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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陛下想要什么?◎

    唇齿像是已经熟悉了彼此, 你来我往辗转碾压。

    雨丝还在淅沥沥的下着,像一张巨大的天幕, 将花厅与世隔绝, 仿若一段世外桃源,掩盖了一切羞耻。

    也许是雨声太过缠绵,也许是天光太过晦暗, 让人忍不住想纠缠想放肆。

    青丝与烟云纱铺满了整个塌间,软软的, 柔柔的,缠在肌肤上, 激起一阵战栗。

    刚柔相济方是和谐之道。

    身体的变化是最诚实也是最本能的反应,感受到她的变化, 李赢一手扣住了她的肩膀, 一手拨弄着那柔软的薄纱, 他的心跳得飞快,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往一处聚集。

    “喵呜——”

    被冷落的小白不甘心的在一旁扣着沉香木地板,可是它的主人们哪里有空去理它……

    风雨与呼吸声交叠在一起, 谱写出了一出既缠绵又无限和谐的乐章。

    耳边的呼吸声渐渐重了起来, 身体异样的感觉让她悚然一惊,她神智霎时清醒了一点,猛的屈腿挡住了他。

    “别……”

    “别什么?都这份上了,还要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吗?嗯?”

    李赢整个的靠近了她,腰间熟悉的触感, 像刀似剑,蓄满蓬勃的势整装待发。

    她已经不是一无所知的少女了, 对危险本能的感知让她再不敢乱动一丝一毫。

    脸红了个透, 她将头撇向一边, “你……你先下去。”

    从来都是他安排别人,何曾有别人安排他的份儿,更何况是现在,他食指一下一下在她唇畔打着圈儿,“将将兵临城下,你却让鸣金收兵,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尽管如此嘲讽,但他却也未曾再进一步,郗薇放下心来,拎着裙角往下拉了拉,慢慢腾出了身子想坐起来。

    可惜他却不许她退缩,“衡阳,你对朕是有感觉的。”

    指尖猛的挺进了她的牙关,搅了搅那软软的小东西。

    “别否认,你的身体比嘴诚实。”

    不知道他是怎么说出这番话的,郗薇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他这堪比城墙厚的脸皮,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偏又无处反驳。

    就算他说的是事实,做甚又非要逼着她承认?是炫耀吗?

    她气得张嘴就咬。

    “嘶”

    指尖的痛感不轻,李赢却笑了出来,“这不是你第一次咬朕了,怎么,恼羞成怒了?嗯?”

    看她真急了,他小心的抽了出来,“衡阳,承认吧,你在害怕,在心虚,为什么呢?”

    她从前可不是这样,那会儿为了李亘,恨不得全上京都知道,还有谢昉,为什么到他这儿,就跟个缩头乌龟似的?

    郗薇深吸了一口气,这让她怎么说?前世受的伤害已经够大了,她根本不想再吃那份苦。

    她永远记得前世请婚那时候李赢居高临下的样子,说她一定会后悔。

    是,她是后悔了,可是难道要她再把这伤口揭开来给他嘲笑么?

    她做不到。

    也不想被人当做怪力乱神之说。

    因爱开始的婚姻因恨结束。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这教训她永生难忘。

    躯下骤然一空,李赢强压下那股不甘的心,尽管来之前就想好了的,小没良心的吃软不吃硬,但到了这个时刻,他无法忽视内心的声音,她分明对他并不是像嘴上说的那么绝,偏偏就不肯承认。

    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两人一时间都有些沉默下来,花厅内外除了风雨摧残花木的声音,再无其他。

    “咕咚咕咚——”

    是小火炉上的姜茶沸了!

    郗薇终于找到了借口,她扑腾着跳了过去,为了缓解方才的情绪,假装认真煮茶。

    李赢睨了她一眼,“说话。”

    “嗯?”

    看她这样,分明是不打算开口,他刻意与她保持了一段距离,负手站在窗前,回身问她,“朕来的时候很匆忙,你知道朕在想什么吗?”

    她拿了茶匙搅了搅炉子,“陛下日理万机,有人还要让您费神这些小事,实在是该死。”

    李赢知道她在故意惹他生气,但这次他控制得很好,没有理会她的话,自顾答道:“最开始是很生气,也确实有很多政务要处理,但是这些都不是匆忙的原因,让朕匆忙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想快点见到你。”

    郗薇的手一顿,这是要将那层纱挑破吗?她突然生出了一丝奇怪的感觉,不是欣喜,倒像是怯怯。

    “没错,朕承认,有故意拖延给你赐婚的旨意,因为朕有私心,朕不想你嫁给除朕之外的任何人。”

    他大步朝她走了过来,愤怒却怎么也压抑不住,“无论是李亘还是谢昉,论身份,论地位,这些朕自问都不比他们差,但这些也不甚重要,就说感情,谢昉你才认识多久?李亘又跟你说过多少话?就是按资排辈,怎么也该是朕在前吧!而且,你明明并非对朕一无所觉。”

    他迫她正视着他,手指一遍一遍指着她的心脏,语气有刻意压抑的不甘与愤懑,“告诉朕,为什么?”

    郗薇一把甩开了他的手,为什么?因为她不想成为后宫里的一员,不想把所有的感情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不想余生都在勾心斗角里渡过,更不想成为他或者大长公主任何人的棋子,被利用的感觉实在是让她心有余悸。

    她的心“砰砰”的剧烈跳动这,面上却异常平静,只看着他,言简意赅,“很简单,因为对你的那点感觉,不足以支撑我义无反顾。”

    李赢想过她不承认,想过她会找一大堆理由,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真相就是这么简单。

    没那么喜欢,如此而已。

    他早该想到的,若是当真心心念念,又怎么舍得据他于千里之外,又怎么会毫不留恋。

    是他非要放下帝王尊严,求一个明白解脱。

    郗薇是下得了手的,她想了想继续,“其实陛下你也不是有多喜欢我,现在这样,不过也只有一个原因罢了,那就是求而不得。”

    “我不是说身体,我是说心。”信不信她若整天缠着他,他很快就会觉得耽误他事儿了?不过这句她没有说出来,她也不是头非常铁的。

    这话成功让李赢沉默了下来,凤眸里难得带了丝惑色,是这样吗?

    茶汤也煮得差不多了,她盛了一碗姜茶,放到对面,示意他坐下。

    随后又盛了一碗给自己,放了一大匙蜂蜜,搅匀了之后,捧了碗小口小口啜着。

    看他只坐了下来,对桌上的姜茶却一动未动,她停下了动作,好奇问:“您怎么不喝?”

    李赢睨了她一眼,她眼中的得色他如何没看见,偏一举一动倒沉稳似淑女,她是觉得她足够了解他?

    他轻哧了一声,越过了那碗姜茶,自她手中拿过了加了蜂蜜的那碗,仰头一饮而尽。

    “你!”

    郗薇又羞又气,羞的是那碗她将将才喝过,白玉碗沿还残留着她的口脂,气的是羞什么,亲都亲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看她这样,李赢心中那口气顺了些,挑眉道:“你觉得你很了解朕,所以特意给朕盛了一碗不加糖的。”

    他“砰”的将白玉饵碗搁在几案上,继续道:“但其实自那之后,朕的一饮一食都有些偏甜的了。”

    原因他没说,甜甜的口感总会让他想起她嘴角的味道,似糖如蜜,从前他总是对她那些甜甜腻腻的爱好嗤之以鼻,但又忍不住想尝尝到底有什么神奇的魔力,结果不知何时起,就习惯了戒不掉了。

    他拇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饵碗沿上的口脂,斟酌道:“衡阳,你说朕是因为求而不得,朕细细思量了一番,或许你说得没错,是有这个原因的。”

    风裹挟着雨丝自支摘窗拂了进来,打在手臂颈间,郗薇觉得有些凉凉的,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李赢凤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整个晦暗的天色都被他氲入了眸中,嗓音里夹了丝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晦涩,“但朕又不十分确定,所以朕有个想法,需要你配合一下,如果证实你说得对,朕也是有自尊的,以后再不会像今日这般纠缠于你,你与朕之间,就止步于君臣兄妹而已。”

    “是什么想法?又需要我做什么呢?”她疑惑地看着他。

    李赢将手收回了袖中,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食指微微屈伸着。

    “听说你在为朕的千秋节准备贺礼?”

    听说

    听谁说?难不成太皇太后这么早就把消息传了出去?

    看她面色尴尬,李赢的目光似漫不经心看向窗外的花枝,“准备好要送什么了么?”

    实话就是压根还没有准备,太皇太后让她去私库里面挑,结果第二日她就出宫了,也没什么机会,她扫了眼厅中的摆设,都是宫中与郗府的东西,拿来献礼并不合适。

    明明看向窗外,暗地里却注意着她的任何举动,看她这表现,皇帝还有什么不明白,那三千两银子,是一分都不准备花在他身上,好在早就有心里准备,此时的他竟然出奇的冷静。

    “看来是没有,那正好,朕就不客气自个儿讨要了。”

    听他这口气,郗薇一双杏眼疑惑地看向他,“陛下想要什么?”

    李赢笑了笑,开门见山,“你信誓旦旦说朕对你是因为求而不得所以念念不忘,那这样吧,朕的千秋节贺礼,你与朕就扮做一日寻常夫妻,真心相待,若朕当真如你所言,那这一日也该是能明白了,你放心,朕没那么闲,也是要脸的,从此以后,朕保证不会再纠缠于你。”

    郗薇没说话,虽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她承认她狠狠心动了,不用撕破脸,只是

    “怎么?你不敢?”李赢眉梢微挑,“你放心,朕不会勉强你与朕行那夫妻之实。”

    皇帝虽然自负霸道,长于心计,但是也没那么龌龊,对于这点她还是放心的。

    且她最受不得的就是被人激将,他也不是什么玩闹之辈,若是当真解开了这个结,说不定大家都轻松了。

    “我有什么不敢的!”她扬了扬下巴,随即立马怂了,“只宫里那日不是有家宴么?咱们总不能是在宫里吧?这件事我不想任何人知道。”

    尤其是谢昉,虽然两人只是口头约定假意定亲并未正式赐婚下定,她也准备跟他坦言只到协议为止了,但若他介意,随时可以中断对她的承诺,并且她会亲自赔礼道歉。

    尽管如此,她终究是问心有愧,这次若能将这件事解决好,以后她跟李赢再不会有任何瓜葛,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她向来不善隐藏,一举一动从脸色上就可窥见端倪,李赢只斜斜一扫就立马明白了她在想什么。

    极力压下心中那不停往上泛的酸意,他解释道:“当然不是,朕本也不是那日的生辰,就初五吧,还有十天,你先做些准备,刚巧近日北面整军,朕这两日也需将政务处理一番,届时会遣人过来接你。”

    这个日子倒是不错,一来可以让她整理整理这两日的情绪,二来有些事情她也想跟谢昉说清楚。

    窗外细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墙根传来了几声鸣叫。

    小白一听这声,立马警戒的瞪大眼睛竖起耳朵,“喵呜——”一声就往门口扑腾去。

    院外隐隐有脚步声说话声传来,郗薇立马紧张的看向他,一边眼神示意,仿佛再说你该走了。

    李赢如何不懂她的意思,方才那暗号他也听见了,只是看她这样,他无端想恶作剧一下,慢吞吞站了起身,慢吞吞提脚,本要迈步出去,忽而又折了回来,郗薇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不慌不忙自袖口里拿出了一枚系了红色丝绦的堇色玉环递给她,“小白养在你这里,让你费心了,这是它的口粮,凭此环可在任何一家钱庄兑换银两。”

    他是知道了她缺银子?还是真的只是给小白的口粮?

    看着这玉环,郗薇自尊心作祟犹豫着不肯接过,可是他就这样固执地伸着,像是一场对峙。

    脚步声越来越近

    也罢,不要白不要,就当是与他逢场作戏给的一点补偿好了。

    她接过玉环,嘟囔道:“臣女替小白谢过陛下了。”

    李赢扯了扯嘴角,终究没有问她为何要将那些首饰当掉,她不说自然有不说的道理,也许是没到那份儿上吧。

    但终究会到那份儿上的,他以他皇帝的名义发誓。

    “初五那日,不要忘了。”

    耳听着脚步声愈发的近了,他闪身便出了花厅。

    身影很快消失在大槐树后,回音却久久不散,郗薇心中紧张,数着心跳像等了好久才消失。

    丫环仆妇们都回了来,湛露院又恢复了素日的热闹,丝萝站在廊下,一一将任务都安排妥当,再让碧绦去剪些花枝回来,她便独自进了屋。

    她似早知郗薇就在里面,问安之后,默默收拾着凌乱的罗汉榻跟碗盏。

    郗薇看着她的动作,心中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说:

    狗:朕没那么闲,也是要脸的。

    薇:o(╯□╰)o

    呜呜呜,最近有点忙,每天赶更新,只能保证日更,闲了我会尽量加更大肥章的,大家谅解哈。

    感谢在2023-05-05 22:32:29~2023-05-06 20:3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冬眠的鱼骨头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我们的协议随时可以终止。◎

    本以为这个天气淋了雨喝了姜茶会没事儿, 结果毫无意外的又染了风寒,整个人头晕脑胀的浑身像被人杖打过。

    郗薇在床上躺了整整三日, 还是郗太傅去宫里请了御医过来才算渐渐好起来的。

    谁都没想到衡阳翁主这一病, 惊动不少,太皇太后并两宫太后还有皇帝,都赐了药材下来, 这让她简直有些受宠若惊。

    原本计划好的去七录斋找谢昉就不得不推迟了几日。

    而这几日发生了好几件大事,安心养病的郗薇对此一无所知。

    临江王李亘与郗素锦的亲事定了下来, 下个月十八就要大婚,那一日正是前世与郗薇的成亲之日, 上京中人都在传,衡阳翁主生病是不是与此有关。

    还有左相郑尹的长子郑立本是督粮道, 按理说这是一个好差事, 又肥又出不了岔子, 但是北边军事异动,皇帝有心调度,京都恩度两大粮仓却接连失火, 满朝皆惊。

    郑立引咎辞职, 皇帝震怒,准备派人亲去调查此事,而郗太傅与英国公保举了户部仓部主事林如晖,朝上吵得沸反盈天,皇帝驳回了这一建议, 着立即重新拟定人选。

    林如晖喜得跟什么似的,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了, 一不小心就会成为左相跟皇帝的炮火, 大臣们也不是没长眼睛, 没本事的不能干,有本事的不想干,一时间各方僵持不下。

    而谢昉不顾谢氏族老的反对,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自动请缨要去恩度督粮道,皇帝龙心大悦。

    郗薇这场风寒直到五月初三才好,这件事基本已经尘埃落定了,她听说之后,立马驱车去了七录斋。

    因得谢昉跟宋舸,七录斋的生意较之前还要火爆,书仆小丁看郗薇过来,识趣的将她引至了二楼棠雪书舍,然后立马派人去通知自个儿少东家了。

    好些日子没过来,没想到书舍一应陈列还是从前那般模样,像是未曾再有人来偶坐过,但又纤尘不染,定是有人时时打扫清理过的。

    书仆将茶水准备完毕就自觉掩门退了出去。

    郗薇将竹帘卷了上去,微风裹挟着院子里草木的清香洋洋洒洒拂了进来,目光定在那飘青珐琅杯上,耳边不禁浮想起那疏朗如玉石相击的声音。

    “在燕州山顶云巅之上,没了云层的遮挡,日光会很早的就洒在身上,而山巅之侧仍有孤峰,常常能在孤角看见五彩奇光,人影也会被投射到佛光里面,光影随人动,人去彩环空。”

    “不仅是佛光,还有半人高的红顶仙鹤,常常嘶鸣于山间,还有神似钟楼的巨石,靠得近了能听见里面似有人在喁喁私语,山中幽亭,羊肠小径这些都是上京不曾有过的风景。”

    “大越疆域万里,所行不过十之有一,数都数不尽,听说大越之外有月氏,有□□,有辽海,有仙山,真希望有生之年都能去见识一番。”

    真希望有生之年都能去见识一番

    听说衡阳翁主来了,谢昉来得很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过了来

    才上台阶他便见到了书舍窗前那个熟悉的身影,隐约看着清减了些,好在精神不错,忍不住出声问道:“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这会儿可好些了?”

    郗薇回头,就见他掀帘进来,一袭青衫簌簌,桃花目神采奕奕,满室生光。

    郗薇眼睫情不自禁弯了起来,“已经大好了,不然也不会过来。”

    谢昉掀袍坐到了对面,“嗯,这天气虽说热了起来,但是昼夜温差极大,前几日又下了雨,是要注意着些。”

    是淋了雨,郗薇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没有接话,只轻轻“嗯”了一声。

    看她兴致不高的样子,谢昉提袖将茶水注入了茶杯之中,斟酌一番,抱歉道:“翁主身体欠佳,未曾亲自上门探看,是谢某的过错,还请翁主勿怪。”

    两人未曾三书六礼,家门又无亲无缘的,哪里就有径直上门的道理,没得招人议论,他当然也明白,却还将事情归咎到自己身上。

    郗薇摩挲着手上的飘青珐琅杯,直言道:“你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况且我只是感了风寒而已,你看我现在又活蹦乱跳了。”

    她顿了顿,继续:“其实我今日过来,是有事想跟你说。”

    “翁主但说无妨。”谢昉早就猜到了,他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她不妨直言。

    他正好也有两件事情想要跟她说。

    “小谢大人可还记得答应过我的事情?”

