闻到了熟悉的龙涎香味。

    这味道别人不敢用,但那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她拔手就要重新扎下去,却不想被人轻而易举就捉住了手。

    李赢看着明晃晃的步摇尖,轻哧出声,“女孩子不要玩这么危险的东西,伤人不成反伤己。”

    听得这熟悉的一声,她手中的步摇“哐当”一声落了下去。

    感受到怀里的人身体整个的都放松了下来,李赢伸手揭开了方才罩她身上的兜帽,光影明灭间,郗薇第二次觉得看见他真好,当然忽略掉他那讨人厌的话语。

    “唔唔唔~”

    李赢挑眉,“是要朕帮你将口中的布条解开?”

    这不明摆着的么?郗薇很想翻个白眼,但是又担心他装看不懂,于是只做乖巧状拼命点头。

    李赢轻笑,靠近了她,然后很自然的伸手至脑后去解堵在她口中的布条,此时两人离得近,能清晰的闻见彼此身上熟悉的味道。

    布条解了开,李赢替她理了理略显凌乱的鬓发,靠近她耳畔,语调多了分难以察觉的温柔,“刚刚没吓到吧?”

    郗薇浑身一僵,整个上半身都往后靠了靠,随即唇角微抿,严肃道:“我绳子解开就拿到了步摇,他讨不着好。”

    李赢想起方才的画面,那不过是个普通车夫,但五大三粗的,只怕受伤害的只能是她自己,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两败俱伤,还好他跟陆允来得及时。

    但他不好扫她的兴,也不想吓着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被洒得到处都是的药包。

    陆允他们能这么快的锁定这辆马车,多亏了医馆大夫提供的信息,不过他也知道了她买了些什么药,他心想着这小傻子还真是如她想的那般,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顺着他的目光,郗薇也看见了被洒得到处都是的草药,惊呼道:“啊,我的药!”

    随即她就想将它们一一地捡起来,谁知道还没站起来,脚下吃痛就倒了下去,她这才想起原来她的双脚还被捆着,手腕的伤痕仍在,脚腕只怕更厉害,她气愤地重新坐了下来准备解开。

    李赢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语气不容置疑,“朕来。”

    方才那一折腾她本就手软脚软的,这一次郗薇没有拒绝,静静靠在马车壁上看他动作。

    想来那车夫担心她挣脱,这绳结系得特别紧,挣扎间竟然勒出了血痕,彻底解开的时候,李赢脸色微沉,眉宇间不自觉带了几分戾气。

    虽然两人早就有过肌肤之亲,还不止一次,可是那都是在有原因的情况下,像今日这般情况,罗袜也不知道被扔哪儿去了,郗薇有些不好意思,她蜷了蜷腿拉扯着裙角妄图用裙子将不堪遮住。

    李赢却伸手止住了她的动作,一把将她的赤足给捉了回来。

    他这跟方才那人又有何区别?郗薇俏脸微沉,一边呵斥一边反抗,“你放”

    李赢却将她不安分的脚给安安稳稳的固定到了胸前,“别动,这破皮了,必须先上点药。”

    看他当真拿了个药瓶出来,确实是上药的样子,郗薇脸上一红,才知道原是她误会了。

    她有些艰涩地开口,“我我自己来吧。”

    李赢却固执的没有松开,两人眼神交锋,最终郗薇认输般将目光撇了开。

    看她终于乖了下来,李赢轻笑一声,将她的脚踝重新固定好之后,亲手挖了药膏一圈一圈为她涂上。

    药膏才一上脚,郗薇忍不住一颤。

    “疼?且忍着些。”话虽如此,但他动作还是轻了不少,涂完一处还不忘小心翼翼地吹了吹。

    郗薇的脸霎时涨得通红。

    说来也是神奇,他这一吹,方才褪皮处那火辣辣的感觉就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片舒舒服服的冰凉。

    车厢内光线昏暗,他神情竟然是难得的既专注又温柔,她闭眼摇了摇脑袋,一遍遍告诉自己都是幻觉。

    车厢内的气氛有些奇怪,郗薇有些不太适应,于是准备找些话说,“你怎么会随身带着伤药?”

    李赢手上动作一顿,沉默半晌没有回答。

    郗薇讨了个没趣,干脆也闭上了嘴。

    药膏已经擦得差不多了,久久没听见她再开口,李赢抬首瞥了一眼,看她气鼓鼓的,他替她穿好罗袜放下裙角,将方才的大氅重新披在了她的身周。

    “好了,现在跟朕说说吧,这些药都是些什么?”

    郗薇的脸霎时红到了耳根。

    上次服药的尴尬还历历在目,她不想说是干嘛的了,于是只捡了些无关紧要的,“我的丫环受了伤,我出来给她们买些药。”

    这也是事实,不算撒谎。

    李赢才不信,轻哧了一声,“什么丫环还劳动你这个主子买药?郗府没府医?”

    郗薇挺胸,“宠我丫环我乐意。”

    李赢睨了她一眼,真想戳戳她那气鼓鼓的小脸,不过到底忍了住,将目光移了开来,不跟她争这个。

    陆允倒是敲了敲车窗,“翁主,这些药都撒了,您捡起来也未必能用,不若您说说都是些什么伤,属下那儿说不得有些药能用。”

    他看了眼一旁抿着唇没说话的皇帝,继续,“再不然还有沈太医呢,太医院什么药没有?不比外面的医馆强?”

    说实话就是郗薇心动了,方才擦的这药就不错,她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李赢,斟酌道:“她们因为我去王府门口砸花瓶挨了板子,这药对外伤好像有用,你能送我吗?”

    “哦,不是,我买,行不行?”

    这话陆允可不敢接,方才那玉容生肌膏好是好,可是是帝王专用,不仅药材金贵,好些是极难搜罗,价值千金,而且宫中用度都是有特制的印记的,这若是给个奴婢传出去也不好,翁主说买,也亏得她想得出来。

    李赢将石青的药盒递给她,“这本就是送你的,随你处置,不过这给你的奴婢并不合适。”

    “陆允。”

    “属下在。”

    陆允自袖袋中拿了瓶药出来递给郗薇,“翁主,那生肌膏主要是修护皮损的,这药止痛治跌打损伤效果更好,您可以让她们试试,只要没伤到筋骨,想来恢复只需几日。”

    郗薇也不客气,道了谢接了过来,看陆允眼神往一边瞟,她十分上道的朝李赢拘了一礼,“多谢陛下。”

    李赢嘴角微抽,陆允赶紧懂事的继续去赶马车了。

    “这是要送我回去吗?”

    “不然呢?”

    郗薇有一眼没一眼的瞥着窗外,她还想再去一趟医馆呢,可是该怎么说呢,只怕一说出来定会被他嘲笑,她总不能自己赶马车,她又不会,这个时候她突然有些后悔之前在学宫没有认真学习御车了。

    李赢虽则闭目养神,但她的任何响动他都能感受到,还以为她是受了惊,于是破天荒的安慰她一句。

    “那车夫朕已经让人处理了,你放心,陆允会送你回郗府。”

    郗薇才不是担心这个,听了这话,她更加焦虑了,尤其是现在还跟这个始作俑者待在一处,她烦躁的拉开了车帘,想透透气。

    这时候马车已经上了主街,因得明日就是上元节了,花灯游龙此时已经鳞次栉比悬扎好了,出来看花灯的人还有不少,酒楼商铺林立,往来甚是喧嚣。

    郗薇丧气的将脑袋转了回来,她仅有的一点男女常识告诉她,有些药是越早喝效果越好的。

    李赢看不惯她这样儿,没好气道:“吃黄连了?”

    听得这句,郗薇不知为何心中十分委屈,想到男女的巨大差异,明明两个人都干了坏事,却只有她一个人心思惴惴,一时间心中十分不平,“避子汤!那药有一副是避子汤!你让沈太医给我再配一副!”

    李赢心道:他果然没想错,这小傻瓜。

    看她一脸羞愤,一时间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喉结微动,替她将肩头的秀发拢至颈后,“不用,衡阳,不用服避子汤。”

    谁知道郗薇听了这话却更生气了,不服避子汤,万一出事儿了怎么办?

    他倒是不用担心,后宫里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可是她就惨了,一辈子陷在上京这个泥潭里出不去了,况且虽则大越十五六岁成亲生子是常事,但她觉得现在年纪还小,也没有安定下来,若是怀了孕只怕麻烦大了,他怎么可能懂她的烦恼?

    这也是她小心小心再小心的缘由,结果他就轻飘飘的一句“不用”,真真是

    “停车,我要下车!”反正到了御街,再雇马车或者走路回去都成,这马车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没有皇帝的命令,陆允是不敢随便停的,只能继续这样往前行着,郗薇看他不停,想着反正也走得不快,推开车门就准备跳车下去。

    李赢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拉进了怀中,“砰”的一脚将车门给踢上。

    陆允眼观鼻鼻观心,只做什么都没看到听到,一心赶着马车往前。

    郗薇挣扎着要起来,车厢本就不大,这样很容易撞到,不得已李赢只好一把将她双手锢住,又担心弄到她脚上的伤口,只能长腿一伸将她整个抵在了车壁上。

    他压低了嗓子,“衡阳,你先听朕解释。”

    两人离得近,呼吸相闻,她这会儿冷静了些,且听他怎么说再说,于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怀中是软软的一团,李赢恋恋不舍终是松开了些她,“你确实不用喝那药,你压根不可能有孕。”

    他脸上升起一阵热意,好在车厢昏暗,谁都看不出来。

    郗薇不解,“为什么?书上说男女那啥之后若是不喝避子汤是很容易怀孕的。”可是他又不像是会撒谎的样子。

    “书上?”李赢垂眸,一时间有些淡淡的喜悦浮上心头,他突然很想撬开她的小脑袋瓜子看看都装的是些什么。

    之前她故作不在意跟经验丰富的样子,可是她明明有些时候很是生涩,那时候他就有些怀疑,可是现在她甚至连生子第一要义都不知道,还装什么呢?

    “昨晚朕并没有进去。”他一字一句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郗薇没反应过来,懵了半晌,随即她耳根一红,有些难以置信,“可是你你你”

    她明明闻到了奇怪的味道

    李赢侧眼,没有看她,还要让他怎么解释?

    郗薇仔细回想了一下,脸更红了,那会儿昏昏暗暗的,好些片段根本不敢细想,但她清楚的记得他确实不太对劲的,这是怎么回事呢?

    “那你没事呀,你身上的钩吻之毒解了吗?”

    “嗯。”

    郗薇有些难以置信,上上下下打量他,李赢被她这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眉梢微挑,“谁跟你说朕中的是钩吻了?”

    “难道不是?”郗薇想跳起来了,如果他没有中药,他还骗她放任他们那样,简直是太过分了。

    “不是钩吻,是合欢香,发泄出来就好了。”

    其实如果不是她进了来,泡冰水浴也可以熬过去的,偏偏她误打误撞进了来,让他一时情难自控,放任她误会,也放纵了自己。

    “合欢香?”郗薇可算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了,她还以为他是跟她一样中了钩吻,不那啥就会死掉,原来竟然不是,那他为什么

    虽则她那时候也有自己的私心,但也不完全是,一想到她那时候竟然还正义凛然的为了他的性命着想,她就尴尬得不行,很想找个地洞给立马钻进去。

    李赢轻咳了两声,“嗯,所以你不用喝避子汤。”

    当时他确实是想放纵一把的,可是想起她之前腹痛难忍的模样,没舍得那么做。

    郗薇也反应过来了,一时间心情忽的轻松了不少,但她忽然又想起了一事。

    “那你答应我的事情?”她的心提了起来。

    李赢没好气,“朕金口玉言,又岂会反你个小女子的悔。”

    一时间马车里的气氛轻松了不少,郗薇的心这下总算落回了肚子里,长舒一口气,为了缓解方才的尴尬,她没话找话,“对了,您今日怎么会出宫?还这么巧的救了我?”

