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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就像他送她耳坠是一样的意思么?◎

    梧桐院。

    郗素锦跟着王福一路到了厢房。

    “王妃, 王爷在里面等您,小人就不进去了。”

    “嗯。”

    看她进来, 李亘点了点对面的位置。

    郗素锦才不要坐对面, 她弯唇挽上了他的臂弯,笑嘻嘻道:“王爷,怎么没在前院跟伯父他们说话?特意过来, 可是想我了?”

    李亘本是要拿桌上的茶杯,闻言手一顿, 点了下她的鼻尖,轻轻“嗯”了一声。

    郗素锦笑眯了眼, 一把坐在了他的腿上,仰首就去亲他的下颌。

    感受到身边人心不在焉, 她坐直了身子, 看他目光落在窗棂上, 她放下心来,这厢房曾是她的闺房,离花厅不远, 窗扇洞开着。

    “王爷, 没事儿的,王福在外边,这里不会有旁的人经过。”

    说罢,她挽上了他的脖子,坐得更直了些, 快与他视线齐平,余光瞥向窗棂, 她的心猛地一跳。

    她怎么忘了, 这窗户与花厅的窗牖正好对着, 坐在厢房的窗棂前,正巧能看见花厅一角,从他的角度,可不刚好见着郗薇正坐在一边优哉游哉的品茶。

    一定是意外,她想着,顺势挪了挪身子挡住了他的视线,撒娇道:“王爷”

    李亘抱着她将她放到了几案对面的椅子上,“阿锦,听说你专程去将衡阳叫了过来?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你可注意着些。”

    他本意是想提醒她不要说漏了嘴,也顺道敲打一下她不要乱说话,谁知道她做贼心虚,以为他是在为她方才公开了郗薇跟谢昉的事儿而吃醋,还着急忙慌的赶过来。

    加之再听他口中说出这封号,郗素锦的火登时就上了来,忍不住有些阴阳怪气,“是啊,怎么了?她是我堂姐,我回门叫了所有族中姐妹,若是不叫她,你又该说我不顾姐妹的脸面了,而且,将她叫过来,这不是正合你意么。”

    李亘眯眼看着她,“你这是何意?”

    “我何意?”郗素锦冷笑,“你是何意我就是何意,还没怎么着呢这就上赶着来护着了?”

    今日上门,他本也想找个机会跟郗薇说说话,哪怕见上一面也是好的,谁知道她拈酸吃醋的将人叫了过来,说那些话明显不怀好意,这会儿再听她这么一说,他仿佛被人踩了痛脚,一把将她推倒掐了住。

    “郗素锦,你最好有分寸一点,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给我记住了。”

    脖子上的力道很大,她几乎呼吸不过来了,只能无奈的用手不停的拍打着。

    李亘却并没有松开,继续紧紧的掐着,“记住了吗?”

    看她点头,他终于一把松开了她。

    骤然可以呼吸,生怕再被那么粗暴的对待,郗素锦忙不迭的点头。

    估摸着她也该长记性了,李亘起身,略略整理了仪表,毫不留情的出了门。

    路过花厅的时候,他浅笑着朝着厅中望过来的诸女颔首致意,随即浅笑着大步离开。

    甫一转过身,他脸上的笑意便消失不见,若是他没看错,郗薇方才垂眸抿茶,双眼跟平日里分明不同。

    眼周红红的,眼下隐隐有暗青的眼袋,莫非是哭过?

    也是,她向来嘴硬心软,别看她话说得绝,说不得心中为他娶郗素锦哭过,一切行为都是赌气罢了,要不然为何花筵酒那日,她一直称病不出?

    这样一想,他心中愧疚万分,想着还是得找个机会,亲自跟她解释清楚为好。

    那厢李亘暗下决心,这厢的郗素锦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她拉了拉领口,将脖颈处的淤青恰到好处的遮了住,这才重新回去了厅中。

    脖颈处似有若无的印记,透着几分暧昧与靡乱,有那好事的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纷纷打趣。

    “素锦妹妹,王爷还真是一刻也离不了你,这才多久,就眼巴巴的跟了过来。”

    “快老实交代,方才背着我们都干什么去了?”

    一时间,花厅里笑语不断,郗素锦脸有些红,只旁人分辨不出来,这次不是害羞,而是气愤。

    但她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一一回应着,这是她的选择,她怎么也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有人有意炫耀,有人刻意逢迎,一时间厅中倒也算宾主尽欢。

    郗薇觉得还真是无趣,眼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她起身准备离开。

    “四姐姐,等一下。”

    郗素锦上前,轻轻地拉住了她的手臂,“四姐姐,从前我年纪小不懂事,今天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

    大家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她才不想跟她单独相处,郗薇挑眉,“不能就在这儿说?”

    郗素锦故作亲密的靠近了她的耳畔,压低了声儿,“事关你那恩度的未婚夫,好像出事儿了,你确定要我在这儿说?”

    恩度

    肯定跟谢昉有关,她此时说来,是什么意思?郗薇脸色微变,心跳得飞快,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郗素锦很满意她这反应,径直往前。

    李亘算盘打得响,还想跟她藕断丝连?那她就来个釜底抽薪吧。

    两人一路行至了偏厅,确定四下无人之后,郗薇不肯再往前,“你说谢昉出了何事?”

    已经好久没见到她这方寸大乱的样子了,郗素锦回身,似笑非笑,“四姐姐不是说不知道你跟谢昉的亲事么?怎么一说恩度就知道是谢昉呢?”

    郗薇懒懒翻了个白眼,“你少装蒜,还没成的事情你给我大声嚷嚷出来,安的什么心咱们心知肚明,你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哎,别走呀,”郗素锦一把拉住了她,“我这就说,但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先做个心理准备。”

    她皮笑肉不笑,简直让人由衷不适,郗薇一把甩开了她的手。

    “十天前,谢昉在恩度督粮道,发现了新的目击山火起势的证人,不过在追寻途中,与那人拉扯,不甚腹部中箭,坠落山崖,尸骨无存。”

    “你说什么?”郗薇不信。

    就知道她会不信,郗素锦自腰间掏出了一枚青玉耳珰,郗薇脸色骤变,伸手就要去抢。

    看她如此,郗素锦一把收了回来,心中越发冷笑,这是方才她衬李亘不注意的时候顺的,据说是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东西,他却珍之重之,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是自一个共同的女人身上来的。

    而郗薇的动作也证实了这一点,郗素锦心中恨恨,说话就愈发不留情面,“你知道谢昉为什么会出事儿吗?是因为你。”

    郗薇蹙眉,“郗素锦,你别疯疯癫癫的,有话就直说,东西还给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郗素锦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神有些疯狂,“不过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的请求我,那我还是大发慈悲的告诉你吧。”

    “谢昉这次去督粮道,背靠着皇帝跟谢氏,本来是个建功立业的好差事,可谁让他沾上了你,你知道这耳珰是自哪儿来的么?是李亘,至于为什么会在他手中,你不是一向聪明得紧么?好好想想。”

    郗薇脑海里划过上次见面的最后一刻,他神情狠厉的问她是不是因为谢昉,难不成

    知道她开始怀疑了,郗素锦故意举起耳珰,对着光打量着,“谢昉临死的时候还攥着这东西不放呢,唉,听说捞起来的尸体全身浮肿,连面目都分不清了,没想到一代麒麟子,死得这般模样,他做错了什么呢?大抵是被一个倒霉之人给缠了上。”

    郗薇再听不下去,抬手一巴掌就打了下去。

    郗素锦白白挨了一巴掌,伸手就想反击,可惜她个子要矮上半头,才一抬手就被捉了住。

    郗薇顺势将耳珰拿了回来,确实是她给谢昉的那枚不错,只当初他用来系在手腕的红绳已经不见了,她的心霎时沉到了谷底,本来还指望是诈她的,如今

    她捂住了心口,突然觉得那里一抽一抽的疼了起来。

    郗素锦见此,心中突然感到一阵快意,想起自己的目的,她捂脸继续:“你打我,你也就能打我出出气了,有本事你去找李亘对峙啊?问问他为何你的这物件会在他身上?”

    郗薇手心紧紧攥着那枚耳珰,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可是只要一想到谢昉那么好的人,却因为她而遭了无妄之灾,她就完全冷静不下来,此时此刻,她只后悔,当初为什么没照着李亘的脖子再来一遍。

    郗素锦拍了拍手,“唔,四姐姐,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这副模样,看来是真伤心呢。”

    她眨了眨眼睛,想要表现得一脸天真无邪,却又透着说不出来的扭曲与诡异,“你猜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消息?又为什么要告诉你?”

    对啊,她为什么要告诉自己?就算这耳珰是真的,光听一面之词那还不是随她说?她本就想看自己痛苦,为什么还要找她求证在她面前露出脆弱?

    郗薇突的冷静了些。

    她还可以找谁去打听到关于谢昉的消息?皇帝?

    对,谢昉是他派出去的,一路同行的除了谢家的部曲还有羽林卫的人,若是有什么意外,他们一定会第一时间传消息回宫中!

    一想到此,郗薇再也待不下去,压根没给还在一旁喋喋不休的郗素锦一个眼神,转身出了偏厅一路往外奔去。

    看她这么急,郗素锦忍不住仰头大笑了起来。

    李亘啊李亘,这世上你喜欢谁都可以,只除了一个人。

    *

    马车自西大街上州桥,过御街一路疾驰驶往宫城。

    郗薇下了马车,宣德门的引路太监看她这么急,还以为她是要去太皇太后的慈宁宫,笑呵呵上前为她引路。

    “翁主啊,您可好些日子没进宫了啊,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可念叨了好些次了。”

    郗薇没空跟他寒暄,开门见山道:“公公,我这次进宫是有事求见陛下,还请你带我去延福宫。”

    竟是如此,内侍能在宣德门负责引导,察言观色的本事自是一流,闻言也不再废话,立马安排人去那边通传了。

    延福宫不似其他,乃是天子寝殿,但凡自外宫求见,一律需先行通传,等待传召方可进入。

    候在宫门口,郗薇还是第一次十分迫切的想见到他,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要见到他是这样的难。

    而正在东侧殿独自对弈的皇帝,现在心情也同样很是复杂。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上门求见,换做从前,他应该高兴的,但是现在,却生平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半晌,手中的黑子迟迟没有落在榧木棋盘上,这种情绪实在磨人,他一把将黑子扔在了棋盘上,“蹭”的站了起来。

    “李顺儿!”

    “是。”

    只一个眼神也知道是去宣衡阳翁主进来,李顺赶紧的往殿门口跑去。

    很快,殿内就响起了一阵急急的脚步声。

    “哎,翁主,您慢点儿,仔细摔着。”

    那厢李顺的叮嘱还未落下,只见珠帘微掀,一个窈窕的身影就掀帘进了来。

    因为跑得急,她的额间鬓角已经有些濡湿了,晶莹的汗液微微闪着细光,一双杏眼似是哭过,略有些红肿。

    “臣女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角扫了眼周围的宫人,欲言又止。

    她这么着急,只能是因为一件事。

    皇帝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灰尘,李顺当即领着宫人们鱼贯退了下去。

    眼见着殿中只剩下了他们二人,郗薇再也憋不住问了出来,“陛下,您有来自恩度的消息吗?谢昉他是不是出事了?”

    果不其然。

    李赢抬了抬手,“你先起来。”

    看他这反应,郗薇心中咯噔一声。

    “陛下”

    她没有动,只满怀希望的看着他,多希望他能怒斥她说是哪里听的风言风语,可是他却没有。

    谢氏已经得了消息,这件事已经瞒不住了,她最迟过几日就会知道,与其自别人口中听到,还不如是他。

    李赢自桌案上将密信抽了出来,递到了她的眼前,郗薇颤抖着双手,接了过去。

    “朕是之前就得了消息,但是不相信,就让陆允亲自跑了一趟,那尸骨捞出来时已经无法辨认了,但是仵作验过,死者左胸第三条肋骨有裂缝,是箭伤,跟羽林卫传回来的谢昉中箭坠崖落江的消息一模一样。”

    信上是羽林卫所述整个事件的始末,原来郗素锦说的都是真的,郗薇一边看一边摇头,眼泪止不住的簌簌往下落。

    纸笺顷刻就被打了湿,墨迹渐渐晕开了,她恍若被烫到般松开了手指,密信就这么随风飘到了金丝楠木地板之上,而她也整个人都垮了下来。

    见她如此,李赢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只一步步朝她走近,但他不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因为她必须要接受这个现实,因为他的心比她更痛。

    “因得天气炎热,羽林卫只能将他就地火化,等将他送回上京,可能才会公开此事,届时谢家为他举行完丧仪之后,才能让他入土为安,所以此事,暂且不能声张。”

    郗薇却似没有听见,仰首怔怔地看着他:“信上说是证人临时反水,陛下知道幕后之人是谁?”

    李赢摩挲着手上的鹿骨扳指,一字一句,“朕心里有数,你放心,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这是谢昉出发前我送他的,但是今日却在郗素锦的手上,她告诉我说是自李亘那里得来的。”郗薇摊开掌心,赫然是那枚青玉耳珰。

    李赢的记忆倏地被拉回了妙玉下药的那一日,当时在福宁殿,她跟他争抢的那个荷包里,掉出来的可不就是这个耳珰。

    他向来过目不忘,当时明明都扔掉了,她却非要捡回来,似乎就是因为里面的这东西,她如此珍视的私密之物,竟然送给了谢昉,就像他送她金燕衔尾耳坠是一样的意思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凤眸十分危险的眯了起来,接过她手中的耳珰,细细摩挲着。

    “这是一对么?你一只,谢昉一只?”

    郗薇不知他为何突然有此一问,解释道:“不是,只这一只,这是养母留给我的遗物,因得它,我数次遇难成祥,它就是我的平安符,我将它赠与他,原本是希望他这次能平安回来”她的声音渐渐的小了。

    李赢眼睫几不可查的扬了扬,脑中倏地清明许多,“你是想告诉朕这事儿还跟李亘有关?但是仅凭此物,只怕说明不了什么,毕竟时下女子多有佩戴,你这又还只有一只。”

    郗薇沉默,他说得对,这压根不能当做什么证据,而且都是一面之词。

    “你放心,这事儿只怕跟恩度粮仓失火脱不了干系,谢昉留了许多线索,已经有眉目了,很快就可以收网了。”

    郗薇想起郗素锦的话,尽管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她知道这事儿跟李亘脱不了干系,可是要怎么拆穿他?

    看她神思不属的仍旧坐在地板上,虽则现在夏日正热,但是殿内搁着冰鉴,仍是有凉气拂过的,他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衡阳,谢昉不会白死,敢动朕的人,朕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郗薇怔怔地看着他,“陛下,臣女想求您一件事。”

    李赢挑眉,示意她继续。

    “他因我而死,届时我想去送他一程,您能带我进谢家么?”

    “可以。”虽然不明白她为何要说谢昉是因她而死,但他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得了这句,郗薇放下心来,她必须亲自为他报仇,不然她实在是于心难安。

    上辈子一命抵一命,这辈子本来想井水不犯河水,可惜偏不让她好过,将她的梦与希望都打碎了,那行吧,就别怪她彻底站到皇帝这边了。

    第62章

    ◎朕的女人,你也敢碰。◎

    在夏日接近尾声的时候, 上京朝堂发生了巨震。

    以户部仓场主事郑立为主等人中饱私囊贩卖公粮以次充好,担心事情暴露派人私下烧毁几大粮仓, 左相郑尹知情不报, 包庇亲子,甚至不惜派人暗杀朝廷派去的督粮道。

    一朝事发,群臣激愤, 纷纷上书弹劾,帝王震怒, 下令彻查并从严处理,从前跟郑氏走得较近的亲系一时人人自危, 纷纷自主揭发郑氏父子的丑闻以求划清干系,很快, 整个郑氏被连根拔起。

    不过一个夏日, 从前鲜花着锦的郑氏一门就这样退出了大越的政/治权利中心, 而谢氏虽然痛失一优秀后辈,但是宗长谢长庚得以升任了左相兼领礼部尚书。

    朝堂这一清洗,新旧这一交替, 整个大越的权利愈发向皇权收拢。

    天胜帝李赢成了这一场角逐的最后赢家, 帝王意志令行禁止。

    李亘对此是焦虑的,前世此时,除了郗薇的身份被拆穿,明明其他一切都还好好的,可是这世, 除了她的身份没被拆穿,一切都在向着不利的方向发展。

    到底是为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 随着危机感的加重, 也不得不提前开始做准备。

    自上次回门夫妻俩不欢而散之后, 郗素锦就没回王府了,再这样下去,他什么时候才能生下嫡子回到临江?

    不,不行,此事现在必须越早越好了。

    下定决心之后,他决定捏着鼻子放下身段先把人哄回来再说。

    等到了郗府,郗素锦没见着,他却万万没想到收到了郗薇的约见信,他不由得狂喜,谢昉死了,她这是想通了?思前想后觉得他还是最好的对象?

    不然为什么约在七宝斋呢?那可是他的地盘。

    他也顾不得再花心思去哄郗素锦了,转头就往易金坊去。

    *

    易金坊是整个上京,不,整个大越汇集了最多冶炼方面能工巧匠的一片坊市。

    这一片有最精炼的铸剑所,打铁铺子,甚至农具等等,包括上京最奢华的几家首饰铺子的工坊,都在此处,而临江王府名下的七宝斋也不例外。

    这七宝斋前院是工坊,后院则是供人休息之处,因得李亘常来,这里比之王府的规格,也不失奢华。

    前世郗薇随他来过几次,会知道这里一点都不奇怪,李亘也没多想,一想到她说在花厅等她,她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他就止不住的雀跃。

    原本他是极不喜欢等人的,可是今天却等了快大半个时辰,将襟带整理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哪里有一丝不妥当,这样反复确认下,倒丝毫不觉得时间过得慢了。

    甚至郗薇在侍婢的引导下过来时,他觉得今日的她竟然很是惊艳。

    她长相明艳,平日里也喜爱穿戴靓丽的衣裳首饰,那时候即使去了别庄,也整日里爱些鲜亮的衣裳,将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但是今日却很是

    也不是说不漂亮,相反有一种不一样的美,或许是素净?出尘如刚刚出水的芙蓉花,让人直觉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鬓上只簪了朵小花,如云的乌发披散着,纤腰盈盈不堪一握,交领月白长裙随着她的行动娉婷袅袅款款而来,一阵风拂过,发丝与裙裾微扬,待离得近了,那张脸明明粉黛未施,顾盼间却辉光眸动,琼鼻菱唇,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精致。

    侍婢将人引到,行礼之后,就贴心的将门带上,退了出去。

    郗薇来的时候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此时也并未有什么表示,她本来就是要跟他单独谈的。

    看她对此并无意见,想来是默认想跟他单独待在一处,他心情不错,浅笑着迎上前,正想问她特意将他约在此处,是有什么话要跟他说。

    可惜他还未开口,她脚步微退,将两人距离保持在半丈开外。

    “我来只想问你一件事,谢昉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看她眼神冰冷,他的心像被浇了盆冷水,面上惊诧否认,“薇薇,你在说什么?谢昉的死跟我怎么会有干系?”