    看他颔首,郗薇继续,“之前我就说过,虽然我们是协议成亲,但是毕竟也算是我占了你的便宜,有些事情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跟你说清楚。”

    谢昉当然知道她的意思,只是他并未把这当成一份协议,在他看来,他若娶了她,自然是因为喜欢,自然会负责到底,久而久之,她自然能感受到他的真诚,她的那些摇摆不定与恐惧也就不存在了。

    看她如此郑重其事,他也正经了神色,“翁主直言便是。”

    郗薇抿了抿唇,“我直说了,对不起,我其实骗了你,我一直以来的打算是先跟你协议成亲,等摆脱了郗府,之后我们接触着若能合得来,便试着做一对真夫妻,若是合不来,或者你有了喜欢的人,咱们就好聚好散,我一开始,目的就不单纯。”

    “翁主要说的就是这?”

    郗薇诧异地看向他,“你知道?”

    谢昉拿茶匙轻轻地撇着茶汤中的浮沫,浅笑道:“你什么意思都是写在脸上的,不难猜。”

    他越坦诚,就显得她越不磊落,郗薇垂首,有些尴尬地戳着手指头。

    谢昉也看出来了,解释道:“翁主,你不用如此。这些事情谢某都明白,下决定之前也是思虑再三的。”

    他顿了顿,本想说他也不够单纯,他只有一个目的,但是话到了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能感觉到她似乎极缺乏安全感,这个时候说太明反而显得像携恩以迫,不若顺其自然。

    郗薇却想的是原来她的这些小伎俩,早就被看穿了,都这样了,他也愿意帮她,她心中愧疚愈深。

    “我还有件事一直没跟你说,虽然我们只是协议成亲,但是基于以后可能的打算,我觉得还是应该要告诉你,只是你得先答应我,这些事情不能跟任何人说。”

    听她如此郑重交代,谢昉亦正襟危坐拱手,“谢某定会守口如瓶。”

    他如匪君子,她是信得过他的。

    深吸一口气,郗薇闭上眼睛,“我做过一个非常真实的梦,我的亲生母亲,并非大长公主,为了讨好她我催眠自己曾经喜欢过一个人,或许是喜欢吧,并且给了我能给的全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梦里的我死得很惨,梦醒之后我拼命想摆脱这种处境,所以想了各种办法,与你协议成亲也是其一,如果你不喜,我们的协议随时可以终止,除了应有的补偿,我还会亲自去宫里解释,必不会让你的名声有一点损失。”

    谢昉没有说话,尽管她语句混乱,但他还是一下子就听懂了,并且她特意强调的全部,他立马猜到了她是什么意思。

    大越风气开放,讲求顺应天道,每年上元节女儿节野合的男男女女不知凡数,也从无人成亲还要探寻女子贞洁。

    他并非介意此事,而是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梦。

    他总会做一些非常真实的梦,有时候梦会实现,有时候却又不会,他并未过多在意,只关于她的事情,跟她所言倒有相似之处,让他有种庄周梦蝶之感。

    “你说的曾经跟或许,你自己也不确定吗?是因为你的身世吗?为什么这么相信你的梦?是真实的存在过吗?”谢昉目光定定地看着她,追问道:“你做这些事情,包括决定与我协议成亲,都只是为了摆脱大长公主府跟郗府?”

    他静静的看着她,等她挨个回答。

    他的目光太过洞明,郗薇觉得她在他面前就像没穿衣服似的,让她有种莫名的羞耻,这也是之前她一直犹豫着没有说出来的原因。

    可是这样也好,因为迟早要知道的,她不想问心有愧,也不想占任何人身份,她只想光明正大做她自己。

    “我相信那些事情是真实存在的,或许在某个世界已经发生,或许在这个世界正在发生,”她犹豫着点了点头,实话实说,“我做这些最开始是为了离家近一点,后来渐渐接近真相才变了,现在是为了离他们远一点。”

    之前她一直垂着脑袋,没有去敢看他的眼神,说完之后,心中仿佛如释重负,她继续道:“我之前有诸多情况未曾告知与你,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问清楚之后我尊重你的任何决定。”

    自他一腔赤诚帮了她,她就像背负了许许多多的债务,无法再轻松的做自己。

    说完她终于如释重负般抬起了头,这才看见他的眼神,那双俊秀的桃花目里,非是嫌弃不屑失望冷漠任何一种眼色,而是带着一丝怜悯释然以及她看不懂的其他。

    谢昉是想起了上元佳节那日与她泛舟湖上。

    “我才不是有胆识,我是相信你谢子游,你既朝我伸了手,我便敢跳下来。”

    “我说我们在七录斋不是第一次见面,我们其实认识很久了你信吗?”

    “我说我不是大长公主的亲生女儿,郗府不是我的家,我想逃离他们,你也会信吗?”

    “那有一天我若找你帮忙,你会帮我吗?”

    这世间总有些事情无法用常理度之,但一切都是有迹可循,他替她斟了杯茶,轻轻地推了过去。

    “翁主,你其实没有撒谎,你一开始就告诉了谢某真相。”

    他顿了顿,继续道:“所以谢某的答案亦跟最初一样。”

    他其实很想问问在她的梦里,他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才会让她这么相信他,但是又觉得好像没有必要,因为听她的口气,能让明媚张扬的贵女变成如今患得患失的模样,那必然不是一场美梦,甚至是十成十的噩梦,他不想再让她忆及哪怕一点。

    他不想辜负她的信任,也不会辜负。

    眼泪顷刻就滚落了下来,郗薇却第一次没有强行睁开眼睛憋回去,而是环住他的脖子放声大哭,跟个孩子般像是要将这些年的委屈恐惧不安都发泄出来。

    谢昉的手本是十分君子的蜷着,看她哭成这个样子,一抽一抽的似连气都换不过来,只得反手耐心的替她顺着。

    大约哭了一盏茶的功夫,郗薇也哭累了,她突然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要哭呢?有什么好哭的?她该高兴啊!

    想通了这茬,她抬起头来,这才看见谢昉肩膀上鼻涕眼泪的已经湿了大半,都是她留下的?

    鼻涕眼泪齐飞,这样一想她该有多狼狈啊,一时间尴尬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完了,她自己狼狈就算了,还亵渎了麒麟子!

    她飞快的自袖中抽出了手绢,第一反应不是先将自己的脸擦干净,而是趴了过去囫囵替他擦着。

    “对不住对不住,我”

    “无事。”

    鼻尖是淡淡的甜香,让人情不自禁想沉迷其中,可是此非君子之道,默念心经三遍,谢昉接过手绢退了一步,压下心中那股失落提醒道:“翁主先整理一下仪容,某去换身衣裳。”

    确实需要换一下,郗薇蒙脸猛点头。

    谢昉脸色微红,十分庆幸她此时什么都看不见,赶紧出了书舍。

    借着茶水,郗薇仔细擦了擦,待确认弄干净了之后,又整理了一下钗环,净了手,见谢昉还没回来,她趴在窗前听楼下学子们清谈。

    跟谢昉坦白之后,她心情不错,甚至忍不住哼着轻快的小调。

    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转变,只要过两日把跟李赢的事情处理好

    谢昉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少女支颐倚窗而立,只能看见她的半张侧颜与后背,阳光洒在她的鼻尖与乌发梢,浑身散发着金色的微光,微风轻拂,裙角飞扬,宛若神女。

    “你终于回来了!”听见响动她回过身来,一见是他,杏眼一下子弯了起来,亮晶晶的。

    听得她这一声“终于”,谢昉心头微动,但他很好的掩饰了下来。

    “临时有事,就耽误了会儿,翁主勿怪。”

    郗薇摆手,她才不会介意,“没事儿,我觉得在你这书斋很放松,况且也不算久。”

    请她坐下,谢昉重新将茶杯的茶斟满,“翁主的事情说完了,谢某也有件事想跟翁主说。”

    “是你要去恩度督粮道吗?”

    谢昉诧异,“你都知道了。”

    “嗯,”郗薇点头,“你想好了吗?所有人都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你其实不用这样的。”

    他得谢氏看重,年少成名,跟皇帝关系也很好,前途坦荡,若是接了这趟差使,不说其他,左相跟大长公主一系肯定是彻底将他放在对立面了,在常人看来,其实是当真不用如此费力不讨好,作壁上观就好。

    谢昉当然明白,只是有些事情,需要有人去做,而这件事,非他不可。

    “谢某必须要去。”谢昉捏紧了茶杯,“粮道一事,事关重大,更何况值此异动之际,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关系重大,若是天灾,该有人为失职负责,若是人祸,不仅是当众跟陛下对峙,也是根本不在乎百姓死活,我若是袖手旁观,又如何对得起读的那些圣贤之书?”

    他就是这样的人,郗薇也没想过要劝他,只心中还是会有些担心,她安慰自己,他是谢氏子,那些人多少要顾忌着。

    “我知道,你要万事小心,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一早,”谢昉有些抱歉,“事发突然,答应你的事情,得等我回来之后了。”

    郗薇倒不是在乎这个,“无事,本来也不差这几日,只是我有些担心你的安全,毕竟”

    有些话她觉得晦气,不想说出口。

    谢昉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安慰道:“你不用担心,这次不仅有谢氏的部曲,还有羽林卫统领一行。”

    无论如何他都会好好回来的,不能失信于她。

    听得羽林卫,郗薇倒是有些诧异,羽林卫可以说是天子心腹,这次都跟着谢昉一起出去,形势可见一斑。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

    郗薇想表现得轻松一点,于是尽量缓和神色没话找话,“明日一早是什么时候出发啊?我去送你。”

    手中的茶盏有些烫,谢昉轻轻撇着茶盖,似浑不在意,“无妨,说是明日,实则天未明就要出发,你一个女孩子,又是新病初愈,就安心在家休养吧。”

    他顿了顿,轻笑着举起了手中的珐琅杯,“其实今日翁主过来,谢某已经很是开心,就当是为某送行了。”

    那个时候确实不太好,而且郗薇其实也不喜欢送行,不喜欢那种分别的感觉。

    但是谢昉

    犹豫片刻,她伸手解下了腰间的五彩葫芦纹荷包,一个翻转,只听“哐当”一声清脆的声响,一枚青玉珏落了出来。

    郗薇递了过去,“这是我的平安符,我一直觉得是因为它我才能活到今天,我把它送给你,希望你能平平安安,早日归来。”

    青玉珏不算大,成色也不是顶好,用红丝绳串着,但是看得出来很得主人家喜爱,很是水润,不是常年把玩擦拭不会有这样的痕迹。

    谢昉有些犹豫,看得出来这玉珏她很是珍视。

    看他没接,郗薇再一次递了上去。

    她十分担心他

    那就让她安心吧。

    这一次谢昉没在犹豫了,他伸手接了过来,十分坦荡道:“既是翁主的平安符,断然没有某占了的道理,只是借用一段时间,等某自恩度回来,就将它送还于翁主。”

    他说这话时,语调是轻松的,像是去办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郗薇的担忧缓解了许多,笑着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她又斟了满满的一杯,以茶代酒回敬于他。

    珐琅杯轻轻的碰在了一起,发出了“砰”的清脆的一响,带着点儿闷闷的回音。

    谢昉饮毕,将红丝绳系在了手腕,小小的玉珏被调整到了腕间寸脉处,像是与他的心贴在了一处。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最终还是混着茶水,一起吞回了肚里

    郗薇走后,谢昉起身行至窗前,眼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了树仁坊的转角,他随手自一旁的彩釉青瓷画筒里抽出了一卷画轴,然后放在了书案上摊了开。

    那是一幅美人美景图,画上少女倚在画舫的美人靠上,低垂着头,看不清楚神情,但能从她如云的发髻与调皮的发丝依稀分辨出是个美人。

    少女纤细的手腕伸向倒映着万千花灯的水面,似拘了捧水,水珠微扬,泛起涟漪阵阵,万千花灯被尽数揉碎,像天上的星子落入凡尘,不过几笔浅浅勾勒的背影,碎光点点与火树银花尽皆成了陪衬。

    谢昉擅丹青,他又随手铺了一张玉版宣,用镇纸压了,开始作画。

    日光渐渐的不那么热辣了,书仆见他一刻未歇,趁着送水的间隙想让他歇会儿,可惜他一口未碰,一丝不苟的认真画着。

    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他画上了最后一笔。

    泛青的竹帘被高高的卷了起来,少女以手支颐撑着窗台,本是打量着远远的天边,既像听什么入了神,又像在思考着什么美好的未来,眼角微垂着,像是带笑,侧颜该是柔和的,偏偏秀气挺直的琼鼻又为她添了抹骄矜。

    画上是她刚巧侧首回过头来的时候,杏眼弯弯顾盼生辉,鼻尖红色小痣雀跃,露出的贝齿像噙了精致的玉石,步摇还在斜斜晃着,画像定格在这一瞬,这样明媚的一张脸,如珠似宝,就该被人捧在手心,镌刻于心,珍之重之。

    指尖自一笔一划间缓缓划过,明明是很美的,但他却觉得甚至没有画出她神韵的十分其一,墨色已经干了,他小心翼翼收了起来重新插入画筒。

    尽管她只把这当成一场协议,但是他却不是,从来不是。

    他想着,等这次回来,不辜负帝王的知遇之恩,朝中之事也该有个分晓了,届时他就去郗府下定。

    她想离开上京,就带她离开,大越之外的仙山,辽海,他们一起去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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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没有依靠的她那还不是他的囊中之物?◎

    临江王府, 曲水亭。

    “事情就是这样,那书童说了, 看画像猜测应当是衡阳翁主, 为了不引起怀疑,奴才已经让人回去了。”

    听着王福的禀报,李亘越想越气, 但他一直控制着不让自己失态。

    “衡阳是何时回的?”语气像从齿缝挤出来的。

    王福心有戚戚,沉吟片刻老实道:“翁主午时过去, 申时方出,大概待了近两个时辰, 中途小谢大人似乎还出来换过一次衣裳。”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 在一起两个时辰, 还换了衣裳会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

    李亘伸手捏着太阳穴, 让人看不清楚神情,但王福还是自阴影的一角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杀气。

    也不知怎么回事,自那次王爷大病一场, 醒来之后就有些喜怒无常, 尤其是事关衡阳翁主,常常失去理智,上次宫宴回来,就有不少人挨了罚。

    甚至上次让侍卫乔装了去请衡阳翁主,结果没请过来, 那两人直接被打了板子,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王爷从前不这样的, 他叹息一声, 朝下人们打了个手势。

    大家都松了口气, 赶紧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当下人们的身影消失之后,李亘再克制不住心中的那股戾气,拿起桌上的杯盏,一个猛的朝青石地砖砸去。

    “哐当——”

    王福吓得一抖,径直跪了下来,哭劝道:“王爷息怒,切莫气坏了身子,您可是担着整个临江跟王府啊!”

    李亘闻言,冷笑,“是啊,王府,本王身上担着这么多人的希望,怎么可以自暴自弃?”

    他一下一下抠着酸枝木桌板,“那谢昉何时出发?”

    “明日一早,羽林卫统领随行。”

    “是么?”

    李亘笑了笑,皇帝这次也算是下了狠心要拔出左相的势力了,关乎后事了,左相难道不拼一把?郗太傅跟大长公主那边,也得去烧烧火,他的机会来了呢。

    “衡阳,你还是那么不乖。既不愿意来王府见我,也罢,我就去大长公主府见你吧。”

    “你放心,之前对你确实诸多亏欠,我也不计较你赌气干的那些好事,你是我的妻,我终归不能对你下手的,但是对其他人,我就不会那么仁慈了呢。”

    李亘手心本捏着块鱼符,想了想,他还是拿了出来递了下去。

    王福见此,脸色一变,但终究不敢说什么,只能恭敬的接了过来,起身便下去办事了。

    *

    自上次郗太傅将郗薇叫去书房,父女俩谈话之后,整个东府的气氛似都变了。

    本来因得大长公主怀孕,整个东府的重心都放在了风华院,府里很可能会添一位新的小主子,湛露院这边自然就有所忽视,可是没想到郗太傅越发照顾郗薇的情绪,成天的命人送些稀奇玩意儿过来。

    尤其是郗薇生病那几日,不仅亲自求了太医,还会日日都过来坐一会儿。

    府里人有说是大长公主夫妇怕衡阳翁主失落,所以极力展示他们并没有不重视这个自小被乳娘拐走的女儿。

    也有说是衡阳翁主跋扈,担心会有弟妹争宠,于是找郗太傅大吵大闹,大长公主夫妇没办法只能多赏些东西以示安抚。

    好的坏的,传什么的都有,甚至郗老夫人为此还找郗薇说教了一番,郗薇只当没听见,反正都收着,有值钱的能换银子的就注意着,不能就撂在一边。

    只郗太傅每日抽空来坐坐,没话找话的叙旧谈心,他的刻意让她有些难受,郗薇明白他的想法,无非是看她情绪是否稳定,还有不要去找大长公主拆穿,她只能敷衍着。

    本以为只是因得她生了病他才过来,等她病好了他就不会来了,为此她拼命喝药,昨日看他没过来,她就抽空去树仁坊七录斋溜达了一圈,谁知道今日就让她过去菁华馆的书房一趟。

    郗薇心中忐忑,他找她准没好事,果然,她前脚刚进去,房门就“砰”的关了起来,在看见书房里的不速之客之时,她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她语带戒备,正兀自垂眸喝茶的李亘仰起脸来,挤了个他自认最好看的笑容,温声道:“薇薇,你来了。”

    “今日我过来下聘,老夫人跟诸位长辈拉着我说了许多话,还留我用完晚膳,方才大长姑母似有不适,太傅带她先去歇着了,所以就只我留在了这里,你过来得不是时候吧。”

    只听得那声“薇薇”,郗薇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了来,再听得他假惺惺的解释,她再也绷不住想吐,一个转身就往外走。

    她正欲伸手去拉房门,没想到李亘比她更快,几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臂。

    “看见为夫惊不惊喜?不是你约为夫过来的吗?怎么这就着急要走?”

    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郗薇冷着脸一把甩开,“还请你自重,你的未婚妻在梧桐院,眼瞎就去找大夫。”梧桐院是郗素锦的院子。

    手上骤然一空,心中也空落落的,她这张嘴,还是这么不留情面。

    李亘笑了笑,将手收了回去负在身后,一点没有生气的样子,“这是在吃醋吗?薇薇,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是除夕宫宴那晚?”