    李赢当然不会说他是突然想到她可能会像上次一般乱服药才特意出来找她的,只摩挲着手上的鹿骨扳指满不在乎应道,“嗯,是挺巧。”

    郗薇看他一脸不想多说的样子,也懒得搭理他,索性只好奇地打开车窗去看花灯,她自来喜欢明亮耀眼的东西,御街视野开阔,几百里坊市的各色花灯游龙高低错落连成了一片,真真是火树银花不夜天,美不胜收。

    看她没说话,李赢顺着她的目光也往车窗外看去。

    橙的,黄的,绿的,蓝的各色花灯灿烂,将整条御街照得亮如白昼,车檐下的光线倒是弱了不少,她就这么静静的趴在车窗边上仰首而望。

    李赢将目光及近,只能看见她卷翘的纤睫与挺直的鼻梁,光影打在鼻尖上,像一块小山峰状的绝世美玉,而鼻尖那点小痣,既似白璧微瑕,又如明珠染尘,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替她拭去。

    事实上这么一想,他就抬起了手,可是这画面太过美好,他突的顿住了,犹豫半晌,终是不忍打搅放了下去。

    她看长街,他看她,挺好。

    沿街的嬉戏声吆喝声渐渐的消了下去,马车上了州桥,州桥对面不再是坊市,这边临近皇城与各大宅邸,虽则依旧灯火通明,到底少了许多烟火味道。

    眼见郗府的后门很快就到了,郗薇这下子却犹豫着没有下去马车。

    “方才还要跳车,怎么这下倒舍不得走了?”李赢笑。

    郗薇有求于人,向来嘴软,她没理他只朝着驾车的陆允道:“劳烦陆统领再往前一里,那里有棵大槐树,停那里就好。”

    陆允看皇帝没意见,于是驾车继续往前,绕过高高的院墙围栏,终于看到一棵高大的老槐,一截横枝倾墙而出。

    郗府的外墙是很高的,李赢欲言又止。

    陆允也忍不住好奇,“翁主,您好好的后门不走,不会是要翻墙进去吧?”

    郗薇跳下马车,硬着头皮跟两人说再见,“今天多谢你们了,我院子就在这后面,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也回去吧。”早知道就不贪这点时间,自个儿从后门走过来了。

    李赢掀开帘子,唇抿得紧紧的,看了眼高高的围墙,躬身也下了马车,陆允察言观色,退到了暗处。

    郗薇眼睁睁看着李赢大步朝她走了过来,他个子高,身高腿长的,站她旁边很有压迫感,不知为何心突然跳得很快。

    李赢顺手将她捞了起来,“愣什么,抱紧我。”

    或许是他的眼神太过自信,或许是她现在有些迷糊,一时没有反应,李赢也没再说,脚尖一掂一个纵身就往大槐树枝跃去。

    脚下一空郗薇差点没叫出声来,耳边风声阵阵,吓得她赶紧闭上眼睛紧紧环住他的腰。

    李赢扶着她站上屋顶,随即一个旋身又像燕子般轻轻落了下去,郗薇再睁开眼,熟悉的门楹与牡丹花丛映入眼帘,她没想到不过一个起落,就成功回到了湛露院。

    “你”郗薇不知道是该先惊叹他这一手功夫还是先谢谢他救了她又送她回来。

    李赢也看出来了她的疑问,不过他不准备多说,只留下一句“早些休息”,就一个纵身重新跃上高墙。

    圆月映槐枝,他的身影一闪而过,郗薇竟然莫名感觉到了一丝洒脱,怎么能有这种感觉?她摇了摇脑袋,清醒许多之后,便拿着药去了燕子房。

    而李赢也拿到了那车夫的口供,事情果真如他预想的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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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你既朝我伸了手,我便敢跳下来。◎

    马车“咯吱咯吱”往宫城相反的方向驶去。

    陆允已经拿到了口供, “陛下,那车夫已经全招了, 是临江王府的人, 看画像八九不离十是李亘,他想私下见翁主。”

    “啧。”李赢哧了声,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就喜欢玩儿这些阴私事儿。

    “还有一事”

    “讲。”

    “属下查过了,几天前自临江王府, 出发了一批人神神秘秘去往安陆,属下已经派人盯着了, 想来不日就会有消息。”

    “安陆?真是自投罗网,”李赢凤眼微眯, 随即问道:“还有多久到树仁坊?”

    现在的马车不似之前郗薇在时那般缓慢, 一路跑个不停, 陆允大概算了一下,回禀道,“回陛下, 照这样的速度, 到七录斋,可能还需要半个时辰。”

    李赢闭目养神,没再说话,陆允陪在一旁,马车继续飞快地往树仁坊驶去。

    而七录斋的少东家谢昉, 此时正候在棠雪书舍之中

    游龙戏舞,花火葳蕤。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上元佳节, 大越民风开放, 这一天不仅是青年男女相约的良辰吉日, 有些大家族还会在汴河租赁花船,装饰花灯,长辈携小辈一同出行,方便相看。

    郗府也不例外,因得适婚的小一辈较多,因此郗老夫人就让郗大夫人租下了一艘装饰得十分豪华的大灯船,地段也在汴河临近州桥最繁华的一处,在这里举目四眺,不仅能看见灯火辉煌的皇城燃放烟火,亦能看见整整一百零八坊的游龙花舞。

    花船的前围镂空便于赏景打招呼,四周挂满了有郗府标致的黄色纱纹灯笼,郗老夫人带着郗素问等一众女辈坐在酸枣木双环圆桌前打叶子牌,而郗道韫跟郗太傅兄弟则领着郗氏男子在前面赏景清谈,偶与路过的其他大人家寒暄两句,好不热闹。

    一家人倒是都在,就连大长公主也不例外,她向来喜欢这种能跟各府交际的场合,一路上跟别家花船上夫人的交谈就没停过,不过这次她还有个其他目的,张太后跟王氏临时倒戈,她有心想刺激刺激临江王府,于是特意将郗薇也带了出来。

    从前郗薇为了讨大长公主欢心在这种场合也是非常配合,但现在她一点也不想参加,无他,大长公主早就给她安排好了戏路,可她一点都不想往那边走,于是一整晚上都有些怏怏。

    郗老夫人也发现了她兴致不高,但是碍于大长公主在此,她也不好说什么,倒是郗素问跟郗素锦一个劲儿地逗郗老夫人开心,衬得郗薇越发的不合群了。

    那厢灯红柳绿,喧嚣阵阵,似乎是于侍郎跟魏国公府上的花船也过了来,大长公主跟郗大夫人领着一干小辈互相见礼。

    真是没意思,郗薇懒懒地趴在美人靠上,低头一朵一朵数汴河上游流过来的花灯,心思早就飞到了千里之外,也不知道蓝序平安到了安陆没有,她真想早点摆脱这样的日子。

    这两日她仔细清点了一下财产,除去属于大长公主跟郗府的,这几年虽然赏赐不少,封地的收益也可观,但是她开支也大,几乎没攒下多少私房钱,有些还需处理之后才能带走,看来在蓝序回来这段日子还是得多攒点。

    她已经想好了,等离开上京,她就去衡阳,听说那边是著名的鱼米之乡,虽然那以后就不再是她的封地了,但她也想去看看,如果喜欢的话,就盘个铺子在那里定居下来。

    这样一想,她该是愉快的,但心中又说不出的怅然,她在安陆生活了十三年,却都是不好的记忆,没什么可留恋的,而京城,虽则短短三年,没有人真心在乎过,但她竟然还甚是留恋。

    “这湖中灯影倒是别有一番风景,难怪翁主撇下众人独自在此赏景,不知谢某可有幸与翁主同赏?”

    郗薇还道是哪个登徒子,不耐的抬起头来,却见昭昭谢昉长身玉立于小舟船头,眉间带笑,眼中映着星火万千。

    看她望了过来,他十分大方地朝她晃了晃手中的天青色细颈酒樽,然后朝她伸出了一只手,似当真在邀请她一路同行。

    在这儿本也无聊,郗薇突然兴之所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美景美人配美酒,既然麒麟子相邀,那本翁主便恭敬不如从命。”

    说罢,她一脚站上了美人靠,抬脚就往旁边的小舟跨了下去。

    不过一句玩笑,谢昉倒没想到她竟然当真不管不顾就翻了下来,好在他反应快,一把扶住她稳住了船身,不过一阵轻微的波动,小舟就稳了下来,矮几上酒杯中的清酒竟然也一滴未洒。

    “翁主好胆识,谢某倒自愧不如了。”

    “我才不是有胆识,我是相信你谢子游,你既朝我伸了手,我便敢跳下来。”

    她没有说一点谎,前世他即使看不惯大长公主,跟左相一系据理力争,她没少给他添麻烦,但在她被所有人放弃的时候,他还是愿意为她说一句公道话,血肉至亲尚且不曾。

    少女神态坚定,语气认真,谢昉也不推拒,朗笑出声,“翁主既然如此说了,那谢某可定不能辜负了。”

    郗薇得意地颔首,心情倏地转晴,空气里夹杂着丝丝清甜的香味,她向来好这口,目光不自觉地转向了矮几。

    在小舟的腹部,摆放了一个三尺见方的酸枣木矮几,而矮几之上,红泥小火炉烧得正旺,里面的酒已经开始有些转沸了,随着里面红色的果子翻滚着,清甜之气丝丝缕缕不歇的冒了出来。

    两人相对而坐,郗薇忍不住好奇问道:“你这酒里面煮的什么果子?好香。”

    “你喜欢?”谢昉拿出了一个烟青珐琅杯,亲自斟了满,浅笑着递了上去,“尝尝看。”

    若是寻常人,一个男子邀请女子饮酒,只怕人家非但不会同意,还会骂登徒子,但他俩就是默契的一个敢请一个敢喝。

    他的指骨带着读书人特有的薄茧,与烟青珐琅杯相得益彰。

    郗薇接了过来,抿了小口,起初有些清酒的辛辣,但很快舌尖就有点微酸,不过酸味之中又带了点回甘,这一口下去,只觉自齿颊到肠胃,汨汨暖流似沁入了心脾。

    “如何?”

    “馥郁醇香,回味悠长,”郗薇看了眼那沸腾着的果子,十分认真地讨教,“你这加的什么?我要让我家碧绦也学学。”

    谢昉今日着的件宽袖澜衫,他一手微抬袖口,一手拿着酒匙轻轻搅着鼎中,“就知道你会喜欢,这红色果子出自北方山地,当地人似乎叫它山里红,谢某曾在燕州偶然遇见,觉得这滋味特别,便带了些回来,你若喜欢,尽可到七录斋取。”

    郗薇很是诧异,“你还去过北地?我听说燕州一带都是崇山峻岭,偏僻得紧。”

    谢昉看了看两岸林立的花灯,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唔,确实偏僻人迹罕至,跟繁华的上京城完全没法比,但是那边也有它独特的风景。”

    “嗯?”郗薇托腮,杏眼扑闪扑闪的等着他的下文。

    一阵河风吹过,少女兜帽上蓬松丰满的白色狐狸毛簌簌颤动着,虽是果酒,到底煮过,少女贪杯,莹白的腮边不自觉飞上了两抹红霞。

    非礼勿视,谢昉不自觉将目光移开了些,“上京在中原腹地,水流穿行间整个就像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但是燕州不是,那边崇山峻岭,多精奇显秀。”

    看她托腮双眼亮晶晶的,他忽的好奇,“你见过佛光吗?”

    郗薇不解,“佛光?”

    “嗯,寻常时候,咱们在平地,看到的是旭日将出未出,但是在燕州山顶云巅之上,没了云层的遮挡,日光会很早的就洒了下来,而山巅之侧仍有孤峰,常常能在孤角看见五彩奇光,人影也会被投射到佛光里面,光影随人的动作而动,人去彩环空。”

    郗薇听得入迷,一时间竟然忘了继续去啜杯中的果酒。

    谢昉看她听得兴起,继续:“不仅是佛光,还有半人高的红顶仙鹤,常常嘶鸣于山间,还有神似钟楼的巨石,靠得近了能听见里面似有人在私语,山中幽亭,羊肠小径这些都是上京不曾有过的风景。”

    他一边说着,一边为她比划,郗薇听得入迷,不知不觉就有些醉了,感叹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呀?你是大家族人,虽不用考学,可要学的只会更多,你如何还有时间去看这些?”

    谢昉也抿了一口果酒,“嗯,谢氏确实严苛,但伯父待我与常人不同,他常常教导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自小便带着我四处游学,所以就比寻常人看得多些。”

    “伯父?”郗薇揉了揉脑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谢昉是谢氏旁支,因得天资聪颖被谢长吉看中养在膝下,待如亲子,谢长吉为人洒脱不羁却又禀直耿介,难怪能教出谢子游这样的麒麟子。

    她忽然心中一动:没有严苛父母高堂,家族强势却不古板,本人皎若玉树又博才风流,最重要的是对他人品信得过,就算不能恩爱相守,至少也能相敬如宾,他本身有麒麟之才,也不会嫌她碍事,最多不过一拍两散罢了。

    郗薇的心“砰砰”的跳了起来,她不知道她是不是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呼之欲出。

    她向来是个行动派,想到什么就是什么,都说酒是催人利器,她拿了酒匙亲自替他斟满了杯递上前,“我想起来了,我似乎在七录斋见过你的画,有些与你方才说的隐隐能合上,莫非那些画都是你曾经去过的地方?”