    就知道他不会承认,她伸手摊开掌心,赫然是那没青玉耳珰,“那你怎么解释这个东西,竟然会在你的身上?”

    李亘一看,脸色微变,他还以为是不甚丢失了,万万没想到竟然被郗薇拿到手了。

    “这耳珰你是如何拿到的?”脑中画面一闪而过,他忽然恍然大悟,“是郗素锦?”

    听了这话,郗薇可以确定,郗素锦说的是真话,因为这耳珰她从未示人,若非李亘拿到手过,他又如何知道这是一枚耳珰?

    看她神色,李亘也意识到了说错话,纠正道:“阿锦凡事都想跟你争,这次使性子不过是因为我说让她不要来找你麻烦引发的,她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薇薇,你可别听信她的一面之词,让咱们之间徒生误会。”

    说话间还不忘展示一番他对她的深情,郗薇简直恶心,郗素锦虽然讨厌,但是怎么可能拿这种事来撒谎,就她那想象力,编也编不出这样的故事。

    她冷笑,故意诈他,“咱们这么多年老相识了,你还要装吗?李亘,你当我傻吗?实话告诉你,就算没有谢昉,我也不会跟你在一起!”

    李亘万万没想到,处心积虑会得到这么一句,一时也有些火了,好心情消失殆尽,他一步步朝她逼近,“为什么?你明明曾经那么喜欢我,我也诚心为之前的错误致过歉了,甚至不计较你杀了我,还一心为我们的将来谋划着,甚至在刚刚,我还满心期待着。”

    他一步步逼近,她一步步后退,继续刺|激他,“可别‘我们我们’的说了,我嫌恶心,我也从来没喜欢过你,前世没有,这世也没有,你以为的追逐不过是为了迎合大长公主罢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去别庄呢?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那一簪子下去一点情面都不留呢?”

    他再不复从前温文尔雅的模样,额上青筋暴起,皮肤潮红,双拳紧紧攥着,似在极力压抑怒气。

    可是当看着她憎恶的眼神,他再难压抑自己。

    “呵呵,真好,我的无情是假,你的有情也是假。”

    开始他还能尽量平静的语气说出来这话,可是突然,他猛地一拍几案吼了出来,“只有恨是真的!你恨我,所以死也要拉我垫背?我早就怀疑了,你们肯定是早就搅在一起了,我说为什么前世他还站出来为你说话!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郗薇差点没好笑出声,“对啊,丈夫不敢说话冷漠以对划清界限,奸夫却仗义执言,还真是讽刺呢。”

    这一说简直是戳中了李亘最深的心事,他一把猛地将她推到在地。

    随即又有些后悔,指责道:“你这骨头跟嘴什么时候能软一点?若是你当初肯求一求大长公主,或是跟我母妃说些软话,我们何至于走到那个地步?”

    这一摔差点让她眼冒金星,郗薇按了按眉心扶着桌腿缓缓站了起来,眼带蔑视地看着他,“李亘,你真好笑。”

    大长公主府都放话说是她们母女贪慕富贵杀人顶替了,她几乎成了恶女的代名词,还怎么可能去求她?至于江太妃,压根就不喜欢她,却为了大长公主故意讨好她,心里不知憋了多少气,就等着一朝翻身好报复呢,让她去讨好这些人,比杀了她还难以接受。

    她的眼神太过鄙夷,像是在看一个小丑。

    李亘心中的那点后悔顷刻消失不见,他忽然狞笑了起来,“我好笑?是,确实是我好笑,竟然妄图讨好你来让你回心转意。我觉得回来之后我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你知道是什么吗?”

    他一步步逼近,郗薇本能的觉得危险,只能一步步往后退着,可惜背后是墙面,已经退无可退。

    李亘的手倏地捏紧了她的下颌,她努力想挣脱,却被他紧紧拽着,随手扯下了帘子上的系绳将她给绑了上,“你猜得没错,谢昉的事情,我出了不少力,那支一箭贯胸的羽箭,就是我命人放的,这就是我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啧啧,眼里总算有别的情绪了呢,”看她眼神几欲喷火,李亘冷笑,“接下来,我要做第二件第三件了。”

    他转身去一旁的立柜里面翻找着,突然一阵金属撞击声响了起来,他拿出了一副赤金色镣铐。

    郗薇忍不住破口大骂威胁,可惜他仿佛没听见似的,整个的将她按住,一边将锁链叩在她纤细的手腕一边笑道:“谁让你不乖,非要逼我,既然没有爱,那有恨也是好的,你今日既主动送了过来,那以后也别走了,就在这里等我吧。”

    “李亘,你混蛋!”

    她越骂越挣扎,李亘就越兴奋,甚至开始后悔,放着这么好的办法不用,还去费尽心思的讨好她,简直是吃饱了撑的,他不管不顾的,几下就将她的手腕跟双脚拷了起来。

    纤细的脚踝与金色镣铐简直绝配,李亘越看越满意,像欣赏着什么绝世名画,“薇薇,其实这东西我做出来很久了,只是一直没下定决心,也没机会给你用上,你喜欢吗?”

    足尖处像被一条蛇游过,郗薇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现在是真的慌了,谢府今晚为谢昉举行丧仪,李赢答应过要带她进去,她在约定的地方留了地址,还故意拖延了一下,算着时间,按理说他也该找到这儿了,这也是她方才一直激李亘的原因,可是为什么到现在了他还不出现?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如果他一直不出现呢?她不能坐以待毙!难道要先去求眼前这个疯子?她忽然沉默了下来。

    李亘对她这表现很是满意,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这才对嘛,早这么乖就好了,又怎么会有这些事情?想让我解开它吗?”

    郗薇侧开脸避开了他的触摸,但耳朵明显竖了起来,是在等着他的下文呢。

    “脚镣不行,手铐却是可以的,如何?想吗?”李亘笑了笑,“这样吧,你如果能将我哄开心,我就给你解开,我开心多久,就给你解开多久,至于怎么哄?”

    他眼神似刀,自下而上的从她身上扫过,最后目光落在了她红唇之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只听一声金属摩擦声响起,她朝他勾了勾手指。

    李亘得意的笑了起来,蹲下了身子。

    郗薇靠近了他,张嘴狠狠地朝着他的颈部大动脉咬了下去,恨不得撕下一块肉。

    李亘吃痛,他前世是被她用金簪扎入大动脉血竭而亡的,那种眼睁睁感受着自己生命渐渐流逝的感觉太可怕了,他再也顾不了其他,伸手就将她一个猛推,却不料脖子被撕下了一道裂口,鲜血汨汨流了出来。

    而郗薇也就这么飞了出去,即使摔得眼冒金星,还是朝他啐了一口,“李亘,你做梦去吧,别说你杀了谢昉,就算没有他,我也再不会多看你一眼!”

    李亘本是捂着脖子,闻言冷笑出声,伤口也顾不上止血了,径直朝她过来,“是吗?那好啊,我们就看看到底是谁先求饶。”

    说罢,他欺身而上,一手将她下颌给捉了住,一手作势就去撕她的衣裳。

    就在郗薇绝望之际,房门“嗵”的一声整个裂开倒下,李赢携着天光就这么走了进来。

    他凌厉的眼神落在角落的那一刻,眼中再也不是让人晦暗难懂的情绪,而是杀意与怒气外放蔓延,整个花厅都似蒙上了一层寒冰,让人心生畏惧不敢动弹一分。

    因为走得急,袖间袍角带风,他几步迈了过来,一脚蹬上了李亘的心口将他给踢了开。

    趴倒在地的李亘只觉心头巨震,一口鲜血忍不住喷了出来,他难以置信地回头。

    就见盛怒的帝王解下外袍一把将郗薇给罩了上,随后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冰冷的嗓音如刀似剑,凛冽刺骨,将他钉在原地。

    “朕的女人,你也敢碰。”

    话音甫一落地,李赢一脚踩在了他的右手上,李亘忍不住惨叫出声。

    怀中之人似猛地颤抖了一下,他缓和了脸色,方才低声道:“衡阳,对不住,是朕来晚了。”

    看他垂眸看了过来,郗薇下意识紧了紧领口,但随即反应过来,再顾不上其他,急急道:“陛下,他亲口承认参与射杀了谢昉!那支羽箭,说不定就出自这个工坊,这里很可能还留有其他痕迹!”

    她就不信,前世有段时间李亘隔三差五的过来,经营了这么久,会没有什么异常,就算她找不到,李赢的人一定可以!这也是她将他俩一起引到这里的原因。

    她乌发散乱,血迹斑斑,莹白的肌肤上红痕遍布,看不见的地方也不知道有没有伤

    自被他抱在怀中,她整个人就一直狼狈的颤抖着,明明是惊吓过度的表现,却强撑着,不管不顾地指认李亘

    他心疼愤怒之余,甚至隐隐有一丝嫉妒。

    谢昉在她心里就那么重要?让她如此不管不顾?

    甚至她这么着急独身来找李亘,是不相信他的话吗?

    他的目光太过晦涩,郗薇看不明白,也没时间去琢磨,只急切的又重复了一遍,“陛下!就是他,害死谢昉的主谋!”

    联想到那地址上的字迹,他垂眸,将眼中的情绪尽数掩盖,“衡阳,你放心,他跑不了了。这事儿容后再说,朕先带你去看看伤。”

    说罢,他抱着她,大步迈出了花厅,只留下一声命令,在院子里回响。

    “陆允,让人封锁整个七宝斋。”

    “是。”

    第63章

    ◎让朕看看。◎

    整个七宝斋都被陆允的人给清了场, 有胆敢反抗者,直接就地处决。

    羽林卫雷厉风行, 很快所有人都被押倒了内院外的空地上, 一个个绑了起来挨个等候审问。

    李赢找了间僻静的屋子,将她放在了椅子上,解释道:“朕进来的时候, 有人偷袭,因得那箭支特别, 所以追过去查看了一番,这才来得晚了。”

    郗薇垂首, 她并没有怪他,毕竟他赶到了。

    看她没作声, 担心她受了伤, 李赢伸手就想将方才拢在她身上的外袍拿开。

    “别”郗薇一把抓了紧, 声音有些低,“我没受什么伤,那些血迹都是李亘的。”

    李赢薄唇微启, “朕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得被撞了两次, 头整个晕乎乎的,郗薇手松了开,无奈的别过脸,也罢,要看就看吧, 那链子还得靠他解锁。

    李赢将笼在她身上的外裳拿开,白色长裙上暗红色血迹是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好在衣衫完好, 只颈部的掐痕因得她皮肤白皙而有些明显, 其他倒确实如她所言没有什么伤口,他脸色稍霁,直到目光落在了腕间。

    纤细的皓腕上,一条赤金色锁链很是醒目,甚至上面还有一个精致的黄铜小锁,他伸手捏了想用蛮力将它捏开,可是没想到试了几次竟然无果,他常年练武,若是寻常的锁,一个用力便能给捏开,可是这只竟然不行。

    他俯身靠近了细看,差点没当场失控,那只黄铜小锁上,竟然还刻了“吾妻薇薇”四字。

    他又去看脚踝处的链子,竟然也是一样。

    这李亘,分明是早就图谋不轨。

    “啪——”

    一旁的案几应声而碎,顾不得手上的疼痛,他愤怒的将陆允叫了进来。

    陆允十分诧异,但是面上不露分毫,查看的时候只尽量将目光放在链子上,不一会儿,就退了开,等再回来的时候,朝着李赢摇了摇头,“陛下,他嘴硬得很,不肯说,属下搜遍了他全身,也未找见。”

    听了他这话,李赢脸色有些不好看。

    “陛下,这链子想来应该是特制的,砍断链子也不行,若是用一些非常之法,又有可能会伤到翁主,依属下看”

    陆允欲言又止,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找制作他的人拿钥匙,李亘不给,还有那些工匠呢,大不了重新配个,只是费些时间罢了。

    李赢又何尝不知,只是看她瑟缩在椅子上,眼神里满是希冀,那锁链他真是一秒也看不下去了。

    他起身站了起来,伸手,“把剑给朕。”

    陆允一惊,但还是解下了佩剑,恭敬递了上去。

    李赢持剑行至她身旁,“相信朕吗?”

    这手镣脚铐她戴着,别说出门了,就算是换个衣衫都不行,就算不能解开,先砍断也行,郗薇毫不犹豫的点头,伸出手脚。

    他“叱”的抽出宝剑,剑身反射的白光照在她的眼睛之上,她偏过头紧紧闭上了双眼,整个身子忍不住一颤,显然是十分的紧张。

    但她没有后退,就这样往前伸着,李赢一个手起剑落,只听“哐当”两声,两条锁链应声而断。

    双眼仍旧紧紧闭着,她害怕一睁开眼就会看见自己身首异处,缓了几瞬,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还好,虽然镣铐没法解开,但是至少中间的链子是断开了,她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李赢心中是有气的,但是看着这会儿的她实在是发不出来,只能按捺下那些奇怪的情绪,安慰道:“你放心,就算没有钥匙,朕也会找工匠为你解开。”

    郗薇当然知道他会,但她现在最想的不是这个。

    “我要沐浴。”她怔怔道。

    乌发几许散乱,领口与裙裾上确实有许多血迹,整个人看着很是狼狈。

    李赢颔首,陆允赶紧吩咐人去办

    一切准备就绪,非礼勿视,暗卫们赶紧退了下去,内室一时间就只剩了他们二人。

    李赢扫了她一眼,转身准备往外走。

    “陛下”郗薇张嘴,想叫他留下,却又说不出口,虽则链子被砍了断,到底是有些不方便的。

    她不会知道,在她开口的那一瞬,李赢的唇角难得的弯了弯,但很快就隐了下去,故作淡定般开口,“朕在屏风之后,你若有事,就唤一声。”

    说罢,径直转去了绢纱山水屏风之后。

    不知为何,听了这话,郗薇的心霎时安定了下来,解开衣襟,提脚迈入了浴桶之中。

    尽管她动作已经很是小心轻缓,但是锁链还是难免会来回碰撞,声音忽长忽短的,明明无甚规律可循,但却难免让人忍不住去猜想她此刻正在做什么。

    水声混杂着锁链的叮当声,他自顾摩挲着手上的鹿骨扳指,想将神思拉回来些,但还是下意识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忽然,屏风后传来了一声闷哼,紧接着是“咚”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落了地。

    莫不是摔着了?李赢站了起身,想冲进去查看,可是脚步却忽的顿了下来,“衡阳,可是有事?”

    “没”脚上沉,郗薇就站在浴桶里伸手去够地上的澡豆,眼见着就差一点了,她只能努力再探着身子往前,谁知道脚下一滑,额头磕在了浴桶上,她下意识闪避却整个往水里扎去。

    洗澡水涌入口鼻,窒息的感觉让她求生欲突发,忍不住猛地钻了出来,趴在浴桶上呛咳出声。

    李赢听得动静,哪里还管什么男女有别,绕开屏风掀帘几步就走了进来。

    “你没”事儿吧?

    话未出口,两个人都愣了下来,郗薇一个紧张赶紧重新钻进了水中,因得太过突然,水花溅得老高,两人的脸上发上,都落了不少。

    方才的景象在眼前挥之不去,李赢觉得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往一处涌,情不自禁往浴桶中的她走去。

    郗薇的心也跳得飞快,她本意是自己去捡省得叫他进来帮忙尴尬,却没想到弄巧成拙,眼见他一步步走近,她只得一步步后退,可是这浴桶本就不是很大,不过几息,便再退无可退了。

    “我没事,刚刚是澡豆掉地上了,已经捡捡起来了。”她飞快解释道,希望他能听懂她的潜台词。

    “嗯。”

    光是嗯,脚下却没停,不过几步,就走到了她身后。

    这样近的距离,郗薇本能的觉得危险,她转过了身子,杏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神充满警惕。

    她的一侧脸颊与脖颈很红,明显不是因为害羞或者愤怒,李赢伸手,“让朕看看。”

    说罢,他牵开了她试图遮掩的手,俯身细细地打量。

    原本莹白细腻的肌肤上此时布满了一条条细细的擦痕,甚至有些地方,隐隐有小血珠渗了出来。

    目光扫过一旁的澡豆与澡巾,方才听见的锁链跟闷哼也就不难猜了。

    她在清洗自己,像把自己当成了一件衣裳,尤其是李亘碰过的下颌与颈侧。

    被发现了小秘密,郗薇垂首,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李赢觉得心头有团火,都说帝王当喜怒不形于色,这些年他也一直是这样的,但是此时,他根本不想控制。

    “你先洗着,朕出去一趟。”

    *

    李亘知道他们会很快的回来找他,但他没想到会看见李赢亲自进来。

    向来目空一切的年轻帝王,何曾一路往前还会回首余光。

    “朕的女人,你也敢碰。”

    指骨软趴趴的吊着,痛楚提醒着他当时的李赢是有多狠,也让他突然醍醐灌顶。

    他情不自禁笑出声来。

    “呵呵呵呵呵”

    没有人理他的阴阳怪气,李赢坐在了上首的圈椅之上,这一路过来已经冷静了许多,但语调仍旧森冷,“把钥匙交出来,你或许可以死得轻松一点。”

    李亘脖子上伤口触目惊心,月白锦袍的前襟几乎都整个被鲜血给染红了。

    李赢突的想起了在摘星楼的星台之上,那时候郗薇定是口下留情了,不然不会只会留下一排深深的牙印。

    李亘不接话,眼睛却恨恨的瞪着反问,“诚然您是一国皇帝,可我好歹也是藩地之主,若是有罪,也该经三法司会审,而不是擅闯民宅,动用私刑,您这样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懦夫向来喜欢拿语言做武器,李赢冷笑着起身。

    一步步朝他走近,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藩地之主?溥天之下,莫非王土,你算哪门子的主人?”

    说话间,陆允捧了黑漆托盘进来,而那托盘之上,赫然是一块赭红石头。

    李赢拿过托盘上的赭石,顺手丢在了李亘的脚边,方才还嘴硬的他顷刻之间脸色灰白下来。

    “三法司会审?大越律令,私冶兵器,凡两副,以谋反论处,此其一,其二,谋刺皇帝,其三,谋杀朝廷钦派命官,这每一桩,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李亘,你就算有九个头,也不够朕砍了。”

    “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些东西我压根没有见过,”李亘垂死挣扎,“我不明不白出了事,即使是皇帝,他日史书工笔,你也难逃口诛笔伐。”

    “欲加之罪?你觉得朕会在乎这些?把钥匙交出来,朕可以考虑留你个全尸,”李赢踢了踢脚下的赭石块儿,不想跟他多费口舌,“你最好想清楚,你的那些工匠也是会的,不过是多花上些日子罢了。”

    李亘气极,他不明白,明明重活了一世,私下里做了这么多准备,甚至不惜改良自制武器,为什么还是输得这么窝囊?

    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他恨恨地想,前世也是死在她手上,这世若不是因为她,他早就娶妻生子回了临江,天高任鸟飞,李赢想要拿住他可没那么容易,如果不是她,这里还是秘密,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到工坊这里,不会被李赢堵个正着,一切都是因为她!