    郗薇闷头将脸撇向一边,不看他也不说话,她跟他没什么好说的,反正他也知道她重生回来的了,也没啥再装的必要,这是在郗府,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怎么样。

    看她这样,李亘也有些生气了,想起她对谢昉那副温柔解语的样子,在他面前就这态度,他实在是心有不甘。

    他伸手抚摸着脖上大动脉,靠近了她,“拜你所赐,我失血过多,在榻上整整躺了七日,真疼啊。”

    他啧啧了两声,又指了指心口,“但是没有这里疼。”

    她没工夫也不想跟他扯那些爱恨情仇,上辈子一簪子下去她就当两清了,她现在就只想知道他到底想要干嘛。

    郗薇斜眼看他,忍不住冷笑出声,“咱们就别装了吧,你是想找我报仇吗?”

    “报仇?”李亘挑了挑眉,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他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她却径直后退了一步,眼神戒备地看着他。

    他忽然心中一软,他今日是来跟她澄清的,怎么就说到这些了?

    “薇薇,之前确实是我对不起你,我从来没想过要找你报仇,”他软了话语,“我不过是想弥补前世的遗憾罢了。”

    看她一脸不信与戒备,他靠近了她,伸手想替她拂开额间的碎发。

    被郗薇立马警觉的后退一步闪了开,他也不介意。

    “之前我让人请你,就是想跟你解释,没想到那些个手下办事不力,惊到了你,那些人我已经处置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包括我自己。”

    郗薇眼睫微抬,翻了个白眼,“是么?那你偷偷将我养父跟产婆带上京,是想要做什么?”

    “他们在我手上,总比在李赢手里好吧?还是说你想让我永绝后患?”说罢,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看他这动作,郗薇毫不怀疑他认真的。

    希长生对她虽不好,到底养了她十几年,她当然下不了手,不然她回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找蓝序去接他堵嘴,而是雇杀手了,没想到被截了胡,但若李亘觉得用他能威胁到她,那也真的是大错特错。

    看她这样,李亘多少也猜到了她的想法,她向来嘴硬心软,他试探着去握她的手,“薇薇,我总是替你想着的,你如果听话,我就带你去看看他们,如何?”

    郗薇真是烦死他这动手动脚的模样了,手腕一拂甩开了他,耐着性子道:“你口口声声说不记仇,不让人伤害我,那好,你把他们还给我。”

    要不是她需要这两人,她真是一刻也不想跟他待在一处。

    她的所有心事,都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两人认识这么久,李亘当然能看出来她在想什么,他打了个哈哈,“唔,薇薇,你在这大长公主府,你能妥善安置得了他们吗?其实在我那里,是最安全的,我保证没有谁能找到。”

    郗薇却一点不客气,“我不怕人找到,实话告诉你,我就想离开这府邸离你远远的,所以你明白了吗?”

    李亘捂着胸口,眉头深深地蹙着,似十分受伤。

    见不得他这副样子,郗薇毫不留情摆明态度,“别装了,我嫌恶心,李亘,你想用他们威胁我?我告诉你,你别做梦了,不管你是想用他们拆穿我还是束缚我,我都无所畏惧,拆穿我吧,我早就不想留在这府里了,至于希长生跟我那点微末的父女情谊,早在他为了十两银子将我卖了就没有了,他跟产婆的生死,跟我毫无关系。”

    她袖中的手紧紧攥在了一起,“上辈子的恩怨上辈子了了,一命换一命,这辈子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也不用假惺惺的,聪明的就跟郗素锦好好过日子,不然你该知道我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她确实向来恩怨分明,脖子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李亘只得拿手捂着,心中突然生出了十分懊恼。

    她吃软不吃硬,他明明是来跟她诉衷肠的,却不知不觉就成了这样,她这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可还真是一如既往,但是回头想想,她该不是因为吃醋吧?

    这样一想,乌云瞬间消散了些,他不由自主耐着性子解释道:“薇薇,我跟素锦压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有原因的,你听我说,我这样做都是为了”

    “闭嘴吧!”郗薇压根不想听,她真是烦透了。

    谁管他跟郗素锦的事情?眼看着他是不准备将人交给她的,她也懒得再跟他废话,径直拉开了门。

    “是因为谢昉吗?”他不甘心吼道。

    可惜没有等到回答,郗薇已经一脚迈了出去,压根不想理他。

    微风拂面,外面的空气是如此清新香甜,她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方才的浊气与压迫仿佛尽数而出。

    “今儿个是你跟五妹妹的好日子,临江王请自重吧,既然父亲母亲不在,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头也不回往前走,差点没撞上迎面而来的郗太傅。

    郗太傅见她神色不对,张嘴就准备解释两句李亘为何在此处,郗薇却不想听,径直拂袖离去。

    李亘想拦住她,可惜馆中廊下仆从们进进出出,这里毕竟是郗府,他多多少少得顾忌着,只能眼睁睁看着郗薇一路扬长而去。

    他的手心攥在了一处。

    是谢昉吧?

    若不是谢氏,她怎么有底气敢脱离大长公主跟郗太傅?

    就算脱离了,没有依靠的她那还不是他的囊中之物?

    李亘慢慢松开了手心,将仪表整理了一番,待确定调整好表情之后,这才出了书房随郗太傅往松风堂走去。

    *

    出了菁华馆,郗薇停也没停,一路往湛露院走。

    待回了房,她啥也没说径直趴到了榻上,将自个儿闷在了被子里面,身子也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什么忍不住颤抖着。

    她没想到,郗太傅口口声声说会处理好李亘的事情,原是跟他串通一气,说不是故意的她根本不信,没他的准许李亘进得了菁华馆?他一个外男再怎么着也不该让她进去,郗盛又不是摆设。

    方才在李亘面前,她不过色厉内荏罢了,强撑着一口气,这会儿回来,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一般,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愤怒无奈。

    她太想摆脱这一切了,可是没有户引,没有落脚之处,她一个独身女子,只怕连上京城都出不了,没有证据贸然站出来,大家只会把她当成疯子,能不能成功还两说,曾经得罪的那些人更是会落井下石。

    前世那些场景历历在目,她只能费尽心思把希望寄托在谢昉身上。

    也不知他这一走要多久才能回来,这府邸她真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要不再找个理由进宫去?

    可是一想到李赢,她又有些犹豫,尤其是上次他说的那些话,让她有些心烦意乱。

    明日就到了约定的日子,她安慰自己:他那样的人,心思在波云诡谲的邦庙之上,在权略机谋的朝堂之中,于她不过图个新鲜一时兴起罢了。

    就像大河与其上的涟漪,等他看清了腻了,发现不过是因难得遇上了一点挫折因而才耿耿于怀,自然也就释然了。

    道理是这样的,可是她却并没有因此轻松,只觉得像溺了水,整个的呼吸困难。

    她拼命地张嘴深呼吸,却还是觉得难受,但她也不想掀开薄衾,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有与世隔绝的感觉,才觉得安全些。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可是风寒又反复了?”丝萝一路跟着回来,看她蒙在被子里着急得不行,可是被子被抓得紧紧的,她又不敢去扯开或者声张,只能着急地小声问。

    可是被子里面的人却一无所觉,没有回应不说,整个被子一直在颤抖,想起那人的话,丝萝急了,再也顾不得主仆有别,赶紧去掀被子查看。

    “小姐,小姐?”

    是丝萝?额头忽然有些凉,听得熟悉的声音,郗薇猛地擦了擦才睁开眼睛仰起头,“我没事,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是可是”丝萝眼带担忧,欲言又止。

    郗薇眉梢微挑,“还有什么事?”

    “是老夫人,让人来说今儿是个好日子,请小姐您过去松风堂一起用晚膳。”

    “不去,”郗薇一个摆手,将自个儿重新埋了起来,“就说我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谁来都不让进来。”

    丝萝有些犹豫,她想起了上次拜年,因得自家小姐回来晚了,没少被人嘴。

    不过她家小姐怕过谁?嘴就嘴吧,就摆脸色了。

    她终究没有再说,转身退了下去。

    一边走一边想着,既然小姐下了令,那今日谁来她都跟碧绦定将她们拦在外面!

    好在那厢派人来探看,眼见着湛露院早早熄了灯,就直接回去禀报了,也未再派人来扰。

    郗薇闷在被子里,渐渐迷迷糊糊的就这么睡着了。

    等再睁开眼,就看见李赢拿了卷书坐在一边正百无聊赖的随手翻着。

    那似乎是她的话本子,最近翻的这本略有些刺激场面,她下意识捂脸。

    听见响动,他侧过身看着她,似笑非笑。

    “衡阳,端阳安康,朕来履行约定。”

    第54章

    ◎谁知道堂堂九五之尊,腰带却是个糊涂工程?◎

    虽然捂着脸, 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眼尾有些洇红,配上松散的发髻与凌乱的内裳, 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本是计划的大早上过来接她, 但是听丝萝报信说她从菁华馆回来就将自己蒙在被子里,不吃也不喝,像是哭过, 他还是决定撇下手中的政务提前过来。

    “去偷桃儿了么?眼睛这么红?”他嘲笑道。

    方才眼中的担忧仿佛是她的幻觉,郗薇就知道, 这人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被子一掀, 坐了起身。

    眼睛有些瑟瑟的,整个人都迷迷糊糊, 她揉了揉, 气鼓鼓的。

    “陛下怎么过来了?”

    这是她闺房, 不是什么客栈书斋,亭台宫殿,他怎么越发来去自如?莫非又是自那老槐树翻墙?

    不可能, 她明明让人将横出墙的那枝丫给砍掉了, 他进不来。

    难道这是在做梦?

    应该是做梦吧,听说朝中这两日风起云涌,人人风声鹤唳,他又怎么会有空来她这里。

    “你莫非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李赢脸色微微拉着,不接她那话, 只随手继续翻着方才搁在一旁的话本子。

    郗薇的目光移到了话本子上,虽然是在梦里, 但是见他此番动作, 她的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儿。

    无他, 方才半梦半醒间看见他在随手翻着她的话本子,她整个人都紧张了,那话本子她才看完,前面还好好的是正经的男女故事,可是后面!

    她也不知这话本子是碧绦打哪儿搜罗来的,这要是让李赢瞧见,她非找个地洞钻进去不可,于是期望通过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她好趁势拿开。

    可是谁知道他这会儿竟然重新又翻了起来!

    “是什么日子?端阳节啊。”她伸手就想将话本子悄悄拿回来。

    李赢却顺手挡了开,“唔,知道端阳节,还有呢?”

    郗薇觉得,这人现在问话的语气跟太学的博士没什么区别,讨厌极了,她答不出来,伸手就想直接抢回来。

    没答出来,李赢才不会就这么给她,一手拿了举着,一手横臂挡着,万万不给她机会接近。

    她要气死了,觉得梦里的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这么讨厌!

    她向来是个不服输的性子,逼急了两手吊在他手臂上,一个踮脚就往被高高举起的话本子抓,差点就要得手。

    偏李赢只稍稍挺伸,肩腰整个的往后仰了仰,她的指尖瞬间就与话本子失之交臂了。

    本来都要抢到了,郗薇气得牙痒,这人连在梦里都要跟她作对是吧?

    她气鼓鼓的,一手抓住他的腰带,将两只脚丫都稳稳踩上了他的脚背之后,整个身子都往他身上倒,他越往后仰她越顺着贴上去,另一只手去扯他手臂上的衣物,希望能借此将他这只不听话的手给掰回来。

    李赢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架势,他虽经常练武,但是男子身体毕竟不如女子柔韧,更何况他是往后仰,是有限度的,很快被她逼到红木床架边上,他退无可退,又不敢当真将她甩开,还要分心一手护着她别摔下去,他忍不住自嘲:可还真是自找苦吃。

    她才不管他那么多,迷迷糊糊只管去扯,她不信了,平时奈他不何,她的梦她做主,她今天是一定要抢回来的。

    李赢还从来不知道输是个什么滋味,所以面对她的挑衅,那是下意识不会让的,两人争的仿佛不是话本子,而是一口气,一个不让,一个非要。

    郗薇只恨自己没有身长八尺,不然她轻轻一勾手,话本子就回来了,都怪小时候饱一顿的饥一顿,越想越气,手下力气就大了,就在她全部注意力都在他指尖的时候,突然听得“呲啦”一声,手下一松,整个人往下坠去。

    眼见着额头要跟床前踏步横角来个亲密接触,好在李赢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了起来,不过因得收势不及,两个人朝床头栏撞去。

    “咳咳”

    郗薇还好,人在上面,被压在下面的李赢就不那么好受了,后腰正好抵在架子床的雕花横栏上,差点没吐血,好在这床栏上的雕花栏杆是精心打磨过的,倒不至于将人戳伤,但还是让他后要一紧。

    反正是梦,受伤也不打紧,眼见着话本子落到了一旁,郗薇才不管那么多,伸手就准备捡回来,谁知道李赢动作比她更快,手一伸就压了住,她不服气用力一扯,就听“撕拉”一声那话本子被硬生生撕成了两半!

    她闭眼晃了晃,再睁开眼翻看,两眼一黑差点没郁闷过去,她抢到的刚好是上一半!

    李赢也终于发现了不对,他眯眼,将手中的半本话本子扬了扬,“这么着急想抢回去,这都写的什么?”

    方才只随手翻了两眼,上面的字虽然都认识,但是合在一起他实在是觉得有些奇怪。

    都是些莺莺鸟语,随意看了两眼,他实在是没什么兴趣,她却如此在意,莫非这里面有什么奇特的代指?

    眼见着他蹙眉准备翻开重新再看一遍,郗薇赶紧趴上前一把握住了他刚打开书页的手,尝试着慢慢的阖上,“没什么,就是碧绦在坊间挑的话本子,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用的。”

    说罢,她讨好般笑盈盈地望着他,看他疑惑渐消,她又慢慢地准备将这半本给从他手里抽出来。

    眼看着一点一点就快要成功,李赢忽的重新握了紧,语带疑惑,“哦,是么?既是碧绦的东西,为什么在你的榻边?”

    郗薇差点没吐血,忍不住腹诽,梦里的李赢还是一样难缠。

    吐槽归吐槽,脸上笑意仍旧维持着,她稍微收了收,张口就来,“可能是守夜的时候看了,忘记带走了吧。”

    李赢一边慢慢坐直了身子,一边颔首,“唔,你这丫环不仅识字,还能看话本子,倒是难得。”

    郗薇扶额,丝萝碧绦当然是不识字的,只她偶尔兴起会教她们几个常用的,但若说通读话本,那是不可能的,难怪给她买错了!

    大越流行的话本子几大书斋都有卖,但是她基本上都看完了,于是常常会去小书坊去淘,之前在宫里,加之出来又生了病,根本没机会出门,为了打发时间就让碧绦去买些回来。

    因为想着光是文字多无聊呀,她当时还特意交代,最好是带插画的,定是碧绦傻乎乎的啥都不懂,一去就直接跟人说要带插画的,被人家误解了!

    也不知道碧绦去的时候有没有乔装打扮,有没有被熟人认出来是她的丫环,不然她这脸是都丢尽了。

    看她脸色精彩纷呈,李赢也不拆穿她,只继续道:“既是你丫环的,你跟朕抢什么?”

    郗薇有些心虚,正思考着找什么借口,却见他突然靠近了些,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话本子,“还是说这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郗薇的脸“蹭”的红了,倒不是因为这话本子的秘密,而是她突然发现方才为何会摔倒了,还有那声音,原是他的腰带松了。

    描金镶玉暗纹金扣带上的排扣,因得她的用力,不小心被扯了开,本还虚虚的挂在腰间,两人都没发现,可是随着他的这一坐直了的动作,腰带随之松了开来,薄薄的绯色交领锦袍就这么松了开来,露出了内里的白色衣襟。

    尽管他向来不是个讲究的,在她面前穿更少又不是没有过,但还是有一瞬的尴尬。

    李赢轻咳一声理了下衣襟,故作满不在乎,“咳,朕好像也扯掉过一次你系腰的丝绦,咱们算是扯平了?”

    那个“扯”字自他舌尖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有鬼,总觉得多了丝不明不白的意味。

    不说这还好,一说这郗薇的脸更红了,不是害羞,是气的。

    看她这样儿,他不知为何心情甚好,那丝尴尬顷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是想恶作剧。

    “衡阳,朕不知道你竟如此”如此什么他迟迟没有说,只是故作诧异地瞧着。

    郗薇本不是故意的,听他这口气,倒像是她故意的似的,她赶紧解释:“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方才不过是着急抢话本子,一个不小心不小心才扯了您的腰带。”

    “不小心?”李赢俯身靠得更近了些,似感似叹,“你这不小心可还真会挑地方呢。”

    两人此时离得近,加上架子床聚风藏气,说话间几乎是呼吸相闻,淡淡的龙涎香混杂着薄荷水味儿,再加上他这不阴不阳的口气,她又羞又恼,小性子跟着就上来了,哼哧哼哧将头撇一边,气鼓鼓道:“就是故意的,怎么着吧?谁知道堂堂九五之尊,腰带却是个糊涂工程?”

    刚醒迷迷糊糊的她可比平时那小没良心的可爱多了。

    李赢听了这话,差点没笑出声,好在他绷住了,一本正经道:“敢情还怪上内事处了?也是,确实是个糊涂工程,不过恁是要赏要罚也是之后的事儿了,现在你说怎么办?”他指了指外裳散乱的腰间。

    “您自个儿系好不就行了?”她有些心虚的一根一根对着手指头,压根不敢多看一眼。

    不是她说,也不知道这人怎么长的,平日里多是穿着帝王常服,不是明黄便是玄色描金,威严有余倒还没太注意,今日一袭绯袍,衬得整个人面如冠玉,凤眸微微眯着,更是多了几分说不出来的是魅惑?