    她眼睛扑闪扑闪的,带着三分好奇四分试探,谢昉一口饮尽珐琅杯中的果酒,轻轻“嗯”了一声。

    郗薇又为他斟了满杯,托腮,“谢子游,除了安陆跟上京,我哪儿都没去过,你都给我说说吧,我想听。”

    果酒不醉人,煮过却未必了,谢昉侃侃而谈,郗薇适时捧场,两人一杯接一杯,汴河两岸的花船花灯尽皆成了陪衬。

    说到尽兴处,谢昉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大越疆域万里,所行不过十之有一,数都数不尽,听说大越之外有月氏,有辽海,有仙山,真希望有生之年都能去见识一番。”

    “你没问题的啊,有钱有自由,随时都可以去。”郗薇咕咚咕咚又饮了一杯,咕哝道。

    谢昉却轻笑着摇了摇头,“这些都要往后了,说出来翁主可能不信,谢某醉心山水,但也想让所学有用武之处。”

    在外人看来,现在的谢昉,虽然惊才绝艳,于书画一道颇有造诣,但如今朝局不稳,皇帝换得比翻书还快,新帝登基虽暂时将朝堂稳了下来,但于大长公主左相等几方势力胶着,许多家族大臣做壁上观,谢氏也不例外,甚至隐隐偏向孝帝嫡系大长公主以从中牟利。

    但这跟谢昉本人的意志是不一致的,否则他也不会迟迟不将谢氏的拜帖拿出来。

    郗薇拍了拍他的肩膀,由衷说道;“你会找到合适你的路的。”

    谢昉侧首,看着自个儿肩膀上的那只素手,突然能清楚的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向来自诩君子的他却迟迟没有拂开。

    方才饮了太多,郗薇确实有些醉了,但她并不想回郗府的大船,只能赖谢昉这里,于是她又端起了酒杯。

    谢昉这一看心差点没跳出来,她拿错了,那酒杯是他的。

    不过这一瞬,他还没来得及阻止,酒杯就已经触到了红唇边上,他终于忍不住侧身拉住了她的手腕,却又不好直说,只能俯身劝道:“翁主,你不能喝了,时候不早也该回去了。”

    郗薇看了眼不远处挂着郗府标记的大船,檀口微张将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似醉非醉似笑非笑,“说出来谢子游你可能不信,我就想在这里,不想回那船上。”

    明明是仿照他之前说的俏皮话,谢昉在她眼神中却看出来了十分的认真,想起之前看她一个人趴在美人靠上掬水玩的模样,他默默将烟青酒杯揣进了袖兜,重新为她换了只新的,温声道:“嗯,我信,不想回便不回。”

    郗薇得了这句,霎时跟个孩子般开心起来,猛地坐直了身子,兴奋地朝他比划着,“谢子游,我说什么你都会信吗?”

    “我说我们在七录斋不是第一次见面,我们其实认识很久了你信吗?”

    少女眼中星光闪闪的,像是含了期待万千,谢昉想她应该是醉了吧,不过他确实有种跟她一见如故的感觉,她敢毫不顾忌的跳下来,想来也是如此吧。

    他点了点头。

    郗薇十分开心,想去抓方才的珐琅杯,没有抓到,于是她放弃了,指着不远处郗府的大船道:“我说我不是大长公主的亲生女儿,郗府不是我的家,我想逃离他们,你也会信吗?”

    谢昉突然想起了她方才的话,“我才不是有胆识,我是相信你谢子游,你既朝我伸了手,我便敢跳下来。”

    早春乍暖还寒,尤其是夜间,他替她拢了拢头上的白色狐狸毛兜帽,语带笃定,“嗯,我信。”

    “那有一天我若找你帮忙,你会帮我吗?”

    “嗯,我会。”

    郗薇笑得眉眼弯弯,像只得逞的小狐狸。

    汴河两岸火树银花,熙熙攘攘,人流如织,而汴河上的一隅小船,却独享这份繁华与静谧。

    李亘站在灯影幢幢之后,光影明明灭灭,让人一时看不清楚。

    只王福看见自家主子的拳头,紧紧攥在了一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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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亘心悦之,欲聘为妻。◎

    都说上元佳节好事连绵, 但临江王李亘却失了眠。

    如果他没记错,他记得前世就是在上元佳节这一日, 郗薇求了父母长辈亲自进了宫, 找太皇太后跟张太后下旨为他们赐婚。

    那日她在王府门口砸花瓶,他还只以为是她闹脾气,按照她对他的感情, 他想着她总会回来找他的,可是等着她进了宫, 又出了宫,却也没有再来, 连他递给她的约见信也没有理,思来想去他才买通了车夫, 想让她过来王府他们好好谈谈, 可是没想到车夫竟然失踪了。

    没办法他只好亲自上了, 今日是上元佳节,两家的花船自然很容易遇见,好在大长公主并未跟郗薇一般生临江王府的气, 这会儿跟江太妃在一处寒暄, 只是没见着郗薇的人影,于是心不在焉跟郗太傅等人聊了几句便找了出来,没想到她竟然跟一个眼生男子在一处吃酒。

    他越想越觉得事情没有按照前世的轨迹走,看来是发生了什么变化,这一次他不能再被动等待了, 想着还是要先发制人。

    于是翌日一早,他就大张旗鼓带着礼物跟江太妃一起亲自登了郗府的门。

    昨日在汴河两府就向世人展示了关系仍旧亲厚, 今日还亲自上门, 大长公主对临江王府这反应很是满意。

    不过她本就是无理也要争三分的人, 该端的架子总是要端的,“前几日砸花瓶那事儿闹得人尽皆知,我听说是因为你有喜欢的人了?”

    李亘心一颤,猜测这话可能是郗薇说的,他想着她果然是因为那桃花钗的事情生气,如此就好说,他心神一定,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解释了起来。

    “年前的时候,亘本来计划的是要送衡阳一个礼物,就跟郗五小姐打听了一番她的喜好,然后亲自描了底图送去的首饰坊,却没想到中途出了岔子,那边说原料出了些问题,所以迟迟没有拿到成品,但不知为何郗五小姐除夕宴上却戴了一支跟底图十分相似的桃花钗。”

    “姑母,太傅,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亘猜想着衡阳定是因着那桃花钗的缘故生气,偏生她现在又不听我解释,只能请姑母代为转圜一二了。”

    江太妃其实对儿子有些恨铁不成钢,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若是早点愿意将郗薇那丫头哄着,说不得两家早就成了好事,如今闹成这样,可算知道后悔了,现在人家要划清界限,他倒巴巴的赶上来了。

    好在终究是自个儿儿子,她也想他更好,本来跟大长公主联合就是她跟张太后早就搭好的,还能拆台咋的,就指望着将他们俩绑一起呢。

    听儿子这么说了,她赶紧帮着解释:“吾儿画技精湛,说不得是首饰坊那边摹了花样另打了几支,又正好合了郗五小姐的眼睛,这事儿呀,将他们叫过来一问就清楚了。”

    她话说得好听,叫谁问?大长公主当然不会为这事儿去问个小辈,至于首饰坊那边,本就是他临江王府的产业,只怕早就对好词了,况且也没必要。

    从前她跟江太妃打得火热,李亘却总是对郗薇若即若离的,像是被她们逼着的一样,这次却突然转了性子,大张旗鼓过来赔罪解释,难不成上次除夕宴那事儿张太后她们策划成功了的?而郗薇之所以去王府门口砸瓶子,也是为了逼他做个决断?

    大长公主心下十分不屑,不愧是柳诗情养大的女儿,用的手段仍旧这么上不得台面,不过看着效果倒也不错。

    大长公主乐见其成,欣然接受了这个解释,朝着一旁的郗太傅嗔道:“衡阳那丫头,就是爱使小性子,这下好了,两人闹个别扭弄得满城皆知,也难为亘儿还过来解释。”

    江太妃很是上道,闻言也笑着打趣,“自他父王英年早逝,都知道咱们王府是什么状况,多亏亘儿撑了起来,这孩子别的不敢说,耐性包容都是一等一的。”

    李亘闻言,脸上也不见羞赧,大方起身行至厅中,兀自跪了下来。

    “姑母太傅再上,亘今日过来,实是有一事相求。”

    大长公主虽是长辈,但李亘也是正儿八经的宗亲王爵,她跟郗太傅对视一眼,亲自上前将他扶了起来,“你这孩子,有什么事儿说就是了,一家人说得上什么求字。”

    李亘侧首,王福捧着一个锦盒上得前来,他自揭过打开,靛青绸布中间躺着一块鹅卵般大小的玉璧,流光溢彩似有水波盈动,顿时满室生光。

    都说临江王府有许多矿山工坊,此等美璧,即使见多识广的大长公主也忍不住惊叹。

    李亘再次掀袍跪了下来,“姑母,衡阳明媚率真,亘心悦之,欲聘为妻,请姑母跟太傅允准。”

    大长公主跟郗太傅对视一眼,这本就是他们看了好久的婚事,难得李亘松口,郗太傅不知内情,又问了一遍,“你是认真的?”

    江太妃察言观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比真金还真,衡阳可是我看了好久的儿媳妇儿,只这俩孩子的事儿咱们先看着商量好,请婚还是得向宫里开口,这样也更为风光体面,大长公主跟太傅觉得如何?”

    听了这话,郗太傅没有再做声,这些事情向来是大长公主做主,她一心盼着收临江王做女婿,他下意识看向她。

    郗盛赶紧上前接过李亘手中的锦盒,递给大长公主。

    她打量了一番玉璧,临江王府的封地论理早该收归皇室了,而若不是那些意外,皇室本也该是她李令爱的私产。

    她无声地笑了笑,伸手拿出了玉璧,“此璧甚美,璧如其人,亘儿是本宫打小看着长的,与衡阳无论哪方面来说都挺般配,本宫也乐见其成。”

    “就如太妃所说,咱们选个合适的日子,禀报了母后,就把这事儿定下来吧。”

    大越宗室定亲,通常是由两家商定好,然后报于宗室府,宗室府再上报,由宫里出面下旨并赐予赏赐,这样的亲事才算体面。

    李亘是上了玉碟的宗室,又是王爵,而郗薇也是有封号的翁主,他们的亲事是不能私下就定下来的,虽然说大长公主权势滔天,但也不能坏了规矩,只是她可以少了报宗室府这一环,自个儿亲自上报,听大长公主的意思,这是要亲自去向太皇太后求旨了。

    有她打头阵,江太妃当然乐得,她的亲姐张太后前些日子同意了以皇太后之礼迎忠献王大妃蒋氏进京,她还以为大长公主会迁怒于他们临江王府,今日能这么顺利,是她始料未及的,因此当听着大长公主说要进宫禀报,她赶紧附和。

    “这样一想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呢,真想明日就进宫去,可惜这上元刚过,倒不好就又进宫去叨扰。”

    大长公主明白她的意思,张太后毕竟是她亲姐,这么大的事儿进宫难免也要见见,听说她不是生病,而是跟妙玉婆媳俩打架伤了脸,倒不急着现在就进宫,况且她有另外的打算。

    “确实,年节刚过,倒不好又进宫叨扰,不若等忠献王大妃进京,到时候众命妇定是都要进宫的,咱们再当众请婚,大好日子,也多个添头。”

    江太妃笑着应了,她心想着听说大长公主跟忠献王大妃蒋氏不睦,看来传言非虚,之前一直拦着不让进京,如今妥协了,却也想在这等大好日子抢人风头。

    富贵险中求,她既上了大长公主这条船,自然是全力支持的。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商量着以后,而李亘虽在一旁听着,但他的心思早就飞到湛露院去了。

    前世因得他的梦,一直不敢正视自己的心,让那么骄傲的郗薇为他受了不少委屈,婚后又因为他的软弱,没法好好保护她不说,甚至刻意疏远她,这才造成了前世的悲剧。

    算算日子,那些人快马加鞭也该快到安陆了,只要解决掉隐患,这辈子就不会再重复上辈子的悲剧,而不管是郗薇还是这个江山,都将是他的囊中之物。

    *

    湛露院,燕子房。

    “小姐,奴婢们自个儿来吧,怎么好劳烦您亲自动手。”看郗薇撸了袖子给她上药,碧绦有些不好意思。

    丝萝也跟着附和,“奴婢们身上脏污,没得污了您的眼睛。”

    郗薇拿玉簪小心翼翼挑了一块,“你俩再说,等把花月兰舟招来,报了上去,你俩可还得吃顿排头。”

    一听这话,丝萝碧绦纷纷捂嘴,不敢再言。

    大长公主下了令的,不许给她们找大夫上药,谁都不敢接近这燕子房,若不是郗薇偷偷进来送药,她俩这伤口指不定现在还出血。

    看着她们腰臀部乌紫的伤口,郗薇脸色很是不好,她的四个大丫环,丝萝碧绦听她的话,对她也最为忠心,但吃苦是最多的,而花月兰舟,是大长公主赐下来的,基本算是大长公主的眼线,不得她信任,但在府里日子过得最好。

    她决定了,等脱离郗府跟大长公主,若是她有好的去处,就将这俩丫头带走,若是什么都没有,或许她确实该离这俩丫头远些。

    一想到此,她又有些难受,她没有什么朋友,也没什么亲人,似乎孑然一身,而丝萝碧绦于她,不仅仅是丫环,更像是一直照顾她的姐妹。

    看郗薇脸色不好,丝萝安慰道:“小姐,这药可真厉害,今天伤口都不怎么痛了呢,是吧碧绦?”