    脖子上凉凉的,他知道是伤口又流血了,这感觉他太过熟悉。

    方才李赢打横抱走她的样子历历在目,每一帧都在狠狠的攻击着他,两人是那般相配,他突然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蠢,什么谢昉,分明就是个替死鬼!

    是啊,他早该发现的,当初在宴上,他公然请婚,谢昉也站了出来,那种情况下,皇帝竟然迟迟没有下旨,当时只以为是宫里两边都不想得罪,现在想想他们还真是天真,甚至前世

    脑中某些刻意忽视的画面突的回闪,好恨呐,他张开嘴,露出满是鲜血的牙齿,紧紧的咬着,脖子上的鲜血汨汨流出,身上满是殷红,场面一时十分的触目惊心。

    “李赢,你还真是命好。”

    对于这话,李赢不置可否,他确实是天命所归,但他付出的努力别人永远也不会知道,不过也无需去跟一个将死之人解释。

    他睥睨的眼神更是让李亘心头愤恨,强烈的不甘让他此时只想逞一下心头之快。

    “你不就投了个好胎?如果烈帝没死,或者但凡太皇太后不顾念孝帝,这皇位,怎么可能轮得到你?”

    “轮不到朕,难不成轮得到你?”李赢挑眉,懒得再跟他废话,“陆允,拖去昭狱。”

    竟然是昭狱?李亘简直难以置信,他这是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眼见着侍卫们捉了上来,他拼命反抗,可惜徒劳无功。

    气愤之下,他只“桀桀”笑出声来,状若疯癫,恨声问:“想知道郗薇的身世吗?”

    话一说完不久,身上的压迫骤然轻了下来,他被重新扔回了地上。

    李亘知道想活命是不可能的了,但是报复的机会来了。

    “呵呵,但是我不会告诉你,至于你说的什么你的女人,我告诉你,她是我的妻!我的妻!”他怒吼道。

    李赢纠正他,“你的妻是郗五小姐。”

    越是平静,就越是山雨欲来。

    “吾妻薇薇,你可知是何意?她很早之前就是我的人了,”李亘诡异地笑了笑,“我品尝过她最柔软的地方,也见识过她最深的隐秘,她的肩胛蝴蝶骨下有一”

    话未说完就被怒声打断,“陆允,给朕拔了他的舌头!”

    李亘本是在笑,闻言再也笑不出来,正要报复似的继续乱说,却被压了住只能唔唔两句。

    “唔唔啊”

    惨叫声起却又戛然而止,整个大厅霎时静寂无声!

    李亘痛得满地打滚儿,鲜血顺着唇角大口大口的流了出来。

    李赢一脚踩在了他的右手之上,李亘表情瞬间狰狞,再突然变成了渴求,但是怎么也开不了口,只能无望的开合着。

    “想激怒朕求速死?”

    他垂眸,语气是一如既往的轻描淡写,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胆寒又绝望。

    “关进昭狱,让他活到谢昉的头七。”

    意思是他还要这样甚至更惨的再在昭狱里活七天?李亘只恨刚才为何不立马触柱而亡。

    他挣扎着,蠕动着,伸手努力想朝郗薇在的地方爬过去,可是也只能停在了门口,他再也没有力气爬过这道槛,光是圆睁着双眼已经耗费光了他所有的精力。

    “是。”

    领命之后,暗卫们顷刻给人塞了块救命丸,立马拖了下去。

    “吾妻薇薇,你可知是何意?她很早之前就是我的人了”

    李赢按了按太阳穴,他记性向来很好,当初在除夕宴那晚之后,她担心他喜欢她,开解他念念不忘是因为第一次,他反问她,当时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因为我不是第一次啊。”

    当时他也怀疑过那个人是不是李亘。

    仔细想想,李亘方才那些话固然有激怒他的成分,但是里面却未必全是假话,他尽量忽视那些刺激他的话,一路抽丝剥茧。

    郗薇从前喜欢李亘的事确实闹得沸沸扬扬,但是开年没多久,两人就决裂了,对,她亲自去他门口砸了一地的花瓶,那时候他还嘲笑过,她可总算知道看人了,而且向他要的第一个请求,是婚姻自主,还有她跟谢昉

    联想到方才莹白的肌肤上细小擦痕,他分明在她眼神里看到了深深地厌恶。

    是的,厌恶,甚至还有许许多多的疑问。

    李亘到底对她做过什么让她突的厌恶?谢昉又做过什么让她无理由的信任?还有他说的身世,是说她不是大长公主的亲生女儿吗?可是这事儿彼此早就心照不宣了,不然还有什么呢?

    李赢百思不得其解,他直觉这里面有什么事情被疏忽了。

    但这些也不算重要。

    重要的是经过今日这事儿,他也算看清了自己的心。

    他无法忍受她会变成别人的妻子,光是听见都会发疯。

    从前他不管,但今后只能是他。

    正好,这次就直接光明正大带她回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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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少撒谎,你最怕疼。◎

    处理好剩下的事情, 李赢正准备过去偏厅接人,没想到在门口遇上了已经换好衣服的郗薇, 她正要出来。

    因得她手腕脚腕上都有镣铐, 陆允命人专门找的侍卫的衣裳,这样外面裹了层护腕跟绑腿,倒是刚好能将链子给遮住, 只是走路会累些。

    两人站在檐下对望,她率先反应过来, 将目光移向了他的身后。

    “你回来了?李亘呢?”

    只听链子声响,她提脚就要往门口迈, 李赢一把拉了住,“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郗薇挑眉, 寻根究底, “怎么解决的?他”

    他知道她想问什么, 径直道:“你放心,以后不会再有临江王府,至于李亘, 他招揽工匠, 私铸兵器,谋杀朝廷命官,每一项都是死罪,朕已经命陆允将他丢进昭狱,等将这里清查清楚, 就交于三法司定案。”

    进了昭狱,就没有谁还能活着出来, 只是她还是有些担心李亘会乱说话, 于是想提前找补道:“他惯会逞口舌之功, 也不知会不会狡辩?”

    这是试探吗?李赢眼神晦暗地看着她,似要将她看穿,就在她心虚不已还想要找补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他已经没舌头去狡辩了。”

    郗薇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没想到,纠缠这么久的噩梦,就这么轻轻松松给解决掉了。

    自重生回来,不,准确的说是自回到上京,她日渐裹上了一层面具,渐渐忘了自己原本的样子,连勇气都失了去。

    以前她不想当棋子不想夹在中间被人利用,想着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好,以为只要她避开亲事离开上京,一切就会好好的,但其实并没有,还牵连无辜之人丢了性命。

    或许像她从前,遇到事情迎头解决也没想的那么差,即使撞得头破血流,好歹也算酣畅淋漓。

    以后她再也不用活在李亘与大长公主的阴影之下,不会被所谓亲情裹挟了,她好像终于找回了久违的自己。

    看她整个人忽的如释重负,李赢的心也跟着像松了口气,但想起李亘的话,有些事他还是想问个清楚。

    玄色衣角随风轻动,他负手立于檐下。

    “衡阳,你是故意将朕引到此处的。”

    不是疑问,是肯定的语气,半晌,看她没有否认,他眉梢扬了起来,“你为了谢昉不惜以身做饵?是笃定了朕会冲冠一怒?”

    听得这声,郗薇没有回答,夜风将她发梢吹得四下飞扬,她试着举起手将头发挽了起来,然后像侍卫一般拿发冠固定了住。

    链子有些沉,整理完毕,她甩了甩手臂放松,方才神色认真的看着他,“我知道陛下想问些什么,我也准备全部坦诚以告的,但是在这之前我想先去谢府上柱香。”

    也行,他对她有的是耐心,况且他原本的计划就是让她扮做他的随从进去的,这身看着倒也合适,只是她手脚都带着镣铐,想来有些沉重。

    他往前一个跨步,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啊,你干嘛?!”忽的被他整个捞了起来,郗薇忍不住尖叫出声。

    “想朕带你进谢府,就乖乖听话。”

    看他面容冷肃,只抱着她一路往外,眼见着七宝斋后门口的大马车,她终于安静了下来。

    李赢将人抱了进去,陆允亲自驾车,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什么都没有瞧见。

    *

    谢氏宗长成功升任左相之后,陈留谢氏的名声又重回了世家顶峰。

    这次谢昉又是立了大功的,还因此送了命,他的丧仪就办得格外盛大,整个谢府一片镐素,上京城中的王公贵族世家大臣都派了代表来参加。

    谢氏如今的宗长是谢长庚,按理说这等大事合该由他来主持,但因得谢昉是晚辈,这次丧仪便由其堂兄谢昶代为主持,前来吊唁的客人在灵堂祭奠之后,再去广安堂歇息。

    陆允让人传了信,得知皇帝驾临,谢昶命人将灵堂清了场,在场之人很快就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也十分配合,谢长庚急匆匆亲自迎了出来。

    “不知陛下驾临寒舍,臣等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除了谢长庚等一些长辈只在臂上缠了圈白麻,其余人皆身披白衣头戴缟素,一起跪伏在堂前迎接。

    “请陛下恕罪!”

    李赢本是私服,抬了抬手臂,“都免礼吧,朕来送子游最后一程。”

    谢长庚闻言,忍不住拘了把老泪,“陛下龙恩浩荡,臣替子游感恩涕零。”

    说罢,径直就要伏身磕头。

    李赢上前,亲自将他扶了起来,君臣二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随即一路去往灵堂。

    郗薇随侍跟在他的身后,就这么轻轻松松也跟着进了去。

    灵堂上首的龛台上依次摆放着谢氏历代先祖的牌位,而最中间则是一副厚重的紫檀木棺椁,里面盛放的是谢昉的骨灰与衣物,最前方则是他的灵牌与香案。

    白色经幡无风自动,诵经声木鱼声交织不停,也不知是因为这灵堂宽阔采光,还是因为躺在那里的是谢昉,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向来最怵这种场合的郗薇今日却全然没有害怕的感觉,相反因得替他报了仇,她的内心有种无比的安宁。

    李赢扫了眼兀自出神的她,侧首指了指她与左相说道:“谢大人,朕这小侍卫从前最是敬佩子游,这次特意求了朕跟着过来,就是为了给他上柱香。”

    皇帝的身边人,又得此纵容,谢长庚十分上道,朝着郗薇拱了拱手,“小兄弟有心了,请。”

    郗薇本意是混进来看一眼,能偷偷上个香就很满足了,没想到还能光明正大有这个机会。

    她感激地看了眼李赢,随即自香童手中接过香蜡,行至了棺椁前的香案边上。

    在一旁烧纸的是谢昉的书仆小丁,他初初没敢直视,只隐约间觉得这人有些面善,待离得近了,他一眼便认了出来,眼泪登时簌簌,不过其他人也没多想,只觉他们主仆情深。

    郗薇“扑通”一声跪在了蒲团之上,双手合十将点燃的香烛托举,朝着紫檀木棺椁拜了三拜。

    往事历历在目,如今却斯人永逝。

    “谢子游,我说什么你都会信吗?”

    “那有一天我若找你帮忙,你会帮我吗?”

    她默念着,“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好在为你报了仇,也算是弥补了一点遗憾,如此我才有脸来送你。”

    即使这些日子以为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接受了他已经死去这个事实,但直到此时还是觉得很心痛,因为他这样好的人,本不应该有此结局。

    李赢在一旁冷眼看着,她拜祭的时候,神情是那么虔诚,眼角饱含泪水,却固执地只在眼眶里打转,不肯落下一滴,他看得出来,那眼神里,不仅有不舍有心痛,甚至还有愧疚?

    “好了,时候不早,朕也该回宫了,”他出声提醒道。

    郗薇惊觉差点失态,赶紧站了起来,恭敬地退到了他的身后。

    李赢对此还算满意,来去匆匆,在一片恭送声中,他领着她离开了谢府。

    马车“嘎吱嘎吱”一路往前。

    郗薇沉默着,虽然说好了要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但是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口。

    思衬半晌之后,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切入口,还没说话,就被他给吓到了。

    他自顾将她侍卫服的护腕给扒了下来,她本想大叫,想起之前他抱她上车闹的乌龙,于是这次硬憋着没有声张。

    看她没反应,李赢嗤道:“这次怎么不大叫了?”

    郗薇也知之前是她误会了他,但她当时不过下意识的反应,其实也没真的担心过他会怎样,不过这也没法解释。

    说话间,护腕被取了下来,赤金链子倏地整个露了出来,她下意识想缩手,却被他一把拉了住。

    “别动。”他低声警告着。

    郗薇抿唇,也罢,就看他又要做个啥。

    李赢将她的袖子整个的挽了上去,纤细的手腕与赤金镣铐尽皆露了出来,而那镣铐之下,莹白的肌肤已然被磨出了血痕。

    难怪觉得有些疼,郗薇呲牙,看他脸色有些不好看,她一边往回缩一边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还好,也不疼。”

    李赢睨了她一眼,自袖中拿了盒药膏出来,“少撒谎,你最怕疼。”

    被呛了这句,她不说话了,却听他又道:“图纸找了到,朕已经命人加紧赶制,最多三天,钥匙就能做出来,只是这几天就要委屈你待在宫里了。”

    郗薇没吭声,她现在这样确实不适合回郗府,可是太久不回去总要找个说法的。

    看他没解释的意思,她只好先开口:“那我去慈宁宫吗?”太皇太后问起来可怎么好说?

    李赢扫了她一眼,“就在延福宫,朕会跟母后打声招呼,届时就说你在她的翊坤宫。”

    郗薇沉默,也不知道蒋太后会不会多想?而且这怎么好宫中人多口杂,她跟蒋太后非亲非故,在慈宁宫还说得过去,去翊坤宫那她跟李赢的闲言碎语还不传得到处都是?

    她有些犹豫,但是一时间又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总比传她被人拿链子锁了好。

    也只能先这样了。

    “谢谢谢你。”这次是十分的真心实意。

    没有说“谢陛下”敷衍,李赢挑眉,挖了块药膏为她涂着,“你知道的,朕不需要你这声。”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药膏冰冰凉凉的,他的手却热热的,郗薇斟酌着用词,“你其实知道吧,我并不是大长公主的亲生女儿,我是郗道茂跟旧情人的私生女。”

    李赢手一顿,指腹按在她的手腕,坦然承认,“是。”

    虽然早就有猜测,但真正听得这句,她还是心中莫名觉得堵得慌,赌气般将手臂缩了回去,“你是何时知道的?是丝萝禀报你的?”

    手上骤然一空,李赢知道她在气什么,也没有勉强,径直收回了手。

    “不是,这事儿朕早就知道了,你为何会觉得丝萝知道这个?她只是个伺候你衣食住行的婢女。”

    郗薇没好气,“你将她指到我身边,不就是为了打听府里的事情么?”

    “不是。”

    凤眸睨了她一眼,他掸了掸袖口的香灰,语调甚至是轻描淡写的,“朕从未让她打听过郗府的事情,那些事情朕有的是办法知道,朕只不过是让她注意你的事情罢了。”

    他的眼神漆黑幽深,像一个漩涡,心跳骤然快了一拍。

    她不敢凝视,连忙移开了眼,“你你什么意思?”

    李赢扯了扯唇角,“你说朕是什么意思?”

    郗薇说不出来,现在也不想去深究,“那你是怎么知道我身世的?”这个问题困扰了她两世,她本以为找到了答案,却没想到并不是。

    “衡阳,有时候你真的很傻,”他怜悯的看着她,“你以为柳诗情凭什么可以逃到安陆的小镇没被大长公主的侍从发现?没有朕皇考母后的默许,她连安陆国都进不去。”

    他替她将额间的碎发撇至耳后,“你的身份,在朕这儿,从来不是什么秘密。”

    郗薇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亏得她一直在想,丝萝是怎么知道的,何时知道的,为什么不先告诉她,甚至不暗示一下她,导致她毫无心理准备,被杀了个猝不及防。

    她误解她了。

    “那你为什么没有让人告诉我?”

    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

    他为什么要告诉她?凭那点微末的情谊吗?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捏着每一个人的把柄,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派上了用场,而且看她像个丑角一样张扬跋扈装腔作势,也不失为一种乐趣,不是吗?

    事实也确实如她所想,最开始的时候,他确实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等着她将大长公主府闹得鸡飞狗跳,等着她闹各种笑话,只是他没想到不知何时就把自己栽了进去。

    李赢摩挲着手上的鹿骨扳指,有些心虚,但他向来不承认自己会有这些情绪,反问:“衡阳,你为什么理所当然的觉得朕应该要告诉你?”

    是啊,为什么这么理所当然?

    郗薇被问傻了,心里隐隐有个答案,却又说不出口。

    她斜靠在车壁上背对着他,索性闭上眼睛装傻,“随口一问罢了,你就当我没问过。”

    李赢又不是傻子,长臂一伸,就搂着她的肩膀让她给坐直了,迫她正对着他。

    他俯身靠近了些,指腹一遍一遍摩挲着她的唇瓣,语气有些危险,“你知道朕喜欢你,所以你觉得朕应该要告诉你,同样,你知道朕喜欢你,所以你不惜以身做饵,把朕当枪使,说你傻,你有时候又比谁都明白。”

    她羽睫轻颤,赌气一般,“对,你说得对,我确实利用了你,你在生气吗?”

    她的唇那么软,李亘的话像一把剑,扎在了他的心上,他眼中戾气陡生,手下就用了些力。

    “朕确实生气,但气的不是这个,气的是你,”他指腹一圈一圈描勒着她的唇,“谢昉就那么重要吗?为了给他报仇连自己清白与性命都不顾?嗯?朕不是说过一个都不会放过,你就那么不相信朕?”

    他背对着烛光,整个人像是陷在暗影里,但他眼睛依然很亮,像是十分迫切的想要看到她的心,非要弄个清楚明白才行。

    他这个样子,像极了那天晚上发疯前,郗薇尝试着解释,“我没有不相信你,不然也不会设这样一个局,只是我等不了了,只要一想到谢昉是因我而死,满心愧疚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恨不得立马手刃了李亘,给他一个交代。”

    李赢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个字,“愧疚?”

    是因为上次宫宴请婚,李亘出于嫉妒,因此射杀了谢昉,所以她才愧疚至此?

