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
侍官推开沉重的议事厅大门。
七名御前议会成员, 纷纷自桌边站起，俯首行礼致意。
“参见皇帝陛下。”
银发皇帝倚坐在白狼骑怀中，双腿自然在骑士臂弯中交叠。
他没什么表情, 一边打着哈欠, 一边让大臣们各自落座。
议会成员们便纷纷拉开椅子，在长桌两侧坐下。
“陛下, 您终于愿意出席御前会议了。您毕竟是银河帝国的皇帝, 总不出席会议，在别人看来……”
财政大臣嘴里这样说，心里巴不得小皇帝这辈子都躺平在Omega肚皮上。
他假惺惺劝了几句，见尼禄怫然变色，便默默落座噤声。
能坐在这间议事厅里的，基本都是帝国贵族集团的掌权人, 是贵族们的头部代表。
大贵族在长达几百年的血腥斗争中巩固家族地位, 手中拥有极广阔的星系领地、庞大的军队和极高的自治权, 牢牢掌控着帝国的军事和经济命脉。
在远离王都的领地星系，大贵族就是只手遮天的异姓皇帝。
在领地关键事项的决断上, 议会成员们当然不会放任皇帝插手, 自然也不会将领地状况诚实上报。
在尼禄没有出席御前会议时, 他们得以将御前会议变成各自家族的分赃会；
而尼禄难得在御前会议露面，所有人心照不宣，拿出了写满闲杂琐事的光屏。
“……索伦森星系的斯克鲁伯爵近日发来请函, 他将于本月5日在星系领地内举办‘蔷薇盛典’，以向万民宣扬皇帝陛下福泽, 垂请陛下巡游访问……”
“……拉波尔星系的瑞萨伯爵发来请函, 自陛下加冕起, 他就已开始着手准备建造行宫。总共耗资90万吨稀金、征召48万劳工日以继夜劳作, 打造出银河系独一无二的黄金行宫。如今宫殿已完全建成，邀请陛下参与揭幕仪式……”
“……陛下，近期部分北境领主报告称，领地中有大量贱民偷渡至卡戎星系，导致所辖星系产量和税收严重下滑。臣提议，为了加强星系间流动人口管理，陛下可向星系领主拟诏，对无爵位、无功勋的贱民立法实行星籍终身制。未获贵族批准而擅离所属星系者，一律处以极刑示众……”
皇帝神色淡淡地支着颌，神色困倦，也不知道听或没听。
直到议会厅门板被轻轻扣响，他才微微侧目，朝门口道：“进来。”
一身鸦黑军装的男人缓步踏入。
整个议事厅蓦然一静。
赫尔曼·海德里希出身军人世家，又是家族长子，自小便接受残酷的军事教育。
以是不论他行走、站立，或仅仅是垂首等待皇帝指令的模样，姿势都是笔挺端正的，有股掩不住的肃杀锋锐之气。
传说中的“暴君宠臣”，立在议事厅一隅。看似温顺低垂的深邃眉眼，有种任凭摆布的漠然。
“杵在那做什么？”尼禄嗤笑，“坐。”
侍官悄悄递来一把脚凳。
这是宫廷侍官用的脚凳，高度比议事椅略矮半分，是侍从在宫殿门口守夜时用的。
海德里希垂眸，静静看了它两秒。
然后，他伸手接过，在皇帝侧后方一步之遥坐下。
“……陛下，请容臣禀示，”
行政大臣率先坐不住了，急急开口，“海德里希少将应该并未获得御前议事资格……！之前陛下为他授衔加爵，已经不符合议会章程，但神圣的皇帝旨意不容置喙，我们也只能按下不提；可是自凯撒大帝开国以来，每一位进入御前议会的成员，都需要前几位议会成员的表决同意！”
财政大臣紧跟着插嘴：“我、我也认为海德里希少将还需要磨炼，他确实尚未拥有足以进入御前议会的资历，陛下……”
“谁说要让他进御前议会？”
尼禄不耐烦地眯起眼。
“我被你们三催四请，不得不从镜泉回来，整个上午枯坐在这里，就为了给你们批示什么蔷薇盛典、黄金行宫。在你们看来，你们的皇帝大约活该丢下他新盖的剧院，要么批示一些无聊废纸，要么满星系到处跑？”
议案都是议会成员们故意挑选的。既能大量占用会议时间，又不至于让皇帝插手真正要紧的事务。
以是尼禄这句话一出，几个重臣彼此暗递眼色，用咳嗽掩饰心虚。
就在此时，坐在次席的军政大臣戴维德，隐隐感觉尼禄好像在看他。
他悄悄抬头。
果不其然，主座的小皇帝听着臣子们的劝谏，满脸不耐烦。
红瞳却越过一众贵族，颇有深意地瞥向他。
帝国政权关系盘根错杂，大贵族集团联手打压王室权力，但彼此间也根本算不得盟友关系，倾轧斗争、背地捅刀都是常事。
像上回，皇帝在御前会议对哈里森大公、自己的亲舅舅勃然大怒，尽管众贵族表面依旧对哈里森大公恭敬，心底里却偷偷乐开了花。