    “啊,对,不过才用了几次,效果就这么好,只要再两天,这伤估计就恢复得差不多了。”碧绦应道。

    虽然这药确实效果不错,但是郗薇也知这其中不乏安慰之意,她上好药后净了手,随她俩一般趴在了榻上。

    丝萝心细,忍不住问道:“小姐,这药是往常那家医馆配的么?我感觉这次的效果似乎好很多。”

    郗薇眼珠一转,撒了个小谎,“嗯,不是,我迷了路没找对地方,就换了一家,倒没想到效果更好。”

    “壹心堂可是上京最好的医馆了,没想到这药却配得更好,”碧绦笑眯眯,“迷了路那倒是阴差阳错,老天都帮我们呢,是吧丝萝姐姐?”

    丝萝看了眼自家小姐,她心细,自然能发现自家主子脸色有些微妙,于是没有接话。

    碧绦没想那么多,又问:“哎,小姐,晚上前后门都关了的,您怎么回来的呀?难道又是”她指了指花圃那边的院墙,默默张嘴,看口型像是在说“翻墙”。

    郗薇刻意遗忘的画面顷刻在脑中闪现,她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揉了揉碧绦的发髻,“就你话多,好好养伤就行了。”

    碧绦吐了吐舌头,她年纪跟郗薇差不多,正是活泼的时候,躺了这两日早就憋得慌了,于是又道:“小姐,昨日上元佳节,可有没有什么特别好玩的或者好看的,您给我们讲讲吧。”

    丝萝也巴巴的看了过来。

    想起昨日,郗薇的脸色不自觉柔和了下来,“今年的上元佳节似乎比往年热闹许多,州桥几乎是摩肩接踵,自御街到汴河,沿岸一百零八坊,全部亮起了各色花灯,哦,今年耍百戏的也较之前多了许多,不过我也没仔细去看。”

    “啊?为什么?”碧绦不解。

    郗薇轻咳一声,“唔,路上遇见了个朋友,就多饮了几杯。”

    “朋友?什么朋友啊?”两个丫头对视了一眼,她们不过才歇息两天,自家小姐何时多了个能一起喝酒的朋友?

    丝萝倒是没有问这个,她担忧的看了眼自家主子,“听今日送饭的小丫鬟说临江王跟江太妃今日过来拜访了呢,听说方才还没走。”

    李亘跟江太妃,能有什么好事?她上次都做得那么绝了,郗薇的眸光一下子变得深邃了起来。

    蓝序不知何时回来,顺利的话可能也还有半月,到时候还不知道事情会怎么变化,虽找李赢要了个承诺,但他那样的人怎么靠得住,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

    若要彻底摆脱大长公主跟郗太傅,外力是必不可少的,比如谢昉就可以是个十分不错的人选。

    他出身大族本身有能力,后来还因《礼辨》会成为李赢的左膀右臂,最重要的是谢氏家风好,无高堂,以后内宅也没那些糟污事,两人的头开得不错,只要再多相处几次,她自信一定可以拿下他。

    要多相处几次

    想起昨日他说的话,她眼睛一转突然有了个主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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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有些人就是欺软怕硬的。◎

    上元佳节之后, 朝廷各部开始各司其职正常开印,太学也要如期开学了。

    忠献王大妃即将进京, 大长公主忙着给李赢添乱子, 也没空管郗薇,她乐得自在,就想趁蓝序还没回来这段日子把小金库收拾收拾, 于是太学开馆第一日,她准备去跟校书郎请个假。

    大越太学在皇城南部, 自南熏门进,一共有七馆, 其余六馆是为男子官学,而贵女公主们学习的场所是在昭文馆。

    丝萝碧绦的伤还未好全, 这次陪同的是花月兰舟, 到了宫门处, 马车就不能再前行了,她俩也随同小厮留在了原处,郗薇必须步行至昭文馆, 这也是她不太喜欢来太学的原因。

    南熏门是侧门, 有统一的下钥时间,但是比其他宫门的下钥时间要晚,郗薇是掐着点来的,甫一走下马车,就已经有好多贵女们已经等在了此处, 郗素问跟郗素锦早就已经到了跟其他贵女们寒暄了。

    郗薇还看见了一个本不该在此处的人。

    于灵犀今日穿了着了件鹅黄短袄配草绿间色裙,腰间加了条石青披帛, 头上珠翠点缀, 鬓边还特意簪了簇西府海棠, 衬得整个人明媚又张扬。

    她父亲前两日连升两级,她终于有了资格能进入太学了,今儿个是她来的第一日,已经走了一圈打过招呼了。

    章瑶因得最近她父亲传了歌姬怀孕的事情,颇为抬不起头,也没有说话,于灵犀以为她故意不想跟她说话,于是特意装不知道祝福英国公府添丁,章瑶羞得简直无地自容。

    “英国公府添丁否还有待商榷,倒是听说你们于尚书府妾室扶正呢。”郗薇漫不经心撇了撇头发,前几日于尚书才升了官,于灵犀的哥哥就被爆出宠妾灭妻的事情,还好捂了下来,不然于尚书教子无方只怕又会变成于侍郎了。

    勋贵跟朝臣不一样,勋贵有祖荫,多是领个闲职混日子,朝臣若是有什么,那就是影响仕途的大事了,于家对此讳莫如深。

    郗薇最看不惯的就是欺负老实人,但是章瑶自个儿不硬气她也无话好说,撂下话堵了于灵犀的嘴就准备走了。

    于灵犀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她跟郗薇不睦已久,新仇旧恨的,说话就开始找茬,“大家寅末就等在这儿了,哎,不像有些人,快卯正了才姗姗来迟,你说远吧,明明同一条街的早就到了。”

    郗素问跟郗素锦同住郗府,她们俩可是早就到了的,于灵犀这话不仅是在说郗薇懒,也是想说她不合群。

    郗薇不知道于灵犀的脑袋是怎么长的,明明在她这儿从来没讨到好,但偏偏还是每次都要来找她的晦气,她懒得理她,眼看宫门下钥了,她径直往宫门处走。

    被无视的于灵犀气得不行,她来太学了她竟然一点也不惊讶?她一定是装的,不然为什么帮章瑶那个胆小鬼说话,说不定此时心中已经百般不是滋味了,她这样安慰自己,嘴上也不停,“哎,我说郗薇,你没看见我吗?好歹也是亲戚,怎么招呼都不打一个?”

    早就听说于灵犀跟郗薇不睦,见面就掐,一时间众人都不自觉的安静了下来,等着看好戏。

    郗薇本是想着告了假就回去,偏偏这于灵犀上赶着找骂,也没必要忍她,她一步步往于灵犀走去,头上步摇环佩叮当,周围的贵女们纷纷让了开来。

    离得近了,她轻笑了一声,“灵犀妹妹,你知道在太学学的是什么吗?”

    于灵犀为进太学拔尖是卯足了劲儿的,没少在私学努力,她当然知道太学学的都是些什么,闻言不屑道:“当然是礼乐射御书数,女子又以礼乐书为重,你在太学两年了,不会连这也不知道吧?”

    “看来灵犀妹妹确实是下过功夫的,”郗薇抬了抬眉,“你也知道这礼在开头吧,老师教导德礼为先,上次我就教过你了,论理你该称我一声翁主姐姐,你不讲礼也便罢了,竟还直呼我名讳,此其一,我为尊你为卑,我为长你为幼,要请安也是该你上前,此其二,我着急去见博士,你却不分情况拉我挑衅,轻重缓急不分,此其三。”

    “灵犀妹妹,无论在太学还是在私塾,德行可比才识重要多了,会看眼色也是一种本事,你可得好好修行修行。”她嗓音清甜,微扬的语调却透露出高高在上的不屑。

    “你!”于灵犀想跟牙尖嘴利的郗薇争辩,可是确实是她挑衅在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时间脸涨得通红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急得直哭。

    郗素问赶紧上前,低声劝着,“两位妹妹,大家以后都是同窗,少说两句以和为贵才是正理,若是被老师听见,少不得各打五十。”

    郗薇冷笑一声,“大姐姐若真这么好心,就该早些教教灵犀妹妹,一而再再而三,本翁主的耐心是很有限的。”

    说罢,头也不回往昭文馆里去。

    郗素问脸一白,她做事向来如此,谁不夸她一句温柔大方,只郗薇每次都不留情面,她心中默念不生气不生气。

    眼看着她的身影走远了些,有看不惯郗素问跟于灵犀的觉得解气的,也有心疼她俩的觉得郗薇跋扈的,三五成群结着队窃窃私语,章瑶看徐寿安姐妹没有动,她抿抿唇还是跟了上去。

    “衡阳姐姐,衡阳姐姐,你等等我。”

    郗薇转身,看章瑶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她脚步微顿,“你有事?”

    看她语气冷淡,章瑶怯了怯,“没,没事。”

    郗薇了然,转身继续往前。

    章瑶懊恼的一拍脑袋,重新跟了上来,鼓起勇气,“衡阳姐姐,你真厉害,那于灵犀今日一来没少炫耀,我嘴笨不知道怎么回答,多亏你给我解围。”

    她明明拥有良好的家室,父母也算宠爱,却总是给人感觉怯怯的,郗薇也想不明白,她明明不喜欢她这样的,但是又忍不住会为她出头,会觉得她可惜。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看她一眨不眨的望着自己,章瑶下意思捂了嘴。

    “没什么。”郗薇摆了摆手,也不准备多说,人之患在好为人师,她也不能替她做什么。

    章瑶急了,立马赶上。

    她一直很佩服郗薇,虽然是大长公主的女儿,但长于乡野,刚回上京什么都不懂,不过这才几年,那通身的气势却像是与生俱来的,谁都不带怕的,小嘴巴啦啦反应快得很,这让嘴笨的她十分羡慕。

    “衡阳姐姐,那于灵犀故意装不知道提我爹爹的事情,郗素问明知道她不对,却也不阻止,等于灵犀被你说了没讨得了好她又站出来装好人,你刚刚那一通怼,可真叫人痛快。”

    郗薇挑眉,“你这心里门儿清嘛。”

    “我就是说不出来。”章瑶十分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她年纪小,脸上还带着些略显稚气的婴儿肥,整个人平添了许多天真无邪。

    其实在某些方面,郗薇是羡慕她的,但也仅仅一瞬,若果让她选,她还是会选自己的人生,只是她还是忍不住对她充满怜爱。

    揉了揉她的脑袋,郗薇似不经意道:“多练练就好了,有些人就是欺软怕硬的。”

    章瑶傻笑,鼓起勇气拉住了她的手,“那衡阳姐姐你多教我吧,我也想变得跟你一样厉害。”

    郗薇没说话,将手抽了出来,径直大步进了昭文馆。

    她很快是要离开这个圈子的,不该有的羁绊不需有,况且她并没有很厉害,她都是被逼出来的,她必须坚强,她只能靠自己,但这些却并不能诉诸于人。

    被推开的章瑶有些伤心,她就知道,没人会喜欢怯懦胆小的人,尤其是像郗薇这样,她垂下脑袋,十分沮丧的走在后面,如果她没猜错,旁边那些人定也是在嘲笑她,说不定还在说着她们家的八卦。

    *

    进了昭文馆舍,讲学博士跟校书郎都在,郗薇拿出了告假书,校书郎看过之后犹豫了一下。

    “翁主,臣妇不可以给您批这个假,往常您就总请假,这样于您的学业不利。”

    校书郎是个四十出头的女人,平日里木着张脸,发髻挽得一丝不苟,为人颇为严肃刻板,她向来不太喜欢郗薇,明明天资不错却不把所有心思都用在功课上,整日围着弘文馆的临江王转,如今临江王自太学出师了,她就想干脆请假不来,这让校书郎觉得很是生气,于是板着脸就更严肃了。

    郗薇简直无语,她并不想学这些东西,它们以后又不能教她谋生挣钱维持生计,况且她还想趁这段时间好好梳理一下自个儿的私产,把能变现的都变现。

    她还想再说两句,校书郎板了脸补充道,“并且翁主,今日开馆第一日,陛下会莅临勉励,您既过了来,就坚持一下。”

    她此言一出,整个馆舍都沸腾了起来。

    “什么?陛下?往年不是只去弘文馆那边么?”

