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摆放一个布娃娃,布料泛黄破旧,但针脚细密,回针锁边很有技巧。
只是它像是西式洋娃娃和小熊的杂交体,相貌属实惨烈。
见时知许反应这么大,程意以为她被吓到,连忙摆手:“放心,不是什么招魂的,是小时候一位好朋友送的。”
“你……和那位朋友还有联系吗?”时知许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闻言,程意重心后仰,手臂撑地,叹气道:“哎,没有联系了。”
时知许侧过脸,不再看她:“可以和我聊聊吗?”
沉吟半响,程意缓缓开口:“十岁那年,舅舅带我去做法律援助,在滇州深山小山村里,我遇到了兮兮……”
“她不爱说话,家里只有一个半疯的老婆婆,婆婆很疼兮兮,布娃娃也是婆婆给她缝的……”
“小孩儿爱欺负兮兮,有一次把她和蛇锁在了一起……”
程意轻笑,“我呢,就把他们关在小黑屋里,偷偷扔了十几条蛇,他们只能听到嘶嘶声,密密麻麻的。”
听到这儿,时知许嘴角弯起,眼眸蒙上一层雾气。
“后来,兮兮把布娃娃给了我,我把平安扣交给了她。”程意语带怀念,“就这样我们成了好朋友,她总呆在我身旁,静静听我絮叨。”
歪头看向身边人,程意朝身边人道:“嗯……就和时教授这样差不多,我是不是还挺唠叨的。”
时知许迎上她的目光,摇摇头,神色认真。
程意扬起嘴角,转头继续道:“突然有天深夜,爷爷病危,我和舅舅匆匆离开,后来啊,舅舅联系妇联,帮兮兮换监护人。”
“这才知道兮兮没有户口,婆婆和她……也没有血缘关系。”
“幸好,不久后她被亲人找回。”她发自内心地笑了,“有了真正的亲人,她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望着苍翠的青山,程意在心里,默默祝福着久违的老朋友。
兮兮,你现在一定很幸福,那段黑暗的日子,你也一定不想再记起了吧。
放心,我不会打扰你。
一旁,时知许环抱双臂,下巴抵住膝盖,橘黄日落洒下光晕,打到她的侧脸,透着令人心疼的破碎感。
橘红染溢青山,二人并肩而坐,各怀心事,谁都没有再开口。
……
山间天气诡异多变,此时的青山庄园乌云沉沉,雨雾霏绵。
程意和时知许同撑着一把伞,看着执意送别的程父程母,程意朝门口喊道:“爸妈,你们回去吧,不用送了。”
江澜拿出一方精致古朴的黄花梨盒,朝时知许和蔼笑道:“这是程家祖传手镯,只传程家媳妇的,知许啊,你可一定要收下。”
丢给程意一本房产证,程川朝两人道:“知道你们工作忙,所以特地帮你们选了好地段,离你们工作都不远的,过几天就可以搬进去住了。”
程意:“……”
一时间,她想不出应对的话术,转头看向身边人。
只见时知许替她撑着伞,伞面倾斜,时知许的半边身子被打湿,黏在身上。
程意握上伞柄,扶正伞面。
时知许一愣,又听见程意道:“我们知道了,天冷别着凉,快回去吧。”
可程川和江澜目光炽热,直直盯着时知许,仿佛在期待什么,一副不罢休的模样。
“我会收下的。”时知许抿唇,有些难开口,“谢谢……爸妈。”
“诶!乖孩子。”程川和江澜满脸笑意。
程意:“……”原来是改口礼。
“好了好了,等你们进去我们再走。”程意无奈,催促两人。
程川和江澜这才愿意走回家,待两人离去后,程意转头,望向时知许,“又麻烦你了。”
时知许笑了笑,将盒子递给她。
“你先收下吧,这是他们给你的。”程意摆手,推拒着。
时知许也就作罢,撑着伞,将程意送到了车内。
摇下车窗,程意看着她被打湿的衣料,不由叮嘱道:“记得换衣服,别感冒了,暖风开足点。”
后退几步,时知许点点头,示意她先走。
“快上车吧。”程意朝她又喊了声。
银白色轿车滑入雨幕,不多时车尾灯笼在朦胧雨幕中,泛起细绒的毛边,渐渐消失。
时知许握着伞柄,伫立在原地,任由斜风细雨吹打……
“时教授,您快进来吧,小心感冒。”小武将车驶来,替她打开车门。
时知许攥紧伞柄,骨节泛白,她喉咙发紧,朝小武沉声道:“她的资料有误,重新查。”
意识到说的是程意,小武连忙应下。
墓园依山脉而建,此刻一道清瘦矜贵的身影,独自伫立在一方墓前。
雨势愈发大了,时知许撑着伞,雨滴落在伞面发出闷闷声。
面前的方形碑面上,画着烫金刻字:亡妻霍姝
下方有行小字:日长永昼,经纬不移,赤黄不偏——夫时书眠立
黑白照片上的女人,左眼尾也同样有颗泪痣,和时知许有六分相似。
突然,一道嗓音传来,隐含怒气,“以后别来了。”
时知许没有回头:“她是我妈。”
在她身后,时书眠一身中山装,气质儒雅温润,黑边镜框更添学究气。
“我不想让姝儿看见你。”他冷声回应。
听见这话,时知许转身问他:“凭什么?”。
时书眠注视着照片上的女人,眼神缱绻。
闻言,他将目光移向时知许,沉下脸:“那你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记不得了。”时知许掩下神情。
时书眠情绪突然爆发:“当年你都六岁了,自己母亲怎么死的,都能记不得?!”
他压着嗓子,朝时知许低吼,“整个勘探队都被埋了,唯独你,在几百里之外的山村还好好活着!”
“姝儿从不会轻易离开你,你肯定知道什么!”时书眠喘着气,面色通红,“你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轮到自己母亲的事就记不清了?”
“时知许,你有良心吗?”
父女二人僵持着,一个怒目而视,一个低头不语。
而黑白照片上的女人,意气端方,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
半晌,时知许开口:“呵,说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不信。”她抬起头,“可我是你女儿啊,你为什么不信我?”
“我宁愿没有你这个女儿”时书眠撂下这句话,甩手离开,不带丝毫留恋。
望着墓碑,时知许沉默不语。
黑白照片上的女人,她觉得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
终于,眼眶决堤,晶莹的泪水无声落下,与雨水混杂。
不知何时,伞掉落在地。
时知许俯身,想摸摸照片上的女人,那是她六岁便失去的妈妈。
手停在半空,没有触碰到黑白照片,呜咽声被极度压抑,掩盖在雨声中……
“妈妈,你醒过来帮帮兮兮好不好?”时知许轻声恳求,她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像只寻求安抚的幼兽,无助又倔强。
时知许行善积德,渡过万千人,可她偏偏不渡自己。
疾风骤雨袭来,雨声渐渐急切,时知许视线模糊一片,雨水成流,顺着下颌滑落成线。
半响,她像是明白了什么,自嘲一笑:“没关系,很快我就能知道真相了。”
清瘦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而墓碑不远处,一枚通透的平安扣,被埋在泥土之下……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