而今日御前会议，哈里森大公虽然还坐在皇帝右手首席，却明显收敛很多。
到现在也还鹌鹑似的坐在椅子上，眼神阴沉，一句话也没吭过。
军政大臣心念电转。
“陛下政务繁忙，像这种琐碎的事务，其实也可以让海德里希少将辅助批阅……当然，当然，陛下也需在场监视。”
都是在叛党统治时期苟活下来的人精，他立刻转着眼珠，顺杆子往上爬。
“尽管海德里希少将不是御前议会成员，但他是陛下的亲信、伊娃·海德里希的亲生哥哥，像我们一样竭诚为皇帝陛下分忧，也是理所应当的。”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他就接收到一枚来自皇帝的赞赏眼神。
“我依旧维持上次议会对戴维德侯爵的评价。戴维德侯爵才是真正的帝国忠臣，王之心腹。”
尼禄难得露出微笑。
众贵族忙喏喏称是。
海德里希面前亮起光屏。
繁琐枯燥的议案，源源不断从众贵族的智脑发来。
男人神情寡淡，在尼禄的指示下，沉默地批阅着。
议会持续到日上三竿时，尼禄甚至不再参与众贵族对议案装模作样的争论。
他让白狼骑给自己带进一份甜点，一边用纯金小勺挖着吃，一边开着另一面光屏，光明正大地看歌剧演出。
戴维德侯爵春风得意，在议事桌上纵情辩论，企图引起皇帝注意时，哈里森大公依旧没有出声。
他故作颓丧地低着头，细小的眼睛却斜向主座后方，上上下下扫视那个黑发蓝眼的男人。
男人或许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但在尼禄打开剧院直播的那一刻，哈里森大公依旧敏锐地捕捉到，海德里希眼中一闪即逝的厌恶。
忠臣后代。军事天才。
与卡厄西斯家族有血海深仇。
妹妹被在北境巡游的皇帝带回王都，自此一路血战晋衔，还要靠皇帝对妹妹的宠爱，才得以回到王都。
尽管皇帝为海德里希家族平反，但根据密探消息，海德里希的妹妹伊娃，直到现在也还被拘在皇帝寝宫。
并未因海德里希军功显赫，就被允许放归将军府，与哥哥一起居住。
哈里森大公眼中掠过一抹精光。
这个人，似乎也并不像外界传说中那样，像妹妹一样深受皇帝恩宠……
有戏。
他这个念头还未转完，就见因议会枯燥而转着椅子玩的皇帝，非常随意、也非常自然地，将一双靴子搭在了海德里希的膝盖上。
如同对待一个身份最卑微的下等侍官。
整个议事厅猛地一静。
“怎么？”尼禄舔干净小勺，抬起红眸，“会开完了？”
“呃，不，陛下，”财政大臣讷讷道，“还有12个议案就结束了……”
哈里森大公没有放过海德里希脸上任何表情。
男人极为英俊深邃的眉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愕然和屈辱。
但是很快，他还是攥紧了手里的光子笔，继续低头批阅文件。
只是脸侧的咬肌处，正在沉默中一点点绷紧。
哈里森大公不得不微微偏过头，以免被皇帝看见自己嘴角漏出的笑意。
……
尼禄面朝光屏，红瞳却借着长长眼睫遮掩，转向右手首席的哈里森大公。
看见公爵转脸偷笑，他心里冷冷一嗤。
尼禄那双镶有银叶蔷薇、因未曾沾地而一尘不染的精致皮靴，这会儿正肆意交叠在海德里希大腿上，确实像足了一个欺压臣子、蛮横放纵的恶劣皇帝。
刚刚抬腿搭上时，他感觉男人结实的腿部肌肉，突然绷紧。
搭靴是即兴发挥，事先确实没跟海德里希说过。
但以海德里希的智力水平，尼禄认为对方完全可以意会。
只是搭上快有两分钟了。靴跟下方的腿部肌肉，仍在硬邦邦地绷着。
有洁癖？
尼禄微微挑眉，借着一个伸懒腰的动作，准备把双腿移下来。
刚要动作。
海德里希始终掩在桌下的左手，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小皇帝的足踝，不让他把腿抽走。
既然对方表示可以接受，尼禄便也不再在意了。
他保持双靴在男人腿上交搭的姿势，注意力重新转回议事桌。
尽管面上在犯懒打呵欠，但从这些贵族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他都暗自记下。
也正是因为注意力全都放在桌上，小皇帝并没有注意到。