    “对呀,去年还是太后娘娘来的昭文馆呢,今年不来吗?”

    “听说太后娘娘身体不适,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后宫没个主事的,所以今年咱们这儿就没人来了,陛下索性一起。”

    “怎么会?太后娘娘身体不是向来好好的?”

    “晋阳公主,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哎,对呀,晋阳新城两位公主久居宫中,可知这是为何?”

    晋阳跟新城公主闷在一边没有说话,她们没好意思说坤宁宫闭门谢客,她俩也好久没能进去了。

    郗素问虽跟旁边的小姐妹说着话,可是心中也有些激动,不动声色看了眼郗薇。

    “咳,肃静。”

    大越尚武,以武立国,校书郎站在了沉香夔龙纹的讲堂之上,拍了拍桌案上的戒尺,“陛下巳时就要过来,届时七馆学子齐聚校场,馆长吩咐下来每馆都要献礼,咱们昭文馆要抽出三人组成礼仪骑队,大家有自愿参加的么?”

    一听说不仅皇帝要过来,还有七馆齐聚,一时间昭文馆内的贵女们都激动了起来,大家年纪家世相仿,都是青春萌动的年纪,少男少女们难得有机会见面相处。

    有那定了亲的可以名正言顺见个面,那没定亲的,也可以趁机展示选看,尤其是弘文馆的学生,不仅家世一流,学识也是一等一的,之前可有不少名士名臣都出自弘文馆。

    还有些消息灵通的贵女,她们的目标则放在皇帝身上,总之大家纷纷想着要好好展示一番,但骑马迎接一事,除非非常自信的,不然谁也不愿意。

    一来,昭文馆的位置挨着弘文馆,是最好的接触的机会。骑马就离得远了,而且骑马得换骑装,本来就没多少时间,全换衣服耽搁了,人家说不得都热聊上了你还没出现,再说了骑装再飒爽也没有繁复的衣裙漂亮啊,更别说戴那些好看的首饰发簪了。

    二来,现在天气日渐热了起来,这一骑马,身上出汗了,妆发花了散了不说,味道也不好闻,哪里有在旁边好好坐着能保持仪态?

    一时间没人愿意站出来。

    校书郎看了眼在座的少女们,又问了一遍。

    场面一时有些过于安静了,但是仍旧没有人站出来,校书郎脸色一沉,正准备点人。

    不过这一次晋阳公主站了出来,“老师,这里就我跟新城还有衡阳有封号,咱们作为李氏血脉应是当仁不让,不过新城日前扭伤了脚,那就我跟衡阳算两个吧。”

    晋阳公主说罢,微笑着看了眼郗薇。

    谁不知道在昭文馆她俩倒一倒二,不过晋阳公主骑射不错扳回一成,这次她想出风头,就准备拉个最垫底的陪衬,偏还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把戏郗薇一听就明白,她本想直接拒绝,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李亘虽然自弘文馆出师,但按照惯例今日开馆他也会来,并且会坐在弘文馆的队列之前,从前她总跟着他跑,但现在她并不想跟他再有什么接触。

    而且,她不“擅长”骑射,若是骑马的时候“不慎”伤着了,那告假不就顺理成章了?校书郎总不好还拒绝她吧?

    思索了片刻,她也没有说什么就当是默认了。

    看郗薇跟晋阳都在,郗素问有些犹豫,但一想到听说皇帝喜骑射弓马娴熟,反正也没有私下接触的机会,不若趁着郗薇垫底争取留个好印象,她决定赌一把,也站了出来。

    不用自个儿点名三个人就齐活了,校书郎颇为欣慰,但她又担心郗薇,于是意味深长的训斥勉励了几句。

    好在郗薇还算知礼,一一应下,看她如此表现,校书郎放下心来,继续对着大家道:

    “尔等一言一行皆要注意,队列整肃,切要展示我昭文馆女学之风仪。”

    “是。”众人齐声应诺。

    准备好之后,众人纷纷结伴往校场而去,她们三人需要单独去换装。

    虽是同样的骑装,但晋阳公主跟郗素问还是费了些小心思精心打扮了一番,等她们出来的时候,郗薇已经等在厅中了。

    晋阳公主跟郗素问对视一眼,惊艳眨眼变成了妒羡。

    郗薇明明只是简单的用金色丝绦扎了个高马尾,偏偏一身红色束腰骑装挺拔,纤腰盈盈不堪一握,高颈鹿皮长靴衬得她双腿笔直修长,整个人看着飒爽又随性。

    不过简简单单的装束,却神人心魄,倒显得她俩的小心机过于隆重了,晋阳公主冷哼了一声。

    无所谓。

    就她那骑术,现在有多美等下就有多狼狈。

    作者有话说:

    嘿嘿,收到地雷营养液评论好开心,我尽量双更哈。

    第29章

    ◎她,最近跟从前着实有些不同了。◎

    太学七馆总共有师生宫婢两百余人, 此时皆汇聚在校场周围的看台之上,而场上红缨鼓声震天, 为即将开始的新学献礼预热。

    观文台在整个校场看台中心最高处, 亭台吞吐间似游龙昂首,那是专供皇帝或者两宫太后观礼所用,李赢站在横栏边上, 李顺儿亲自为他撑着伞。

    右相冯承恩兼任太学馆长,此时跟各校书郎陪在一旁, “陛下,您宏才大略, 文武兼备,太学学子各个精神抖擞, 有不少良才, 大越未来可期呀。”

    “祖制如此, 朕御极不过三载,若说宏才大略,右相何时学会此等奉承之语了?”李赢瞥了眼他, 目光似漫不经心又重新移到了观文台下。

    冯承恩官场沉浮三十余载, 比起左相郑尹,少了几分傲气古板,是个滑不溜的人物,闻言也只是笑了笑,反而更真诚道:“臣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李赢扯了扯嘴角, 没说话。

    李顺儿瞥了眼主子神色,赞道:“右相这个馆长跟各位博士学士校书郎们也功不可没, 教出来的学生不仅才学出类拔萃, 也多是识礼辨明之辈。”

    李顺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他的话很多时候多多少少代表了皇帝的意思,大家心照不宣的互相恭维着,一时间倒也算是君臣和乐。

    各馆学子分列在看台两侧,其中离观文台最近的是弘文馆跟太学各属官博士,昭文馆在弘文馆之后,因得都是女子,在校场上看着倒是颇为惹眼。

    李赢扫了一圈,脸色倒是如常,但是右手却不自觉地朝内摩挲着左手拇指上的鹿骨扳指。

    朝外是在思考事情,朝里则多半是心情欠佳,李顺打小跟着他,这小习惯早就琢磨清楚了,他目光下意识的从弘文馆扫到了昭文馆,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发现了关窍。

    “陛下,新一年的献礼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部分学子已经在准备了,不久就将登台表演。”

    右相冯承恩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也是差不多了,只是今年新增了骑术表演加了几名女学生,于是准备的时间就稍长。”

    ,

    “女子骑术表演?”李顺故作诧异,“往常可都是男子,今年倒是稀奇了。”

    大家的目光不自觉都到了昭文馆校书郎花蕊的身上。

    感受到皇帝探寻的目光,她垂首站了起来,恭敬道:“陛下龙恩浩荡,晋阳公主衡阳翁主,还有郗尚书的长女素问,她们代表昭文馆诸人感恩天恩浩荡。”

    李赢眉眼微抬,他没记错的话,郗薇向来是不擅长骑射的,可以说对马术一窍不通,她凑的什么热闹?

    校场的钟罄三声响毕,献礼正式开始了。

    第一个表演的是弘文馆的蹴鞠队,在他们进场之时整个弘文馆的学子都站了起来,齐声山呼“万岁”拜会皇帝。

    他们表演的是友谊蹴鞠,校场中央男子身姿矫健,打头的是忠勇侯的次子徐景行,也算是上京勋贵中有名的才子了,尤其是之前在弘文馆,总被临江王李亘压一头,如今李亘出师,他就顺理成章成了蹴鞠队的领头,少年们意气风发,一时间惹得台下尖叫连连。

    徐景行是徐寿安姐妹的兄长,虽然是同父异母,兄妹感情亦是十分亲厚,姐妹俩拉着小姐妹们十分捧场,一时校场的气氛十分热烈,徐寿安姐妹与有荣焉。

    表演不过一炷香的样子就结束了,李赢道了几声“好”,不仅每人都有赏赐,还特意将他们叫了过来勉励了几句,赏赐了弘文馆一个□□皇帝曾经用过的镂空陶球,弘文馆众学子惊喜不已,就连李亘也上前祝贺了两句。

    友谊蹴鞠表演性质较多,到底不如真刀实枪来得激烈,李顺看着场上意气风发的少年,不禁想起当初在安陆,那时候还是忠王世子的李赢,也曾组建过一支马球队,几乎打遍附近几个封国无敌手,不过自做了皇帝,这些出风头的事情就再也没有做过了,他的战场自球场挪到了朝堂。

    场上的少年们意气风发,领了赏赐刚回到弘文馆的场地正跟临江王李亘等师兄们说着话,场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惊呼声口哨声,此起彼伏竟比方才还要热闹,大家的目光不自觉就转了过去。

    李赢也听见了,他微微眯眼看向校场后,只见三名英姿飒爽的红衣少女骑着白色骏马飞奔而来,尽管离得有些远看不甚清楚脸,但他还是将目光一瞬间就锁在了最后那红衣白马之上。

    骏马飞奔上了校场,众人这才看清原来这就是昭文馆的女子骑术表演,当先一人正是晋阳公主,随即跟着的是郗素问,衡阳翁主郗薇在最后面,三匹骏马额间鞍上系着金玲,上了校场之后,三匹骏马缓了下来并辔而行,场上也安静了不少,只余铃铛声,马蹄声交织。

    校场下面是一尺高的草场,郗薇本意是走最边上,她安安分分配合她们表演走完,等临到快下场的时候好趁机摔下草场,这样既能不损了昭文馆跟校书郎的颜面,又能受个看着吓人却不怎么重的伤,顺理成章的再去请假校书郎怎么也没理由拒绝了。

    计划原本是这样的,但她没想到甫一上场,晋阳公主就驱马去了旁侧,郗素问跟晋阳公主两人一个在内一个在外默契的将她夹在了中间。

    郗薇无语,这是要干嘛?但她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谁都知道她以前向来不喜欢这些,每回上课都是敷衍能溜就溜,骑术差得不行,她俩这是成心要一起围堵她,让她出丑!

    观文台上坐着的校书郎花蕊见此也忍不住站了起来,之前的站位是一开始就安排下来的,她也担心郗薇骑术不精出事,奈不过晋阳公主极力要求,大帽子一套一套的,她只好将郗薇安排在最外侧,这样只是打个辅助,能安稳骑完还是可以的。

    没想到临上场了她们给她来这出,都是王室贵族,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好?一时间她额头的冷汗都出来了,暗自懊恼她就不该犹豫,还是应该直接就批了衡阳翁主告假的!摆什么老师的谱儿!可是她们如今都上场了,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坐在弘文馆众人之前的临江王李亘也一瞬不瞬的将目光定在了场上,内心忍不住为郗薇捏了把汗,若是在他们定亲之后,在他的悉心教导下,郗薇的骑术确实有了长足的进步,可是在那之前,她不过就一个及格水平,如何能好好表演?她们将她架在中间是十分危险的。

    李赢凤眼微眯,目光扫了眼身侧,随即也看向了较场中央。

    陆允得了命令,赶紧神不知鬼不觉下了观文台飞奔到了校场一旁,随时准备待命。

    晋阳公主跟郗素问对视一眼,立马心照不宣的一扬手中的彩尾马鞭,骏马受了鞭笞刚要撒蹄狂奔,她俩不约而同收紧缰绳,马儿不禁仰首嘶鸣,两人一个跃身重新将马儿拉了回来,众人忍不住叫了声好。

    两人得意的看着中间仍旧正常骑行的郗薇,心想她确实是不会,于是再度收紧缰绳,两马不约而同前进了几步包抄过来,想要堵住中间的去路。

    不过这在外面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拦马之技,玩的就是临场反应跟一个刺激,若是中间那人骑术精湛,这表演就将会是最精彩的一幕,可是这对于向来不擅长骑射之人来说,就很可能是场灾难。

    陆允全神贯注的盯着场上随时准备救场,而临江王李亘与校书郎花蕊都忍不住握紧了身前的横栏。

    她们这是想要自己的命还是让自己当众出丑?郗薇心中说不出来的愤怒。

    眼见着两马横抄了过来,她的马儿立马仰首嘶鸣起来,差点将马背上的主人顷刻摔下马,好在她眼疾手快,一个折身贴着马脖子顺势扬起来,马儿感受到主人的配合,直接撒开双蹄往前飞跃。

    晋阳公主跟郗素问她们的马是侧着身子,可不敢跟迎面气势匆匆而来的马儿硬碰硬,只得赶紧调转马头相让,郗薇趁势一甩小皮鞭,马儿昂首一个飞跃就跳了过去,重新稳稳落在了校场之上。

    方才那一幕可太过惊险,众人这才从震惊中回神,就见郗薇已经骑着马儿往前狂奔起来,她如云的发尾混着金色发带翻腾飞舞,整个人似蹁跹的蝴蝶在遨游花丛,举手投足间,既惊叹刺激,又游刃有余。

    花蕊见此,心中惊喜不已,原来她一直看走眼了,衡阳翁主骑术还是很好的嘛,耳听着看台两边传来的尖叫跟口哨声惊呼声,她的心总算落了下来,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而李亘,他简直震惊到无以复加,因为他突然发现了一件难以置信的事情,按理说现在的郗薇,是不可能骑术这样好的,刚刚那招,分明就是前世两人定亲后,他亲自教她的!