    她词汇有限,也知道这样形容不太对,但她就是莫名的觉得有些撩拨人,即使以为是在梦里,也根本不敢多看。

    看她这样儿,李赢索性两手一摆,大剌剌道:“你来。”

    看她诧异地瞪他,他轻咳一声将目光移了开,声音里带了丝解释,“平日里都是人伺候的,朕不会。”

    郗薇现在脑子不太灵光,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脑子里出现了两个小人,一个说方才确实是她太过放肆,他又不会,她不帮忙难道让他就这样衣衫不整?

    另一个则叉腰叫骂着,这个卑鄙小人,分明是耍赖呢,不会穿还不会试试吗,不行再说,试都没试!就想让她伺候!

    脑子里正天人交着战,却看见李赢随手将腰带扯了开,整个锦袍都大剌剌地松了开来,她赶紧一把按住了他,质问道:“你干嘛?”

    李赢看了眼被按住的手,眸色转深,哑声反问,“朕看你犹豫,自个儿试试,你这又是作甚?”

    郗薇愣了,赶紧松开了手。

    李赢没再看她,而是当真摆弄起腰带上的金带扣来,只是他如何都不得法,试了几次都没扣上,整个人似是都有些烦躁了,下手越来越重,可惜越不得法。

    没想到向来无所不能的他,也有不会的事情,郗薇差点没笑出声,找回了一丢丢自信,她也柔软了许多,告诉自己这是梦,不碍事的,于是她第一次靠近了他,“还是我来吧,您先站起来。”

    将衣襟与描金镶玉暗纹金扣带仔细整理了一番,她弯腰尝试着去研究是怎么个扣法。

    熟悉的甜香沁入心脾,自李赢的角度,只能看见她扑闪的长睫还有鼻尖,鬓间的一缕发丝缓缓的掉了下去,她随意拂了拂,又继续垂首摆弄着扣带。

    她不说话就这样认真做事的时候,透着一股平日难得的秀美与温柔。

    是的,温柔。

    发丝又掉了下来,李赢情不自禁伸手,替她将它捋起撇在了耳后,指尖无意碰到了她的耳垂,烫烫的,她浑身一僵,他的心也跟着打了个颤。

    似过了许久,又似不过将将,只听“啪嗒”一声,她站直了身子,得意洋洋地拍了拍手,“搞定。”心情似十分愉悦。

    他也情不自禁弯起了唇角,“唔,现在你手也挺巧。”

    犹记得在假山洞那时候,她连门路都摸不着,这句算是真心的夸赞。

    郗薇照单全收,“小意思。”

    说罢,她蹦蹦跳跳翻回了床榻,将被子一扯,眼睛一闭,“好了,我要继续睡觉了,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梦里了,这样严重影响我的睡眠状况。”?

    李赢花了好几息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敢情她还以为是在做梦?

    一时间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难怪不像之前那样一脸冷漠泾渭分明的。

    不过,他没听错的话,她说的是再?

    他走了过去,轻轻的稍微掀开了点薄衾,戳了戳她,“衡阳,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她迷迷糊糊睁眼,瞄了一眼旁边的刻漏,翻身嘟囔道:“还早呢,才寅时三刻。”

    还早,往常这个时候,他如果不早朝的话,也已经在校场了,就她觉得还早。

    他又戳了戳她,她这次却没理他,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很快就睡着了。

    李赢简直又好气又好笑,但一想到她睡得迷迷糊糊,就原谅她忘记他们之前约定的这件事了。

    这样也好,他们约定的这一天从她睡醒那一刻开始。

    他的目光移向了方才那争夺间被撕成了两半的话本子,也不知道睡梦里都要抢回去的东西都写了些什么?

    好奇心起,反正也没事可做,他索性将下半册拾了起来,百无聊赖的坐在了榻边,随手翻了起来。

    前两页很无聊,照旧是那些莺莺跟张生眉来眼去,可是看着看着他终于觉察出了不对劲。

    再往后翻,他忽然浑身一紧。

    身后传来一声嘤/咛,回头去看,榻上的人儿身上的薄衾已经被踢了开,衾角泰半都掉到了脚踏上,似睡梦中有什么不满,红唇微微翕动,乌黑的发丝随意的四下铺散开来,像海藻织成的绳索,勾着他情不自禁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第55章

    ◎踏出这道门,朕不是帝王,你也不是翁主。◎

    烛光透过红木架子床的缝隙自纱幔照射进来, 她的脸本就巴掌大,这会儿被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大半, 只露出了小巧精致的鼻子, 鼻尖上小红痣若隐若现,随着她的呼吸微微律动着,长睫浓密卷翘, 在莹白的肌肤上投下了一片暗影,整张脸俏皮又魅惑。

    忽然觉得整个内室里的空气都弥漫着一股湿热, 李赢烦躁的扯了扯领口,俯身靠近了她。

    她似乎是梦到了什么烦心事, 秀眉微微蹙着,指尖一下一下熨着她的眉头, 半晌才终于舒展开来, 他的唇角也跟着提了起来。

    睡着了的她很乖, 像一尊完美的玉石雕像,带着活人的温度,美得简直不像话, 可惜他还是更喜欢会说话会跟他交流的她, 即使是处处拆台,气死人不偿命。

    指尖划过莹白眉心,划过挺翘鼻尖,最后停在了她的樱樱唇珠之上,软软的触感让他一时有些流连忘返, 而更要命的是,她竟然倏地张嘴噙住了它。

    她对甜食有种痴迷的偏执, 迷迷糊糊间, 像衔了块饴糖, 小猫般津津有味的舐着。

    李赢脑中轰的一下,浑身的血液都像汇集到了一处,他声音低低的,哑哑的,含着一点无奈,感叹:“衡阳,你跟小白一个属相?”

    郗薇睡得迷迷糊糊的,但也似乎听见了他这话,嘟囔道:“才不是,十二生肖里可没有猫。”

    她不满完毕,微微动了动,离得更近了,因得口齿生津,像得了奖励的孩子,舐得越发欢快。

    指尖酥酥麻麻的感觉让人心氧氧的,一方面想她醒过来的,但另一方面又想她再迷糊一会儿,就这么天人交战着,忽然,他浑身一僵。

    温暖包裹着指腹,并且越陷越深

    这小没良心的是故意的吗?再这样下去,他不知道他的理智能坚持多久

    倏地俯身靠近了她的唇畔,他颇有些咬牙切齿,“再不醒过来,别怪朕不客气。”

    说罢,也没给她反应过来的时间,狠狠心将手指滑了出来,捏住下颌,垂眸想也没想便伆了上去。

    方才是饴糖,像果脯,需要用力咬着舐着才能品味出甘甜,现在却是蜂蜜一般,软软的自动凑了进来,像品尝夏日里的冰酪,丝丝滑滑的不说,还绵润不绝,她忍不住满足的喟叹出声。

    这一声对李赢来说,却像极了是某种鼓励,不过稍稍一抵,就撬开了贝齿牙关,似尤觉不满足,他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情不自禁将手指  入了她后脑勺的发间,这样她稍稍高了些,方便他辗转揉碾。

    “唔”

    郗薇平日里睡觉是很沉的,但今日着实有些奇怪,一直迷迷糊糊的,但并非意识全无,可能是昨夜哭了半宿,整个人头晕脑胀的,眼皮沉重,十分想睡,但又睡得不沉。

    这是梦吗?为什么这种感觉越来越熟悉?像——

    脑中闪过一些片段,幽暗与光明交织,似乎是在太液池畔幽暗的假山洞里,似乎是在亮如白昼的延福殿中,似乎是在星光斑斑的摘星楼上

    脑中平地一声炸雷响起,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羞耻的梦呢?她倏地被惊醒,就看见他放大的俊脸正在眼前,是梦吗?她闭上眼睛,再睁开,仍旧与方才别无二致。

    看她再次睁开眼睛,他撑开了一点距离,眉梢挑得老高。

    “醒了?”语气听不出来是失落多一点,还是惊喜多一点。

    郗薇下意识估计了一下两人胸口的距离,还好,有三拳。

    她又看了看衣裳,虽然外裳不见,牡丹抹胸长裙略略有些凌乱,好在完整无损。

    放下心来,她倏地坐了起来,李赢闪避不及,她的额头径直撞上了他的下巴,两人一人捂一处,都忍不住痛嘶出声。

    “你你你”郗薇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这会儿算是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一边脑子开始回忆之前到底是梦还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一边去打量四周。

    再看见那落在地砖上被撕成两半的话本子时,她眼珠子一瞪,心忍不住揪了起来。

    方才不是梦,是真实存在的场景!

    看她脸上精彩纷呈,李赢看戏似的坐到了一边,等着她来质问。

    结果她的反应比他想的慢多了,过了好一瞬,挣扎纠结完毕,郗薇终于回头正视着他。

    “陛下”

    语气有些弱,她轻咳一声给自个儿打气,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明明是他夜闯她的闺房,要不是因为他是皇帝,早该被打出去了,她心虚个什么劲儿啊!

    这样一想,她理直气壮了些,挺了挺背脊,出声问道:“陛下,您怎么会在这里?还半夜三更的?”

    李赢看了眼刻漏,“半夜三更?现在已经快寅末卯初了。”

    她气急,“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您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在我的闺房!”

    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儿,他理所当然道:“朕之前就回答过你了,是你自己忘了咱们的约定。”

    “约定?”

    她果然忘了,李赢冷笑,“你只记得今日是端阳节,可还记得今日是初五?十日前朕跟你说的什么?”

    ——你信誓旦旦说朕对你是因为求而不得所以念念不忘,那这样吧,朕的千秋节贺礼,你与朕就扮做一日寻常夫妻,真心相待,若朕当真如你所言,那这一日也该是能明白了,你放心,朕没那么闲,也是要脸的,从此以后,朕保证不会再纠缠于你。

    ——当然不是,朕本也不是那日的生辰,就初五吧,还有十天,你先做些准备,刚巧近日北面整军,朕这两日也需将政务处理一番,届时会遣人过来接你。

    那日的话言犹在耳,她当然没忘,只是没想到他这会儿就过了来。

    “您不是说到时候让人来接我?”怎么自己来了。

    “朕不是人?”李赢挑眉,原计划确实是让李顺或者陆允过来接的,但是临时出了些变化,听了丝萝的禀报,还以为她遇到了什么事,他立马改了主意,没想到急匆匆过来,就这样了。

    郗薇被噎了一下,但随即反应了过来,她的目光自凌乱的床榻上扫过,颇有些提醒质问的意思,“是说扮一日夫妻,可是您自个儿说的,不会有夫妻之实。”

    说实话,那日答应一个是被激了,另一个则是他的条件也很诱人,可是等真正到了这天的时候,她还是有些羞赧的,而且两人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李赢睨了她一眼,再舒展手臂展示了一下自个儿的衣裳,“朕不会也没有逾举,你放心。”

    那方才偏偏迷迷糊糊的,她已经分不清是梦还是真实发生的了,甚至她若没记错,她似乎也

    因此她实在是不好意思问出口,只能自个儿腹诽着。

    李赢自然也发现了,方才确实是他一时情难自禁,但他觉得她也要付一半的责任,他向来要脸,从不承认自己有错。

    于是指了指被扔在一旁的那半本话本子,语气略显无辜,“你为何要在玉枕下塞这么一本书?朕还以为你在暗示。”

    郗薇一张俏脸顷刻涨得通红,就知道会被误会,她扶额,“暗示什么?”

    说完她就有些后悔,哪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会看这些,但是这这这她真的是无意间拿到的,至于看看,纯粹是好奇心在作祟,可是这样解释谁会信呢。

    果然,李赢唇角微扯,俯身望着她,“你说是什么。”

    话里的意思欲言又止,偏又不说明,指尖自话本子边缘划过,似要重新翻开。

    郗薇赶紧一把抢了过来,飞快藏在身后,语气有些虚,“你看过了?”

    虽小心掩饰着对她的渴望,但这种事情往往是欲盖弥彰,越想挣扎,反而越泥足深陷,他其实只看到第一幅插画就阖上了,他怕受不住。

    但看她两颊绯色一路蔓延至了脖根,他坏从心起,并不准备说实话。

    “唔,是的。”他兀自颔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郗薇原本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可是真到了这时候,也没有地缝可以给她钻,她面红耳赤的,尽量让自己镇定一点。

    她尝试着解释,“这书是碧绦买的,不知怎么就放在了我房里”

    看他眼带嘲讽,她脚一跺,挺起小胸脯,“好吧,我承认了,虽然是碧绦买的,但确实是我的,并且我打发时间还看了好几遍,还仔细研究了一下,如何?”

    反正是不要脸了,她就这样,爱谁谁!

    李赢被噎了一下,但看她这样他一点都不生气,相反有点可爱,仿佛又回到了刚认识她的时候那样子。

    那是在自安陆上京的驿站,李亘请了老师随行教她一些京中礼仪,她不服气,常常将驿站后院弄得鸡飞狗跳的,老师们叫苦不迭。

    他捏了本《圣言》支颐坐窗前看着,那时候就在想,这么冥顽不灵的小姑娘啊,遇上好面子的大长公主夫妇,去上京可有好戏看了。

    看他目色奇怪,她十分不满,又气鼓鼓重复了一遍,“如何?”

    李赢看她这样,心中像被人点了把火,偏不能燃烧起来,只能刻意压制着。

    小没良心的是不会知道这样对一个男人来说有多致命的。

    他喉结微动,看似不经意的移开了目光,决定将场子找回来,“不如何,朕就是想说之前那番举动是因为被这话本子误解了,还以为你”欲说还休。

    看她顷刻俏脸飞红,他加了一句,“不过认真讲你研究得如何?”

    这人,这人变了,犹记得他从前虽好面子,到底是个雏儿,什么时候修炼成这样了。

    郗薇将头撇开,故意漫不经心地摆手,“也也就那样吧。”

    李赢颔首,“唔,朕也觉得,也就那样吧。”

    听了这话,她不甘示弱,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却听他又道:“好了,现在咱们该谈正事了。”

    正事?

    看她眼带疑惑,他指骨微曲,有一搭没一搭叩着床板,“朕的生辰礼物,你又忘了?”

    “没”

    “那就好,还不快去换身衣裳?”

    顺着他打量的目光,她上下看了下,外衫昨日回来就不知挂在了何处,只里间这身杜丹抹胸曳尾长裙,过于张扬,倒确实不适合低调出门。

    她进了里间,很快就换了装束出来,是她惯常出门穿的。

    烟粉窄袖半臂配豆绿百褶裙,腰间系了条鹅黄丝绦,裙间纹了圈精致的花鸟纹,五彩葫芦纹荷包压着裙边,随着莲步轻移,花鸟纹缠枝而动,栩栩如生美轮美奂。

    她这打扮,倒像极了邻家娇俏的小丫头得意洋洋朝他走了过来。

    “走吧。”她拍了拍腰间的小挎包。

    明明是极寻常的一句话,此时说来却如听天籁。

    晨风拂过她光洁的额头,李赢顺势牵起了她的手,大手整个的将她手掌给整个包裹住,语气里隐隐带着一丝郑重。

    “踏出这道门,朕不是帝王,你也不是翁主,咱们只是最寻常的一对小夫妻,夫唱妇随过一日。”

    看她怔怔点头,他唇角微扬,回身衣带当风,拉着她径直踏出门去。

    他今日没有着帝王常服,只着了件黑降纱绯色锦袍,锦袍翻飞间回眸一笑,倒颇像个意气风发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郗薇本还有些愣,被他这样一拉,反应了过来,赶紧提起裙角大步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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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夫唱妇随的一日。◎

    今日是端阳节, 坊市早早的就开了门,而去往汴河的街上尤其热闹, 无他, 汴河今日有龙舟比赛。

    端午赛龙舟是上京一年一度的盛事,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贩夫走卒, 在这一天都热衷于一件事,那就是赌龙舟。

    由上京的各大坊市老板出彩头, 不拘百姓还是什么人,十人一组, 只要赢了龙舟比赛,彩头就是他们的, 而赌坊也趁机抓住了这门生意, 开了个赌盘, 很多人都想趁机赚一笔,因此凑热闹的人就非常多,一度比年节还热闹。

    李赢跟郗薇站在早点摊前, 本想买些吃的, 可是人太多了,每次老板才出一大蒸屉角粽,两人还没靠近,就被周围人给抢了个精光,一时间两人只好大眼瞪小眼, 远远站到了一边。

    “你确定要吃这?咱们换个吃食不一样?”李赢的脸黑如锅底,他们已经在这里快大半个时辰了, 他半夜出的宫, 早就饿了, 而且这跟庶民一起争食,实在是

    郗薇也很不爽,他手长脚长身强体健的,她不信他抢不过那些人,再不济不至于买不到,他就是不想跟人去挤!

    “不换,今日是端阳节,就要吃角粽,听说这家是最好的。”

    她十分坚持,一想到他自个儿说的做普通夫妻,可不得让他体验一下生活的柴米油盐,于是双手抱胸任性问道:“你去不去?”

    说了做一对寻常人,李顺也没在身边,这实在是有些困难,李赢才不想去挤,他本以为是两人快快乐乐的逛街游湖,没想到

    懒懒靠在门坊边上,手一摆,意思就是大丈夫说不去就不去。

    看来是指望不上了,郗薇有些无语,但是一想他可能也确实打小都没有做过这等事情,也不再强求,肚子饿了是要吃的,她自个儿挤到了人群里去。

    “老板,这里要三个角粽,配一个盐鸭蛋。”

    “老板娘,这里两个绿豆粽,不剪绳儿啊!”