男人戴着白色手套的手，自始至终轻握少年纤细的足踝，没有再放开过。
带着一丝隐晦颤意的指尖，正极缓慢地在柔软的皮革上摩挲。
数桩议案依次批过，尼禄面前的甜食空碟也已被撤走。
尼禄环视众贵族，挑眉问：“还有事项需要决议？”
众贵族纷纷摇头。同时，他们将暗怀深意的目光，投向坐在首席的哈里森大公。
自那次皇帝从北境归来，当众对他暴跳如雷，哈里森大公便鲜少在御前会议上发言了，以缄默忍让暂避皇帝的锋芒。
今天这场会议持续到现在，哈里森大公甚至未开过一次口。
“舅舅今天一直没发言呢。”
尼禄漫不经心道。
哈里森大公不得已，扶着桌边站起，讷讷道：“……敬禀陛下，领地内……领地内目前一派和平，平稳发展，暂时无事可禀……”
“是无事可禀，还是舅舅年事已高，对管理帝国的重任力不从心？”
尼禄弯唇微笑，笑容里有股恶劣的残酷意味。
小皇帝脸蛋还未脱掉稚气，眼神却完全敛不住狠戾，声线随意平和，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
“既然舅舅领地事务宽松，不如下次让戴维德侯爵坐在我的右手，如何？侯爵今日多有深明见解，美中不足是座席太远，我听取禀示时稍有些费劲。”
军政大臣冷不丁被点名，先是猛地一愣，随后掩不住脸上疯狂扩大的笑容，不得不把脸埋在光屏后，不让其他几个同样愣住的贵族看见。
与他相反，哈里森大公此刻看向尼禄的脸色，阴沉得简直要滴水。
配合公爵脸上抽搐的肥肉和倒三角眼，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怖。
白狼骑不动声色右移一步，确保自己介入在皇帝和公爵之间。
指尖缓慢搭上枪套。
“如何，舅舅？”
尼禄似乎对对方的低压毫无知觉，红眸不偏不倚与公爵对视，唇角甚至还有一丝挑衅似的笑意，“不过只是暂时更换座席。舅舅依然还是摄政监国的帝国宰相，我以皇帝之名向你担保。”
哈里森大公阴鸷地注视他半晌。
最终，他缓慢低下头去：“——谨遵陛下意愿。”
……
第42章
议会结束时, 王都开始下起冷雨。
皇帝离席后，议事厅众贵族纷纷聚拢在军政大臣身边，对这个皇帝眼中的新贵一顿溜须拍马, 甚至无暇顾及孤身站在窗边的哈里森大公。
公爵负手而立, 透过议事厅的玫瑰落地窗往下看。
一辆豪华的穿梭艇停靠在太阳宫门口，舰桥处开启隔绝雨水的气流墙。
白狼骑抱着银发皇帝, 率先从舰桥走入穿梭艇, 身后一列狼骑也随之进入。
跟在最后的黑发蓝眼男人，刚要跟随抬步踏上舰桥，舰桥却已经迅速收回。
男人一脚踏了个空。
军靴顿时踩进脏污的水洼里。
穿梭艇缓缓起飞，曳着光尾远去。
海德里希却没离开。他在冷雨中静静伫立许久，直到宽肩尽湿，才缓缓转身离开。
哈里森大公居高临下, 注视着这一切。
少顷, 他回视在人群中得意忘形的军政大臣, 脸上慢慢露出残忍笑意。
……
时间是凌晨两点。
海德里希正在将军府的书房内工作，听见墙上巨大的油画背后, 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
他起身, 取下墙上的军装外套, 对镜确保纽扣和领带都整理完美。
然后按下书桌开关，移开墙上画框，露出后面黑暗的秘密通道。
这条直通皇帝书房的甬道, 大约是几个世纪前修筑的，墙面有多处修缮的痕迹。
这是尼禄和海德里希这段时间的面谈习惯。一旦计划开始, 贵族集团内部有任何风吹草动, 海德里希都要直接前往寝宫汇报, 避免两人通讯被窃听。
海德里希对密道中的狼骑敛眸致意, 狼骑点点头，递来一条厚实的蒙眼绸带。
海德里希抬手系上。
他让狼骑在后方按着肩膀，以盲人状态在密道中前行。
不知转过几十个拐角，海德里希的足尖踢到了一方熟悉的石阶。
他便解开绸带，沿石阶踏上，摸索到暗门的开关。
暗门开启。书房雪亮的灯光，如流水般倾泻进黑暗的密道。
海德里希走进书房时，书房内没有人，他在狼骑的指引下，坐在书桌对面的座椅上暂且等候。
房间静谧，全息壁炉哔剥作响。
海德里希翻动光屏时，听见巨大的书架后方，传来一声隐晦的抽气声。
声音有些熟悉。
男人蓝眸微眯，抬起头来。
刚刚带他来的狼骑，现在已退回书房门口守卫。
房内空无一人。