    他情不自禁安慰道:“朕想谢昉那样的人,他不会怪你。”

    郗薇何尝不知,他总是让人如沐春风,若是当真能说话,说不定还会笑着安慰他。

    偏偏就是这样好的人,被李亘毁了。

    一想起这事,她本已开解的心又伤心了起来,那些在灵堂上没有掉下来的泪,此时毫无征兆的簌簌落了下来,甚至一发不可收拾。

    她安慰自己,上苍不会亏待每一个好人,说不定谢昉也跟她一样,重生在了过去的某一天里,重生在了另外一个世界

    可是她还是伤心,因为他原本该辉煌灿烂平安顺遂的渡过这一生。

    指腹一下一下替她擦拭着,可惜就跟夏日的雨线一般,怎么也停不下来,看她抽噎起来,他没有办法情不自禁将她揽入了怀中。

    胸口的衣襟渐渐濡湿,还真是个小哭猫呢,他没有打扰她,有时候眼泪也是一种发泄与解脱。

    有些时候还真是有些羡慕谢昉,他轻抚着她颤动的脊背,希望哭过这一场之后,她能放下这一切,然后重新开始。

    马车还在长街上“嘎吱嘎吱”的转着圈儿,夜风自半开的车窗吹了进来,带着初秋的点点凉意。

    怀里的声音与动作渐渐的停了,李赢放下心来,想着她今日着实有些累,本准备将她放下来让她先睡会儿,却发现她的脸颊红得有些奇怪。

    手一探,简直烫得吓人,他脸色倏地沉了下来,早知道就不绕路了。

    “陆允,赶紧回宫。”他语调沉沉。

    “是。”

    马车再不复之前的缓缓徐行,只听一声鞭笞,马儿撒开蹄子驾着马车上的两人往宫门狂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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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小哭猫不听话,迂回作战,强力镇压。◎

    延福宫, 福宁殿。

    沈太医切了脉,斟酌道:“陛下, 翁主想来应该是短时间内情绪波动太大, 思虑过甚又受了凉,这才发起烧来。”

    这话倒是说得轻飘飘的,李赢看了眼榻上之人, 她的脸颊仍旧红得有些不太正常。

    “朕怎么看着一碗药下去她这烧也没降下来?不说反而看着愈发厉害了?”

    看了眼一旁的琉璃碗,方才可是陛下亲自喂的, 重视程度可见一斑,沈太医赶紧拱手, 宽慰道:“回陛下,药才刚喂下去, 降下来应该还需一段时间。”

    殿内的气愤一时有些凝滞, 沈太医思衬片刻, 又道:“陛下勿忧,翁主这烧也未必是坏事。”

    “哦?”

    沈太医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赶紧解释, “短时间内情绪大起大落, 很容易伤及华盖与厥阴,臣方才观其脉象,翁主像是郁结已久,哭诉诱发热证,反倒是一种发泄, 等熬过去烧退了,那些不好的情绪也走了, 比淤积在体内要好上许多。”

    原来如此, 这样一想倒也有理, 李赢看了眼榻上之人,眼见着她的脸色较方才好了些,他颔首算是认可了。

    沈太医松了口气,不过还是提醒道:“只是这几日要辛苦些,可能还会反复几次,不过只要及时服药,等彻底恢复过来就好了。”

    又交代了几句,将药准备好,一切都处理妥当之后,李赢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退出去。

    李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终是忍不住小声提议,“陛下,您今日也累了一天了,翁主这里,不若让奴才们守着?等翁主醒了就第一时间禀报您?”

    皇帝眼风未扫,但李顺分明觉得一阵冷风刮过。

    他整个人一紧,再不敢多说一句,赶紧领着沈太医并宫人们退了下去。

    殿内很快就只剩下了两人。

    李赢坐在榻前,细细打量着她的眉眼。

    在王府,没少见过各式各样的美貌少女,连他自己也皮囊惑人,因此他从没觉得长相外貌有什么特别的,但在驿站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即使她一身男子的短打,头发也随随便便挽着,远没有今日这般规整,但他的目光还是一眼就被吸引了过去。

    当时李亘带她回上京,一路没少被她坑银子,他冷眼瞧着,她飞扬的眉眼有生气,有斗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鲜活与狡黠。

    如今还是那张脸,但或许是因为长开了,眉目就跟画上去似的,皮肤白皙,较从前精致了很多,只鼻尖那粒小痣,还是与从前别无二致。

    因得发着热,她的唇瓣不似平日那般红润,是淡粉色的,唇角甚至有些干裂起皮了。

    他从未照顾过生病之人,也没有什么经验,但他觉得她应该是不舒服的,于是他拿食指沾了点茶水,轻轻的点在她的唇间。

    对郗薇来说,这无异于久旱逢甘霖,嘴唇愉悦的微微张着,正想迎接更多,可惜再没有了。

    那点水怎么够,她不满的嘟囔了一声。

    他看着好笑,又拿指头多沾了些。

    这次手指头甫一放至她的唇边,郗薇也学聪明了,当那冰冰凉凉的茶水沁入嘴角,她倏地噙了住,像小兽般轻轻舐着,不舍得轻易放开。

    李赢浑身一僵,整个身体都给绷紧了,好在她没坚持多久,因为手指头本就没甚滋味,她最后吧唧一口就给松了开。

    指尖温热的触感仿佛犹在,他掩下心中失望,想起沈太医的话,他想自鎏金铜盆中重新起张方巾,替她将额头原来的那张给换了掉。

    可是向来金尊玉贵的皇帝怎么做过这种事情,帕子怎么也折不好,总觉得那形状跟她额头上的不一样,没办法,他只好将那张取下来,原样浸湿了,拧干后,再妥帖放至她的额头。

    但是也不知是不是他哪个环节出了错,还是因为又重新起烧了,她的脸颊又重新愈发的红了起来。

    他拿手背贴了贴,果然,又起烧了。

    想起沈太医的话,他将她半扶了起来靠在软枕上,然后学着方才宫婢的模样,舀了勺药想喂进去。

    可她也不知是不喜欢这个味儿还是喝不下,这一口怎么也喂不进去。

    他“啪”的将药碗搁在了一旁,将她整个人重新放了下去,重新端起药碗,一口饮了,随即捏住她的下颌迫她张嘴,俯身嘴对嘴喂了下去。

    药汁苦苦的,郗薇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起来,第一反应是用舌尖将它抵出去,可是药汁就跟水一般,入口便下了喉,哪里还有机会?但却也没扑空,遇到了势均力敌的对手,他是万万不许她吐出来的,小哭猫不听话,只能强力镇压。

    “乖,喝下去就好了。”他退了出来,替她擦了擦嘴角。

    沈太医的药这次见效很快,不一会儿她就没那么烫了,身体舒服了,很快便睡熟了过去,李赢终于放下心来。

    因得她随时可能会再烧起来,他不能入睡,于是便拿了本《圣训》坐在一旁翻着。

    宫城的午夜万籁俱寂,连虫鸣也不曾有闻,只偶尔能听见沙沙的风声。

    不知何时,郗薇迷迷糊糊睁眼,他向来站有仪坐有姿,即使是半靠在床榻边上,亦凛然轩举,高山仰止。

    看他在一旁,她还以为是梦,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殿中静得落针可闻,今日他确实也一刻未歇,不知何时他以手支颐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他猛然睁开眼,第一反应是去查看榻上之人的额头,果然又烧了起来,他赶紧给她把药喂了下去,只是这一次不像上次那样退得那么快,也没用立即睡着,而是说起了胡话。

    他心中一紧,起身准备唤人,却没想到被她一把给拉了住。

    “别走,别走”她惊恐着喃喃道,似是十分害怕。

    他心中一软,“朕不走,朕就在这里陪你。”

    汗水将她的额发打湿了,沾在她的额间脖颈处,他伸手替她一一拂开。

    “别走,娘亲别抛下我”

    她很用力,指甲几乎嵌进了他的掌心。

    李赢回握住了她的手,“朕不会走,也不会抛下你,你放心。”

    听了这话,郗薇似乎安静了些,口中念念有词,虽然听不太清楚,到底没方才那么激动了。

    他正准备将手抽出来,却忽然顿了住。

    “对不起,谢昉,对不住”她抱着他的手臂,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在她身上尝到了这一世都未曾体验过的折戟沉沙与求而不得。

    直到她下一句开口。

    “我不该请你帮我,不该跟你谈什么协议成亲,我就该离你远远的对不起”

    他的眉头扬了扬,协议成亲?

    他俯身靠近了她,“衡阳,醒醒,你说什么?什么协议?”

    可是郗薇却没有回答她,她整个人陷在梦魇里,仿佛是今日在谢昉的灵堂里面,她对着他的棺椁,一遍一遍地忏悔请求原谅。

    李赢的心跳得飞快,似乎原本一团乱麻的线,露出了一个线头。

    为什么她会突然改变对李亘的态度?还有她是什么时候知道身世的?如何知道的?为什么她忽然就跟谢昉定了终生?明明除夕宴那时候

    还有那次误以为他被下了药,照她的性子,若是心中有别人,绝不可能与他那般,甚至她为何会愧疚成这样

    她们到底有怎样的约定?这里面又有什么关联吗?

    李赢凤眸微微眯了起来,“衡阳,莫非这一切都跟你发现身世有关?”

    郗薇陷在梦魇里,压根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喃喃重复着她想说的。

    李亘的话猝不及防又响了起来。

    眸中戾色突现,她总是遮遮掩掩不肯说实话,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他一定要问清楚。

    可是她现在整个人都陷在梦魇里,该怎么才能让她回答他的话?

    “水水我要喝水”

    他凤眸一扫,忽然有了计较。

    *

    因得发着热,郗薇觉得浑身都被火烤似的,渴得不行。

    正当她觉得口干舌燥的时候,唇上忽然传来了一股凉意,她凭本能吞咽着,可是没一会儿那冰凉冰凉的感觉就消失了。

    “衡阳,还要喝吗?”

    “嗯~”她下意识的点头。

    就知道,李赢心中一喜,替她将被角掖好,“那你乖乖回答朕的问题?”

    她继续点头,乖巧得像个娃娃。

    李赢压下心中那抹罪恶感,舀了一勺凉茶,放到了她的唇边,“你何时知道身世的?”

    “除夕宴,我回来的那日。”她答得很快。

    回来?他有些不太明白,但也没多想,以为她说的是回到宴上,想起那日她被下了药,他说帮她把李亘找来,那时候她很生气,他误以为她是不想让李亘看见那般样子,但现在想来,有些不对,她应该是从那时候就不想跟李亘有纠缠了,甚至不惜找上了他。

    那时候,他们明明已经交恶很久了。

    这个认知让他愉悦了一点,他奖励般喂了她一勺,继续“你说谢昉帮了你,你跟他之间是有什么约定?”

    郗薇秀眉微蹙,这一次没有如方才那般立马回答。

    时间似乎凝滞了,就在李赢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略有些艰涩的开口,“成亲,他带我离开郗府,我会回报他钱财。”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所有线团顷刻迎刃而解,李赢扯了扯唇角,像终年未放的雪莲,无声笑开。

    只是谢昉出身陈留谢氏,又怎会被钱财所动?同样是男人,他能猜到他的打算与想法,而她的心事,也可以窥探一二,难怪她那段时间卯足了劲儿非要粘上他,甚至不惜跟他学她最讨厌的算术,不过是想投其所好罢了,她向来目标明确呢。

    “水”久久没有得到奖励,她添了下唇不满的嘟囔。

    李赢回过神,连着喂了两勺。

    郗薇像是得了奖励,开心地咂摸着嘴唇,跟小白真是像极了。

    他心头微动,脱口而出,“衡阳,朕跟谢昉,你更喜欢谁?”

    问完,他就有些后悔,装作浑不在意去倒水,心里懊恼得不行。

    为什么要问这个?如果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岂不是自找气受?他甚至希望她什么都没听见,但又怀着那么一点隐隐的期待,这种陌生的情绪让他的整个心都提了起来。

    “谢昉”

    呵,果然。

    他的笑意凝在唇角,渐渐消失,茶水满了杯溢出来也没发现,等发现的时候恍惚间以为会烫到,他一把将其甩了开。

    “啪——”的一声,好在白釉卷草纹马蹄杯小巧,又是掉在地毯之上,并未摔碎。

    她略显艰涩的嗓音又响了起来,“谢昉是很好的人最值得信任的朋友”

    很好的朋友?那他呢?他喉结微动,就那么愣愣地站在原处,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可是等了许久,她却再也没有出声。

    直到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李赢觉得他真的要疯了,从没有人能让他的心七上八下似的,若不是她还生着病,他定要将她薅起来问个清楚。

    *

    郗薇这两日一直断断续续发热,好不容易褪下去能睡踏实些,隔不了多久就又烧了起来。

    李赢不假他人守了整整两日,人都清减了些,好在第三夜的时候,她终于睡得踏实了些,耽搁了这两日,政事堆了繁多,没办法他便一早去上朝了。

    等郗薇睁开眼睛,第一缕晨光恰巧照在她的脸上,像梦境一般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伸开五指稍稍挡着,等适应了,才缓缓将手移开。

    薄薄的轻纱帐幔用金色铃铛束着,正对着床头的是巨大的酸枝木雕花窗台,透过两扇洞开的窗牖,能看见漫天灿烂的朝霞,初升的朝阳刚巧升在对面宫殿的檐角之上,还在隐隐上升着,难怪阳光就这么照了进来。

    她将目光收了回来,整个内殿空无一人,她明明隐约记得昨日有人在这里,是李赢。

    他去哪儿了?

    链子碰撞声起,她撑着手臂试着慢慢的坐起来。

    “小姐,您慢些,奴婢来。”

    熟悉的声音让她猛地抬头,正巧见着丝萝捧了束花进来,说话间神情一紧,将花束搁在了窗台上就赶紧将她扶了起来。

    她探了探她的额头,倒是不烫了,“小姐,您感觉好些没?可要再唤沈太医来看看?”

    郗薇摇头,“你怎么在此处?他不让你走?”

    这个他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丝萝赶紧解释,“不是的,是奴婢无处可去又回了宫中,因得奴婢对小姐还算熟悉,于是今日一早顺总管便将奴婢叫了过来,若碍了小姐的眼,奴婢这就下去。”

    “哎,别算了,你留下吧,这些日子我怪不习惯的。”郗薇偏头,其实她的气早就消了,尤其是知道她的身世并非丝萝透露的之后,就已经后悔了,只是拉不下脸面。

    “别愣着了,快去准备,我这一身汗,怪不舒服的,我想先洗个澡。”说着,就作势往地板上踩。

    丝萝喜极,眼泪差点掉了出来,“是,奴婢这就伺候您梳洗,只是沈太医叮嘱了,您这两日身子虚,还是注意些。”

    注意是注意的,但不洗是不可能的。

    *

    自浴池出来,郗薇感觉浑身清爽,好似整个人都新生了一般。

    她长发披散,只着了件雪色深衣,因为担心又发热,丝萝立马给她披了件薄衫,稍稍带着长发,主仆二人自净室出来。

    却见李赢正负手站在窗前。

    听着身后的动静,他回过身来,难怪进来的时候没见着人,原是去净室沐浴了,就上个早朝的功夫。

    他眉头微蹙,“沈太医不是叮嘱这两日先注意着么?”

    丝萝立马跪了下来。

    看她这没出息的样儿,郗薇拉起她兀自坐到了梳妆台前,“昨儿个出了一晚上汗,浑身都黏糊糊的,是我说要洗的。”

    李赢看她气色不错,唇色也恢复了,就连嗓音也不再是昨晚那般艰涩,于是也没再说什么,兀自走到了一边的罗汉榻前,翻开昨夜未看完的《圣训》,继续读了起来。

    这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昨夜烧得迷迷糊糊的,心中隐约有些模糊的记忆,但也不知是不是幻觉,看他这样子,郗薇心里打着鼓,试探着问道:“陛下今日无事?”

    “唔,这两日都无事,”李赢睨了她一眼,看她心虚的移开目光,禁不住冷笑,“先把头发绞干,等下朕有话问你。”

    郗薇心里“咯噔”一声,她昨晚没说什么胡话吧?

    她半躺在贵妃椅上任长发披散着,丝萝拿帕子仔细绞着,阳光自窗台照射进来,刚巧可以晒到她的头发。

    郗薇闭上眼睛,她记得昨晚上在马车上,聊着聊着就有些不舒服了,似乎是发热了,后面回到了宫中,她有些模模糊糊的记忆,都说了些什么呢?

    对,他好像问了她什么,是什么呢?

    脑海里划过一些片段,她手指轻轻抚上了唇畔,脸情不自禁有些红了。

    “在想什么?嗯?”

    熟悉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她一个仰首,李赢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身后,那手里捏着的,可不正是她的头发。

    她心跳得飞快,茫然四顾,内殿里哪里还有丝萝的人影

    第66章

    ◎朕心悦你很久。◎

    “丝萝呢?”她耳尖有些红, 立马坐直了,回首问他。

    其实没什么好问的, 很显然是被他给打发出去了, 但她看他样子心里有些虚,于是没话找话。

    深褐色酸枣木的窗台上,汝窑大肚敞口青瓷插瓶里粉□□白的芙蓉与芰荷, 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形态闲适, 婀娜生姿,像极了鲜妍的少女, 明媚生香。

    李赢将目光移至了她莹白的小脸上,“衡阳, 是你昨日说会将一切都如实告知, 可还算数?”他已经等了太久, 耐心都快被耗尽了,必须现在就要知道答案。

    郗薇的心跳得飞快,她垂眸, 努力让自己沉静下来, “你说。”

    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她也一个字都不准备开口。

    李赢一看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扯了扯唇角。

    “除夕宴的时候,你就已经讨厌李亘了,所以那晚选朕不是偶然, 你是特意候在那里的?”

    郗薇眼睫微颤,“是。”

    “为什么讨厌李亘?只因为他送了别人桃花钗?”他摇头, “不可能, 以前你为他争风吃醋的事儿可没少干。”

    “不是, 我只是突然看清了他的真面目罢了,”她抬眼,正视着他,“也或许压根不是真的喜欢,只是遵从大长公主的意志,她希望我喜欢,我便尽全力去争取。”

    所以知道身世后,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转变,李赢颔首,对于这事儿她倒老实。

    感觉到她的戒心轻了些,他话锋一转,“为什么那么信任谢昉竟然选择跟他协议成亲?”

    果然,就知道,定是昨晚说漏嘴了,郗薇有些懵。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李赢手臂支在贵妃榻的扶手上,“为什么一开始选了朕,后面又换人?”

    郗薇忍不住想后退,可是身后是贵妃椅的靠背,她退无可退。

    正紧张的时候,他又俯身靠近她,四目相对,语调有些咬牙切齿,“朕不值得你信任吗?还是那晚的表现让你不满意?嗯?”

    他这越说越不像话,她整个脸都烧了起来,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会儿装病还有用吗?

    她伸手本是想去按按眉心,顺带隔开一点两人的距离,可是李赢哪里肯,一把将她的手捉了按在头顶。

    深衣的袖口宽大,料子又滑,整个的掉了下来,细长的藕臂就这么现了出来,而赤金镣铐与锁链,因为这一动而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生一股暴戾,靠近了重复,“为什么一开始选了朕,后面又换人?嗯?”

    鼻尖几乎贴上了鼻尖,四目相对,他的眼神太过炽热,郗薇一时竟不敢直视,稍稍侧首,避开了些,想活动手腕。

    “你先松松开些”

    她的耳尖像熟透了的樱桃,红红的,透着一股特有的甜香,青玉樱花耳坠轻轻晃动着,像是跟着主人一起在抗议他的粗暴。

    她属猫的,有时候得顺顺毛。

    一想到此,他稍稍往后退了些,给两人之间留了些许空间。

    这一松开,压迫感轻了许多,郗薇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与后来不一样,那日宫宴,也只有陛下相对熟悉且值得信任。”她明着给他戴高帽子,说得很是委婉,其实是方便事后一拍两散,谁都不惦记。

    李赢哪里听不出来,冷笑道:“那倘若那日谢昉也在,你是不是”

    都不用问出口,答案非常明显,他实在是生气,但生气之余竟然还有几丝庆幸,年轻的帝王为自己如此卑微有些无奈,愤怒,种种情绪交织,简直灼人心肺。

    偏那人无知无觉,十分认真地思考着,“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如果那日他在”

    她试着想了一下,发现对那般如匪君子,她竟然完全想象不出来。

    “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去假山拦你。”

    “你说什么?”李赢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巨大的喜悦让他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郗薇抿唇,实话实说,“我说如果那日谢昉也在,我还是会去找你,正如再让我挑个人合伙,我还是会选择谢昉。”

    这起起落落,可还真是够大的。

    他冷笑,“你倒说说这是为何?”