    “老板老板,这里这里”

    郗薇拿着钱袋,她个子娇小,被挤来挤去,偏她不服输,一个劲儿想往里,李赢睨了一眼,实在是看不下去,尤其是周围还有不少男子,这像什么样子?他赶紧将她提溜了出来。

    “作甚?你不去买还不让我买?或者你改注意了?”她挑眉看着他。

    李赢扶额,“看着吧。”

    郗薇以为他改注意了,心中还暗自奇怪,当真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李赢自袖中掏出了一银锭子,这还是李顺临出门前塞给他的,说是民间用得着,方才看人买东西结账,他猜这应该比那些铜板值钱多了。

    于是他扔了一块在地上。

    买完粽子的几个大婶看地上有块银锭子,赶紧二话不说跑了过去,这银子看着分量就不轻,可以买好多角粽了,几个人为银子争执了起来,声音渐大,慢慢的将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这时候他又扔了把碎银锞子,人群轰然跟着碎银子散了开纷纷去抢,卖粽子的老夫妻俩都给看傻了,连老头子都想跟着去捡,还是被老婆子给拉了住才作罢。

    “没人了?还不去?”

    郗薇这才反应过来,她真的没想到,他想的竟然是这法子,简直是暴殄天物!天知道那些银子可以买多少角粽了!

    但是银子是他的,也要不回来了,她气得跺脚,粽子也不买了,转身就走。

    她实在是没有想到,大清早的就遇上这种事情,几乎可以预想今天这一日该有多糟糕了,唯一的安慰大概是两人说不定一天都坚持不到,以后再也不想看见彼此,更别说还能产生什么纠葛了。

    这样一想,还可以再过分一点,她突然轻松了许多,回身去看他走哪儿了。

    可是州桥上人来人往的,哪里有那身绯袍的影子,她忍不住小声嘟囔,“莫不是赌气直接回宫了?”

    “我没那么小气,赌气的人明明是你。”

    听得这熟悉的声音,郗薇回头一看。

    李赢站在身后,手里拎着只角粽,看她看过来,他将角粽朝她扬了扬,“我猜你喜欢红豆的。”

    她确实喜欢红豆的,那细腻香甜温软绵密的口感是她的最爱,小小的角粽躺在他掌心,实在是有些不相称,加之她也确实饿了,遂伸手准备接过来。

    李赢却径直将箬叶拨了开,露出了绿白绿白的粽身,上面嵌着几粒大红豆,亲手递到了她的唇边,她张嘴咬了一口,捂唇嚼了下去。

    看她吃了,他眉梢微展,“不生气了?”

    郗薇也不是生气,就是有故意的成分,他这会儿放下身段来哄她,她也并非不讲道理,实在是拿不出脾气了,而且她确实好这一口,不得不说这人还真是有一套的。

    李赢瞄了一眼,看她腮帮子翕动,似乎是不生气了,于是也咬了一口,对他来说还行,有一股箬叶的清香,但别的还真没吃出来有什么特别的。

    看他十分自然的咬了她吃剩的,她的耳尖不自觉的红了,虽说两人扮做夫妻,到底不是真的,他怎么可以这样自然的就将她吃剩的吞吃入腹?

    “怎么?”他对此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十分不解的看着她。

    “没。”

    郗薇拿出了绢帕,示意他将手擦一下。

    帕子的一角有朵粉色芍药,李赢接了过来,慢条斯理擦拭着。

    “衡阳,我觉得有必要先将一些事情说清楚。”

    听他语气严肃,郗薇也正经了脸色看他,等着他的下文。

    “你没有诚意,这跟我想的不一样,你考虑一下,是好生配合我继续完成这一日,还是回到从前那样,或者压根想一直跟我纠缠不休?”

    脚下是平静的汴河,能清晰的看见两岸滚滚的如织人流,也能看见州桥之上的他俩在水中仿佛并肩而立。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半晌,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瞳孔漆黑如墨,“好了,现在回答我。”

    本以为他是一无所知的,但其实他什么都感觉到了,她早该想到,他是没那么好糊弄的。

    河风将额间散落的发丝吹得簌簌惹人发痒,她抬手将它们撇至耳后,“是我错了,不应该耍那些小心思,保证让你度过愉快的一天,如何?”

    李赢垂眸,“你无需刻意,就正常的做你自己,这样就很好。”

    其实他说得有道理,带着面具她也有些累,重活一世,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就好好的玩上一天,做最真实的自己,以后的事情留待以后去想。

    这样一想,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她上前拉了他的手,就往人群中走。

    手心小小的软软的,偏拉着他的手紧紧的,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牵起他的手,李赢有一瞬的失神。

    看他没动,她回头故意委委屈屈,“表哥,是你让我做自己的,现在我想去那边看看,怎么不走?”

    表哥

    他是头一回觉得这两个字含了些莫名的意味,唇角不由自主提了起来,反手将她纤细的指骨捏在了掌心,牵着她大步往人群中走去。

    “要去看赛龙舟么?”他问。

    郗薇摇头,“没有订最好的酒楼位子,咱们现在去只能混在人群里,挤得慌不说还什么都看不见呢。”

    李赢一想也是,却听她又道:“咱们去逛长街吧,之前我看那两边就很热闹,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之前隔几年就有龙舟赛,她有幸遇上过一次,不过那时候郗府订了酒楼最好的观景位子,大长公主在,她也压根没有溜出去的机会。

    看她一双眼睛满是期待,他颔首表示同意。

    汴河两岸大大小小的临时排档鳞次栉比,有糊纸鸢的,吹糖人儿的,卖五毒面具的各色摊贩应有尽有,吆喝声叫卖声不绝。

    李赢不是住王府就是皇宫,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些场景,虽然面上装作不动声色的,但眼角余光仍旧难掩好奇。

    郗薇捂嘴笑,她就知道,他才不是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最起码这些摊贩所售之物,他有泰半都不认识。

    初时还是他拉着她,渐渐就变成了她拉着他,这个排档转转那个排档瞧瞧,看稀奇似的转来转去。

    看着她裙角轻舞飞扬,他的心也跟着雀跃了起来。

    人很多,摩肩接踵的,他小心的护着她,尽量不让她磕着碰着,谁知道一拨人群冲来,他不得已松了她的手侧身闪避,等人群走过,身边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他跻身前行,拨开人群四下张望了一圈,都没有再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如此走过几个摊贩,却仍旧不见人影,虽说如今太平盛世,但想要他死的也不知凡几,若是拿她来威胁他,他忍不住心中一沉,正欲呼唤暗卫,不曾想一只细腕搭上了他的肩膀。

    他蹙眉回过身去,却见一只蟾蜍张着大嘴巴朝他袭来,他赶紧侧身避过,反手正要回击之时,却见那人一把掀开了五毒面具,露出姣美的五官,白眼一翻,吐舌朝他做了个鬼脸。

    “哈哈,吓到了吧!乜~”

    看他还在发愣,她语带嘚瑟,没想到他也有害怕的东西。

    正当她为发现这个小秘密沾沾自得时,冷不丁被人一拉,只听得一声闷哼,她整个人就径直撞入了他的怀中。

    他搂得很紧,她觉得有些不适,伸手想去推他,却被他按了住,“别动。”

    他的语气带了丝难得的郑重,她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当真乖巧的趴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了。

    周围的喧嚣尽数消失,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郗薇能听见他“砰砰”的心跳,有力又清晰。

    鼻尖甜香萦绕,她的发丝挠在他的下巴颌间,半晌,他才终于再度开口,“所以你方才是去买这个了?”

    郗薇探出脑袋,笑嘻嘻道:“对呀,你要吗?可好玩儿了。”

    说着,她将面具扯下就想往他脸上罩,这蟾蜍嘴巴张得老大,粉色舌头斜斜外伸,看起来傻乎乎的,他稍稍避了开,略有些嫌弃,“太丑。”

    太丑?郗薇看了眼,她觉得很可爱啊。

    她的审美

    李赢拉着她几步走到了卖五毒面具的摊前,随手一指,“重新换一个。”

    生意来了,还是两个郎才女貌的小情侣,一看那气派就不像是寻常人家的,老板招呼得十分用心,“嘿,这位公子真有眼光,这蝎子面具呀咱们是成对的,刚好遮住上半张脸,来啊,带上看看。”

    赭色蝎子面具确实只能遮住上半张脸,有意思的是每一对的尾巴与大钳是反着的,这样一看就知道是一对,李赢对这面具还算满意,直接就给戴脸上了。

    郗薇本是嫌这面具没有蟾蜍面具戴着可爱,没想到看他戴上,露出来的凤眼漆黑如墨,倒颇有一种神仙话本子上大魔王的感觉,她顷刻也给自己戴了上,还不忘仰头美滋滋问他:“这面具我戴着如何?嗯?”

    她的脸巴掌大,这面具差点没整个将她罩住,只露出了一双圆溜溜的杏眼与红唇,李赢差点没笑出声,强行忍住了,回头问:“老板,你这儿有兔儿面么?”

    “兔儿面呀,”老板挠了挠脑袋,“嗐,公子呀,今儿个还真没有,这端阳节大家都只做了五毒面具呀,不过您放心,咱们这儿的面具呀绝对是这整条街最别致的了。”

    郗薇也忍不住好奇,“要兔儿面作甚?这五毒面具凶神恶煞,多好玩儿呀!”

    说话间她朝一旁带着蟾蜍面具的小朋友张牙舞爪的呲了一嘴,吓得小朋友笑着尖叫一声躲到了自家母亲身后,又忍不住探出脑袋好奇地张望着,还朝她挑衅似的做了个鬼脸。

    一大一小两人斗着法,李赢斜睨了她一眼,“嗯,是很凶。”小孩子都不怕。

    他牵了她手,正准备去下一家看看,老板怎么会错过这么好的做生意的机会,赶紧叫了住:“公子,哎公子,您们先别走,再看看其他的吧,咱们这儿香包也很多,给您家小娘子也买个吧,可以避秽悦神,病离安康呢。”

    听闻这声“您家小娘子”,郗薇脸颊禁不住有些发烫,二人若当真是一对倒也罢了,偏偏不是,老板这样说,就有些心虚加羞赧,好在有面具的遮挡,谁也看不见。

    李赢却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回头,“当真?”

    他记得她确实新病才愈,而且今年似乎都已经好几次了,若这香包有一点用,那当然是很好的。

    老板看人回来,可劲儿介绍,“当然啦,这艾草紫苏香包,清香防病,这朱砂雄黄香包,避瘟驱虫,还有这菖蒲白芷香包,解暑醒神这些个呀,都是老祖宗们传下来的好玩意儿呢。”

    郗薇也凑了过来,摊上五色香包做得其实不甚精致,但是胜在寓意好,封口的五色丝线特别应节气,她随手挑了两个朝他扬了扬,“就它俩了,你送我面具,我送你香包。”

    说罢,也不待他回答,弯腰将它系在了他的腰间,随后本想给自己系上,他却一把接了过来,俯身亲自给她系了上。

    绯袍玉立与明艳窈窕,两人在人群里很是扎眼,就这么在香包摊前互相系着,连带着这小排档都亮眼了许多,越来越多的顾客走了过来问询挑选,老板笑得简直合不拢嘴。

    人太多了,李赢拉着她继续往前,两人一路走走逛逛,突然郗薇眼睛一亮,“冰糖葫芦!”

    她几步蹦了过去,开心的一手拿了几串,迫不及待咬了一口后,还不忘朝他扬了扬,“你要吗?”

    李赢不明白,为什么这些甜甜腻腻的小东西能这么得她的喜欢,按理说他是要拒绝的,但是看着她递过来的樱红樱红的冰糖葫芦,鬼使神差的他喉结微动,稍稍偏了首,一口咬了上去。

    郗薇也愣了,这串她方才咬过,她的本意是让他拿另外一串的,谁知道他就这样咬了上来,这还是那个整天嫌这嫌那的九五之尊吗?

    哦,不是,说好的是今日扮一对寻常夫妻。

    他向来做什么都要做到极致,连逢场作戏也是,她真该好好学习一下呢。

    “发什么呆呢?”他问。

    回过神来,看他唇角染了方才的糖渍,她忽然好胜心起。

    在她食指沾上唇畔的那一霎,李赢整个人都像是被定了住,直到那温热的触感消失,他看见她扬起沾着糖渍的手指,得意洋洋道:“某人吃相非常好呢。”

    她眼神明亮,像一汪活泉,下颌微抬,一眨不眨的望着。

    没有去理她的明嘲暗讽,现在只想做一件事。

    但长街上人来人往,又是青天白日,他叹息一声垂眸,将眼中的情动尽数压了下去。

    郗薇却尤自不觉,她在为在他面前嘴皮子终于利索了一回而沾沾自喜,连带着觉得口中的冰糖葫芦越发酸甜怡人。

    龙舟赛也不知道是谁拿了彩头,半个下午的时候就散了去,但是两岸的人流却迟迟未散,仍旧熙熙攘攘,两人沿着汴河长街一路吃吃逛逛,还看了杂技。

    天色渐渐的昏黄了下来,天边染了一层融融薄金,淡黄的峨眉月影挂在了柳梢之上,随着柳梢轻动,四周开始渐渐点起了灯,没想到愉快的一天竟然过得这么快。

    “快天黑了呢。”她侧身看他。

    李赢笑了笑,“是啊,还有六个时辰。”

    “什么六个时辰?”她不解。

    “一日是十二个时辰,咱们出来了六个时辰,当还有六个时辰,”他挑眉,“衡阳,还记得那日在校场上的赌约么?”

    赌约

    “这靶场之上任何地方任何东西,但凡能被命中之物,只要你说,朕若不能命中,就算朕输。”

    “谁都知道陛下箭术了得,我这可是冒着风险的,那陛下敢不敢玩些更刺/激的,咱们把眼睛给蒙上,当然作为交换,我若输了,你饮一杯我就加倍,如何?”

    郗薇当然记得,她输了,要陪他一晚上——喝酒。

    看她神色变幻不定,显然是没有忘记的,李赢心情不错,指了指天边,“便宜你了,那一晚上就跟今晚上算在一起了。”

    “什么意思?”她怔怔地看着他。

    “唔,意思就是今晚上你一次性还两个约,可还满意?”

    本是俯身笑看她,看她愣愣的,他牵起她的手,语调微扬,“好了,天色已晚,小夫妻该回家了。”

    回家?回哪个家?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她有心想问两句,可是他却掩唇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她只好闭上了嘴巴。

    他似乎早就安排好了呢。

    她跟着他一路走往长街尽头。

    第57章

    ◎喜欢朕吗?◎

    “咚咚咚——”

    “咚咚咚——”

    郗薇看着他一声一声叩着门, 正当她以为他走错了,这门不会开的时候, 大门“吱呀”一声打了开。

    出来一个衣着干练的仆人, 没看错的话,这人面白无须,行动有仪, 该是宫里出来的人。

    见到门口的两人,他跪下行礼, 随即比划着将一串钥匙交给了他。

    李赢也不多言,牵着郗薇就进了宅子, 而哑仆则恭敬的退了下去。

    宅子似乎挺大的,进门当先就是白色的石雕影壁, 将里面的布局给遮了住, 但是隐隐能听见水声, 两边是抄手游廊,廊下悬着一串串橙色小灯笼,隐隐照出随着廊庑攀爬得四处都是的蔷薇藤。

    傍晚的风轻轻拂过, 石榴树花影婆娑, 隐隐有暗香浮动,盈鼻的是蔷薇等花的汨汨清甜香,她忍不住闭目深吸了一口。

    看她这样,李赢唇角轻扬,随手提了盏月牙灯笼牵着她往前。

    整个院子静谧幽深, 伴着微风阵阵,暑意渐渐的退了下去, 看哑仆出了门, 郗薇好奇道:“他去哪儿?这里好像没有其他人?这是你的宅子吗?”

    李赢颔首, 一边走一边介绍道:“方才那是哑仆,一直守着这院子,不是说作对寻常夫妻?这里没有其他人,就咱们俩。”

    郗薇心道做得还挺认真的,就是没有仆人,似乎有点不太方便?

    只需一眼,他便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你放心,朕我靠得住。”

    是么?郗薇瞄了他一眼。

    两人自廊庑进来,绕过花圃空砖,一路上了石桥,他提醒道:“仔细些,这下面是半亩见方的小池塘,因为种了莲久未清过淤泥,可别掉下去了。”

    莲花?郗薇趴石桥栏杆上往下望了望,确实,连成片的荷叶推挤着,因是傍晚,粉色莲花已经闭合了起来,像羞涩的小姑娘,影影绰绰,而那边石桥根下,还有一蓬一蓬的菰菜茎叶长了快半人高,若她没看错,甚至有小动物一跳而过。

    她十分诧异地看向他,“这真是你的宅子?”不然怎么可能这么熟悉。

    李赢眉梢微挑,“骗你作甚?”

    望着他继续往前的背影,她赶紧跟上去,“可你常年都在宫里,都什么时候过来啊?”

    李赢脚步一顿,回身看她,“忘了说,这也是朕第一次过来。”

    郗薇奇了,“那你怎么这么熟悉?像走了好多遍。”

    “熟悉么?”他随手折了截菰菜叶子,“我虽然没来过,但这宅子的一草一木都是我布置的,当然熟悉。”

    “你布置的?”她十分不解,看不出来他还有这本事,不过看这一草一木,可不像几天就能布置好的。

    看她当真信了,他扯了扯唇角,“骗你的,这里我常来,熟得不能再熟。”

    “你!”郗薇跺脚,不是她说,有时候他真的很讨嫌。

    她心事向来写在脸上,他如何看不出来,不过他也没解释,只牵着她继续往前边阁楼去,方才进的院子不过外宅,走过这池塘才是真的进了内园。

    内园不大,沿着中间的阁楼,两边各延伸着几间屋子,看布置厨房书房寝间应有尽有,倒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中间空地像校场却又不像,除开走道,一边是梅花桩子并靶场,而另一边则是青石地砖,空空的,上面有雕刻的横斜线,细细看着似乎是巨大的棋盘?