海德里希便从椅子上站起，循声走向书架旁。
他敏锐地察觉，书架和墙面中间，有一道未闭合的缝隙，大概半指来宽。
里面透出淡淡的光，还有喁喁的说话声。
他在那道缝隙边沉思片刻。
随后，戴着手套的指尖触上书架，作为暗门的书架，被轻轻推开了一点。
书架后方，是一个非常狭窄的房间。
房间不大，只有四五个平方左右，除了灰色墙壁和通风系统，什么都没有。
正对书架的地方，摆着一张极其朴素的医疗床。
这应该是尼禄在书房里为自己设置的休息间。实在疲惫时，会在此短暂小憩。
海德里希曾听伊娃提起过，小皇帝在政务上的精力几乎无穷无尽，连睡眠时间都被他压榨到了极点。
此时那张狭窄的行军床上，正坐着两个人。
白狼骑卸了盔甲，面朝书架坐在小床上，一双长腿根本没地方摆，只能屈曲着踏在床下。
而他的腿上，则跪坐着海德里希熟悉的身影。
……这一幕的冲击力实在太强了。
海德里希冷淡的瞳孔都瞬间缩紧。
银发皇帝身上，只有一件雪白的丝绸衬衣，床头则整齐地叠着被剥下的靴裤。
他未着鞋袜，柔软的双足垫在臀下，面朝白狼骑，背对门口，跪坐在狼骑的腿上。
十颗圆润洁白的脚趾，全部从臀部下方挤出，透着秾艳的粉。
房间里有一种淡淡的药膏味。
骑士应该是在为他的皇帝涂药。他低着头，神情很认真，一手扶着尼禄的腰，一手从药盒挖出一团白色膏状体。
然后慢慢探进丝绸衬衣的下摆。
“嘶……”
尼禄背对着书架方向，以是海德里希完全看不见他的神情。
只能看见他单薄的肩背完全绷紧，抓在白狼骑肩上的十根手指也在用力。
被垫在身下的废足无意识一抖，露出半截雪白脚跟来。
那双足跟简直触目惊心，跟少年圆润可爱的脚趾观感完全不同。
狰狞的刀痕横过跟腱，击碎踝骨，径直切向足腕前部。
断裂的骨头无法得到医疗处理，在漫长的时间中扭曲生长，让尼禄细细的足腕彻底变形，看上去十分可怖。
“陛下……？”
见尼禄疼痛难忍，白狼骑立刻停止动作。
两人头靠着头，因此说话声也很低，模糊难以听清。
“赶紧……”这是尼禄缓过劲来，在命令他的骑士。
骑士不得不再次把手伸往尼禄衣摆内。
男人有力的大手在丝绸下凸显，看位置，是在少年尾椎的终点。
他正非常小心地为那神秘的伤处上药。
“……又使用过度了。主要是圣殿祭典时，频率实在太高了，您，您每天都要……”
“……别废话。你只管……”
声音太低，海德里希很难听清。直到白狼骑上好药，将手从衣摆下抽出时，尼禄那套丝绸衬衣背后，已经被冷汗沾湿。
银发皇帝把头靠在骑士肩膀上，好一会儿没有动弹。因疼痛绷紧的双腿和肩膀，正在一点点放松下来。
白狼骑也没有作声，收拾好旁边的药盒，就静静保持着这个姿势，让他的小主人在自己身上稍作休憩。
“更衣。”
半分钟后，尼禄把头抬起，语气恢复平静，“海德里希这时应该……”
“好的，陛下。”
海德里希掩上缝隙，无声退回书房中央，继续翻阅自己的光屏。
不多时，白狼骑抱着尼禄，从书架后的暗门走出。
“哦？你来得比我预想中要快。”
尼禄换了一件干净衬衫，除了微微汗湿的银发，跟平日别无二致。
见海德里希俯身行礼，随意一挥手：“不必。直接说吧。”
海德里希站起身。
他的身姿依然笔直如尖刀，英俊的眉眼依旧冷淡，只是无论在回话还是看向尼禄时，神情中始终有一丝冷硬。
海德里希：“陛下，我收到了哈里森大公的邀请公函。”
尼禄点开光屏，接收海德里希发来的邀请函。
只是一份普通的晚宴邀约，不过在上次御前议会前，海德里希连获得这份晚宴邀请的资格都没有。
大贵族集团自有门槛和阶层矜持，不会看得上海德里希这种有过案底、人丁寥落的前贵族家族。
尼禄的唇角，勾起了一丝冷酷笑意。
“人被逼急时，咬钩确实比预想中快。”
“哈里森·劳德拥有帝国将近四分之一的星系领地，领地中驻兵上兆亿。其中，24号、93号宙域，跟戴维德侯爵的属地完全相接。”
海德里希打开星图，平静地分析，“一旦情况生变，戴维德侯爵举兵叛逆，哪怕只是利用哈里森·劳德领地内的两支驻军，都足以让我打开全面进攻阵线。”
尼禄指节抵唇，凝神沉吟。
“只是，戴维德侯爵领地内的星舰基地和兵工厂，可能会耽误收复领地的关键战机。”
尼禄说，“戴维德作为御前军政大臣，其家族实力比卡戎领主强悍百倍不止。一旦戴维德在王都受制，其家族成员抢占基地和兵工厂所在的赫卡星系——”