    她觉得他的眼神像深潭般,森森望着她,从前她是不敢直视的,总觉得像在窥探她的内心,但今日她准备豁出去说个清楚,倒是难得坦然了。

    她回事着他,“那晚我被人故意下药,若不找您,第二日闹了开,只怕还会有人说我是自己设计自己,而对象是您就不同了,这件事会被压下去,此其一。”

    “其二,您那时候不是讨厌我么?”她移开了目光,“这样发生那种事后,我们比较容易能达成共识,都想当做没发生过,也方便全身而退。”

    李赢不爽地纠正,“朕何时讨厌你了?”虽然理是这么个。

    郗薇纤翘的羽睫一旸,“那是谁之前满脸厌恶的告诫我,让我在太学好好上课不要整日围着男人转的?”

    这话一说,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李赢的思绪忽的就被拉回了两年前。

    那是她及笄的前几日,那会儿他登基才一年多,大长公主跟左相没少给他使绊子,好不容易抽了空带着礼物去昭文馆看她,结果却听说她追着李亘跑了,花蕊夫人还将她入馆以来的表现都说了一通。

    他满肚子气在昭文馆等了快一个时辰,她才姗姗来迟,愤怒下那些话就脱口而出了,确实每一句都是大实话,但是她说满脸厌恶?有那么明显吗?他那是恨铁不成钢!气她不追他!

    郗薇也想了起来,一直到现在,她还是对这句话耿耿于怀,不然也不会记得这么清楚。

    说话难听也就罢了,那嫌恶的表情,简直视她如臭虾烂鱼,她又羞又气,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委屈。

    同样是没有学好,谢昉就多会说啊?理解她是基础不好,让她从头开始学起。

    诚然她确实不勤奋,那些王孙贵女都是上了好几年家学才进太学来的,可她什么基础都没有,连字都不认识几个,筋骨都已经长成,怎么跟人比?所以她选择了走捷径,追李亘,模仿讨好大长公主。

    越想越委屈,眼泪不自觉就掉了下来,她也不知今日怎么如此脆弱,明明之前不会的,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可能是大病初愈吧,为了不让他继续笑话,她负气似的转过身侧躺在贵妃椅上。

    原来他们当初会渐行渐远,起因竟是如此。看她这样,李赢觉得再多的气也被抚平了,再也没法像之前那么理直气壮。

    “朕当时是气急,朕从未厌恶过你,”他将她掰正了过来,指腹一遍一遍摩挲着她的面颊,“你该知道的,衡阳。”

    朕是一直心悦你,或许开始的时候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但这句话他没说出来。

    现在想想,或许确实如此,也不是谁他都有空去说上一嘴,但是当时这对一个快及笄的少女来说还是很伤人的,她刚回上京,本就缺乏安全感,心思格外细腻,难免就钻了牛角尖。

    她深吐了一口气,随手将眼泪擦了擦,半坐了起身,“都过去了,这次说出来,也算是解了个心结了。”

    看她是真想开了,李赢也放下心来,顺势捋了捋她胸前的长发,继续追问,“唔,那你再说说为何是谢昉。”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就因为他说了她?不至于,后来她还跟他谈条件了。

    郗薇对着手指。

    “你是皇帝,富有四海,任何人任何事都唾手可得,什么对你来说都是轻而易举,你也知我身世,大长公主府更像是个坑,我一无依傍,二无才德,若是留在深宫,根本没有解脱的机会,难道以后要靠你偶尔的怜惜活下去么?我做不到。”

    她看着他,“而谢昉不一样,他如匪君子,品性性情都是可靠的,虽然谢氏世家大族,但他这支人口简单,我与他成亲,一方面有个依靠,另一方面,若是能培养出感情,相敬如宾也挺好,若是不能,他日后有了喜欢的人,我退位让贤,亦不会伤心可惜,我们也能好聚好散。”

    她娓娓道来,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亲事,倒像是在挑拣东西,冷静理智,权衡利弊。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李赢站直了身子,扫了圈这宽阔的大殿。

    阳光自窗牖照射进来,他逆光站在那里,面容像是陷在了阴影里,郗薇仰首,几乎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原来这就是她的另一个心结。

    他生气愤怒,为什么她不早点说出来,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他又庆幸,她现在说了出来,心像被反复揉捏着,静不下来。

    良久,他才终于开口,“衡阳,你到底是低估了朕,还是低估了你自己?”

    看她眼神疑惑,他看向窗台上插瓶中正亭亭玉立的芰荷,“离了大长公主与郗氏,你也是朕金册敕印的翁主,有封号有属地,何至于无枝可依?”

    她垂首,语带自嘲,“这些难道不是因为我的母亲是大长公主才有的?一旦不是,我还算什么翁主?”

    李赢负手行至窗台,随手抽了枝粉白芙蓉出来,“朕在册封你的旨意上按下金印,从来都只是因为是你,并非因为你是谁的女儿。”

    当初大长公主与左相下达的许多政令都被搁置了,只除了这一件,那是他登基之后,唯一一件与大长公主达成一致的旨意。

    郗薇震惊,她忍不住仰首看向他,正巧他侧首看过来,阳光洒在他深邃的眉骨与高挺的鼻梁之上,连眼睫也透着微光,而那周身之处,隐隐泛着淡金的色泽,恍惚间贵若神祇。

    他暗金袍袖一甩,携光与花大步朝她走来,“你的封号还是朕亲自拟的,想知道由来吗?”

    郗薇的心跳得飞快,一时间竟忘了回答。

    他也并非真的在等她回答,兀自说道:“朕在安陆王府的书房,开窗即可见得衡山,传闻衡山之南有诸多神迹,朕却不曾得见,一直心向往之。”

    衡山横跨安陆与颍川,衡山之南已经出了安陆地界,当初不管是作为藩王还是王世子的他,都是不能踏出安陆国一步的,甚至因得忠献王早崩,他很小就肩负了封国的国事,连王府都不曾离开。

    李赢居高临下,将芙蓉花递与她,向来浓如漆墨的瞳仁,隐隐闪着暗光,“衡阳,朕从未想过要这深宫繁花开遍,朕想要的,从来只这一朵。”

    “砰——砰——砰——”

    郗薇能听见自己有力的心跳,其实这一切并不突然,一切都有迹可循,但是一直被她或有意或无意的忽略了,因为她实在是不敢相信,甚至到他亲口说出来,但现在已经由不得她再继续装傻了,他几乎将话已经挑到了明面上来。

    她看着粉□□白的芙蓉花,犹豫着,“你你什么意思”

    “朕心悦你已久,想你做朕的皇后,”李赢此时如何还准她逃避,俯身迫她正视着他,“所以——朕值得考虑吗?”

    “像你考虑谢昉那样”

    两个人离得很近,鼻尖差点抵着鼻尖,他情不自禁贴上了她微凉的唇瓣。

    心悦已久

    郗薇承认,她心动了,她挺直了背脊,想留住这份愉悦,为它雀跃狂欢。

    整个人像飘在云朵里,周围白茫茫一片,只觉得软绵绵的,暖洋洋的,晕乎乎的。

    但是也有一种着不了地的不真实的感觉,无法脚踏实地,总觉心头难安,所以最终她撇过头,躲开了。

    李赢的表情在一瞬间凝固,方才她明明是有所回应的。

    凤眸危险的眯了起来,他将她额间的碎发撇至耳后,“衡阳,你到底还在顾虑些什么?”

    是啊,在顾虑些什么?就差不知好歹了呢。

    当初的李亘也说得那般好听,即使这世也还缠着不放,难道是不喜欢她吗?也没有,但是就是走到了那个地步,更何况他是坐拥天下的帝王。

    或许一时,两时,以后相看两相厌的时候,他会不会后悔今日所言?若接受他给的巨大希望,又会不会迎来巨大的失望呢?她早就已经失去了对美好姻缘的一切期待。

    但是他又是那般真诚,一次次将真心捧了出来。

    她实在是不想就这么放弃,毕竟她能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她其实是喜欢他的,对谢昉可以坦然面对他以后有喜欢的人,但是对他,她不能接受,心会痛。

    离水的芙蓉在阳光下很快的低垂了下来,你看,就连一朵花都在笑她的胆小。

    郗薇将芙蓉花梗捏在了手上,她决定一瓣瓣数着,如果是单数,就是上苍让她不要随便信任,如果是双数,她就给自己一个机会。

    李赢没有催她,就这么看着她动作等着她回答,他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但是对她可以等。

    “一瓣,两瓣,三瓣七瓣,八,九”

    是单数

    她说不出来心中是什么感觉,上苍的指示已经给了,她应该拒绝他。

    但是心中突然涌上了一股从未有过的不愿,她不能这样做,这个机会既是给他也是给她自己。

    或许她应该遵从自己的内心。

    她怔怔地看着他,“你了解全部的我吗?”

    李赢挑眉,“你跟谢昉约定的时候也问了这个?”

    看她摇头,他将她的手握在了手中,以她的性格,也许这不是他之前认为的不信任,也许是更认真,想确认。

    “衡阳,你如果不愿把你内心的秘密都说出来,朕永远也不会了解全部的你。”

    本来是不打算说的,但是他真的

    她决定赌一把,反正她也没什么好输的。

    她将手臂伸了出来,特意将袖口撩了上去,露出了一双皓腕,晃了晃,“吾妻薇薇,你看见这金锁上的字了么?”

    李赢的薄唇抿了起来。

    没有去看他的脸色,她继续道:“在前世,我跟李亘做过夫妻,因为除夕宴我被人下了药,跟他有了夫妻之实,你也知道我不会做人,树敌颇多,害怕被揭露,于是特意跟宫里请的婚。”

    “但是成亲时我的身份被拆穿,郗太傅并不承认跟我母亲的私情,大长公主恨屋及乌与我划清干系,因得江太妃十分讨厌我,李亘不得不与我整日冷脸相对,我灰心之下就去了别庄,可是谁知道江太妃嫌我挡了她儿子的道,于是赐了我一杯毒酒,我以为是李亘给的,于是毒发前拿簪子刺死了他,再醒来的时候我就回到了刚被下药那时候。”

    她的语气很平缓,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但李赢每听她说一句,眉头就紧一分。

    这些事情她没有跟任何人提起,因为每一次回忆都像是在提醒她前世的她是有多不堪,看他这表情,她的心开始忐忑起来。

    但其实他只在想一件事,那天晚上被下药的她朝他跑过来的时候,该是有多绝望?

    难怪她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从前明明是那般明媚张扬的人,却开始敏感多思,身边都是靠不住的,没有一个人可以帮她等等,那个时候的他呢?

    李赢一下子就找出来这里面的关窍。

    “你大婚时身份被拆穿,是朕干的?”

    郗薇没想到,刻意忽略不谈的事情,他竟然一口就道了出来,半晌,她点了点头。

    李赢扶额,这确实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大长公主跟临江王府张太后一直眉来眼去,他这么做简直是釜底抽薪,他甚至怀疑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朕没做其他的了么?”他想知道他有没有朝她伸出过援手,他不可能没有,是不是她拒绝了?

    郗薇垂眸,“江太妃嫌我挡道,是因为有人传定国公之女看上了李亘,而那支金簪,是丝萝给我的生辰礼物,当时我们在别庄,身无长物”

    李赢简直难以置信,但两厢一联系起来,他眉梢紧紧攒了起来,“你怀疑是朕设计的。”难怪她知道丝萝是陆允的人时反应会那么大。

    郗薇没吭声,她确实这么想的,因为他做事情,从来都是这样,一环套一环,一石能二鸟三鸟。

    李赢也沉默了,他试着代入了一下。

    大婚拆穿她身份釜底抽薪是有可能的,不让她看清他们的真面目,不把她逼上绝路,她又怎么会乖乖的回到他的身边,虽然最后也没有,这计划是失败了的。

    送金簪也有可能,但是设计让人给她毒酒,这绝不可能。

    他突然开始怀疑,为什么心里总能听见一个声音,在他每一次想本性毕露狠狠逼她的时候,就会提醒他不要那么做,那会不会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他的忏悔?

    但这些事情他没有说出来,他也只是怀疑,她本就觉得他可怕,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他不想就这么毁掉。

    他也彻底明白过来,那日李亘说的那些话,竟然全部都是真的,但是他再也不会生气愤怒,他只觉得特别心疼,特别懊恼。

    不过有些疑问倒是可以提点一下她。

    “那金簪确实非常有可能是朕送的。”

    看她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他立马又补充了一句,“但是衡阳,按你的说法,那个时候临江王府跟大长公主已经不足为惧,朕何必多此一举赶尽杀绝?”

    “就算要赶尽杀绝,朕可以随便捏个罪名,何必要让你们残杀?而且万一你毒性发作得快,万一他去晚了一步,怎么能保证你刚好在毒发前能杀死他?这风险太大,朕不可能做。”

    郗薇也想过这个,但是她实在是找不到其他的理由了,“那为什么要借丝萝的手送我金簪?”

    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就那么克制的看着她,“为什么?就不能只是想送你一份生辰礼么?”

    郗薇移开了目光,算了,现在的他,也未必懂前世的他的心思,反正也没法问了,不纠结这个了。

    她将袖口扯了下来,重新将手腕缩了进去,“好了,你现在知道所有事情了,我没你想的那么好,我胆小怯懦,愚蠢蒙昧,重来一世,也没有大杀四方,将自己过得风生水起,甚至还连累了对我有恩的谢昉,我压根配不上你的喜欢。”

    一听这话,李赢觉得心里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敢情纠结半天原来她在担心这?

    他没好气将她的手重新捉了出来,双手合十放在心口。

    这镣铐就像前世的记忆,将她锁在了里面,他现在只庆幸一件事,他听从了内心的声音,选择一步步慢慢走近她,而不是采取其他的强硬的手段,别看她有时候怯懦,但其实她胆子比谁都大,还一身反骨。

    “衡阳,你很好,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太坏,错的是前世的朕,没有保护好你。”

    明明是最简单的一句话,郗薇的眼泪却倏地就掉了下来,她告诉自己要坚强一点,努力睁大着眼睛,却仿佛徒劳无功。

    李赢一把将她搂进了怀中,“无事,你最丑的样子朕也见过。”

    刻意被遗忘已久的记忆像洪水突然开闸,一桩桩一件件涌现。

    一句话让她成功破防,双手紧紧环住了他的脖子,她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他安抚着她的后背,突然无比庆幸处心积虑小心维护了这份缘分,但凡有一次放弃了,他也不可能走到现在,能有机会打开她的心。

    她喜欢他只有一点又如何?剩下的他来爱。

    第67章

    ◎常常是这样欺负你吗?◎

    初秋的阳光自窗牖照射进来, 平等的关照着殿中每一处角落。

    她乌黑的长发披散着,在阳光下泛着淡金的色泽, 哭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但两人都没有做声或者移开。

    郗薇闷在他的肩头,有些不好意思。

    方才她哭得那般不要脸面,这会儿停了下来, 倒不知该怎么面对了。

    可是他的降纱袍肩头那块已经湿透了,黏糊糊的, 不太舒服,没办法, 只好硬着头皮蹭了蹭想换个位置。

    李赢可不是那么好忽悠的,看她心情稳了, 一把将她扶了直坐他腿上。

    “好了, 哭够了, 该跟朕说正事儿了。”

    两人何曾这般亲密的坐着,郗薇有些不好意思,挣扎着就想下来, 却被他一把按了住, “别动,不然朕不能保证还能像现在这样君子。”

    他低沉的嗓音响在耳畔,似是警告,又似撩拨,郗薇脸噌的红了, 耳尖滚烫,不敢再动一下。

    见她这个样子, 他一时有些心旌摇曳, 忍不住想靠近她, 但是在这之前,他还是想先把想说的说完。

    “朕之前没来得及告诉你,钥匙已经在送进宫的路上了,你很快就可以自由了。”

    “当真?”定然是真的,这种事情没必要撒谎,郗薇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看她分明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他轻轻拨弄着她颈侧的青玉耳坠,“嗯,考虑得如何了?嗯?”

    “在我回答你之前,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她抿唇,十分认真地看着他。

    李赢颔首,“你说。”

    “你说心悦我已久,已久是多久?从什么时候?”她秀眉微挑,粉唇微微翘着,略带得意的看着他。

    他突然就不想说实话,掐着指头,漫不经心,“唔,大抵是跟你在假山那次之后吧,你不是说第一次总会格外难忘一些么?”

    郗薇被噎了一下,半晌才道:“你不是说你不是第一次么?还暗示我你宫里有很多侍寝女官。”

    “是么?那你看看朕这延福宫有侍寝女官么?”他索性也坦白了。

    郗薇仔细想了想,倒确实没有看到,她就说,那个时候他明明……

    他一直在门口徘徊着,是她领着他进去的。

    谁知道这人后来倒反客为主了,不要脸的愣头青!

    两人倒是不约而同想到了一处,目光相碰间,像是触电般赶紧移了开。

    她赶紧岔开话题,“那也不算很久嘛,大半年而已。”

    听这语气是颇为不满意?李赢好笑的勾了勾她的手心,“那你说多久算久?”

    郗薇还当真十分认真的思考了一下,“怎么着也要两三年?”

    “唔,那行,等再过两三年,朕再说心悦你很久了。”

    他语带戏谑,眼神却十分认真,郗薇脸一红,这怎么变成了像是她在讨要他的承诺一样,可是确实是她先提的

    一时倒找不到合适的话来接了。

    就知道会掉进他的坑里。

    看她眼睫微垂,像把小扇子似的扑棱扑楞,他的心,像是被羽毛拂过,“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郗薇顿了顿,对着手指,半晌,才又开口:“我会十分认真的考虑你,但是先让我再过渡一下,毕竟我的身份,还有大长公主现在怀着孕,虽然没什么感情,但是……”

    她顿了顿,“好吧,我承认了,我有些害怕再成亲,总之,我需要缓缓才能再接受这件事,你可以再给我点时间吗?”