    李赢眯眼,陆允办事还是利索的,他领着她边走边介绍,这跟他想象中的宅子几乎一模一样。

    “咕咚~”

    郗薇有些尴尬,今天吃的全是小吃,还没正儿八经用过餐,她委委屈屈望着他,“你说的你靠得住,好了,现在我饿了,想用膳。”

    她说的是用膳,可不是那些街边小吃,况且他们一路过来,早就没有了。

    李赢点了点头,“这一路过来,倒也确实有些饿了。”

    两人十分默契地看向对方,异口同声问:“你还有银子吗?”

    犹记得最后买的那两串糖人,郗薇可是把荷包里最后几个铜板都给花了,想起这就有些怨念,若不是他早上扔了那么多银子,他们也不至于花得山穷水尽。

    李赢此时感受到了她的怨念,自个儿也有些后悔了,但是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于是提议道:“要不试试自己做?”

    两人去了厨房溜达了一圈,很好,柴米油盐都很齐全。

    郗薇两手抱胸,“你说你靠得住,你做吧,我去院子里逛逛等会儿好了叫我。”

    说罢,转身就当真要出去,李赢一把拉住了她,理直气壮,“我不会!”

    他当然不可能会,她也早就没生气了,只是不让他认识到错误,他还挺为自己办法得意。

    郗薇两手一摊,“我也不会。”

    其实以前她是会的,毕竟自力更生,可是那已经是好几年前了,她现在连锅碗瓢盆都分不太清楚了,也不想动,今天蛮累的。

    还是呼奴引婢好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把哑奴找回来!

    哑奴确实是会做饭的,不过他一个人,条件有限,也做不了那么精致。

    望着桌上的莲藕排骨汤,薤白鸡蛋,高笋溜片,郗薇算是真切的再次感受到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不禁想,若是离开上京之后,没有足够的银钱与依傍,这日子可以想象是有多惨的。

    小时候已经过够了,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幸好她准备做得足不用。

    李赢却意外用得很香。

    宫里用膳有用膳的规矩,作为帝王,案上的三十八道吃食需得雨露均沾,不能让人揣测出任何饮食喜好,从前他并未觉得这规矩有何不妥,因为他几乎没有任何偏好,在他看来,用饭只是为了保证身体的健康,除此之外他有许多事情要做。

    但是今日就这简单的两菜一汤,他却觉得格外的有滋有味,倒不是哑奴手艺多么好,大抵是因为对面多了个人?

    不过他向来饭量浅,也没用多少。

    饭毕,哑奴收拾了就自动隐身下去。

    李赢起身,朝她伸出手掌,“该继续履行约定了。”

    约定,是赌约呢还是生辰礼物呢,大晚上的。

    望着他手上的黑章鹿骨扳指,郗薇有些忐忑,说话就带了颤,但还是忍不住想问个明白:“你要带我去哪儿?去去去酒楼喝酒吗?”

    李赢斜睨了她一眼,“怎么?迫不及待了?”

    “才不是。”她眼一闭脚一跺,将手搁在了他的掌心。

    她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不喜欢被动等待的感觉,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倒还不如一次性来个痛快,不就陪个酒,她十几年的酒技也不是白练的。

    看她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李赢笑了笑,拉着她一路往前走。

    不过没多久就停了下来,郗薇睁开眼睛,看着眼前两层高的小阁楼,有些愣神,“不是去酒楼?”

    “为何要去酒楼?”李赢上了台阶,径直推开门进了去。

    她只好跟着上了阶梯,在看见里面的东西时,她简直震惊得无以复加。

    整层楼就像一个大型多宝阁,阁上有各种盔甲,木马,弓弩等等,甚至许多她压根叫不出来名字,李赢一边走一边给她介绍着,简直如数家珍。

    “这些东西也是你让人放的?”

    李赢颔首,这间宅子算是他的秘密基地,有时候在宫里腻了就会过来坐坐,不过时间都不长。

    跟着他转过多宝阁,一路拾级而上,而这一层就比较空旷了,除了四周墙角的小酒坛?

    是的,封得严严实实的,不是酒坛是甚?虽然坛子不大,但也密密麻麻磊了几层高。

    哑奴将一应酒具送了上来,然后将阁楼的窗户给一一打开,正对着池塘的那一面,是两扇落地扇。

    郗薇看了看,几乎能将整个园子的景色都收入眼中,甚至能听见小池塘里一声声的蛙鸣。

    在这繁华的上京,这样的景致当真少有。

    在临窗的一角,摆好酒具之后,哑奴躬身默然退了下去,就像从来未存在过一般。

    “可惜现在入夜了,不然此处倒是别有一番风景。”他负手站在窗前,感叹道。

    郗薇不置可否,她在想一件事,难道两人要就这样在这里喝闷酒么?猜拳?多少有点

    看出来了她的局促,现在的她跟白日里的她简直判若两人,李赢有心缓解一下气氛,叩了叩桌案,“这喝酒讲究的是你情我愿,主要就是为了开心,不如咱们玩个游戏。”?

    看她看了过来,他将两只白玉饵杯摆到了桌案中间,“上次赌约你加了码,朕一杯,你两杯,但你若是醉太快岂不无趣?现在朕再给你个改变的机会。”

    其实郗薇对自己的酒量十分自信,喝过他应该没问题,而且实话说酒的味道对她来说就也还行,但她还是配合的问了出来,“什么?”

    “你可以选择问题问朕或者朕问你,前提是必须说真话,如果不想说,可以饮一杯酒作为补偿,如何?”

    这样确实比喝闷酒有趣,她承认,她心动了,“那我还需要是你的两倍吗?”

    “当然不。”

    酒虽好喝但也撑肚子,喝个刚刚好就很好,这样一说,她放下心来,简直再好不过了嘛。

    她笑弯了眼,“好,就这么决定了,你自己说的可别反悔啊。”

    杏眼笑起来弯弯的,像会勾人,李赢斟了满杯,语气很轻,像是一语双关,“朕从不后悔。”

    “你先问。”他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倒还算是有君子风度,郗薇十分好奇,“别人都是将酒储在酒窖或者埋进地里,你这样不会坏吗?”

    李赢倒没想到,她竟然问他这个,“这酒跟一般的酒不一样,是用菖蒲煮过的,酒劲儿大,不能放地窖,所以朕就让人储在了这阁楼上。”

    他摩挲着白玉饵杯,冷不丁问:“今天开心吗?”

    “嗯?”郗薇一时没反应过来,待明白过来他这是在问问题,她点了点头,实话实说,“挺开心的,到我了,这院子看着不像临时装潢的,你很久之前就让人布置了?”

    李赢看着她,眼神浓得像化不开的墨,但他没有回答,而是端起了一只白玉饵杯,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口感差点没让他呛到,好在咳了两声硬撑了住。

    郗薇一直知道他酒量一般,但是实在是没想到这么一般,看他这样,分明是不胜酒力的,他也不是事事都会的嘛,不过这样也好,早点给他灌倒,她就算完成任务了。

    那厢李赢已经缓了过来,不用看都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慢条斯理将酒杯重新斟满,“喜欢这里吗?”

    郗薇觉得他的问题都好奇怪啊,不过也没多想,实话实说,“嗯,很自由,挺喜欢的,但是不能长住,我还是喜欢呼奴引婢的生活,凡事亲力亲为的日子新鲜劲儿过了就不行了。”

    她倒是当真坦诚,李赢轻笑出声。

    郗薇反问,“难道你一直想过这种生活?”

    李赢看着她,他从前觉得是喜欢过这样的生活的,不然不会让人布置,但是他忽然又觉得她说得也很有道理。

    他的喜欢是建立在想象中的,必须客观承认,就像她说的是因为求而不得所以念念不忘?毕竟他从前喜欢设计研制各种弓弩武器,喜欢拿泥人军队大战,但不管是藩王还是皇帝,都不可能花很多时间在这些上面,他的生活安排得很满。

    可是当真来了这里,可以放肆的时候,他又觉得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喜欢,每次待的时间好像都不长,甚至从未在此过过夜。

    但是对她就明显不是,他想跟她一处,天天见着也不嫌,哪怕只是说上一两句,就会觉得很放松,而她不在,总想看看她。

    他对她才不只是因为求而不得。

    久久没等到他的回答,郗薇支颐看向他,只觉得他的瞳仁很黑,幽深似琼海,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李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次有了准备,没有像上次那样差点呛到,菖蒲酒是绵润沁爽的,竟慢慢品出了一丝沁甜。

    白玉饵杯拳头大小,一杯酒也不少的,尤其是这种煮过的酒,浓度高后劲儿大。

    郗薇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就喝了,这些问题也不难回答呀,莫非是他不想被人揣测到心思?那还真是让她捡了个便宜呢。

    两杯酒下肚,李赢摩挲着杯沿,到他了,他毫不犹豫,“喜欢谢昉吗?”!

    郗薇没想到他问题变得这么快,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越想越觉得他在给她挖坑。

    看她眼神闪避,他轻轻叩了叩窗案,“怎么不回答?”

    郗薇不想撒谎,但她也不想说实话,于是索性端起另一只酒杯,一口抿了个干净。

    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一丝犹豫的。

    李赢突然心情甚好,亲自将两只酒杯都重新斟了个满,然后半靠在窗扇前,似在等着她继续。

    “你是不是早有预谋?”

    早有预谋什么,她没说出来,但是他是知道的。

    他笑了笑,不说话,继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她等着他回答的,这样她便能理直气壮的指责或者撇清,但他偏偏不说,她实在是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喜欢朕吗?”可惜李赢比她更深谙这个道理,只他的目标不是将她灌醉,而是希望她能直面自己的内心。

    郗薇不答,自顾饮了一杯,心中是后悔的,她没他脸皮那么厚,再这样下去,老底都得给他揭出来,不该答应玩这个游戏

    两人很快就走了好些个来回,他的问题很多,一个比一个刁钻,可是她却不知道应该问他些什么了。

    久久没有等到她的问题,他将酒杯搁在了面前,催促,“衡阳,换你问朕了。”

    虽然可恶,但他平时涵养是极好的,这会儿催促起来,她心中一紧看向他,发现他的脸竟然有些红红的,眼神不似平常那般清明。

    她心中一动,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你正常酒量是多少?”

    李赢伸出了两根手指,郗薇心中有了数,“你还要跟我喝吗?我看你有些醉了,要不咱们不玩这个游戏了。”

    他眉梢微挑,语带不满,“朕没醉,你这算是要耍赖么?”

    郗薇摇头,“不耍赖,可以喝,但我不想回答问题了,主要是我也没什么好问的,都是你问我,不公平。”

    她实在是不想底裤都不剩。

    她宁愿早些喝醉,直接不省人事,反正他说过不会逾举,到时候直接就睡过去了。

    弯弯的上弦月影已经高高的挂在了中天之上,这一天没有几个时辰就要结束了。

    李赢也不想逼太紧,“行,你说不问就不问。”

    郗薇心中一松,却见他朝她伸出了手,“陪朕换个地方,朕想看看月亮。”

    郗薇有些犹豫,但想着他们的约定,她还是将手搁在了他的手心。

    李赢弯唇,一把捞了她的腰,踮脚踩上窗格,飞身跃上了房顶。

    郗薇尖叫一声,开始还有些害怕,可是当她看见眼前的美景之时,再忘了出声。

    没了窗棂的遮挡,飞身上了高处,深邃的夜空像一个巨大的穹盖,头顶是漫天星河闪烁,整个上京城的一百零八个坊市的灯光也丝毫不落,像夏夜荧火,交相辉映,不知何处一声巨响,瑰丽的烟火霎时飞天绽放,赢来满城喝彩,颇有盛世之景。

    等稳稳的落在顶端的横脊之上,她的心还“砰砰”的跳得飞快。

    第58章  ☪ 正版在晋江文学城

    ◎衡阳,既然如此,朕便如你的意。◎

    夜风自耳边轻轻拂过, 有点凉丝丝的感觉,蛙鸣与风声为初夏的夜晚添了几分静谧。

    两人并排坐在横脊之上, 小酒坛随意的搁在一旁。

    “衡阳, 朕今日既开心又不开心。”

    李赢看着她,将一旁的小小酒坛整个的揭了开,仰头饮了一大口。

    听了这话, 郗薇心里奇怪的一紧,她不敢细想, 只赶紧将酒坛子抢了过来,“你别喝了, 等会儿还下去呢。”

    他看向她,眼神里有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不下去。”

    “朕不想这一天就这么结束。”他又补充了一句。

    园子空旷, 他说这话时声音并未刻意压低, 反而带了一点赌气,中气就很足,在宁静的夜晚听来竟隐隐生了几丝回音, 听得人心中一颤。

    郗薇垂眸, 他的眼神太过炽热,她一时间竟然不敢直视,只好借故闷头喝了两口。

    等平复好心情,她缓缓开口,语调沉静, “陛下,你醉了。”

    “或许是吧。”

    李赢扯了扯嘴角, 一个仰身枕臂靠在横脊护栏之上, 长腿有一搭没一搭踢着瓦片, “你不想问问为什么吗?”

    “什么为什么?”

    李赢一瞬不瞬看着她,“为什么朕不想这一天就这么结束,为什么不想下去,为什么”

    “不想。”其实刚问完郗薇就反应了过来,不等他说完,她抢答着打断了他。

    李赢唇角微扯,突然生出了一种无力的感觉,她对他分明是有感觉的,但他也能感觉到她总是故意的回避他,是因为更喜欢谢昉?但是看她表现也不太像,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信任,但是为什么她就那么信任他?

    诚然谢昉确实值得信任,但李赢还是想不明白,他究竟做了什么,才让她对他总是退避三舍。

    所以不惜设了这么一个局,费尽心思,想听听她的真心话,但是好像听到的也不多。

    作为九五之尊,他做了他能做的一切,甚至包括放下那所谓的自傲,但是总好像收效甚微。

    这样一想,其实是有些灰心的,他又猛灌了一口酒。

    郗薇就是再迟钝,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是她无法给予回应,因为她要保护自己。

    酒坛已经空了,他随手一丢,小酒坛就顺着青瓦愣子咕咚咕咚滚了下去,只听“啪”的一声,想来是碎了。

    李赢又随手开了一小坛,她伸手想阻止,却被他抬手挡了住,“衡阳,朕说话算话,今日之后,再不会纠缠你。”

    听闻此语,本该如释重负的,心头不知为何却隐隐有些失落,她极力忽视这种情绪,却觉得越是忽视越是想分辨个清楚明白。

    她抢过酒坛,咕咚咕咚喝了好一阵,这才扔了开,可惜这酒虽烈,但于她就像水一样,压根不醉人。

    李赢却没那么轻松了,他捏了捏眉心,大抵是想让神思清明些,可惜他人本就有点晕了,方才又一口气饮了太多,这会儿实在是有些晕乎乎的。

    “你没事吧?”

    毕竟是在房顶上,郗薇有些担心,想去拉住他,但想起要划清干系,又收回了手,只得将头撇了开,当做没看到。

    久久未曾听见身后有动静,她回过头,却见他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陛下?陛下?”

    夜风簌簌吹过,发丝衣袂飘飘,他以手支颐半靠着横脊的瑞兽,月光斜斜洒在他深邃的面容之上,挺直的鼻梁在如玉的肌肤投下一片暗影,仿如尽得造物主恩赐。

    皎皎若玉树临风,想来不过如此。

    正当她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语气没了平日那种矜傲,带了丝散漫,“衡阳,朕好像有些醉了。”

    傻子都能看出来,郗薇真想翻个白眼,她现在很愁一件事,虽说这屋顶比较平,还算安全,但是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啊,该怎么下去啊?难不成得等他酒醒?

    为什么醉过去的不是她呢?也不知要等多久。

    她忍不住吐槽,“你开始要我陪你喝酒,我还当你多能喝,心中害怕极了,结果你这么不行,还敢让我陪你喝,唉,为了骗吃喝,我三岁就开始跟着希长生练酒量了,没个三五八坛的,压根不会醉。”

    她晃了晃手中的小酒坛,“对了,忘了说,那个坛子大概是这个的三个那么大。”

    说罢,仰头又咕咚咕咚的喝了一大口。

    看身边人没反应,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醉着了,反正也无聊,她忽然心中的戒备忽然轻了下来。

    不管是在皇宫还是郗府,她从来不敢将自己的心事泄露哪怕半分,尽管酒量很好,也从不显露,因为她不能容忍一点疏忽,害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将自己真正的心事吐露出来。

    她学着他的样子将手臂枕在脑后,半靠脊兽上,也许是酒精作祟,倾诉欲突然很是旺盛。

    她侧过身子,戳了戳他的鼻尖,“你三岁开始练习射箭,现在便能百步穿杨,我三岁开始练酒,如今也能千杯不醉,如此说来,我的天分也不比你差嘛。”

    “非要说差在哪儿,无非是身份罢了,你天之骄子高高在上,我却是个假货,整日惶惶恐恐担心被拆穿,甚至养娇了这身皮肉,连独身离开的勇气都不够,还非得借助别人。”

    她猛地灌了一大口酒,却尤嫌不够,等再看的时候,酒坛子已经空了,她失望地随手一扔,酒坛子就又咕咚咕咚的滚了下去,“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天幕像一块巨大的深蓝色帐幔,将人包裹其间,给人无限包容。

    月明风清,满天星斗都渐渐的消失不见,只余弯成峨眉的上弦月高高的挂在中天之上。

    说出那些话之后,仿佛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她侧身去看他,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幻觉,他似乎稍稍移动了下位置,莹白的月光温柔的洒下,将他俊逸的侧颜分成两半,一半沐浴圣光,一般隐在黑暗。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确实是天之骄子,尽得宠爱。

    郗薇心中一动,行动没有过脑,俯身在他左眼落下一吻,长睫似有微眨,吓得她猛然一惊,等反应过来,她一把弹了开。

    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有些被吓到了,确认他是不省人事之后,她长舒了一口气,好在他醉了,压根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酒壮怂人胆,她安慰自己道:“之前你欺负我那么多次,我就这一次,不算过分吧?”