    他心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奇异的念头,他们死的时辰是差不多的,既然他可以重生,为什么她不可以?若她也是重生回来的

    难怪除夕宴那晚上他明明没有在水榭找到她,可是中了钩吻的她却一点事没有,难怪她送去的骨里红被她连花带瓶的扔了回来,还让人在王府门口大砸特砸,难怪前世她心心念念都是他,找他互通心意,主动说两人一起在上元日去宫里请婚,这一世却对他避而不见,甚至还跟别人泛舟饮酒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是他发现得太晚。

    巨大的震惊遗憾让他有些颓唐,但随即李亘反应了过来,重生又如何?他一定会找她解释清楚,既然他们都还是原来的他们,解开误会再续前缘真真是太好了,前世老天爷跟他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这一世所以会补偿他的吧?他心中忽然涌起一阵狂喜。

    而场上的晋阳公主跟郗素问简直难以相信,素来懒惰不愿意上骑射课的郗薇竟然能游刃有余,可是失去了方才那个机会她们也冷静下来了,毕竟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一次可能是意外,两次可就其心可诛了,她俩也不敢再乱来。

    因得郗薇现在在最中间,她们只能作为陪衬配合着她表演,晋阳公主耳听着看台上铺天盖地的口哨声惊叹声,郗素问感受到观文台上那人的目光,两人忍不住在暗地里一口银牙咬碎。

    看着校场山那纵情扬鞭游刃有余的少女英姿,李赢凤眼危险地眯了起来。

    他曾经看不惯郗薇为了李亘常常翘课,私下里曾找人说过她一句,让她好生在太学学习,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我母亲是大长公主,父亲是太傅,封地富庶,出入都有精通各行的仆从随侍保护,我还要勉强自己学那些干嘛?”

    “要我乖乖学习,除非让我又回到从前那般境地。”

    太液池畔,假山洞中,还有对慈宁宫、郁翠宫、临江王府,甚至包括大长公主

    她,最近跟从前着实有些不同了。

    他的心忽的一揪,是遇到了什么?

    *

    太学女子本就不多,这一次骑术表演又惊险刺激堪称完美,赢得了看台两侧此起彼伏的掌声与尖叫,尤其是郗薇,真是让人没有想到,以前虽然觉得她漂亮家世好,但在场没有谁是差的,她又一直围着临江王转,许多人嘴上不说,那都是敬而远之的。

    可是前些日子听说她公然在王府门口砸了许多精贵的瓷器,分明是要跟临江王府划清界限的架势,加上今日这番惊艳表现,不少人开始对她刮目相待。

    骑术表演结束,三人下了校场,晋阳公主跟郗素问翻身下马,郗薇本想着趁着下马的时候故作马术不精不慎摔倒,却没想到陆允竟然直接伸手压住了她的缰绳不让她下马。

    “陛下有令,昭文馆女子骑术表演技艺精湛,特许乘坐白马上前受礼。”

    听了此话,晋阳公主跟郗素问方才被抢了风头的怨气顷刻消散了不少,两人随即翻身上马,美滋滋跟着陆允往前。

    郗薇没办法只得跟上。

    三人身骑白马行至观文台下,昭文馆的校书郎花蕊也一并上前,李顺奉旨捧了一支巨笔并三个锦囊下来,笑眯眯道:“昭文馆女子骑术队骑术精湛,特赐御笔悬于馆前,望尔等戒骄戒躁,靡懈于勤。”

    校书郎花蕊伏首,“多谢陛下,臣妇定悉心教导,必不让昭文馆堕陛下威名。”

    李顺颔首,又自身旁宫人躬身高举的托盘上将锦囊拿了出来,一一递与三人,“陛下说,晋阳公主等人此次是用了功的,也特别赏赐一些小玩意儿,供公主等人赏玩。”

    众人谢过之后,晋阳公主迫不及待地将锦囊打开,赫然是一颗硕大的东珠,而郗素问也十分兴奋的打开了,皇帝给她的赏赐竟然跟晋阳公主的一模一样。

    郗薇站在一旁没倒是有动作,因为那锦囊的触感,摸起来十分不太像是一颗圆圆的珠子。

    右相冯承恩照例说了几句表扬鼓励的话,随后是修文馆的剑舞表演开始了,大家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校场之上,三人赶紧下去换装。

    郗素问将锦囊拿在手中把玩着,她其实十分想看看郗薇的是不是也跟她们一样,可惜郗薇却没有打开。

    不是她多想,因为她比较关注皇帝,从前在昭文馆她就总觉得他看郗薇的眼神有些不太一样,但你说欣赏吧又说不上来,总之跟看其他人不一样。

    不过这两次,尤其是今天,她十分确定,皇帝的目光虽然是偶尔落在郗薇身上,但他那向来睥睨的眼神竟然带了丝难得的温柔?

    这个认知让她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不管是出身还是外貌,她不明白为什么郗薇这么轻易就能拥有她不能拥有的一切。

    此时宛若百爪挠心,她再顾不得从前那副温柔款款的大方模样,提脚就往郗薇的所在的偏殿厢房走去,她一定要知道她那个锦囊里的东西是不是跟她们一样。

    可惜当推开第三个厢房的时候,郗薇却并没有在里面。

    她去哪儿了?难道这么快就回了校场?

    *

    郗薇当然没有回到校场,她才进了偏殿换衣的寝室,就发现自己原来的衫裙不见了,而后间窗台上似有衫裙的薄纱碎片。

    谁在恶作剧?

    她捡了起来顺着往前找,一路上了抄手游廊,却什么踪迹也没用看到,转过回廊之后,便是一丛花廊,而粉白月季下,赫然放着一个漆木雕花托盘,上面折得规规矩矩的不是她的藕粉衫裙是什么!

    谁这么胆大包天竟然敢乱动她的衣裳?她生气极了,张口就要叫人,却忽然有身影自旁边一闪而过,一手捂了她的嘴一手将她拉到了花丛之后。

    “嘘,薇薇,别叫,是我。”

    熟悉的气息跟声音让郗薇心中陡然一惊,伸手下意识就想将眼前之人推开,李亘此时却异常强势,整个人靠了过来将她捂在了怀里,一手自袖中拿了条锦带将她自脑后缚住让她暂时没法开口。

    “唔唔唔”

    郗薇才不想被堵住,为了让他松开自己,她一面拼命眨眼一面疯狂点头,示意知道是他,只要他放开她,她是绝对不会叫出声来的。

    但李亘还是从她狡黠的眼睛中读出来了她的打算,他并没有松开她,相反将她的手整个的缚在了花枝上。

    看郗薇还在挣扎,他小心翼翼地替她将散落的额发撇在了耳后,然后将下巴抵在她的额间,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还隐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激荡。

    “薇薇,真开心还能再见到你。”

    郗薇脑中突然起了一个炸雷,现在的李亘怎么可能用这样的口气跟她说话,她记得前世在互通心意赐婚之前他一直是唤她“衡阳”的,而他刚刚唤的是“薇薇”?而且他为什么会说“又”“再”?

    难道难道他也是重生回来的?而他现在这般来堵孤身的她,莫非是要报前世那一刺之仇?

    眼见着她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似乎被吓着了,李亘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发顶,“别怕,薇薇,我不会伤害你,之前让人来找你,你总是避而远之,不得已我才想了这个法子,但其实我只是想见你,然后跟你解释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事情。”

    找她?郗薇忽然想起了那晚上想带她走的车夫,若是没猜错,只怕那人就是被李亘给买通了的,结果见她不听话临时起了歹心!

    若是想报仇,他方才就可以直接将她抹了脖子,可是他说什么?解释一二?她脑子剧烈地转着,他敢这样直接不管不顾,是不是已经知道她也是重生回来的了?莫非是因为方才的马术漏了端倪?

    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能先装傻以不变应万变,于是也不再挣扎,只一眨不眨地认真看着眼前的男人。

    李亘看她冷静了下来,捏了捏她的脸颊,“这附近的人都被我命人清理干净了,你叫再大声也不会有人过来,如果你乖一点,好好听我说话,我就给你松开,如何?”

    郗薇忙不迭点头。

    李亘竟然当真说话算话,解开了捆在她后脑勺的锦带。

    重新得回说话自由,郗薇却没有立即开口,她等他先说。

    李亘心头倒是有些诧异,本以为她会直接大叫的,没想到她竟当真如此听话。Ta

    一时间他有些难以置信,这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她吗?

    他试探问道:“薇薇,你还在怪我吗?”

    郗薇不确定他说的是什么事,于是只装傻顺着他的话道:“怪你?我为什么要怪你?”

    这话倒像是女孩子赌气了,倘若她真的是重生回来,还会这么心平气和的跟他说话吗?李亘有些不确定了。

    看他神色有一瞬的迷惘,郗薇觉得他或许也不那么笃定,毕竟只方才马术一事,她完全可以先找个理由糊弄过去,敌在明我在暗总比针锋相对来得要好。

    于是,她眨了眨眼睛,小嘴一撇,故作赌气模样,“我确实怪你的,为了你我千金买花,学马术,整日围着你转,你却对我若即若离,全上京的人都在笑话我!”

    “学马术?”李亘不解,难道她之前就会?

    郗薇冷哼出声,“对啊,曾经你马术那么好我也不想太丢人,就找你的马术老师陈都尉讨教了一番,但我以后再也不会围着你转了,你去找你的素锦妹妹吧,本翁主跟你一刀两断再也不伺候了。”

    少女秀眉微挑,带着三分生气四分傲娇,双目里并无曾经临死前那滔天的恨意。

    是他疑神疑鬼了吗?她分明就还是从前的模样。

    看他神情更加疑惑,郗薇被捆扎起来的手腕挣扎了几下,继续装,“你快解开这带子,不然等下我要去告诉母亲了。”

    原来是自个儿想多了,重生回来的其实就他一个,李亘回过神来,看着正兀自生气的郗薇,却并没有先去解开他手腕上的锦带,而是俯身倏地靠近了她。

    郗薇下意识往后一躲,随即垂首,不让他看见她此时眼中的情绪,语带低落,“你这是做什么?此前一直对我若即若离的,今天是怎么回事?”

    听这声音,她是心软了吗?方才还雄赳赳气昂昂地说要一刀两断,这个时候就泄了气了,她还是那个她,满心满眼都只有他的她,只要他肯放下身段哄她一下,她就会又乖乖的回到他的身边。

    李亘心中突然涌出无限柔情。

    “衡阳,我没有对你若即若离,我只是以前害怕,我总会做一个噩梦”

    他食指轻抚她的眉眼,语带固执,“但是以后不会了,我喜欢你,只喜欢你,你放心,大长姑母跟姑父已经答应了我们的婚事,等忠献王大妃进京,我就亲自去向太皇太后请婚,以后我会一直保护你,不让你受一点伤害”

    他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虽然声音无比温柔,但郗薇却打心眼里觉得寒凉。

    已经答应了亲事?他还要去请婚?

    手不自觉地攥成了一团,冷静,冷静,她一遍遍告诉自己。

    宗亲的婚事光是两家说了是不作数的,必须得宫里赐下旨意,不过这也只是一个流程罢了,还没听说有谁两家商量好了请婚了宫里会不同意的。

    但冷静下来的郗薇也没那么怕了,无他,李赢给过她一个承诺,尽管知道皇帝也不是什么善茬,但她就是莫名的自信他绝对会说话算话。

    他去求吧,到时候她一定会给他们一个惊喜的。

    她的手渐渐的放松了下来,赌气般将头撇开不看他,“你说不让我受伤害,这绑着我又算是怎么回事儿?”