“因此，我们需要在他们抢占前下手。”海德里希抬起眸，“这是我今日前来觐见您的另一个目的——我需要您亲手书写一枚敕令，并把它交由狼骑完成。”
尼禄跟他对视几秒。
“好，我懂了。”少年的红瞳灼然生辉，“放手去做，少将。你拥有皇帝的完全授意。”
海德里希垂眸俯首：“遵命，陛下。”
他们密谈了一个小时左右，直到时针咔哒一声，指向三点。
海德里希看看时间，起身告退。
正要转身回到密道时，听见尼禄在身后说：“等一等。”
尼禄抬手在医疗箱里翻了翻，取出一枚做工精致的胶囊来。
海德里希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皇家医学院研发的顶级纳米药物，同时兼具测温、治疗、预防感冒发热的功能。
尼禄拿出来，往海德里希的方向递去，眼神却并不往他身上看。
海德里希只愣了一秒，就明白了尼禄的意思。
“陛下，只是淋一场雨，倒还不至于让我——”
“拿走。”尼禄还是没看他，语气硬邦邦的，“怎么，非要拟旨赏赐才肯收下？”
海德里希低头称谢，从他手中接过药，小心把药盒放进衣兜。
临走前，他莫名无法抑制情绪，回头往书房看了一眼。
书桌后的银发皇帝按了按后脊，卸去了刚刚精明冷酷的模样，露出难以忍耐的小表情。
他抬手拽白狼骑的披风，白狼骑立刻弯身下来，声音很低地询问：“还是疼吗，陛下？”
“嗯。”
“好的。我再为您看看。”
白狼骑俯身抱起尼禄。尼禄抬手环住骑士脖颈的那一刻，密道的门也被狼骑关上。
药盒贴在兜里。
方才还是微微发烫的，此刻却如坚石般寒凉。
男人蒙着眼睛，任由狼骑带他返回将军府。
书房窗外在下雨，雨水细细密密地敲在玻璃窗上。
海德里希伏案工作了一会儿，越发觉得雨声嘈杂难耐，“唰”地一下拉上窗帘。
雨点声变小了些。
但他还是无法集中注意力。
海德里希盯着光屏半晌。
突然转过办公椅，将手中的光子笔，用力掷向书房的黑暗深处。
这种近乎孩子气的泄愤动作，在海德里希成年以后，就从未再在他身上出现过。
丢掉了光子笔，男人仰头靠上椅背，性感的喉结微滚，静静盯着漆黑的天花板。
他不是今天才知道皇帝与他的白狼有暧昧关系。
早在冬泉星系，当他在深夜紧急觐见尼禄时，就曾见那名白色狼骑从床上扑来，把衣衫不整的小皇帝用睡袍裹住。
他曾清晰地知道自己的目的。
他效忠尼禄，并不为所谓的皇室，甚至不完全是为了尼禄本人。
而是因为他心中始终有未灭的理想，为了将帝国建成他想象中的模样，他必须要借助皇帝的力量。
在这种前提下，只要不涉及伊娃，尼禄的私人关系其实根本与他无关。
……本该是这样的。
但他就是无法抑制地，回想少年凝视他时的模样。
那样不可一世的眼神，那样耀眼浓烈的灵魂。
黑暗中传来声音。
银发皇帝高傲笃定的声线，在他耳边遥遥响起。
“……今日便从深渊爬起，给我一步步走回王都。来取你曾舍弃过的尊严……”
谁的靴尖挑起他的下巴。
“……我们的鲜血是帝国的炬火，我们的灵魂是帝国的明灯……”
谁将右手递进他的掌心。谁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居高临下俯视他。
“……发誓将生命和荣耀全部献给银河帝国。直至长夜将尽，乍现黎明……”
明明那双足存在如此可怖的伤疤，但是银发皇帝义无反顾踏过尘沙，走向锚点军校的背影，不管想起几回，也仍然拥有惊心动魄的力量。
他本是在荒芜深渊中下坠的落难者，却被猩红的烈火蔷薇捕获，不管愿意与否，一朝引火烧身，顷刻间就被滚烫的火焰吞噬殆尽。
连同生来就冷静自持的灵魂，都开始无法自控地焚烧。
像那样的人……
像那样一往无前的烈火与红日，高不可攀的帝国蔷薇。
……区区狼骑。
海德里希用力攥住衣袋里小小的药盒。
随着“噼咔”一声轻响，透明的塑料药盒扭曲碎裂，胶囊内的碎末溅出，塑料碎片刺入男人手心。
可海德里希浑然不觉。
……区区狼骑，他凭什么？
困倦从黑暗中滚滚袭来，漫过胸腔内剧烈的躁郁。
迷梦中，海德里希感觉自己的双腿上，像是被什么人轻轻地压住了。
他伸手向混沌的黑暗中。
褪去雪白手套的手掌，缓慢握住了一段细韧的腰。
容颜秾艳的少年就坐在他腿上，一双废足垫在臀下。