    回应当然是不可能回应的,看他双目微阖,丝毫没有要睁开的迹象,郗薇胆子大了些,靠近了自问自答道:“应该是不算的,是你说的咱们现在是夫妻,那我亲你一下算是天经地义。”

    那边的人仍旧毫无回应,他是当真醉得厉害呢。

    她觉得一定是因为喝了酒,脑子才会这么不甚清明,甚至越看越觉得他好看,她移开目光摇了摇头,企图找回一点理智,可是这一下竟然更晕了,并且她现在只想做一件事。

    他微抿的薄唇尽在眼前。

    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想亲亲他。

    “衡阳,朕说话算话,今日之后,再不会纠缠你。”

    就当是做最后的告别吧。

    事实上这样一想的时候,她就已经做了,软软的唇畔冰冰凉凉的,带着菖蒲酒特有的药香,让人忍不住有些意乱。

    酒喝得多了,不自觉就有些渴,她吮陨着想从他口中撷取水分,可是哪里那么容易,他也正渴着呢,也许是本能,他迎接了她,但是随之感受到了危险,两个人你来我往的争夺着,为那点水源大打出手,寸土不让。

    郗薇不信她会输给一个酒鬼,可是渐渐的,她感觉有些力不从心,身子越来越软越来越乏力。

    糟,竟然有些醉了。

    她整个人如遭雷击,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她明明酒量很好的,怎么可能醉呢?

    不,她一定是醉了,不然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不能乱动,也不可以再喝了。

    放平静,趴下来,深呼吸,对,就这样。

    她记得以前这样子是可以缓和一下的,可是今日却很奇怪,脑子只觉得越来越晕,这菖蒲酒后劲儿这么大?

    天上星月似乎旋转到了她的眼前,反而加重了她的眩晕,她只得将眼睛闭上,也许是今日太累,也许是又饮了酒,她的意识渐渐的消失了,趴在他胸口,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而在她均匀的呼吸规律的响起的时候,身躯下的李赢倏地睁开了眼睛。

    眼神清亮如炬,哪里有半分喝醉的样子。

    指骨自她的鼻尖到唇畔,他轻笑出声,“你是小骗子还是小傻子?嗯?朕是酒量不好,但是咬了没香岂会那么容易醉?”

    本意是想跟她多说一会儿话,没想到她竟然伆了上来,没香遇水易湿,遇菖蒲会降低药性,所以他只饮了三杯便装醉,谁知道方才被她尽数吞了去,他看了眼地上的碎片,这一摊,起码有五六坛了,只怕神仙都顶不住,更遑论她。

    小没良心的骗子有时候真的傻得可爱。

    “衡阳,朕早说过,你的身体比嘴巴诚实。”

    他捏了捏她绯红的脸蛋,“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喜欢朕呢?”

    本以为借着酒劲儿,她会坦诚一点,但是她不想说的,当真一个字也不曾吐露,他突然很是灰心。

    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一个弱弱的声音响了起来。

    “因为你欺负人。”

    他脑子顷刻一嗡,这里不会有第三个人,除了她还能有谁?可是她明明像是睡着了一样。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本想问哪里欺负了,脑海中突然划过之前在摘星楼的画面,好像确实是他比较过分,但是那时候是他快气疯了,后来脑子里那个声音一响,也立马认识到了错误,很真诚的道歉了,而且也做了补偿,为此改了策略,还没原谅他?

    “衡阳,别睡,说清楚,朕怎么欺负你了?”他掸了掸她的鼻尖。

    许是痒,郗薇忍不住动了动脑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看她不回答,他实在是太想知道了,又戳着她问了一遍。

    也许是太困了,郗薇有些不耐烦,偏偏他不肯放弃,一直追问她。

    为什么呢?她努力回想着。

    对,是因为他不顾少时情谊的背叛,是因为他选了最决绝的方式,是因为他没有给她留一点婉转的余地

    她自己为了大长公主跟李亘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两人走到陌路,他的做法她可以理解,但不能原谅,因为换她有机会也会弄死他,但她不会那么绝,会给他留些后路,可他没有。

    看似有情实则无情,做的每一件事出发点都先是他自己,这就是帝王,是他的爱情。

    她本能的怕他畏惧他,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偏偏造化弄人,两人还是越缠越深。

    她栽过跟斗,不想期待这样的姻缘,所以一直告诫自己要守好自己的心,只是不知为何,越是想极力忽视的,越是如芒在背,耿耿于怀,所以她只能将希望都寄托在谢昉身上,因为他是正人君子,符合她对合格夫君的所有想象。

    前世的事情越想心中委屈的情绪就越放大,像陷入了梦魇,泪珠倏地一滴滴自雪腮滑过,怎么也停不下来。

    郗薇哭着哭着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一丝回应也没有,但她记得,即使在睡梦里,前世与重生回来这些事也是要三缄其口的秘密。

    李赢不知怎么就成了这样,看她这伤心欲绝的模样,他的心也像被人狠狠地揪了起来,他想解决好这件事,却偏偏无从下手。

    他是愤怒的,还从没有一件事让他如此恼火,也从没一件事让他需要费这么多心思,偏偏这人还不领情,明明快快乐乐的,转眼便翻脸不认人,也什么都不说出口拒绝交流。

    他也很是灰心,软的硬的都试过,苦肉计美人计也安排了,这件事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心力,他有他天潢贵胄的自尊与骄傲,想暂时停下来了。

    “朕从前一直不愿承认一件事,就是除夕宴那晚,你拉住朕的时候朕其实非常开心,后来坦然接受了,偏偏你是个气死人不偿命的,这几年你眼里有过李亘,有过谢昉,就是没有朕,朕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他捏起她的下颌,一遍遍摩挲着,“是的,这世上竟然也有朕无可奈何的事情,按照朕的脾气,其实抢过来就好了,但是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个声音让朕不要这样做,是朕潜意识竟然舍不得你有一点点委屈吗?”

    “朕软硬皆施,却对你下不了死手,确实是求而不得。衡阳,既然如此,朕便如你的意。”

    他最后在她唇畔落下一吻,随即环住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一个飞身便轻轻巧巧下了阁楼。

    马车行驶在茫茫夜色之中,很快就到了郗府的东北角,横生的大槐树枝已经被人伐了去,可惜却依旧挡不住他。

    丝萝在大槐树下已经候了许久,眼见着皇帝抱了自家主子回来,她不敢直视,赶紧低垂了脑袋上前引路。

    安顿好之后,丝萝识趣的跟着退了出来。

    “以后你无需再做违心之事了。”

    丝萝心中一突,鼓起勇气想要问个清楚,可是一抬头,院子里却哪里还有人影?

    她思索片刻,不用再做违心之事

    意思是以后不用再去跟宫中报告自家小姐的事情了?

    那可太好了!

    她突然长舒了一口气,好似得了解脱。

    作者有话说:

    啊,我把稿子放存稿箱里忘记设置发布时间了!抱歉抱歉!我在外面手机点的发布这章,如果有格式问题我回去再修哈。

    第59章

    ◎李赢将人心算得太透。◎

    湛露院。

    自端午始,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大中午的, 树荫里常常传来虫鸣阵阵。

    郗薇醒的时候, 脑袋昏沉沉的不说,觉得浑身都有些臭烘烘的,很是不爽。

    “水我要喝水”她揉了揉眉心。

    自昨晚回来, 丝萝便一直守在外间,这会儿听得人声, 她赶紧倒了杯茶端了进来,“小姐, 您醒了,来, 先喝点水。”

    她将软枕靠在床栏, 扶起她, 小心翼翼将青瓷杯放在了她的唇边。

    一杯水很快就见了底,又饮了两杯,郗薇觉得干裂的唇畔好受了许多, 这才有空看着眼前之人。

    垂髫分肖髻上粉色珠花, 鹅蛋脸,柳叶眉。

    熟悉的样子让她脑中清明了许多,“丝萝?”

    “是我啊,小姐,您可还有什么不适?奴婢煮了果茶, 要不您解解酒气?”丝萝替她擦了擦唇角,小心翼翼问道。

    郗薇没有回答她, 而是躺回了玉枕之上。

    头顶是白色鲛纱勾丝纱帐, 四角悬着古朴的忍冬纹银色铃铛, 木施上挂起来的烟云纱外衫,红木高几上的高颈青花净瓷瓶里插着几支将开未放的粉白芰荷,清雕梳妆台上的菱花铜镜甚至连摆放的角度都跟她走之前一模一样。

    这是她湛露院的闺房?说一天就是一天,她确实已经回来了?

    她按了按太阳穴,嗓音有些哑,“丝萝,我是如何回来的?”

    听了这问话,丝萝心中一紧,本是在倒茶,想起皇帝临走时说的话,有些事是必须要交代了,她捧了杯子径直跪了下来,“回小姐,是寅初,有人亲自送您回来的,您醉了。”

    郗薇眼神有些怔松,但很快想了起来,是了,她醉了。

    昨晚上她与李赢在阁楼顶上饮酒,按理说她酒量很好的,但是不知为何却醉了,她还

    手指抚上了唇畔,那凉凉软软的触感恍似还在,脸莫名一红,心中是有所悸动的,但这感觉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

    一直以来刻意忽略的事情,这时候再无法忽视。

    她看向跪在一旁的丝萝,起身下了床榻。

    接过了她手中的茶杯,郗薇摩挲着杯沿,半晌,终是问道:“送我回来的人是谁?”

    丝萝是知道的,她把心一横,磕了个头,老实交代,“是陛下,您醉了,他抱着您一路进来的。”

    郗薇唇角微抿,“陛下?你认识陛下?丝萝,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交代的么?”

    她跟碧绦一直是这府里她最信任的丫环,碧绦是家生子,性子又跳脱,终究隔了一层,而丝萝,虽是后来卖/身进府,但上辈子一直陪着她,不管是在郗府还是嫁去了临江王府,甚至在她被遣到了别院,她也一直不离不弃,因此尤得信任。

    她从未怀疑过她,直到上次李赢过来她才终于发现了不对,那时候仆妇们都快进来了,李赢却似乎很自信,临时还待了会儿,是因为他知晓有人会有意无意在拖延时间吗?但当时这疑惑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她想着或许是丝萝察觉到了异样,所以在为她争取时间,但这次,她再也没办法安慰自己了。

    李赢出入她的院子如入无人之境,也没人来打扰,没内鬼安排如何会这么巧?还有她无缘无故的消失,郗府众人没有一丁点怀疑,她又突然的出现,丝萝也毫不奇怪,这里面若是没有一个可靠的人打点,怎么可能?而那个人,仔细想想只有她身边最得信赖的大丫环能做到。

    还有一点,若当真不认识不知道那是谁,不清楚状况,丝萝的反应定然该是私下里先问她这个主人,但是她并没有,甚至再仔细一想,她身上的漏洞不止一处,越来越多,比如据说一个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自卖自身的女孩子,却办事沉稳处处妥帖,越想越奇怪。

    丝萝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单纯呢。

    “奴婢有罪。”

    丝萝“砰”的一声将头磕在了楠木地板上,“小姐,奴婢欺瞒了您,但奴婢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小姐的事情。”

    郗薇脸色微沉,“哦?你倒是说说看呢。”

    “小姐,奴婢并非是因为家里穷自卖自身,而是出身掖庭,三年前陆统领将奴婢领了出来,代价是到您身边做奴婢,伺机探听一些事情,但是这么多年也没人来找过奴婢做什么事情,只每段时日回一趟“家”,奴婢以为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了。”

    打量了眼郗薇的神色,丝萝垂首继续:“小姐对奴婢们很好,奴婢看在眼里,虽说未曾真正做什么伤害小姐的事情,但奴婢确实欺瞒了小姐,也确实给宫里递过消息,但奴婢保证只两次,还请小姐恕罪。”

    郗薇挑眉,“两次?”

    丝萝眼睛红红,哑声道:“是,两次,一次是上元节前您去平安坊,久久未曾出来,甚至沿着原路,奴婢也没找到您的踪迹,心中担心又不敢通知府里,这才给宫中传了消息,知道他送您回来,奴婢也是那时候才知道那是陛下的。”

    “还有一次就是上次您自菁华馆回来之后,失魂落魄的,奴婢实在担心,才给宫里递了消息,但奴婢保证,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那边也并未向要奴婢打听过您的其他事情了,小姐,奴婢能感觉到宫里其实并无恶意,不然奴婢就是死也不会传一点您的消息的。”

    原来如此,难怪当初她去平安坊被车夫绑走,李赢跟陆允能那么巧的出现,还有这次。

    她心中忽然有个可怕的想法,丝萝是她刚上京那一年买回来的,那个时候李赢就把手伸到她身边了,那关于她的身世,前世丝萝到底知不知道?有没有告诉过他?

    定然是知道的,不然他怎么会先发制人扣住希长生跟产婆那么久,然后等到大婚再给予他们致命一击,这个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切断了所有后路,将大长公主跟李亘的联盟土崩瓦解,她也跟着成了最大的炮灰。

    这一世因得她跟李亘重生,想先发制人,可惜她没有帮手只能让蓝序去,蓝序一个半大孩子,又是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比得上李亘的心腹侍卫,所以希长生跟产婆就被他叩在了手上。

    李亘自以为掌握了先机,却没想到她也是重生的,压根不准备再嫁给他,两人联姻没成,她的身世也起不了什么决定性的作用了,至于这世丝萝是否知道是否告诉李赢,也不重要了,甚至希长生跟产婆在谁手里也已经无所谓。

    郗薇看着跪在脚下的丝萝,心里像破了个洞。

    她原还想着,丝萝不是家生子,等她离开郗府的时候,务必要将她的户引与她的身契拿到手,然后带她一起走,再为她寻一个美郎君,摆脱奴籍。

    但原来前世她的不离不弃,就像一个笑话一样,她只不过是李赢派到她身边的钉子罢了。

    是要借机打探王府的事情吗?

    他还真是不浪费每一个棋子,明明那时候已经占了绝对的优势。

    当初她去到别庄上,身上的珠钗首饰每一样都扔回了王府,并不是因为负气,而是心死,那些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一件没要。

    别庄里生活枯燥,倒也算惬意,衣食无忧,只是她向来喜欢明艳华丽的东西,在她生辰前两天,丝萝送来了一支发簪,当时听她说是攒了好久的钱买的生辰礼物,郗薇也没多想,就开开心心戴在了发上。

    现在想想,在别庄哪里来的机会攒钱,那只发簪重量不轻,做工精巧,又岂是寻常人能买到,谁也不会想到那会是最锋利的凶器。

    难怪那天江太妃会命人送毒药,难怪那天李亘能那么巧的过来,难怪那天跟她形影不离的丝萝会不在,原是被设计好的,是有迹可循的。

    李赢将人心算得太透,将她看得太透,知道她死也要拉人垫背,就这么把李亘送了过来,让他们自我解决,他手上连一滴血也没沾。

    她的十八岁生辰,她跟李亘双双死在了那一天。

    一直以来,她就像一个丑角,演自己的戏,供别人取乐,被别人利用。

    原来从没有人是因为她这个人而在意过她。

    是她不值得吗?从一出生就是错,郗薇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她根本无法控制。

    因得愧疚,丝萝本是垂首跪在地上,地板上忽的出现大滴大滴的水渍,两人朝夕相处这么久,不用想也知道是何故,她猛然抬起了头,眼泪夺眶而出。

    “小姐,奴婢确实对您不起,但也是事出有因,更从未做过对您不利之事。陛下说了,以后奴婢再也不用做违心之事,如果您愿意原谅奴婢,奴婢就一直跟在您的身边,若是您不原谅,奴婢也任凭您的处置。”

    两人年纪相仿,因得郗薇也过过苦日子,对她很是怜惜,好得跟什么似的,说话从不避讳,碧绦都羡慕得紧。

    郗薇看着她,“你当真只说过这两件事?”

    丝萝举手做誓:“奴婢若是撒谎,就让奴婢不得好死。”

    看着她决绝的神情,郗薇侧首将眼泪咽了回去,可惜那些事情,她再也没办法去质问前世的丝萝了。

    但换个角度想想,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与动机,她们都照顾了她这么久,她虽心中有疙瘩,到底是承这份情的。

    “你起来吧。”

    丝萝喜极而泣,惊喜道:“小姐?”

    郗薇坐在了梳妆台上,听不出语调,“你还需要身契吗?想来也不需要了,郗府那张必然是假的,我的银子都是你在保管,咱们五五分,你取一千五百两自去吧。”

    丝萝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本想再求一番,但郗薇的性子她是了解的,对人好的时候是真好,招了她的厌了那也是真厌,况且她欺骗在先,此时又正在气头上,如此已是仁至义尽。

    “是,小姐。”

    她擦干眼泪,转身便退了下去,清点包袱去了。

    正午的风是有些燥热的,还有聒噪的虫鸣。

    郗薇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因得未曾梳妆,发髻稍显凌乱,唇色也没有平时那么有生气。

    李赢对丝萝说的那话,是因为放弃了么?

    也是,于公她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身份也不能拿来做文章了,于私他耐心也是有限的,她不过千千万万人中的一个,虽然求而不得到底意难平,但他分明有更多的选择,何必一叶障目非要钻牛角尖。

    他原本就是迟早要想明白的,她不过有私心让这时间来得快了点。

    这样也好。

    越是没有人爱,越是要自己爱自己。

    她拿丝绢蘸干了眼角的痕迹,起身换了身衣裳,是她素来爱的款式。

    内里是萱草黄的丝质抹胸长裙,上衣是月白香云纱窄袖小衫,因得夏日炎热又是在自己的院子里,便未着半臂也未披帛,不过淡扫峨眉,稍点朱唇,只雪白的颈间戴了条蓝宝石珍珠璎珞,铜镜中的少女便明艳不可方物。

    只这发髻她犯了难,从前在安陆,随意扎起来便行,到了上京,她手不巧,那些繁复的发髻向来都是丝萝在弄,这会儿只能细细梳篦了,披散着。

    丝萝很快就收拾完毕,过来的时候,只背了个小包袱。

    “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姐,奴婢收拾好了,特来作别。”

    郗薇没有回头,“既已说好,你也不再是我的奴婢,走了便是,倒也不用再特意过来。”

    丝萝心中难受,但也知于事无补,她站了起来,双手有些局促,“小姐仁慈,放我自由,主仆一场,丝萝想再尽最后一点心意。”

    “嗯?”