    开始听见她的那话,李赢是有些生气的,但是当听见的她说害怕成亲的时候,他的心又忽的软了一角。

    原来她在担心这些,会有顾虑也是正常,他安抚似的将她无措的手指抓紧,“你放心,这些事情朕会处理妥当。”

    “大长公主府不过强弩之末,朕未处理也是看在你跟皇祖母的份上,你若是不想,大可不必再回去,就住宫中,朕会再命人为你建一座翁主府,那是独属于你一人的私产,往后你尽可自己处置。”

    ……他想得可还真远……

    一方面郗薇觉得非常愧疚,但另一方面,她又想任性一下,“这个时间我也说不清楚要多久”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李赢扶住了她的双肩,迫她正视着他,咬牙切齿,“衡阳,朕的耐心是有限的。”

    她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倏地,他认输般又补充了一句,“行,你可以缓一辈子,朕都可以等,但你是朕的女人,不管心里还是眼里都不许再有任何男人。”

    郗薇小声嘟囔了一句。

    李赢没听清,正想再问,却听她又道;“等这镣铐解了,我还是先回去一趟,有些事总要说清楚的。”

    “嗯,也行,”李赢一把将她搂了住,“衡阳,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什么都不用担心,朕会一直在你身后。”

    朕会一直在你身后

    这两日的情绪转得太快,一切都像梦一样,她都有些怀疑会不会真的只是一场梦。

    她蹙眉看他,“你戳我一下。”

    “嗯?”

    看他一脸不解,她解释道:“我想看看我是不是在做什么美梦,不然为什么你突然这么好说话?”!

    一句话,成功让李赢的心颤了颤,墨色的瞳仁里暗潮汹涌,半晌表面才归于平静。

    他轻笑一声,“原来你的美梦就是朕对你好?”?

    这是什么曲解话语的本事啊,郗薇无语,“算是吧,毕竟在梦里你常常是”

    还没说完,她意识到了不妥,连忙一把将嘴给捂了住。

    “原来你也会梦见朕,”李赢双目灼灼地看着她,“常常是这样欺负你吗?”

    他伸手将她的双手拿了开,兀自俯身而下,将她的唇给堵了住。

    郗薇拍打着他的肩让她松开她还没说完,他却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一个用力,将她抵在了贵妃椅上。

    “唔唔……”

    她试着去推他,可是就她那点力气怎么推得开?而且身后是软软的椅背,压根就没有着力之处,若不是他的手掌托在她的脑后。

    方才的芙蓉花瓣与芰荷散落在四周,他晃眼瞧着,她撕碎了他的花,他赌气一般用的力气就大了些,肆意辗转揉碾着如花般的樱唇与蕊心。

    小没良心的越退缩,他越不准,五指情不自禁擦入她的发丝,如云如缎的细腻触感让他几乎流连忘返,忍不住来回撩拨着。

    “衡阳……”他略略离了开些,却又轻轻触碰着,凤眸满含希冀地望着她,像是直直的要看进她最深的内心,“给朕。”嗓音暗沉。

    郗薇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尤其是他在她耳畔蛊惑的声音,低哑却又似有一种特殊的魔力,鬼使神差的,她环住了他的脖子,一口啃了上去。

    她本就在下面,人又晕乎乎的,与其说是啃,不如说是小口啜着,他浑身一僵,期待地搂紧了她。

    因得这两日他衣不解带地照顾她,下巴的青茬已然不少,郗薇觉得有些扎人,撇撇嘴就想要退开。

    他一把捏了住,“撩完就跑?嗯?”

    “没……没……没跑啊……”她有些结巴。

    看她委屈的小表情,他轻笑一声,重新覆了上去,这一次,不再似方才那般婉转试探,因为他真的觊觎她很久了,若不是两人未曾正式成亲,他恨不能立马将她拆吃入腹,让她樱樱求饶。

    殿中呼吸声,呜咽声,伴着黄花梨木的金丝藤纹贵妃椅轻轻摇晃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悦耳又愉人。

    殿内两人正情到浓时,难分难舍,外殿却突然响起了阵阵喧哗。

    “娘娘,太后娘娘,陛这会儿正忙着呢,您若有什么急事,奴才先派人去通禀一声。”

    李顺儿半佝偻着快速往前,抄了把近道往栏杆上跳下去,正好挡在往殿中猛冲的蒋太后前面。

    “通禀?”

    李顺儿挠了挠脑袋,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蒋太后凤眸微挑,虽则宫中是有这样的规矩,但是往常最多她进到延福宫的门口,皇帝就亲自迎出来了,今日这将她拦在外面,可还是第一次。

    儿子不想让她掺和这事儿?那闷嘴葫芦随他皇考,她不出马怎么行?

    蒋太后脚下一转,就往前走了,“那哀家就去看看衡阳,这次总用不着通禀了吧?”

    这次还真找不着理由了,陛下也没下吩咐,万一是他想岔了可怎么整?可是万一没想岔,这坏了陛下的好事儿

    李顺儿一拍手心,这可还真是有些左右为难了。

    眼见着蒋太后就快进殿了,他忽然灵机一动,大声提醒道:“太后娘娘,您等等奴才,哎哟,您慢点儿,这地上滑~~~~”

    李赢自小练武,耳聪目明的,早就听见了外面的喧哗声,他本以为李顺能劝退,谁知道竟让人进了来。

    但软玉温香在怀,怎么舍得轻易松开,尤其是感受到她的身子一紧,挣扎着想要推开他的时候,他啄了啄她的唇瓣,哑声道:“乖,再来一次。”

    也不经商量的,俯身碾上了她的唇瓣,她正想抗议,不料却被他趁虚而入,她试着想将他推抵出牙关,可是在他那里却像欲拒还迎一般,深深的伆了下,他飞快退了出来。

    “按照母后的脚步,她还有会儿才能进来,”他扫了眼她的衫裙,“朕帮你”

    “我自己来!”郗薇又羞又窘,“你先躲起来!”

    说罢,一把将他往帘幔深处的云母屏风后推。

    “朕为何要躲?”李赢不甘愿的回头问她。

    “李顺不是说你忙么?你忙还在我这里,叫我怎么说?!太后娘娘会不会对我有意见?!先躲起来!”

    李赢万万没想到,他堂堂皇帝,在自己的寝宫,竟然还有躲起来的一天,看她小脸紧绷,一副不听话就要干架的样子,跟十六岁那年初见她一模一样,他只得扶额,乖乖站在了屏风后面。

    郗薇赶紧理了理领口与裙角,再重点检查了一遍脖颈处,分明有些隐约的红痕,时间紧迫,她拉了拉衣襟遮掩,发髻是来不及绾了,索性拿发丝挡了挡,确认无误之后这才迎了出去。

    蒋太后进了中殿,就不再继续往前了。

    丝萝端着茶水进来,眼见着太后坐在了罗汉榻边,她赶紧将茶水送了上去。

    听说延福宫之前是没有宫婢的,就这两日才安排了些过来,蒋太后多看了两眼。

    郗薇自垂花罩出来,就看见丝萝正跪在地上回话,她赶紧上前请安。

    “衡阳见过圣母皇太后,娘娘万福。”

    声清若鹂,倒不像是在病中的样子,而一丝粉黛未施,但却眉目如画,无论见多少次,她都忍不住感慨还真真是个美人胚子,难怪能叫她家那铁树开了花。

    蒋太后起身,亲自将她扶了起来,拉了她的手,示意她坐旁边,“衡阳,哀家听说你生了病,可好些了?”

    “回太后娘娘,晨起觉得甚是轻松,应该已经不碍事了。”

    “嗯,那就好,”蒋太后瞄了眼内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然皇帝还不知道怎么折腾太医院呢。”

    “太后此言何意?”

    看她诧异地看了过来,蒋太后掀了掀杯盖,心想这孩子果真什么都不知道,她笑着抿了口茶,“你不知道?你这两日断断续续高热不退,整个太医院都是胆颤心惊的,皇帝发了好大一通火,连早朝也罢了,整日整夜地守着你。”

    郗薇还以为恍惚间见到的他的身影是幻觉,没想到是真的,难怪下巴上青茬那么扎人,她扫了眼帐幔,又将目光给移了回去。

    蒋太后将茶盏搁在了矮几上,“哎,皇帝也是随了他皇考,做的比说的多,不善于表达。”

    郗薇没吭声,太后这话她不知道该怎么接,其实她也挺认同的,他有时候说话真的很难听,不过今天好像还好,说得都蛮中听的,心里虽如此想,但她也没说出来,毕竟他还在帘幔后面。

    “这事儿也怪哀家,太拘着他了,什么都要学,什么都让他做到最好,”蒋太后瞄了眼垂首不言的郗薇,“但是他皇考去得早,封国那么大个摊子,总要人处理,哀家不对他要求严格一点,我们母子就会被人吃得渣都不剩,好在他从不让人失望。”

    郗薇其实很想说或许他不会说话这点,不是被拘出来的,显然这本事父母都没具备,还有察言观色这点,果然上天是公平的。

    蒋太后却丝毫不觉,她觉得她在为自己儿子争取,说了不少皇帝小时候的事,比如什么六岁能背完《全唐诗》,八岁便通读《史传》,十岁就能百步穿杨等等,直听得帘幔后的李赢扶额。

    “是吗?呵呵,陛下果然天纵英才。”郗薇附和着。

    提起儿子小时候的表现,蒋太后浑身来了劲儿,自己儿子什么都远超常人,唯独这娶妻一事给落了后,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要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了。

    郗薇内心是拒绝的,她并不想去听别人的小时候是有多厉害,即使那个人是李赢,偏偏蒋太后兴致高昂,她也只能附和敷衍着。

    时间不知不觉就这么过了去,许久没说这么多话了,嗓子很是干,想着郗薇大病初愈,也不适宜耗费太多精力,于是蒋太后准备先打道回翊坤宫。

    郗薇没太注意,站起来就准备送她出门,没想到这一动,手腕上的锁链一松,差点没掉出来,她慌张的扫了一眼,蒋太后却似没注意这里,也不知被看见没,她赶紧掩了掩袖子给遮住。

    眼见着蒋太后一行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她终于松了口气。

    那厢刚出了延福宫的蒋太后却没那么轻松了,她简直震惊得无以复加。

    “阿云,你方才看见衡阳的手腕没?还有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她问身侧的心腹。

    云嬷嬷有些欲言又止。

    “说,别吞吞吐吐的。”

    云嬷嬷深吸了一口气,“是,娘娘,奴婢听见了也看见了,是金属碰撞声,翁主的手手手腕上似乎是锁链若是奴婢没眼花,好像脚上也有。”

    果然,她没有看错,还好她立马将眼神转了开。

    蒋太后心里一“咯噔”,谁敢在有敕封的翁主身上上锁?并且还是在皇帝的寝宫

    难怪皇帝二十的人了,一直迟迟不愿立后选秀充实后宫,难道他跟他堂兄烈帝一般有什么特殊的嗜好?亏她还为他做足了脸面,说是衡阳在她宫里。

    她为人向来规矩,发现这种事情简直气得不行,难怪方才她一个劲儿夸皇帝的时候,觉得衡阳的脸色有些奇怪,要不然莫非是他用强权逼迫的人家?

    不像话,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娘娘,奴婢看着,陛下不似那般不知分寸的人,说不得是是年轻人之间的情趣您又去得急”云嬷嬷连自己都有些不信,但也必须劝着。

    皇帝是她打小看到大的,什么性子她也有所了解,那认定了的事情,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别说现在他是九五之尊,从前在封国,也什么都是他说了算,但凡他要做的事情,蒋太后是劝不住的,还不如少一事。

    蒋太后一听,也有些犹豫了,无意间撞破这种事情,说也不好说问也不好问,而且这年轻男女住一个宫,虽说宫殿也够大,但是谁还能去拦着皇帝了

    为了保险起见,看来还是得早日将他们的婚事给落实了,就是李令爱那里,保不齐要拿乔,也罢,大不了舍下她这张老脸呗。

    豁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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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你那些稀奇古怪的话本子没教你?◎

    郗府, 菁华馆。

    大长公主看着素来温和的丈夫,简直有些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

    “阿令, 我早说过了,竖子不足与谋,你看中李亘好拿捏, 但却没想过他不堪一击,我收到线报, 七宝斋已经被陆允带人给抄了,李亘去了昭狱, 想来不日就能听见风声。”

    大长公主一掌拍在桌案上,“那你还等什么?还不让门客们去各府当说客, 对了, 还有各地的藩王, 堂堂临江王,竟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进了昭狱,对, 只要削藩的消息一放出去, 只怕立马就能人心惶惶激起反抗,我看李赢这个皇位,还稳不稳当。”

    “现在不是时候,”郗太傅起身,揽着她的肩膀, “这样对咱们没有任何好处,其他藩王进京, 再亲能亲得过你们?太皇太后毕竟还在呢。”

    大长公主不服气, “我又不是当真要藩王进京, 不过给他添些堵罢了,最近的事情想起来就生气,我就说那是个狼崽子,跟他皇考一个样儿,他现在是越发势大了,再不找点事,以后那朝堂之上,哪里还有咱们的地儿。”

    不是以后,左相跟临江王府倒了,他们现在已然是步履维艰,只不过皇帝未曾赶尽杀绝罢了,之前他还以为是顾忌着太皇太后,如今想来

    夫妻俩对视一眼,如今想来怕是因为郗薇的缘故。

    不得不说谁也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呀,还是得太皇太后高瞻远瞩。

    因得年纪大了,之前虽然有小道消息,但是大长公主怀孕的消息一直并未正式说出来,现在也快六七个月了,算是坐胎稳了,宫中赐下赏赐也是寻常。

    大长公主看了眼一旁排成山的大开礼盒,有大红织锦软绸襁褓,金镶白玉如意,葫芦纹抱金锁挂脖项圈等等,全部是宫里赐下来的,若是太皇太后赐的倒也不稀奇,奇的是翊坤宫圣母皇太后所赐。

    两人多年不和在京中几乎人尽皆知,这次蒋太后不仅将郗薇接进宫小住,还亲自先放下身段赏赐郗府期待破冰,实在是做得不要太明显,也算是给足了大长公主脸面。

    “呵,她蒋环如今想跟我做亲家,倒是拉得下脸了,”大长公主白了郗太傅一眼,“你生了个好女儿。”

    郗太傅轻咳一声,轻抚着她小山般的小腹,“那也是你的女儿,不管怎么说,你就是她名正言顺的母亲。”

    大长公主心头冷笑,当前些日子郗太傅告诉她真相的时候,她气得没差点又早产,好在孩子保住了,并且还知道了是个儿子,这是她全部的希望了,为了这个孩子,她要学会忍耐,好在并不需要太久,等一切尘埃落定,这些碍眼的人,她一定一个不留。

    “得了,你可别这么说,我嫌恶心,方才那些也是气话,”大长公主一把将他的手拍了开,“你放心,人前我会给你留足面子的,一切都会按照计划进行,好了,你去拿我的名帖送宫里去吧。”

    郗太傅也知如今这样怕已经是她最好的态度了,他伸手想拍拍妻子的肩膀,在看着她明显不悦的脸色时终是放下了手。

    也罢,当年确实是他做错了事,往后她总会明白他的心,即使她要走一条不归路,他也会陪她一起。

    *

    钥匙第四日的时候终于送进了宫,锁链解下来的那日,李亘因私造兵器与谋杀朝廷命官,被削去了王爵,整个临江王府被罚没一空,封地彻底收归国有,郗素锦及时拿出了和离书,倒是逃过一劫。

    大越有许多的藩王封地,但是大多都比较小,除了高祖皇帝因得私心留给小儿子的这块,当初就有让两兄弟分而治之的意思,位置也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将这一块收了回来,朝廷对整个大越的控制又加强了一步,打消了不少人的其他想法。

    天胜帝李赢在朝堂上的声望也隆威日盛。

    王府被处理没多久,太皇太后就病倒了,郗薇去看望的时候,老人家已经不太能站起来了,需要时时卧床,但是却硬拉着将她留了下来,说是想让她陪伴最后一程。

    谁都明白她的意思,临江王府与郑尹倒了台,皇帝就只剩下了大长公主这么一个钉子,是拔是留端看那位的意思。

    宫里宫外如今都在传一件事,毕竟都是孝帝这一支的,太皇太后跟蒋太后都属意立衡阳翁主为后,旨在缓和关系,一个能让皇帝兵不血刃收归所有权利,二来大长公主一系也能全身而退。

    郗薇对此也只做不知,专心哄老人家开心,前世春天的时候太皇太后就去了,这一世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不错了,若是能熬过今年,那也是极好的,不过陈太医说的估计是最理想的状态,太皇太后的身体,很有可能撑不过这个冬日。

    太皇太后眼见着自己身体越来越差,若是她去了,国丧还有一年,一年可以发生好多事情,她心中越发不安,于是狠狠心,让沈嬷嬷将皇帝与郗薇都叫到了床前。

    “皇帝,你虽然不在哀家膝下长大,但哀家跟孝帝一直念着你这个孙子,哀家近日做梦,常常梦见孝帝说要来接哀家,哀家让他先等等,因为哀家还有件事放心不下。”说罢,太皇太后朝他伸出手。

    李赢俯身,回握住了她的手,“皇祖母有话不妨直说,孙儿能办到的,就一定为您办到,但您也要保重身体。”

    “有你这句话,哀家就放心了,”她又转过头朝郗薇伸出手,“衡阳,你也过来。”

    太皇太后的脸已经布满皱纹,连笑容都有些勉强,郗薇心中一酸,坐在了床榻边上,“老祖宗,陈太医说您身体好着呢,衡阳还等着您今年的压岁钱呢。”

    “哀家尽量吧。”

    太皇太后笑着摇了摇头,一手拉一个,将他们的手拉到了一处,“皇帝,虽说哀家名义上的子女甚多,但你也知道,哀家一直最放不下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阿令,有些话哀家不便多说,只问你一件事,衡阳这孩子是个惹人疼的,你愿意替哀家照顾她一生一世么?”

    虽然早就知道太皇太后在打什么算盘,但是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快就将这事儿提上了日程,是因为她自己也感觉到大限将至了么?

    李赢目光灼灼看向郗薇,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稍稍用力,“皇祖母,就算不是为您,孙儿也愿意。”

    听了这话,太皇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哀家果然没有看错,衡阳,你呢?你愿意嫁给陛下,永结两姓之好么?咳咳”

    郗薇设想过很多场景,但独独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前些日子才与李赢说好缓一缓,纵然这些日子他表现不错,蒋太后也跟她能说到一处,但没想到这就要做决定了,而且叫她怎么说得出口,若是太皇太后知道了她不是大长公主的亲生女儿,还会这么迫切的想问她吗?只怕当场就要去见孝帝。

    所以面对太皇太后的询问,她一时很是犹豫。

    “衡阳?咳咳你说呢?咳咳”许是心中激动,太皇太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李赢也知郗薇的顾虑,即使他十分想,但他并不想在这种情况下逼迫于她,“皇祖母,您先缓缓,这有些突然,衡阳她”

    “皇帝你先别说话,咳咳衡阳咳咳告诉哀家,你愿意么?”

    太皇太后紧紧抓着她的手腕,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神里有爱怜,有威慑,也有一个老人最后的请求。

    郗薇看着她的手,几乎只剩一张橘皮了,她抓她抓得那么紧,像是用了所有的力气。

    郗薇叹息一声,“我愿意,老祖宗,我愿意的。”

    得了这句话,太皇太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嗽也不咳了

    自殿中出来,两人在廊庑下走着,看她一直刻意落后半步,李赢回头问她,“今日的事朕着实没有想到,你若觉得后悔,朕会去跟皇祖母说再缓缓。”

    郗薇撇嘴,“谁说我后悔了?”