他仅穿着雪白的丝绸衬衫，领口处显出漂亮的锁骨和颈窝，连漂亮的银发也是垂顺的，直触到长长的雪白眼睫。
平时冷酷凌厉的红眸，此刻却显得柔软而潮湿。
海德里希看见对方花瓣般的嘴唇微微开启，似乎在朝他索要着什么。
俯视他的眼神里，甚至还有挑衅般的狡黠。
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了。
他仰起头，以一种近似虔诚的姿态，用力吻上那株低垂的蔷薇。
……
第43章
【？！】
系统率先发现不对劲时, 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宿、宿老师？】
尼禄头也不抬：【我在忙。】
他跟系统有过约定，非必要紧急时刻，只要看到他在工作, 就不允许打扰他。
直到将近中午, 尼禄起草完给狼骑的敕令，喝着营养剂短暂休息时, 系统才又小心翼翼开口：【宿老师, 那个什么……是仇恨值好像有点，有点异常。】
尼禄随手打开仇恨值面板。
看了两眼，小皇帝轻轻发出了疑问声：“嗯？”
如果他没记错，他每次获取奖励点，都会直接充进腿部健康度里。
可现在的仇恨值面板上，他的奖励点余额, 却明明白白写着“100”。
又进账100点。
这意味着就在这短短两天内, 他的“任务目标”之一, 又有达成过仇恨值目标的。
尼禄第一时间先看白狼骑。
白狼骑亮起的头像下方，还是倔强而惨淡的【仇恨值：0/25】。
果然。
他叹了口气, 才去看海德里希。
海德里希的头像下方, 明明白白写着【仇恨值：75/90】。
而且那个75, 还在“-1-1”地往下掉着。
尼禄判断：【应该是因为海德里希的仇恨值，曾经飙升到过90，现在是回落阶段。系统, 什么时候的事？】
系统无比心虚：【宝、宝不知道啊……是在宿老师让宝休眠的时候吗？】
尼禄：【从祭典回来后，我并没有让你休眠过。】
系统黑锅甩不出去, 眼看再也无法隐瞒上班摸鱼的事了。
它知道自己在组代码打游戏时, 仇恨值飙升就不会有提醒, 只好把自己的摸鱼时段一个个列出来, 寻找最有可能的答案。
系统绞尽统汁：【可能是前天上午……或者昨天下午……或者昨天晚上？】
尼禄：【……】
他知道对系统不能抱太大希望，而且本来，他也想要一个相对迷糊的系统，否则就不得不把系统铲除。
从结局来说，能获得仇恨值自然是好事。只是海德里希目前，确实是他手里最好用的重臣，加上身为帝王的控制欲，致使他还是想弄清仇恨值产生的原因。
尼禄回忆：【前天到昨天晚上，他并没有什么异状。】
这两天他与海德里希接触，除了御前议会，就是书房密谈，期间海德里希表现并无异样。
在众贵族前承受贬低，也是两人事先议定的一部分。
依照海德里希的性格，尼禄并不认为他会仅仅因为这种小事，就对自己产生仇恨。
剩下只有昨晚的书房密谈了。
但尼禄回忆昨晚，从自己让白狼骑给植入点上药，到进入书房接见海德里希，再到最后海德里希离开，也没有想起男人的神情语气，有什么异状。
【系统，】他问，【主系统通常怎样判定人类的‘仇恨’？】
系统被问懵了：【怎么判定仇恨？就……就靠探测能量熵值判定呗。绑定宿主的子系统自带靶点，任务目标们投射向宿主的情绪能量，都会被靶点自动检测。
【如果能量是正的，那就是‘爱’啦；如果能量是负的，那肯定就是‘恨’嘛。
【不过，因为每个宿主需要达成的任务目标不同，每个子系统的靶点也就不同。比方说我啦，我是用来辅助宿主做仇恨值任务的，所以靶点只会对负面情绪有反应。
【如果有‘爱意’投射向宿主，我的靶点就没啥反应；但如果有‘仇恨’投向宿主，我的靶点就会立刻叮咣响，然后精准无误地记录情绪熵值。】
它还没说完，尼禄就笑了。
他摇着头，说：【与所谓的主系统的存在本身相比，你们对属于人类的爱与憎，理解浅显到近乎轻蔑的地步。
【帝国二十年前生产的陪护机器人，都已经能做到根据主人的脑电波、荷尔蒙和声频，准确判断主人的状态，是需要立即就医的突发恐惧症、还是处于受恐怖电影惊吓时的亢奋状态；
【作为高维度人工智能，你们却还止步于使用靶向检测，将人类浩瀚庞杂的情感一分为二。
【在这种判定标准下，该如何区分怜爱和孺慕，怨憎和嫉妒，逃避与占有，自毁或贪婪？】