    看她没有反对,丝萝行了过去,拿起梳妆台上的梳篦,小心的为郗薇梳理着。

    丝萝的手确实很巧,一点也不会扯到头皮,会编各式的发髻,做事妥帖,会在她做噩梦的夜晚,整夜整夜的拍着她哄睡。

    郗薇因得身世,害怕做不好一个母亲,因此不打算要小孩,她原本想着,以后会为丝萝找个如意郎君,将她的孩子当成她自己的孩子,等百年之后,不论男孩女孩,将她所有财产都交给他们,但现在

    她扬了扬眼睫,也罢。

    发髻很快就好了,她素来喜明艳,丝萝还贴心的为她簪了朵芍药。

    “小姐的头发天生的茂密,但常常也容易打结,需要用精油好好保养着,我已经把方子跟方法都写了下来,还有小姐的日常饮食作息习惯,我都清清楚楚写了下来,相信碧绦以后会将这些事做好的。”

    话毕,看郗薇面无表情,她又忐忑的补充了一句。

    “小姐,我马上就走了,但我走之前,还有一句话想告诉您。”

    郗薇没有说话,她怕一说话就会破功。

    丝萝也不管了,鼓起勇气继续道:“宫里虽将我送到了您的身边,但除了让报告您的事情,确实从未让我做过什么对您不利之事,反而陆统领一直叮嘱我好好当差”

    只有她知道,她家小姐这半年来很少能睡上一个安稳觉,除了昨晚跟那一晚,希望不要因她徒生什么误会,但她所知甚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弥合。

    郗薇坐在那里,没有吭声,她没有办法跟她解释前世的事情,也不必解释。

    看她如此,丝萝将梳篦重新放回了梳妆台上,背起包袱再度跪下,朝着上首磕了一个响头,随即叹息一声,起身转身离去。

    她今日言尽于此,小姐性子拗,又缺乏安全感,有些事也只能靠自己慢慢想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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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会责怪朕吗?◎

    自端午节一过, 天气就一日热过一日,进了六月下旬后, 整个上京就像一口大蒸锅。

    随着大长公主的肚子越发的显了, 她的脾气也渐大,整个东府的下人都是小心翼翼的,只全神贯注一件事, 而跟东府比起来,西府的下人明显就要忙多了, 因为前两天是五小姐郗素锦出嫁的日子,而今日又是她回门到了。

    葡萄架下, 矮几上的琉璃碗中,冰镇樱桃牛乳酪已经化了大半, 一旁的贵妃椅摇啊晃啊的, 郗薇拿了个话本子躺在上面随意翻着, 如云的青丝顺着椅背披散下来,薄汗微湿,不得已, 捋了捋颈间的碎发, 举手投足间,竟透着说不出来的风情与闲适。

    碧绦在一旁打着纨扇,心里暗暗有些不平,府里三位小姐,大小姐迟迟未定亲, 是因为府里有送进宫的打算,五小姐都已经成亲了, 只她们小姐, 亲事没一点着落, 风言风语倒不少,太学也不去了,大长公主跟郗太傅也完全不着急,像是没放在心上。

    除了英国公府的章家小姐过来,小姐这些日子愣是门也未出,该多出去跟那些世家贵女们交流玩耍的,能认识些贵族公子们也不错呀。

    一点也没感受到凉风了,郗薇看身旁的小丫头兀自发呆,忍不住敲了敲扶手,“有什么事儿就说,看你这神思都快飞天上去了。”

    看花月兰舟也在一旁,碧绦不好直说,只好继续闷头打扇。

    倒是花月看郗薇开了口,站了出来,“小姐,今日是五小姐回门的日子,府中小姐们想来都到梧桐院去了,您要不准备准备过去了?”

    梧桐院是郗素锦的住处,大越但凡女子出阁,娘家头一日的晚上会举办花筵酒,准新郎会过来与女方父母长辈一起招待亲朋,而准新娘则会与亲近的姊妹们一起坐歌堂嬉戏唱歌,整夜不歇,等到了第二日黄昏,再一起回到男方家举行正式的婚礼,而三日后则是新嫁娘回门的日子。

    之前坐歌堂郗薇就以身体不适的理由没去,这自家姐妹回门再不去,那不是明摆着不给脸么?

    花月兰舟是大长公主指过来的,办事素来一板一眼,妹妹回门,做姐姐的不去难免惹人非议,而且郗素锦因得在东府养过一段时日,她们自然也向着她。

    郗薇曾经痴恋李亘的事情,传得上京人人皆知,她不去的话,别人有话说,去了,别人也有话说,不过毕竟是堂姐妹,去好歹显得不那么心虚,装个冰释前嫌,让别人也少一嘴话说。

    但她确实不想去的,因为郗素锦跟她向来不睦,她的好日子,想不想看见她还未可知,她不想给人添堵,至于其他人怎么说,反正她的名声也就那样,随人说去。

    所以花月的话,她完全没放在心上,“今日身子还是有些不适,你让人去祖母那儿说一声,我就不过去了。”

    花月兰舟对视一眼,五小姐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她说不去她们是劝不动的。

    花月噤了声朝身后使了个眼色,兰舟福了一礼,赶紧退了下去松风堂如实禀报了。

    眼见着人走了去,郗薇继续百无聊赖的翻着话本子。

    她最近迷上了看比较悲情的,此刻正看得关键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手绢换了一张又一张。

    差点没把碧绦吓坏,总觉得自家小姐是因为情伤想不开,偏又因为骄傲不能说出口,所以借着看话本子的机会发泄出来,她想安慰,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本是宁静安逸的下午,不过这份闲适在梧桐院的大丫环秋梨过来时戛然而止。

    “四小姐晚好,这是我家小姐的回门礼,我家小姐说姐妹难得齐聚,特请四小姐过去梧桐院一聚。”说罢,她将手中的喜盒递到了花月手上。

    看着秋梨特意勾笑的眉眼,郗薇阖上了手中的话本子,仰起下巴,“你家小姐当真这么说?”

    秋梨笑意有一瞬的凝滞,郗素锦原话当然不是这么说的,只她个奴婢怎么敢在四小姐面前直说,只能委婉的邀请了,要是不能将四小姐请过去,免不了又要吃顿排头,也是她不讨喜,每次这种苦差事都撞上,偏春意就有眼色得紧,总是每次都巧妙的避了开。

    “当当真。”秋梨闭眼。

    郗薇看她这样就知道不是,她太了解郗素锦了,既让秋梨专程来“请”,定然是存了炫耀的心思,也罢,她本难得想让她一次,偏偏她非要撞上来,那她不成全她岂不是让人失望?

    “既然你家小姐盛情难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她一把自躺椅上坐了起来,“走吧。”

    秋梨闻言,松了口气,眼见着郗薇领着碧绦花月去换装,她赶紧先行回去报讯。

    *

    郗府,梧桐院。

    一众姐妹将郗素问与郗素锦围在中间,打趣着新妇,院子里欢声笑语不停。

    “素锦妹妹,你这步摇可真好看,是七宝斋新出的款式?”

    “欢姐姐误会了,不是七宝斋的。”郗素锦捂脸,作羞涩状。

    有人恍然,“哦,我知道了,定是临江王亲手为你设计的吧?之前就听说临江王亲手为你画了支桃花钗,素锦,你可真幸运,王爷才华横溢又会疼人。”

    “就几样首饰罢了,哪有你们说得那么好!”郗素锦垂首娇嗔,似十分不好意思。

    眼见着窗棂后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迈步过来,郗素问掐了她一把,数落道:“五妹妹,你够了啊,王爷求亲那聘礼,都快自街头排到了街尾,用心程度可见一斑,都羡煞死旁人了好么?”

    这话一说,大家纷纷附和起来,直哄得郗素锦心花怒放。

    郗薇就恰巧在这个时候进了来,花厅顷刻安静了下来,不少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她的身上,还有一些人眼光在郗素锦与她之前徘徊不定。

    “都看着我干嘛?你们继续。”她笑笑,提起裙角坐在了一旁的圈椅上,与花厅中间坐成一圈的小姐妹们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看她意态闲适,郗素锦现在心情有些复杂,表面上她胜利了,如愿以偿嫁给了李亘,但是只要一想到洞房花烛夜,情到深浓时,薄醉的李亘一遍遍唤着的是别人的名字,她心中的火就不打一处来。

    起初听见“薇薇”,她还以为是出现了幻觉,直到他一遍一遍抚/摸她的鼻尖,问她朱砂痣去哪儿了,尽管心里在滴血,她还是笑着吻上他,告诉他眼花了,明早酒醒了就回来了,然后他们过了一个缠绵的洞房花烛夜。

    等身上的人精疲力尽的睡去,她用朱砂与银针,在鼻尖留下了一粒小小的红痣。

    她弯唇,自认勾出了最完美的微笑,起身朝郗薇走了过来,亲热的挽上,“妹妹这几日也忙,四姐姐身子可大好了?”

    虽然隔着薄薄的衣料,但是郗薇还是能感受到她手心的汗意,轻轻的挣脱了开,淡淡道:“还行。”

    郗素锦却浑作不知,将手臂顺势搭在了她肩膀上,笑道:“那就好,四姐姐呀,上次花筵酒跟坐歌堂你错过了,真真是可惜的,要不然也可以多学习几招对歌到时候好用得上呢?”

    “对歌?”厅中诸人一脸八卦的看着她俩,只有快出阁的新嫁娘才需要对歌,这是亲事快定下来了?

    果然,就知道她没安什么好心,郗薇冷笑,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郗素锦看了眼好奇的众人,捂唇笑道:“大姐姐要进宫待选,婚事自然是得搁置的,但是四姐姐就不用了,我听说小谢大人这次督粮道,就是走个过场,回来定是要青云直上的,届时就该过来提亲了,这算算日子啊,也是快了。”

    她这话一出,不亚于平地一声雷,郗素问素有才名,她的婚事迟迟未定,大家猜着就是要送进宫的,但是仅限于心照不宣,这大剌剌的说出来可还是正儿八经的第一次,且听郗素锦这口气,仿佛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而郗薇跟谢昉的事,因得上次是家宴,两宫太后跟皇帝又未下旨,为了皇室跟几府的名声,宫中下令严禁外传,压根没什么消息流出来,虽偶有风言风语,但以谢昉的名声,大家压根没办法将他跟衡阳翁主联系在一块儿,而且这哪儿有两姐妹争一夫的戏码好看,都被人刻意忽视掉了。

    此时听来,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但若是假,郗素锦怎么敢堂而皇之的往外说?而且连素来稳重的大小姐郗素问也没用站出来阻止呢,立马就有好奇之人问了起来。

    “是真的吗翁主?您跟谢昉谢大人?”

    “谢家那麒麟子不是一直在游学最近才到京城么?”

    有真心疑惑的,也有面带疑色的,就差“衡阳翁主这手段呀,也真是了得,先是临江王,如今又是谢昉”这句没说出口了。

    郗薇没想到,郗素锦竟然会知道这些事,是听李亘说的?还是他们夫妻俩商量好了?这样堂而皇之说出这件事又有何目的?

    尽管心中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她坐在了红木圆桌边上,不慌不忙的抿了口茶,索性装傻,“五妹妹此言何意?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儿?难不成我父亲母亲还会跟你透露什么消息?话可别乱说。”

    郗素锦也没指望郗薇会认,她不过是想当众将她跟谢昉绑一块儿罢了,谣言杀人诛心,谢昉就是再厉害,给她挣个一品诰命又如何?还能比得过她这个王妃?况且他也没有那个命了

    一想到此,她颇觉解气,正要回答,忽然秋梨急匆匆进了来,垂首悄悄在她耳边说了两句。

    郗素锦脸色有一瞬的不自然,随即很快恢复平静,“诸位姐妹,王爷过来了,我先失陪一会儿。”

    有眼尖的早看见了门口的王府管家王福,想来临江王就在不远处,只是毕竟这里女眷众多,男子不方便过来。

    众人挤眉弄眼的,打趣他们小夫妻腻乎,分别这么会儿就迫不及待过来找妻子。

    郗素锦脸羞了个通红,临走时有意无意看了眼郗薇,随即赶紧跟着王福过了去。

    *

    延福宫,东侧殿。

    御案上的密信密密麻麻的记录着最近恩度的事情,李赢两指不停的摩挲着封口的印泥,久久没有出声。

    殿中只两人,陆允垂首静静的跪在那里,事情已经汇报完毕,他在等,等皇帝的密令,可惜整个大殿静悄悄的,像是暴风雨前的寂静。

    突然,殿外响起了一阵嚷嚷声。

    “哎,蒋姑娘,陆统领正在向陛下汇报情况呢,您不能进去。”是李顺的声音。

    蒋姑娘?这宫里只有一个蒋姑娘。

    果然,蒋菀气急败坏的声音很快就传了来,“汇报汇报,都快一个时辰了,你给我让开,要是陆允被罚去充军了,我跟你没完!”

    紧接着便是一阵推嚷声,内侍们哪敢真的伤着这位太后亲侄女,竟然让她真的钻了漏洞跑了进来,一时间内侍们冷汗都要吓出来了,纷纷使了真劲儿想将她捉出去。

    “李顺,让她进来。”

    皇帝发话了,李顺赶紧挥退了内侍,蒋菀瞪了他一眼,朝着内侍们比划一通,随即几步跑进了内殿。

    她是会看人下菜的,进了殿,立马乖乖的“扑通”一声跪在了陆允旁边,恭敬的行了个礼,“陛下,陆允这闷头子要是犯了错,您打他骂他都行,可千万别叫他去充军啊!”

    听了这话,陆允脸羞得通红,想叫这位大小姐闭嘴,偏又不敢在皇帝眼前使小动作,只能无奈的背过脸去。

    李赢扶额,“谁说朕要让他去充军?”

    “啊?难道不是?”

    蒋菀飞快地看了眼陆允,之前她本照常找他说话,好不容易有个良好开始,结果他属下来了,还说有加急情报,看完之后,他脸色十分不好,跟她说了两句莫名其妙告别的话就径直来了延福宫禀报,她担心出什么事也跟着过了来,谁知道久久没等到结果,她越想越紧张越想越害怕,生怕是什么重要的差事办砸了,就想闯进来为他求情。

    看他不看她,她小嘴叭叭,十分委屈。

    李赢一猜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捏了捏眉心,“你先下去。”

    “啊?哦。”

    蒋菀也知是她莽撞了,正准备起身退出去,却没想到上首又传来了一声不耐烦,“陆允先退下去,阿菀留下。”

    “啊?”

    “陛下”

    两人都有些难以置信,陆允正欲说话,看皇帝神情冷厉,只得将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立马起身,恭敬的退了下去。

    眼见着大殿中只剩下了自己跟皇帝,蒋菀低垂着脑袋戳着手指,“陛下,阿菀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耳听着上首一声冷嗤,蒋菀打了个颤,她也不知她方才是哪儿来的勇气,竟然敢擅闯东侧殿,但是只要一想到上次李赢吓她的陆允可能会去充军,她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知道错了就老实回答朕的问题。”

    听这口气倒确实不像生气的样子,蒋菀抬起了脑袋,举起右手,十分狗腿的笑道:“陛下想问什么,阿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赢起身,指骨轻轻叩着御案上的密信,“你就那么不想陆允去充军?若他自己想去的,且朕一定要让他去呢。”

    蒋菀的笑倏地消失了,委委屈屈道:“还能怎么办,您都一定让他去了,臣女还有什么办法,就只能接受呗。”

    是可以预见的答案,李赢继续:“倘若倘若战场刀枪无眼,他不幸葬身敌军,你待如何?”

    “什么?呸呸呸,陛下,您能不能打个好点的比方?”蒋菀一想就气得不行,已经口不择言了。

    李赢脸色有些不好看,“回答朕,你待如何?”

    “会会责怪朕吗”他又低声喃喃了一句。

    蒋菀向来心直口快,也不太能看人脸色,赌气脱口而出,“会,要是您真的让陆允去从军,还害得他出了事,臣女何止责怪您,简直会恨死您了。”

    即使是炎炎夏日,李赢觉得他的心还是像再一次坠进了冰窖,一想到郗薇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可能会有的反应,他的心就愈发的堵。

    空气似乎挺直了流动,大殿一时静得落针可闻,一种强烈的压迫感油然而生。

    后知后觉的蒋菀终于发现了不对劲,“陛下?臣女开玩笑的,臣女怎么敢呢”

    她不过是想威胁他不要让陆允去充军罢了,但是后面这句话没说出口,这话要是说出来,怕不是嫌命长,竟然还敢威胁皇帝了

    她偷偷瞄了眼御案之上的皇帝,见他沉着一张脸自顾出神,她试探着道:“陛下,臣女真是说的玩笑话,认真讲,为国尽忠乃是臣子本职,死也是死得其所,臣女不敢有任何怨怼。”

    是不敢,不是不会。

    李赢捏了捏眉心,这件事真的太突然了。

    上次一别,这些日子他再也没有去打扰过她,虽说是说好了不会再去纠缠,就像表兄妹那样相处,但她明明对他是有感觉的,让他放手那是不可能的,他原本的想法是先歇一段时间,也让她缓缓,他自信总能水滴石穿,大不了跟谢昉公平竞争。

    可是现在,没这个机会了,谢昉出事了。

    他该怎么去跟她说这件事情?又该拿什么去跟一个逝去的人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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