    贝齿轻咬着朱唇,因为愤怒羽睫轻轻颤着,李亘心软作了一团,道了声“抱歉”就去解了锦带松开了她的手腕。

    即使用的是宽宽的锦带,但因为她之前的挣扎,莹白的手腕还是多了两条分明的红痕,李亘作势给她揉了揉,看她似乎不是很愿意,当她还在计较那桃花钗的事情,又将给大长公主的解释与她又说了一遍。

    他想着,他有的是耐心,她这么喜欢他,只要好好表现,她一定会原谅他的。

    郗薇强忍着恶心应付了,李亘重生回来,那么许多事情就得小心了,男女体力差异巨大,上次车夫恼羞成怒的事情给她留下了深刻的教训,现在不能莽撞的直接跟他硬碰硬。

    她改主意了,与其现在跟他撕破脸图个一时爽快,倒不如挑好时机一劳永逸。

    什么时候是最好的时机呢?

    郗薇撇嘴,跺了跺脚,“看你这么诚心道歉的份儿上,那些事情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但是这次你可不能骗我了,说请婚就一定要去啊。”

    说罢,转身就做出要往回走的样子。

    比起后来两人相看两相厌,李亘最喜欢的还是她从前明艳张扬的样子,就跟现在一模一样,她生气归生气,即使做得再绝,到底还是放不下他的。

    看她马上就要走的样子,李亘心情愉悦也没有再阻止,只郑重地抬手作揖,躬身鞠下,“亘,定不相负。”

    郗薇脚下一顿,随即大步往回廊拐角而去。

    这一路果然没有遇到一个宫人侍婢,等走到偏殿才看见三三两两的宫人开始路过,她回了换衣的寝室将门一栓,这才边解蝴蝶盘扣边长舒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喘匀,她就看见屏风上映着一个熟悉的颀长身影。

    “陛下”她失声惊呼,赶紧将胸前的蝴蝶盘扣重新系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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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告诉朕,你喜欢谁?◎

    往常郗薇见到他大多数时候是穿着帝王常服, 而今日,因得是太学开馆献礼, 他着了件红缂丝十二章如意纹卷龙衣, 深色玉带将他的身形勾勒得修长挺拔。

    不过因为也非祭祀等重大场合,他并未戴冕,也未系蔽膝, 尽管如此,还是比平日里的他多了几分威严与沉肃。

    “陛下。”郗薇行礼。

    李赢扫了眼她身上的红色骑装, 兀自坐在了木质镂空雕花屏风前的桌案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板, “晋阳她们都重新回校场了,你这连衣裳都还未换, 磨蹭什么?”

    郗薇看他坐姿随意, 当自个儿寝殿一般, 此时四下无人,她也放松了些。

    “献礼未结束,大家还都在等着陛下的赏赐, 陛下却在这偏殿, 这又是为何?”

    李赢挑眉,有些不满,“朕先问你的。”

    郗薇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总不能老实交代被李亘拉了去,偏偏急匆匆回来她压根就没准备好说辞, 索性闭嘴不言。

    没等到她的回答,李赢也没多想, 只看着她腰间系着的锦囊, 眼神略略有些古怪, “你不打开看看?”

    说到这儿,郗薇没好气,“陛下,臣女也不是非要什么赏赐,但您何必开我玩笑,这锦囊轻飘飘的,一摸就知道里面空空如也,我何必还要打开自取其辱?”

    李赢指骨轻扣桌面,毫不心虚,“唔,是李顺犯了个错,所以朕亲自过来看看补偿一二。”

    郗薇狐疑,“弄错?”

    李赢颔首,自袖袋中拿出了一物放在了桌案上,“这是补偿。”

    郗薇本来也不甚在意这些赏赐,宫里的东西都有御制的印记,又不能换钱花,但当她看见桌案上带着金光的东西时,她的眼睛突然亮了。

    不是拜金,她最近在清点私产,发现她其实穷得可怕,没多少银子。

    湛露院那些大的摆件瓷器虽然精美,但一方面它们要么是大长公主的,要么是郗府的,压根不算她的私产,还有宫里赏的,更是每一件都有宫廷印记。

    另一方面那些东西也很大件,根本不好处理或者带走,而那些小的首饰之类的,也大部分是大长公主所赐,她以后唯一能带走的,估计就是一些小银锞子票子。

    这么大一块金子,想来价值不菲,最重要的是这跟大长公主或者郗府没有任何关系,是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的私产,比那劳什子不好换银子的东珠好多了。

    于是她十分开心的准备收下来,可是将将触到,她的手忽然顿住了。

    这不是什么黄金大镯子之类的,是两只燕子耳坠。

    燕子衔尾,造型精美,喙跟眼睛都刻得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模样十分惹人喜爱。

    郗薇有些犹豫了,不是她多想,大越民间素来有猎雁提亲的说法,后来王孙贵族之间就流行起了送衔尾金燕(雁)子或者玉雁提亲的做法,这还没见谁赏赐这些东西的。

    手伸在这里,一时间她有些进退维谷。

    李赢也看出来了她的犹豫,他起身看似随意地指了指腰间,“朕今日过来太学,随身就这么两样东西,你总不会想要朕腰间系的这组佩玉吧?”

    “臣女并无此意。”那是象征帝王身份的潘龙环彩组玉,她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公然要那啊。

    李赢扯了扯嘴角,拿起耳饰上前几步行至她的身边,郗薇忍不住想要后退,却被他一把扶住了纤腰,动弹不得。

    耳垂忽的被人捏住,她白皙的肌肤瞬间染了层绯色,李赢很满意她这表现,不过食指微挑,轻而易举就将她原来的青玉耳坠给取了下来。

    金燕衔尾耳坠就这么戴在了她的耳畔,李赢恋恋不舍的松开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忍不住微微颔首,他知道她长了幅好皮囊,这耳坠子跟她今日这身红妆很是相配。

    郗薇想问他这是何意,但是又不敢问,她还记得上次自作多情的跟他解释“是因为第一次才念念不忘”,随即被他嘲笑想多了的场景,那可真是尴尬得无地自容。

    或许这次也是她想多了?也许在他看来,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小玩意儿罢了,好歹是个纯金的,回去融了也算是笔钱财,她扭捏个甚?

    于是也不再纠结,厚着脸皮道:“那就多谢陛下赏赐了。”

    李赢看她突然如此坦荡,一时间准备好的说辞倒不知怎么开口了。

    两人离得有些近,郗薇后退了一步。

    觉得寝间的气氛有些怪怪的,她眨巴了下眼睛,“陛下,赏赐臣女已经领到了,臣女还要换身衣裳,您看”你是不是该走了?

    看她欲言又止,李赢听懂了她未说出口的话,不过他暂时不打算离开,于是装作没听出来,闻言只点头颔首,背过身去翻书架上的杂记,“嗯,你换。”

    这不是耍流氓吗?!

    得,惹不起她躲得起,她不换了还不行吗,反正方才那套衫裙被李亘碰了她嫌恶心,就穿这身好了。

    耳听着她没继续动作,他侧身好奇道,“怎么不换?”

    “嗯,我挺喜欢这身的,比穿长裙合适,不换也行。”她随口找了个借口。

    李赢搁下了手中的杂记,转过身来,又上下打量了一番。

    那金燕衔尾耳坠在她修长的颈间随着她的动作翩动,为她更添了几许明艳,偏此时只是简单的扎了个高马尾,金色丝带末端系了两只小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叮当的声响,整个人看着较平日里又多了份说不出的随性与从容。

    她确实很美,大红色束腰骑装衬得整个人挺拔又纤秾合度,鹿皮长靴更是将她腿型勾勒得完美无缺,平日里长裙掩盖下的秀丽风景,就这么明晃晃展露于人前,轻而易举勾起曾经那些无端的绮念。

    李赢喉结微动,移开了目光,声音不自觉带了丝旁人难以察觉的艰涩,“换掉。”

    郗薇挑眉,指了指托盘中的烟粉衫裙,“这衣裳之前不小心被花木给划破了,穿出去不太雅观。”

    李赢的目光顺着她的手指看向那烟粉衫裙,裙角似乎确实被撕下了一片,他行至窗前,轻咳了一声,窗棂应声而开,一个小内侍出现在窗前。

    “去给翁主准备一套合适的衣服。”

    小内侍躬身应下,立马转身下去准备去了。

    郗薇一时有些后悔,这等衣服的时间两人不得还处会儿?一时间她恨不得咬了自个儿舌头。

    李赢却心情甚好,亲自将窗扇阖了上。

    “朕听花蕊说你以身体不适为由准备请上一段时间的假?”

    郗薇倒没想到,校书郎不同意就算了,竟然这事儿都还要禀报,一时间有些没好气,“这么着急忙慌打小报告,昭文馆没我垫底是不行了?”

    看她气鼓鼓的模样,李赢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轻点了下她眉心。

    “花蕊为人刻板严肃,生平最气有天赋却不好好珍惜之人。”

    “你从前三天两头去弘文馆围着李亘,她对你不爽久矣,如今看李亘出师你就堂而皇之装病请假,她自然更是生气。”

    郗薇也知道是这个理,所以向来尊师重道也没拿翁主的身份去压她,但是这次受了个不白之冤还被告状,她就隐隐有些觉得委屈,不满的小声嘟囔道:“跟李亘可没有一丝关系。”

    李赢看她这样,墨眉微挑,“嗯?”

    “我告假跟李亘有什么关系?从前是从前,我跟临江王府现在可没有半点关系,做甚我干什么你们都要跟他联想到一块儿?”

    郗薇有些不爽声音就提高了半度,待看见李赢似笑非笑的看着,仿佛就是再说别人会这么以为还不是你自己造的孽,一时间她更是生气了,那澄清的话就跟连珠炮似的蹦了出来。

    “李亘是李亘,我是我,我早就不喜欢他了,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说罢,一时又有些后悔,她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跟他一个大男人说这个,脸瞬间红了个彻底。

    李赢一时也没缓过神,垂首抵近了些,一瞬不瞬看着,问:“是谁?”

    也不知他一个日理万机的皇帝何时这么八卦了,她撒了个谎,耳尖都开始发烫,再加上他步步紧逼,她干脆闭上眼睛装死。

    少女仰首,双目紧闭,一副不想说话的模样,可莹白的双颊泛着细腻的红潮,像熟透了的果子诱人采撷,欲说还休。

    李赢俯首,靠得更近了些,“衡阳,告诉朕,你喜欢谁?”

    鼻尖是熟悉的清甜果香,他清润的嗓音里带了丝难得的期待,像低沉的诱哄,可惜身前的少女没有听出来。

    郗薇心里这会儿很是虚,想着干脆胡诌一个人名儿,可是这话若是传出去了,以后并没有这个人她还怎么做人?可不胡诌的话说真名?跟她交好的能让她觉得可靠的男子屈指可数,蓝序还是个孩子,跟谢昉也不过才见了两次,怎么好未经商量就将他拖下水。

    一时间她还真不知道说谁好,也是她方才赌气嘴快,非要编个有喜欢的人出来。

    久久没等到她的回答,连他自己也忍不住惊叹他此时的耐心竟然出奇的好,他情不自禁捏了捏她精致的下颌催促,“嗯?”

    郗薇急得跺脚,索性实话实说,“没有谁,我骗你的,你就治我欺君之罪吧!”