系统梳了梳代码，并没能想出一句强有力的反驳来。
它不服气地嘀咕：【能判断正面或负面情绪不就够了嘛……以前宝绑定的宿主也不会管那么多，反正按部就班做任务，激发任务对象的情绪熵值达到目标就对了，也都照样能把关键剧情刷出来。】
尼禄也不准备在这个话题上深入探讨
尼禄：【把他的仇恨值兑换成健康度。】
系统：【消耗100点奖励，腿部健康度：-19700/100】
虽然尚未清楚原因，但海德里希在昨天密谈过后，莫名其妙就自己产生过高达90的阴暗情绪，这也是不容置喙的事实。
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他的计划进展顺利，海德里希即将领兵大规模远征。
他唤来狼骑，低声嘱咐几句，让狼骑紧密监视海德里希与贵族们的通讯来往。
……
两天后，海德里希再次通过密道，进入尼禄的书房。
他来汇报贵族集团目前有哪些家族，已经紧随哈里森大公其后，朝他递来了橄榄枝。
作为海德里希家族培养出的精英将领，他显然非常了解如何避免引发君主的猜忌。
汇报详细到令人发指，连在贵族们举办的茶话会中，哪家贵族即将分化的贵族小姐，给他递过几次松饼都统计出来了。
“……以及，根据我获取的情报，戴维德侯爵的长女与哈里森大公的次子，从前是订婚关系。但据我所知，戴维德侯爵不屑与声望下降的哈里森大公联姻，近期有强烈的退婚意向。”
他吐露这个情报后，偶然抬眸，想看看尼禄的反应。
却见银发皇帝并未将目光，放在接收汇报的光屏上。
相反，尼禄坐在书桌后，一边漫不经心转着转椅，一边直勾勾盯着他看。
海德里希神情一滞，当即想起前夜那个近乎疯魔的梦。
那时的银发少年，也这样目不转睛地凝视他，眸光却是欢愉而破碎的。
而当他翻身把少年按在转椅上，捉起那对雪足，亲吻足跟后的深深伤痕时……
帝国的军装制服实在过于合身。
紧绷得让人发痛。
海德里希偏了下头，避开对方的视线：“陛下。”
“继续。”尼禄说，“我在听。”
海德里希喉结微滚，再开口时，嗓音有些微哑：“我认为，若是当众被退婚，公爵所蒙受的屈辱，足以激怒他，并将戴维德家族置于死地。”
尼禄沉吟：“确实，这是一个可以挑拨的方向。近日我将私召戴维德入宫。一周内，你会得到你想听到的消息。”
说完，银发皇帝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用力将光子笔戳上光屏：
“戴维德近期太过温顺，以至于我差点忘记大贵族不过蛇鼠一窝的事实。光是狼骑调查出的冰山一角，就足够让他被判几百次死刑，他的家族在星狱蹲上几百年。”
柯提斯·戴维德，是哈里森大公一手提拔上来的军政大臣，早期在御前会议上唯唯诺诺、存在感稀薄，私底下该干的脏事却一件不少，毛孔里流淌的，都是跟大贵族集团如出一辙的腐臭污血。
他坐拥帝国最庞大的兵工厂和星舰基地，却十几年如一日给星盗提供供货渠道，等到星舰转手后，再向王都申请更多星舰研发经费，声称需要更高级的坚船利炮护卫领地。
此外，由于戴维德本人极其好赌，他在领地内搭建了大大小小几万座地下赌场，扶持出成熟的赌博产业链，蛊惑平民将全部家产投进赌场，致使无数家庭血本无归。
其他贵族集团的成员，也常常应邀前往领地，投注大额赌金。
而在几年前，戴维德的赌瘾不再能被冷冰冰的筹码满足，开始从赌钱转向赌命。
根据狼骑截获的密报，戴维德的领地里，藏有数目可观的所谓地下“斗兽场”。
斗兽场中相互厮杀的并不是野兽，而是背负高额赌债的赌徒、倾家荡产的平民、从星盗手中买来的奴隶，以及庄主们重金培养的“角斗士”。
因为“斗兽”□□刚需，买卖、囚禁和培养极其凶悍的战士，也逐渐形成了规模庞大、错综复杂的地下交易链。
被阿西莫夫项圈拘禁的，不再仅限于身娇体弱的Omega，还包括星盗从离散星系搜刮而来的强壮奴隶、背叛星盗集团的叛徒——甚至还有戍守边境被俘虏的帝国军人。
当尼禄浏览到在斗兽场里，那些被活活打死的帝国将士，他的红瞳都像被瞬间灼伤，散发出暴烈的猩红来。
然而尼禄知道，现在还远远没到收网时机。戴维德侯爵手里有最完整的赌博产业链名单，这个对他、对领地内的子民、对那些依旧被项圈控制的将士而言，至关重要。
一个皇帝的胃口足够大，所以他可以等。