    阴霾霎时消散,李赢顿住了脚步,朝她伸出手,“那为何闷闷不乐的?有什么顾虑就说出来。”

    郗薇十分自然的将手搁在了他的掌心,两人相携着一路往前,“我只是在想,老祖宗以为我是大长公主的亲生女儿才撮合咱们的,若是她知道真相,岂不是讽刺?”

    李赢笑,“那你打算告诉她吗?”

    “才不要,”郗薇摇头,“她身体本就熬不住了,若是知道了,只怕当场就得”

    她抿唇,那些不好的话终究不忍心说出口。

    他安慰似的挠了挠她的掌心,郗薇看了他一眼,“大长公主从前可不喜欢老祖宗将咱们拉一块儿了,这次也不知道怎么竟然同意了。”

    李赢扯了扯唇角,还能是什么,时势比人强,说不定背后还在打什么鬼主意,但他对她可不打算这么说,她只需要安安心心做他的新嫁娘就好了。

    “从前她与皇考母后不睦,加之在政事上又与朕分歧巨大,不想你进宫也是自然,如今她朝上的事儿参与得少了,母后又亲自给她赔了礼,她自然也就不再拿乔了。”

    “赔礼?”郗薇诧异。

    李赢做出一副本不想说却又不得不说的表情,“嗯,这事儿说来话长,你还记得母后上次过来福宁殿?她后来将朕骂了一顿。”

    “骂你?为什么?”

    “唔,你那会儿不是身上有锁链么?”他睨了一眼她纤细的手腕,“母后以为是朕与你在玩什么不像话的情/趣。”

    “不像话的情趣?”郗薇更不解了,“这有什么关系?”

    看来她是真的不知道,李赢忽的来了劲儿,似笑非笑得看着她,“你那些稀奇古怪的话本子没教你?”

    一说话本子,郗薇下意识就想起了碧绦买的那本,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张图,上面有两个小人,似乎也有链子,当时她压根不敢多看,囫囵的就翻过去了。!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她的脸突然红了个透!这种事情人家会怎么想啊!还是长辈!

    “好了,不逗你了,母后把朕叫去说了一顿,她十分担心咱们闹出些什么,跟皇祖母一合计就想先把咱们的婚事定下来,又担心大长公主使绊子,于是就主动示好送了礼去府上,大长公主便也顺着台阶下了。”

    原来如此,郗薇没想到原来这背后还有这么多事情,这些日子蒋太后对她如何她是有数的,前后两辈子,甚少体验到母爱,此时的她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她的心事向来写在脸上,李赢不想她多想,于是故意转移话题,“明明朕才是她亲生的,却总担心朕欺负你。”

    “本来就是。”郗薇白了他一眼。

    李赢睨了她一眼,“呵!”

    他捏住了她的手心,等大婚那日,按着那话本子上的插图,他得都试试,让她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欺负

    钦天监本是择了三个吉日,因为各方都比较着急,于是帝后大婚的日子定在了冬月十八。

    郗薇没想到这么赶,但是想着赶一点也好,这样她在郗府住的日子也会短一些,于是便也开心的接受了。

    是的,她毕竟现在还是大长公主跟郗太傅的女儿,她必须得在郗府备嫁,并且这也是大长公主在帖子里特别陈情过的。

    于是在一切安排好之后,与传旨的宫人以及聘礼一起,她便声势浩大地回了郗府待嫁。

    第69章

    ◎剧情过渡+大婚(上)◎

    回到郗府的时候, 郗老夫人领着郗府众人亲自在大门口迎接来自宫里的使者,不过大长公主因得肚子大了并没有出现。

    随后宫里的嬷嬷先去了松风堂, 与郗老夫人郗大夫人安排接下来的一应事宜, 郗薇则先回了湛露院。

    湛露院还是跟她走的时候一模一样,就连瓶中的插花都是一样的,只是想来定是特意换过, 不然不可能这么多天还鲜艳着。

    最开心的当属碧绦,不仅自家小姐回了来, 连丝萝也跟着一起回来了,说话的语调都忍不住微微上扬。

    “小姐, 这次您也进宫太久了,院子里的湛露牡丹都谢了, 要我说还是丝萝姐姐手巧, 有她照看着也不至于凋谢这么快, 好在我做了香囊,也不算浪费了。”

    郗薇看了眼院中,一切都打理得很好, 除了老槐萎黄的叶子, 实在是看不出初冬的样子,蔷薇花墙,紫藤花架廊庑,莹白鹅暖石花道,绯花木秋千

    这里的一草一木, 都是她亲自参与打理过的,无论摆放还是修剪, 无一不是她喜欢的样子, 毕竟曾经刚上京的时候, 她是真的很开心从此以后有了一个家。

    “你辛苦了。”她浅笑着夸了句。

    碧绦满不在乎的摆手,“这算什么辛苦,为皇后娘娘做事,奴婢不辛苦。”

    丝萝戳了戳她的脑袋,“你呀,口没个遮拦,以后可不许了,嬷嬷过来了得好好学学规矩。”

    宫里是派了三个管事嬷嬷一块儿过来的,这会儿先去松风堂拜见郗老夫人了,等下就过来,本来是她们平日里嬉闹惯了,但让嬷嬷们看见丫鬟们这么没规矩,终归不好。

    碧绦做了个鬼脸,不是她说,之前看大小姐跟五小姐,一个说的要进宫待选,一个嫁给了临江王,就他们家小姐亲事没个着落,她没少被人挤兑,现在好了,也算是扬眉吐气了,但丝萝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远远瞧见花月兰舟过来,赶紧规规矩矩站到了后面。

    待离得近了,花月福了一礼,“小姐,大长公主跟太傅请您过去一趟菁华馆。”

    丝萝想着蒋太后的叮嘱,此时嬷嬷们不在,本想找个借口敷衍过去,谁知道郗薇却拉住了她。

    “久未归家,是该去拜见拜见了,我正好也有事要与父亲母亲说。”

    丝萝只好退在了一旁。

    *

    距离上次过来菁华馆,已经有好几个月了,那次的不愉快却仿佛已经恍若隔世。

    大长公主与郗太傅坐在上首已经等候多时,而除她们俩之外,殿中还有一人,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徐嬷嬷。

    眼见着郗薇迈步进来,郗太傅亲自迎了上来,“小四,你可算归家了,为父与你母亲可是盼了好久了。”

    “我倒不知父亲也会盼我念我,至于母亲”郗薇欲言又止。

    看郗太傅神色紧张,她转向了大长公主,似天真似无邪地笑道:“自打有了肚子里的弟弟,已经好久没空管我了,你说是么?母亲?”

    她没说出来,到底是顾念着情谊的,郗太傅面上有些尴尬的样子,内心却已然有了计较。

    大长公主扶着肚子站了起来,“衡阳,咱们母女,隔阂太深了,不过如今有了你弟弟,也确实想通了许多事情,是我从前对你太过苛刻与疏忽了。”

    郗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数月未见,她丰腴了许多,甚至因得月份大了,整个人有些浮肿,但却并不难看,甚至她觉得这样子的她,竟然多了一丝从前没有的温柔。

    当真是因为孩子的原因,还是因为徐嬷嬷在此处?

    郗太傅看她没动,指了指一旁的位置,“小四,你先坐,为父有话要跟你说。”

    看她也不坐,他尴尬地看了眼大长公主,“行吧,你不坐,我先说。”

    “你母亲这一胎,怀得着实艰难,前期基本上是在床榻上渡过的,好在请逢恩寺的高僧做了法,高僧说会有此劫,是因为当初有件往事没有做好,我跟你母亲思来想去,已经将你养母的牌位寄放在逢恩寺了,逢恩寺是皇家寺庙,香火鼎盛,她今生命苦,想来来世定会生在一个好人家,此事之后,现在胎像算是安稳了,等再过两月,你弟弟就能平安降生了。”

    郗薇秀眉挑了起来,“我养母?”

    这一句话,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郗薇下意识就去看大长公主的表情,没想到她竟然一脸平静地抿了口茶,从前她可是一听见柳诗情的事情就要发疯的。

    大长公主搁下茶盏,拭了拭唇角,撑着几案起身,朝她走了过去。

    “从前我诸多魔障,觉得她抢走了你,害你不能万众瞩目的长大,市井习气颇重,最重要的我其实生气的是你父亲,若非他先对她有情,也不会惹出这么一场祸事,但是经过高僧点化,我想通了,现在你父亲心里只有我,人也死了这么多年了,当年也确实是我横刀夺爱在先,因果我们都受了,如今我只想你跟肚子里这个好好的。”

    她一手温柔地抚抚摸着小腹,一手拉起了她的手,“衡阳,你要摸摸你弟弟么?”

    是她将她从尘泥带入云端,又将她自云端推落泥里,郗薇对她的感情很是复杂,但此时她拉着她,她竟然没有甩开,而是当真放在了她凸起来的小腹之上。

    因得大长公主这一胎格外艰难,室内早早就烧起了地龙,外面天气日冷,内室里却温暖如春。

    隔着薄薄的衣料,初时什么感觉也没有,就在她想抽回手时,突然它动了,猛地戳了一下她的掌心,郗薇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吓得赶紧抽回了手,心跳得飞快。

    大长公主见此,忍不住轻笑出声,郗薇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她又忍不住好奇的看了过去,就见着那薄薄的衣料上,鼓起了一个小包,而那小包一路往前移动着,然后调皮地打了个滚儿,才重新消了下去。

    她试探的将手重新覆盖在了上面,小家伙似有感应,又猛地戳了戳她手心,这一次她却没有再吓到,她也回应似的戳了戳它,小家伙倏地像条游鱼,自她掌心滑了过去,这一次像是累了,安静下来再也不动了。

    这是一个活物,是她血浓于水的亲人,它应该好好的降生在这个世上,有最好的父母,最好的姐姐,幸福安稳过一生。

    它现在那么小,那么脆弱,她若是图一时爽快,戳破了那层窗户纸,这样父慈子孝的场景还会再有吗?若是这件事能一直不戳破,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太皇太后可以安度最后的时光,小家伙能顺利出生健康长大,而她,也可以像曾经期待的那般,拥有一个完整的家,甚至李赢也能兵不血刃的慢慢收归势力,真是最完美的结局。

    看她神色怔松,大长公主替她将散乱的碎发撇至耳后,“衡阳,我从前对你确实有诸多疏忽,那是因为我对柳诗情一直有个心结,如今你长大了,要嫁人了,我才发现我竟然是如此的不舍,只是后悔懊恼无用,但所幸时间也不算太晚,你会原谅我吗?”

    不管是真诚的忏悔,还是因得审时度势后的退让,李赢教会她要主动去拥抱任何幸福的可能,即使有许多疑问,但郗薇想了想,她愿意尝试一下。

    只要他们不作妖,她愿意维持着表面的平和,至少在太皇太后薨逝之前是这样,就当是哄老人家开心,不过若是作妖的话

    她垂眸,语气比大长公主还要真诚,“母亲,我从未怪过你,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渴望与你好好相处。”

    徐嬷嬷是太皇太后跟前的老人了,虽不如沈嬷嬷贴心,到底知道的事情良多,闻言再不装隐形人,赶紧站了出来说和。

    在大家的刻意维护下,一家三口第一次聚在一起心平气和的品茶,甚至还叫了晚膳,而消息传回宫里,在床榻上已经躺了几日的太皇太后竟然难得下了地出来走走。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郗薇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跟着宫中的教习嬷嬷学习一些礼仪规矩,本以为大长公主那日只是做给徐嬷嬷看的,但没想到徐嬷嬷回宫复命之后,她也常常会让人送些东西过来,似是有意拉近两人的关系。

    郗薇也会偶尔去菁华馆坐坐,母女俩俨然一副女慈母孝的模样。

    章瑶跟从前在太学交好的一些贵女也会常常过来坐坐,好像自从她被立后回郗府待嫁的消息传出来,大家都对她恭敬又客气了,不过她还是最喜欢章瑶,因为她一直还是从前那般模样,但是热热闹闹也不错,所以她也并未拒绝她们的刻意接近。

    就是好久没见到李赢了,虽则每天都会收到他命人送过来的书信,可是她还是觉得不够,她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会这么的想念一个人。

    好在冬月十八很快就到了。

    *

    天胜四年,冬月十八,大吉,宜婚嫁。

    因得帝后大婚,整个上京城都挂满了大红灯笼,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之中,尤其是自西大街郗府走御街至宫城这一片,大红宫灯与红绸翻腾飞舞,大大小小的红色喜字与粉黄蔷薇挂满了整条大道。

    整个郗府沉浸在一片红色海洋之中,恭贺声祝福声不绝于耳。

    比之前院广颂堂的喧哗热闹,湛露院就要安静许多了,贵女们都被赶到了一边,探头探脑地看热闹,而嬷嬷们领着头戴采羽的巫女进来,跪于四方,开始念诵古老的请婚词。

    花月兰舟掀帘,丝萝碧绦搀扶着郗薇一袭大红织金纻丝凤鸟纹翟衣而出,青丝如瀑,披散在身后,背脊纤细笔挺,粉面桃腮,眉目隽永美如名画,上京城最不缺的就是美女,今日来的贵女们也不乏殊色,可是在她出来的那一刻,内室里的诸人的眼里闪过一抹惊艳,殊色也尽皆成了陪衬。

    在郗薇于大厅正中的蒲团上坐定之后,礼事嬷嬷高声唱喏,“请梳~~~”

    全福老人请的是开国公夫人与梁王妃,二人闻言,赶紧上前,“受两宫太后所托,我二人特来为翁主行梳发礼。”

    开国公夫人与梁王妃已经年过半百,岁月却未曾在她们身上留下许多痕迹,笑起来既慈祥又温柔。

    郗薇颔首,道了声“有劳”。

    侍婢捧了盛着梳具的托盘与沉香木水的金盆上前,梁王妃年纪略小,净手之后,她先自托盘中拿了并蒂牡丹金梳篦捧在手心,随后行至郗薇身后,沾了沾沉香木水,开始为她梳发,而开国公夫人则站在一旁,开始为她唱祝词。

    “一梳梳到尾”

    青丝被梳拢,梁王妃慢慢往下拉着。

    “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梳顺了一缕头发,梁王妃又素手沾了点沉香木水,轻轻洒在新嫁娘的发丝之上,随即又捋了一缕头发,如此继续。

    “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开国公夫人嗓音绵软,带着特有的吴侬软语腔调,像是最亲切的长辈,在为后辈子送上最由衷的祝福。

    很快,方才如瀑的青丝便被巧手挽成了一个高高的飞云髻,由梁王妃亲手加九曜翟凤冠,十二珍珠步摇将美人面遮挡起来,影影绰绰间,可见帘后之人端庄中又透着一丝新嫁娘的高贵与妩媚。

    礼毕,开国公夫人与梁王妃携手退至了一旁。

    “姊妹送福~~~~”

    这是大越一项古老的习俗,新嫁娘梳礼髻成之后,闺中密友要为她簪一朵花或者佩戴饰物,以示祝福,而其他姊妹则要拿柳枝沾了沉香木水饶周而行。

    贵女们排成了一列,挨个上了来,最前面的是章瑶,她手捧着花环,笑眯眯上了前来行礼,郗薇颔首回礼之后,她将花环戴在了她的颈间。

    “衡阳姐姐,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那日在摘星楼,是不是陛下也在上面?我太傻了,最近才琢磨过来,祝你们百年好合。”她趁机在她耳边低声道。

    郗薇抬头,看着她晶亮晶亮的双眼笑弯了眼,她也忍不住朝她一笑,珍珠步摇也随之轻轻摇晃着,发出簌簌的声响。

    昏礼的每一项流程都时在固定的时间内完成的,礼事嬷嬷查看了刻漏,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了。

    “大长公主到~~~”

    因得大长公主的肚子已经八个月了,穿着礼服的她一路行来有些喘,即使如此,也亲自捧了奁盒在最后一刻赶了过来。

    大越虽然儒学已经开始盛行,但仍崇尚自然,自古有母亲亲自为新嫁娘送奁盒的习俗,奁即连,里面会有一些压箱底的陶瓷阴阳和合摆件,敦伦册子等等,最重要的是会有一个装有许多药材的多子多福香囊,新婚之后第三日,新妇佩戴于身,在去往寺庙祈福的时候,诚心供奉于佛前。

    这香囊里的药材也有讲究,寻常人家只需三种,因得是皇家娶妇,多子多福香囊里面需放九种至贵药材,等大婚后第三日,在逢恩寺供奉于上天与佛祖,祈祷风调雨顺,子民昌盛。

    众贵女俯身跪在郗薇身后,大长公主站在上首,循例说了几句教导姿容仪训的场面话,管事嬷嬷上前接过奁盒,检查无误之后,交给了丝萝捧着,便宣布礼成。

    命妇贵女们皆候在原处,不得高声喧哗,静静等着送郗薇出门。

    天子娶妇与寻常人不同,天子坐不垂堂,是不能出宫亲迎新妇的,当由羽林卫驾九曜翟车以迎,正式的昏礼仪式将在延春宫的坤德殿举行。

    “当——当——当——”

    声音浑厚而又深远,是越国大鼓的声音,如此国之重礼,只有举国同庆之时方能响起,毫无意外是羽林卫护卫着九曜翟车来迎接皇后进宫了。

    脚步声响起,整个郗府的下人们自发列队在了道路两侧。

    大厅四角的巫女们开始齐声唱起了古老的祝词,礼仪嬷嬷率众命妇贵女起身列队成两列,而大长公主牵着郗薇自队列中间,一路往郗府大门而去。

    郗老夫人与郗大夫人领着一众女眷,郗太傅与郗尚书领着郗氏男子,分列两侧,眼见着大长公主领着郗薇出来,羽林卫统领陆允不敢直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臣陆允,特率九曜翟车,恭迎皇后娘娘入宫。”

    话毕,身后连续响起了羽林卫如山般齐声的“恭迎皇后娘娘入宫。”

    大长公主退至了一侧,两名礼仪嬷嬷上前,搀扶好郗薇,送她踏上了九曜翟车之上,丝萝碧绦赶紧跟上。

    巫女们的祝词吟诵声再度响起,有迎头一对大雁放声嘶鸣,随着骏马驾着翟车起行,大雁立马振翅高飞,盘旋在翟车之上,护送着车驾一路前行。

    大红宫灯与红绸翻腾飞舞,大大小小的红色喜字与粉黄鲜花铺满了整条大道,出西大街上御街,一路围观百姓摩肩接踵,有人惊艳于这场昏礼的排场与盛大,也有人窃窃私语地说着皇家秘辛,这次皇帝迎取大长公主的女儿,少不了有朝堂上明争暗斗的色彩,说不得又是一场政/治联姻。

    珍珠步摇将郗薇的视线分隔成了许多小块,看着脚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她似乎什么都听见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听见,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只有一件事情。

    羽林卫护着翟车一路往前,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快到了神武门前。

    隔着十二珍珠步摇,郗薇的唇角突的弯了起来,因为她越过珠帘,看见那人一袭十二相玄黑描金衮龙礼服,长身玉立于神武门宫墙之上。

    凛冽的北风将他的袍袖吹得猎猎作响,与四周的雁鸣排箫相映,坐不垂堂的天子,亲临宫门处迎接他心心念念的新娘。

    作者有话说:

    婚礼梳头的祝词有参考百度。

    第70章

    ◎大婚(中)◎

    天胜四年, 冬月十八,申正, 帝后大婚于延春宫坤德殿。

    群臣祝贺拜谒之后, 便由礼部主事去往含章台宴饮,而帝后二人,则由内事处引往东阁春芜殿洞房。

    春芜殿分东西二房, 殿内有飞花罩纱幔屏风隔断,东房置有红木桌与香榻, 因得大婚,室内布置以喜庆大红色为主, 龙凤喜烛与红字灯罩将内室映照得金碧辉煌,而西房则帘幔重重, 隐约可见许多蔷薇花束, 灯影绰绰, 是就寝之处。

    二人在礼官的引导下在东房净手,同食,饮完合卺酒之后, 便由众人簇拥着去往西房, 而到了西房门口,除了教引嬷嬷与贴身伺候的婢女,其余人等皆不得再入。

    婢女们上前替帝后将冠冕除下,教引嬷嬷拿了元帕平整的扑在了锦帐之下,随后将皇后由宫外带进来的奁盒内的东西, 一一摆放于床榻四周的红木几案之上,做完这一切, 正待引导着帝后观赏一遍, 却听得一个沉稳的声音冷冷下令。

    “都退下去。”

    教引嬷嬷与婢女们不敢再留, 赶紧噤声躬身,将帘幔放下之后,鱼贯退了出去。

    龙凤长烛对烧,红妆高照,室内一时只剩下了夫妻二人,安静之余能听见烛心偶尔的哔啵声。

    郗薇坐在榻上,隔着珍珠步摇,她遥遥欣赏着灯下,冠冕已经除去,只余金龙冠束发,玉带勾勒的描金玄衣将他的身形勾勒得完美无缺,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姿笔挺,可惜因得步摇的遮挡,她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虽然有过一次经验,但是完全没有可比性,光是这头上的九曜翟凤冠就重了好多,更别说身上的礼服,加上这一路几乎是从早上到现在,还得端着仪态,脖子真的好酸。

    “今天好累呀。”她多想一把掀开这碍事的珍珠步摇还有顶上凤冠。

    李赢压下心中激荡,手持白玉如意,一步步朝坐在榻上的她走近。

    他的妻,正垂首等待着。

    白玉如意将珍珠步摇缓缓缓缓撩开,二人视线之间的那点可恶遮挡再也不见。

    她素来明艳,但因得妆画得并不重,常常带着少女的娇憨,而今日,因得大婚,妆容十分完整,芙蓉面,柳叶眉弯弯,羽睫轻颤,微微仰首,一双杏眼波光潋滟地望着他,眉心的花钿随着她的动作如鲜花初绽,整个人看着端庄中不乏妩媚,明艳里又多了丝欲语还休的婉转。

    她是因为他,才有了这般美的风景。

    居高临下的李赢凤眸灼灼,一个俯身,便在她的唇畔落下一伆。

    郗薇稍得退了退,脸有些红,指了指头顶,嘟囔出声,“这这这凤冠好沉,我脖子都快断了。”

    “那怎么办?你是朕的皇后了,以后可得习惯。”

    “啊?”

    眼看着她的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耷拉下来,李赢轻笑出声,“逗你的,这九曜翟凤冠跟朕的十二龙冕一样,可能一生就戴两次。”

    “哪两次?”郗薇好奇不已。

    他看着她,目光倏地变得深沉,一次成亲,一次入殓,可是这在大婚之日提起,多少有些不吉利,于是他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俯身靠近了她,准备将她的凤冠给取下来。

    可惜他如何做过这种事情,又担心扯着她的头发,拆了半天未果,郗薇急了,“陛下,到底行不行呀?”

    年轻的帝王轻咳一声,此时此刻,怎么可能说不行呢?他手指压住了发髻,一个用力就给取了下来,但是因得有一支篦发的凤钗未解,随着翟凤冠的取下,那缕发丝也跟着被缠了下来,整个发髻都因此散了开。

    她如瀑的青丝就这么倾数披散开来。

    郗薇叹息一声,抬手准备重新挽起来,却不曾想被他一把按住了。

    “别动。”

    她不解地看着他,但却听话的没有再动。

    他的五指自她的发丝间穿行着,他喜欢她长发披散的样子,如云缎一般,又绸又密。

    “衡阳”

    这喑哑低沉的嗓音

    郗薇的脸倏地红了,前两次完全是意外,稀里糊涂的,这会儿当真到了这样的时刻,她其实无比紧张。

    她拉了他的手,捧在心口,忐忑道:“陛下,我我饿了”

    “哪儿饿了?”李赢似笑非笑,上下扫了她一眼。

    郗薇却犹未觉,抚着肚子,委委屈屈道:“我就今日一早出门前吃了个饺子,现在天都快黑了,方才在东房的时候,那么多宫婢内侍嬷嬷,还要捂着步摇,我根本就无心多吃。”

    李赢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了一丝不愉,先是推开他嫌发冠重,又是饿了要吃东西,这是不想与他敦伦的意思?

    他忽然想起那日,她说让她缓缓,本来两人也说好了的,谁知道被太皇太后跟蒋太后一阵撺掇,他顺水推舟得偿所愿,那她呢?她是不是其实是有些不甘不愿的?

    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确实是如此,他烦躁地几步出了内室,吩咐了几声,不一会儿,宫婢便端了碗碎花蜜藕粉丸子上来放在了罗汉榻上的矮几上。

    郗薇坐在对面,瞄了他一眼。

    “你先吃,朕看会儿书。”李赢头也未抬。

    李赢此时心中斟酌着,上次问她会否后悔,她明明说的不悔,那她如今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他们已经拜过天地,昭告了世人,她就是他的妻,他的皇后,她说不悔,定然是不悔的,但身体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她在下意识拒绝他的靠近。

    手中的《圣训》扉页被攥得快变了形,心中有股暴戾亟待发泄,为了不吓到她,他只能假借看书的名头,默默的先将这份情绪消化下去,不管如何,先等她吃完再说。

    粉彩琉璃碗中,莹白莹白的指头大小的藕粉丸子躺在其中,杏黄桂花蜜点缀其上,郗薇颔首,小口小口啜着,从前她最爱这种甜甜腻腻的味道,可是今晚却越吃越不是滋味儿。

    什么意思嘛,洞房花烛夜要看书

    她越想越生气,调羹戳得琉璃碗“叮叮”作响,偏那人无知无觉,似是看入了迷。

    她要是不那么生气,肯抬头看一眼,就知道那人也不是那么的认真,手上的《圣训》是拿反了的,甚至许久都未曾翻动一页。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室内静得可怕。

    “哔啵——”

    是烛心突然爆了,烧了一半的红烛本来光线渐渐暗了,这一爆,烛光又亮了些。

    久久未曾等到她用完,是因为她就这样想耗上整夜吗?调羹与碗壁的“叮叮”碰撞声让他觉得颇为烦躁,算了,这种事情总要有人先开口。

    他按了按眉心,搁下书本叹息一声,“衡阳,朕有话跟你说。”

    手上动作一顿,调羹中的藕粉丸子滚回到了琉璃碗中,郗薇心中忐忑,但还是将碗搁在了桌案上。

    李赢起身,负手站在她的对面,眼神是她看不懂的阴沉与晦暗,良久,他决定以退为进,“你若是不想的话,朕愿意再给你点时间。”

    郗薇有些懵懵的,什么叫她不想啊?

    她眨巴了下眼睛,“所以你洞房夜在这里翻《圣训》,是因为觉得我不愿意?”

    “不然?”李赢眉头微挑,“又是累又是饿了磨磨蹭蹭,朕总不能强迫于你。”甚至他问她哪儿饿了,她也没接梗。

    郗薇又好笑又好气,她觉得她因为前世的事情在这种时候比较紧张也就罢了,没想到有人竟然小气如斯,之前也没发现啊?

    她重新端起了粉彩琉璃碗,一眨不眨望着他,“陛下,你要吃藕粉丸子么?”?

    李赢不知为何话题就转到了这儿,本想拒绝,但她举着银匙就这么凑了过来,他下意识张嘴接了过来,可毕竟心中不愉,此时这软软滑滑的玩意儿让他不悦,刚准备吐出来,却不曾想一个软软的凉凉的小东西也跟着钻了进来。

    他只觉得眼前香影拂过,是她踮脚环住了他的脖子,他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处。

    软软滑腻的藕粉丸子齿颊生香,郗薇才不让他有吐出来的机会,一路辗转着将它送了进去。

    “甜不甜?”她退了出来,笑盈盈地望着他。

    丝滑绵密的触感让他有些流连忘返,他垂眸看向环住他脖颈正得意洋洋的某人,压制住了想立马将她嵌进身体的冲动,有些事,他必须问清楚。

    看他神色晦暗不明,她扑闪着眼睫又问了一遍。

    真要命。

    “甜,”他的五指穿过她如云的长发,语调有刻意压制的沉,“衡阳,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嗯?”

    郗薇当然知道,只是她不明白该怎样表达愿意的意思,看他还在问,她秀眉蹙了起来,十分不满,越想越委屈,小嘴巴巴的就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难道我的表现不明显吗?是,方才我确实有磨磨蹭蹭的意思,那是因为”

    她顿了顿,继续:“但我也是真的觉得礼服太重,也是真的饿了,好吧,就算你说对了,怎么如今我都这么直白地送上来了,你还问我?”

    她气鼓鼓地瞪着他,因为生气,呼吸都显得有些急了,一下一下,硌着他的心房。

    “是因为什么?”他问,一双凤眸洞若观火。

    郗薇松开了环住他的手,踮起的脚尖也落了下去,错开视线想缩回去了。

    李赢哪里准,一把捞在她纤细的腰肢上,将整个人都抱了起来,不过几步就到了梳妆台前,轻轻巧巧让她坐在了台上。

    他两条铁臂匡扶在侧,整个身子朝她倾斜着,如此一来,两人的目光刚好对个正着。

    “衡阳,你告诉朕,到底是为何?”

    郗薇咽了咽唾沫,将眼一闭,“你知道我前世跟李亘成过亲吧?”

    指甲差点嵌入红漆里,李赢尽量让自己看着平静一些,“然后?”

    她睁开眼睛,“我大婚的时候被拆穿身份众叛亲离,当时以为只有李亘未曾抛弃我,本来满心欢喜等待与他的洞房花烛夜,但是他却喝得酩酊大醉回来,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砸了许多东西,我还以为是他发酒疯,等醒来就好了,但是他过来我房里的次数越来越少,还经常很是徂暴,我很反感,后来对这事儿就有些恐惧,跟你那次是中了药的缘故,反倒忘记了这些事情。”

    李赢觉得她说的每一个字,都狠狠地扎在了他的心上,心痛的感觉不外如是。

    他伸手捧上了她的雪腮,“你为何不早说?”他想起了那次在摘星楼,他愤怒之下对她那般蹂|躏,当时的她该是什么心情,砍他一刀怕是轻的,还有那些亲昵时她或有意或无意的闪避,或许不是不喜欢,只是本能的害怕。

    郗薇侧首,不去看他,因为泪花儿已经快要自眼眶里溢出来,“这种事情,你让我怎么说?!”

    一句话,李赢觉得他的心像是碎了,又被人捏了起来,他迫她正视着他,俯首伆过她的眼睛,是咸咸的。

    “是朕的错,朕没有保护好你。”

    郗薇闷声闷气,“跟你又没关系。”

    “有关系,”他强调道:“你的事,跟朕都有关系。”

    被他这句给逗得立马破涕为笑,她食指戳了戳他心口,“就算有,那也是跟前世的你有关系,这世是这世,我分得清。”

    脑中一些奇特的画面闪过,李赢有些不确定,但那些好像也不太重要。

    他将她作乱的手给一把捏了住,探首过去轻轻伆着,语带囫囵,“衡阳,前世的朕是朕,今世的朕也是朕,对你的心,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或许用错了方法。

    这一次郗薇没有躲,但也没有注意他说了什么,她喜欢他唇齿间那股龙涎香混杂的薄荷水味,让她觉得熟悉又安定,总是忍不住想要攫取更多。

    他将她抵在梳妆台上,一点空隙也不给她留,偏偏后面是铜镜妆奁等物,没办法,她只好将手臂撑在身后支撑一二,但他却仍旧不满足,整个上半身都压了上来,并且攻城掠地般越来越过分。

    本来就觉得有些乏力,如此这般她哪里还支撑得住,手臂一松想去拽他的袖口,却晚了一步,整个人都被他完完全全的推倒在了并不宽阔的梳妆台上,铜镜与奁盒等物“哗啦”一声被统统摔到了地板之上,四下散落开来。

    李赢却尤似未觉,专心致志地埋首在她颈后,某处隐隐蓄势待发,郗薇回过神来,伸手去推他,这样子下去她的腰都快断了好么?!

    躯下的人一点都不乖,他惩罚似的喓了一口她瘦削的锁骨,这才念念不舍地抬头,语带不满,“朕吃饭可从来没人敢打断。”

    说罢,这才看见她秀眉微蹙,泪盈于睫,看他看过来,委屈巴巴朝他伸手。

    他这才发现她的姿势确实有些难度颇高。

    他恍惚间响起刚到上京那会儿,教习嬷嬷为了给练舞打基础让她练习下腰,小姑娘哭得眼泪巴巴的进宫跟他吐槽。

    他心中一软,得找个舒服的地儿。

    于是也不拉她的手了,径直打横将她抱了起来,三两步就往床榻走。

    一把将她扔在了软榻之上,郗薇的脸整个地埋进了松软的锦被间,她仰首正要翻身起来,不料腰肢却被人整个的按了住。

    “别动。”他语带威胁。

    郗薇当真给僵了住,大掌在她的腰肢上游移揉按着,方才都快僵硬了,这会儿按着一时间竟当真有些舒服。

    “这礼服有些碍事,你先脱掉。”

    她怀疑的看着他,李赢一本正经,“朕何尝这样伺候过人?别小人之心。”

    郗薇一想也是,里面还有深衣呢,而且这繁复的礼服她也早嫌碍事了,于是也不扭捏,爽快的除了下来。

    她这一除,看他也将外裳给除了下来,她忍不住小声嘟囔,“你你你干嘛?”

    李赢松了松领口,理直气壮,“朕热”

    室内烧着地龙,是挺热的,而且今晚是洞房花烛夜,这些也是迟早要除去的,郗薇没作声,拉过锦被让他继续。

    对于她这坦然模样,他又好气又好笑,正待继续,却不曾想她一把翻了过来,整个扑进他怀中将他给抱了住。

    李赢也不期然看见了锦被下的东西。

    郗薇脸红了个透,索性装没看见埋首进他怀中。

    怎么给忘了,大越尊人性,尚自然,但因得儒学渐渐盛行,父母长辈不便教化,便常常在新婚之夜摆放压箱底的物件,以行助兴教导之职,这也成了大越一个延续多年的传统。

    龙榻上,叠好的大红描金的百子千孙喜被下,压着一块纯白的锦帕,而锦帕后面摆放着好些摆件与画册,那些纠缠着姿态各异的双人摆件与铜祖,全部清一色是鎏金的,在烛光下栩栩如生尤其显眼,而那画册上是教导人事的春宫图。

    是翻开的,想装没看见都不行。

    那教引嬷嬷动作也太快了,他明明及时将她叫出去了,什么时候将这些东西摆出来的?软玉温香在怀,李赢忽觉一阵口干舌燥。

    他小心翼翼将她重新龙榻之上,俯首鼻尖抵着她的眉心,嗓音透着一股数不出来的沙哑,“衡阳,要喝水吗?”

    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郗薇也觉得有些闷闷的热,于是也没多想,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声仿佛出自她的鼻尖,气息顺着呼吸到了他的颈侧,喉结处像是被羽毛轻轻刮过,酥酥麻麻的又带了些痒。

    他微微侧首,俯身噙住了她的唇瓣。

    “唔~”她退开了些,语气十分不解,“不是喝水吗?”

    “这水不满意?”他轻哧了一声,“那换个。”

    说罢,顺手端起几案上的明前龙井,饮了一小口,“啪”的将茶杯扔在了地上。

    他径直将她推倒在了锦被之上,俯身重来了一次。

    一股甘香淡然的太和之气侵入齿间,流水是何等的快,不过一个须臾便入了喉,可是比茶水更绵长的香软经久不散,她忍不住卷了卷,想留住这抹快乐,却只徒劳,他不过轻笑一声,便勾缠着退了出去。

    心下忽的一阵失落,她忍不住环住他的脖子,杏眼迷离地望着他,想说还要,又怕被误解,红唇微张着,又将那话给吞了回去。

    他凤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指腹揉过那粉软的樱唇,刻意压制着身体的悸动,一语双关地问她:“还要喝吗?”

    有方才的教训,这一次她立马懂了,羞得满面通红,索性别过头不理他。

    方才那一番耳厮鬓摩,她的领口早就微微敞开了,莹白纤细的脖颈一下一下刺着他的感官,他忍不住俯身伆了上去,自上而下,一点点的喓着,嗫着。

    这样的循序渐进让郗薇的心防彻底卸了下来,她的手忍不住探进了他的领口,宽肩瘦腰,雄健有力,不知何时,他的身上已经汗涔涔了。

    她的手柔若无骨,冰冰凉凉的,他忽的浑身一紧,一把将那碍事的深衣给剥了开,露出了内里大婚特制的大红小衣。

    小衣上用金线勾了几朵小小的并蒂莲花,与莹白的肌肤相互陪衬,凭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妖娆与魅惑。

    许是光线太刺眼,又或者是他的眸光太炽热,郗薇觉得一时有些难以面对,羞赧不堪地背过身子,玉臂微微曲着,妄图至少能遮挡一二。

    可这却更给了可趁之机,他俯身捏住了系带,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不过轻轻一扯,后颈的系带便顷刻给松了开。

    她惊呼一声,正想伸手至后颈重新给系上,却没想到腰肢上的系带也被他给扯了开,胸口一凉,她赶紧缩回了手臂,曲臂给遮了住关键部位。

    若不是那如云如缎的长发遮挡着,她此刻早已一览无余。

    李赢俯身,伆着她冰凉圆润的肩膀,手指自她的发丝间穿过,按在她纤细的腰肢上,缓缓揉按着。

    “这里还疼吗?嗯?”

    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肩耳后,带起一阵阵细碎的颤栗,郗薇不敢看,只得将脸埋进了锦被里,拿后背对着他,“不不疼了”

    李赢轻笑,一缕一缕拨开了她缎子似的长发,后背的曲线渐渐展露开来,像一尊莹白剔透的玉雕,完美得找不到一丝瑕疵。

    直到他彻底拨开了左肩上的那一缕,纤细的蝴蝶骨下,一粒樱红的小痣跃入眼帘。

    “吾妻薇薇,你可知是何意?她很早之前就是我的人了,我品尝过她最柔软的地方,也见识过她最深的隐秘,她的左肩胛蝴蝶骨下有一”

    他的手摹地顿在了原处。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写完一次性发的,今晚上太晚了写不完了,再分一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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