    看她恼羞成怒,李赢失笑,原来她也有这样耍赖的一面,还能有谁?女孩子脸皮薄,他也不想把人逼急了,于是后退了一步让出了些空间。

    “欺君就先记着,往后朕再问你的罪。”

    郗薇没想到他竟然随棍儿就上了,正准备与他好好理论一番,李赢却再度开口。

    “你,最近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啊?”郗薇一时没反应过来。

    李赢负手站在窗前,指了指桌案上的马鞭,“朕记得你从不喜欢骑马,何时骑术这么好了?既不是为了李亘,你告假又是为何?说吧,有什么难处朕会酌情为你考虑的。”

    他看着眼神突然亮了起来的少女,轻咳一声又补充了一句,“你,怎么说也是朕的表妹。”

    郗薇刚升腾起来的希望就这么倏地又被掐了下去。

    酌情表妹

    她不禁想起前世,继父跟产婆明明五月就到上京被他关起来了,那么长的时间里他明明可以选择在任何时候拆穿她的身份,但他偏偏选了最让人下不来台的大婚那一日,大长公主希望破灭得有多彻底,就恨她有多入骨。

    虽然当初站在敌对的立场她并不怪他,但她也清楚他是个怎样的人,在他眼里,看在两人表兄妹的情分上,酌情的意思就是不能损害他的一丁点利益。

    更何况他们压根不是什么表兄妹,连这微薄的情分也是没有的。

    郗薇敛了神色,恭敬地朝他福了一礼,“多谢陛下,臣女没有什么麻烦,只是懒散惯了,太学上课早,还有些没适应过来。”

    对于这个理由,李赢有一瞬的心梗,他平日里无论酷暑寒冬早就习惯了三更起五更眠,对于她这个理由实在是无法理解,看了眼垂着脑袋数地砖的她,无奈地捏了捏眉心,“行,朕让人去跟花蕊说一声,就准你几天假。”

    “但不能再多了,”他一拍手心,难得说了一长串,“母后过几日就将进京,届时宫里定是要举行宴会的,你参加完正好继续去太学再学些规矩。”

    忠献王大妃蒋氏是李赢的生母,亦是大族出身,为人沉稳孤直,严肃规矩,跟花蕊颇有些相似,她俩当初还都是太学同窗。

    当初在上京的时候蒋氏跟张扬的大长公主就很是不睦,李赢不知为何,下意识希望她俩能够喜欢彼此。

    郗薇敏感的听到了他说忠献王大妃几日后就要进京,李亘说的请婚估计就是那个时候?

    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是去领衣裳的小内侍回来了,出来了这么久,校场那边还在等着,看她神思不属,李赢嘱咐了两句便回校场去了。

    他既说让人去跟校书郎告假定然是没什么问题的,郗薇换好衣裳之后也没有再回去了,而是径直出了宫。

    李亘请婚在即,她要去办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儿。

    *

    花月兰舟本是候在宫门口,郗薇出来却并未去叫她们,无他,她俩是大长公主的眼线,就算她不干什么事儿,带着她们她也浑身不自在。

    出了宫门,她在一旁的马行租了辆马车,并指明让老板去郗府领钱,自宫里出来的人,非富即贵,老板很是爽快的应承下来,并为她指了名靠谱的小厮。

    马车“嘎吱嘎吱”驶在大街上,上京城的车道是很宽很平稳的,但郗薇却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她心想着不过也才三年,就把自个儿给养刁了,坐惯了大长公主府宽敞舒适摆满绫罗绸缎的大马车,这些小马车都坐不习惯了。

    从前出行莫说坐马车了,能有牛车就不错了,大多数时候还靠步行呢,她自嘲地想,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马车行了大概快一个时辰,终于到了树仁坊,她跳下马车就往里走。

    七录斋的大堂此时围了许多人,正中间的场地被柏木矮条桌围了起来,十几名身着澜衫的学子正在此议论。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古往今来,驱利舍义之人为人唾骂不止,而反观舍身取义者,人恒敬之,是故二者不可得兼之时,舍生而取义也。”为首一人站在大堂正中,高声阔论道。

    “郑兄所言差矣,荀子曰,义与利人之所两有也,目好色,耳好声,口好味,心好利,骨体肤理好愉佚,是皆生于人之性情者也,本性不可违,只要保持一定的度,制礼义以分之,宋某觉得也不会造成什么不良的影响。”有人站出来反驳。

    “可是人心不足,你觉得这个度就是固定的吗?总会有人抱着侥幸利欲熏心,什么都敢去做啊,争则乱,乱则穷,无所进也。”

    众人议论纷纷,“是啊,是啊,这好像也有道理啊”

    几人在那儿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看热闹的大家伙也在一旁指指点点,场面一时吵得不可开交。

    忽然,二楼雅间探出了一个身影,朗声道:“诸位为何一定要将义利分个高下?依谢某看来,厚爱利足以亲之,明智礼足以教之。讲礼义教化,物质利益的激励作用不能忽略,也无法忽略;讲物质利益,也不能忽视礼义教化的引导作用,不失规矩匡扶,如此,义利并重,岂非正道?”【注1】

    谢昉此言一出,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掌声,争得下不来台的几人面红耳赤,但都是谦谦君子,很快自认了不足,上前跟谢昉讨教了起来。

    谢昉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人群之后的郗薇,他笑着朝她颔首,示意她稍等,然后跟围着他的几人说了几句什么,人群自发散了开,他就这样朝她走了过来。

    “翁主,今日到谢某这书斋来可是有什么事?”

    倒是被他一语戳中心事,郗薇才不想这么爽快就承认,将头一偏,反问:“没事就不能来你这书斋了么?”

    “当然不是,”谢昉轻笑,“只谢某没记错的话,今日是太学开馆的日子,若非急事,翁主此时合该在太学才是。”

    谢昉出身陈郡谢氏,进入太学弘文馆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不过因得他随伯父四处游历,鲜少来上京,故也并未去太学,这次上京实属是个意外。

    看得出来她有事找他,大堂鱼龙混杂,郗薇又是个漂亮姑娘家,难免惹人注目,他一边说一边侧身将她往二楼书舍请。

    郗薇本就有事找他,看他如此上道,自然从善如流。

    还是那间熟悉的书舍,只是从前的黑釉瓷盏变成了飘青珐琅杯,郗薇奇道:“谢子游,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杯子?”

    谢昉笑而不答,提袖为她斟了杯果茶,递了上来,“翁主尝尝看。”

    清瘦的指骨与飘青珐琅杯相得益彰,因得常年握笔,他的指骨骨节有些地方微微变形,郗薇接了过来,浅褐色茶汤飘着几颗山里红,茉莉花的香味随着薄雾盈满鼻腔。

    郗薇忍不住抿了小口,“唔,酸酸甜甜,比你上次上的冬片好喝多啦。”

    谢昉瞥了眼她腰间的荷包,笑,“你上次可是把那冬片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被拆穿的郗薇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那是正经夸赞,时人不是都喜欢么?但我自己还是喜欢酸酸甜甜果香味儿什么的,每个人口感不一样嘛。”

    上次画舫游湖谢昉就看出来了,她嗜甜,荷包里常年放着果脯糖果,在他看来那晚的果酒其实已经甜度刚好了,但她又扔了好几粒进去。

    他拿茶匙将煮好的茶汤撇去浮沫,几经翻搅,待茶汤新沸之后,再拿素帕包裹将小火炉上的茶汤转移,一整套动作下来,端是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郗薇很喜欢他这闲适的感觉,忍不住问道:“你上次说给我留了山里红的,这话还算数不?我就是为了它来的。”

    谢昉手上动作一顿,“唔,当然,谢某早就让小丁给翁主装了一份,只是一直不方便去府上,翁主既过来,自是再好不过。”

    他答得坦荡,让她心中一虚,粉色指甲不自觉地来回划拉着桌面。

    “翁主有话不妨直言。”谢昉何等聪慧,自她来时便感觉到了她的神思不属,只她不言,他也不好问,这会儿看她如此这般,似是非常为难,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别翁主翁主的叫我,我有名字。”她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谢昉一时有些怔愣,大越虽然民风开放,但是对于贯读礼仪诗书的他来说也没有直呼女子名讳的道理,除非是特别亲近之人。

    听李赢的意思,忠献王大妃进京就是这几日了,李亘到时候定是要去请婚的,郗薇有些焦灼,她一口将杯中的茶汤饮了个干净,随即勇气陡生,双目灼灼地盯着他,“我骗你的,我不是为了那些山里红来的,我是为了你来的。”

    素来冷静自持的谢昉闻言忍不住心头微颤,“为我?”

    若是给她足够的时间,她一定好好设计跟他的相识相遇,自信一定会拿下他,可是她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李亘步步紧逼,她实在是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袖中的手指来回绞着,郗薇鼓起勇气,“你有未婚妻吗?”

    据她所知,谢氏世家大族,子弟几乎都早早就定了亲,但谢昉她还真不清楚,因为前世直到她死,似乎也没听说他成亲这回事,先问问总归保险一点。

    “有的。”

    这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但听在此时的郗薇耳中却有如晴天霹雳,本是满怀希望,却还未曾开口就被他给击碎了,不知为何她的眼泪霎时就要夺眶而出。

    谢昉的心也跟着一揪,本是不必解释,但他鬼使神差的开了口。

    “伯父曾为我订过娃娃亲,是大伯母娘家内侄女,”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但是那位小姐在十二岁时就不幸亡故了。”

    听得这句,郗薇顿觉柳暗花明,“听着意思是你现在并没有婚事什么的在身?”

    看她眼睛顷刻亮了起来,谢昉也心头一松,点了点头。

    其实他有句话没说出来,两家本是准备继续亲上加亲的,但他已经知事,觉得婚姻还是需要两情相悦,于是婉拒了,因此他之后才一直没有定亲,这在世家大族里也很是少见。

    “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他抿了口茶,压下心中那奇奇怪怪的情绪。

    既然他没有亲事,郗薇准备探一下他的口风,抿了口茶斟酌着开口,“我有个朋友最近遇到点事情。”

    什么事情还需要问他是否定亲?谢昉摩挲着杯沿,“愿闻其详。”

    郗薇开门见山,“我那个朋友不太喜欢家里定的亲事,需要给自己找一门亲事,但我们没有什么朋友,也找不到一个可靠之人,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你了。”

    谢昉本是在抿茶,闻言心跳加速差点呛到,还好他稳住了。

    他掀了掀茶盖,斟酌道:“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翁主的朋友自己给自己找的亲事能作数么?”

    郗薇解释,“可以的,陛下答应过她,给她自主择婿的权利。”

    谢昉动作微顿,“翁主与谢某不过几面之缘,如何能确定谢某就是那个可靠之人?”

    郗薇当然不能说她已经认识他两辈子了,现在也不允许她后退,于是把心一横半真半假说道:“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是可靠,若是寻常人,我泼的颜料不骂我就是好事儿了,你却还将画保留了下来,署名也给我,说明你是个内心无比正直坦荡之人,此其一,其二,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相信你,你跟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你跟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少女说这话时,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潮湿的杏眼里,像是有万千星光在闪烁,每闪一次都像再说“别拒绝我”。

    谢昉轻轻移开了目光,心中暗道了一声“非礼勿视”。

    却听郗薇又继续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什么损失,只是临时充当这么一个角色,等她摆脱了家里安排的亲事,婚姻嫁娶她绝不会耽误你,届时还会赠你一笔银钱弥补你的损失。”

    谢昉看着她,“所以,其实翁主的意思只是逢场作戏?”

    说罢,看他神色古怪,郗薇觉得有些不对,赶紧无比真诚地解释道:“我知道你不差银子,也并没有侮辱你的意思,只是这是她唯一能给的了。”

    说罢,她有些着急,说实话,离开大长公主府,她没有什么依仗了,银子对她来说已经是最重要的依傍,再让她给其他的,她也给不起了,况且,他能差什么?

    “你的心呢。”谢昉看着满面愁容的她,不禁脱口而出。

    郗薇其实听见了,但她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在骂她没有心,竟然将婚姻视作儿戏,她百口莫辩,只能装没听见又问了句,“什么?”

    今日心事重重的她跟之前顾盼生辉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谢昉察觉到她此时的脆弱,也不再继续追问。

    “没什么,”他笑了笑,随即正襟危坐,“谢某觉得婚姻一事,神之慎之,若是谢某当真与一女子结为连理,自是一生承诺,纵使谢某单薄,亦愿化身为她遮风挡雨之所。”

    “但是,翁主所言逢场作戏,事后再赠与钱财一拍两散,如此儿戏之事,请恕谢某无法答应,除非”

    郗薇落下来的心就这么又提了上去,满怀期待地看着他,“除非什么?”

    谢昉移开了目光,他向来万事不着心,但此时心中着实有些生气,他甚至说不上来他到底在气些什么。

    他只知道一件事,“除非两情相悦,否则谢某不会拿婚姻来当做儿戏。”

    确实是强人所难了,手中的茶杯“砰”的落在了地板上,郗薇蹲下身去捡,眼泪顷刻大滴大滴落了下来。

    她确实是鬼迷心窍了,这条路走不通,那再换一条吧。

    重新坐起来时,她已经收拾好了情绪,“我明白了,此事着实是我考虑欠周,少东家就当我今日没有来过吧。”

    说罢,没敢看他的神色,起身就往门口走。

    谢昉看她眼尾泛红,心中一紧,本想开口叫住她,但是不过片刻犹豫,她就已经转身下楼,看着她茕茕前行,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做声。

    作者有话说:

    注1::关于这段辩论有参考稷下学宫义利之辨。

    我有个朋友(不是)想求大家看看预收。感谢在2023-04-16 21:02:51~2023-04-17 20:56: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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