除了名单，他还要戴维德侯爵的领地，要他的子民，要他的军队，要他的兵工厂和星舰基地。
当然——
他还会要戴维德的命。
尼禄在系统惊恐的疯症警告中，闭眼平息怒火。
随后，他取出一封有蔷薇纹章的手写敕令。
尼禄：“少将，这就是你要的东西。近期，我会找个合理缘由，派遣狼骑进入戴维德的领地。你将拥有狼骑军团的部分指挥权，但你的指挥范围，仅限于在戴维德领地活动的狼骑。”
海德里希俯首：“遵命，陛下。”
小皇帝双足残弱，没有植入神经动力装置时，只能坐在椅子上。
男人便自然地绕过书桌，单膝跪在椅边，等待皇帝赐下敕令。
尼禄手持敕令，却没有立即交给他。
他垂着眸，探究的视线再次扫过海德里希发顶。
对方今天看起来，依旧跟以往并无不同。
英俊深邃的眉眼低敛，神情也一如既往淡漠自持，纽扣依旧系在最上方一颗，浑身上下都透着禁欲和苛己的气息。
非要说昨晚飙升的仇恨值让他有什么变化——尼禄只觉今天男人似乎更沉默，目光也不再与自己接触。
作为智力和谋略与尼禄持平的将领，海德里希拥有尼禄理想中，优秀军官应有的全部素养。
以是尼禄倒也没有奢望仅通过观察，就弄清楚那莫名其妙的仇恨值到底从何而来。
“陛下。”
海德里希久久没有等到敕令，明显有些疑惑。
小皇帝突然抬起一只脚，踩住了海德里希的大腿肌肉。
现在是清晨，尼禄晨起洗漱后，还未来得及更衣穿靴，就接见了海德里希。
这时一双纤细白腿上，只穿着干净的黑色小腿袜，腿肚处还扣着一圈精致的袜带。
——就在被踩到的那一刹那，男人从肩背到大腿的肌肉，过电似的全部绷紧了。
他僵硬地抬着右臂，横挡在尼禄的右足和自己腿根之间。
似乎非常害怕那只毫不讲理的脚，会顺着大腿再向前探进。
“你有洁癖。是吗，少将？”
“敬禀陛下，是的。”海德里希横着小臂，头部低垂，往日冷静低沉的嗓音，听起来有一种嘶哑的颤栗感，“比常人稍严重一些。”
“唔。”尼禄收回右足，重新叠回自己膝盖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的军校档案没有提及这点。行，往后我会多加注意的。”
他在瞥见海德里希的白色手套时，心里才隐隐有了这个猜测。
在御前议会时，自己曾抬靴搭上海德里希的腿面。如果海德里希本人有严重洁癖，那么即便他知道这是两人在配合演戏，但不受控地爆发负面情绪，其实也能说得过去。
他将亲笔敕令放进盒子，递到海德里希面前。
“拿着我的敕令去工作吧。但愿被退婚能让哈里森大公彻底丧失理智，加快我们的进度，这样你也不必再配合我，演一些委曲求全的戏码。”
他递了敕令，却轮到对方迟迟没有抬手接。
单膝跪立的男人沉默着，连挡在腿前的手都没有放下，呼吸声有一丝重。
尼禄：“退下吧，少将。”
男人缓慢平复呼吸，抬手接过敕令。
海德里希低着头：“谨遵您的意愿。”
声线哑得像泡过陈年酒酿。
起身同时，他反手抽过椅背上的军装外套，搭在臂弯处，不动声色遮在身前的位置。
“陛下，请容我告退。”
尼禄颔首：“去吧。”
海德里希朝小皇帝微微鞠躬，转身跟随狼骑进入黑暗的密道。
尼禄莫名觉得，他今天走路姿势有点奇怪。但凝神细看时，男人的步伐却与平日并无两样，军靴还是踏地有声，长腿迈步生风。
银发皇帝摇着头，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光屏上。
没过多久，系统激动搓小手的声音又在他脑中响起：【又、又升啦……！宿老师，仇恨值又升啦~~~】
尼禄打开看，果然，海德里希的仇恨值，从原本正在往下掉的“75/90”，突飞猛进，窜成了“88/90”。不过这一次，88似乎已经是巅峰了，还没涨到90，就又缓慢地回落下去。
系统腆着脸央求：【好宿主，好陛下，你再多踩踩他！看来元帅就是膈应人家踩他，宿老师一天踩他个五六七八回，把仇恨值稳在90以上，咱们争取每条支线都不走回头路！】
尼禄却没多大兴致：【再说吧。】
……
第44章
第二周御前会议结束后, 银发皇帝当着众贵族的面，要求戴维德侯爵单独留下，继续议事。
迎着众贵族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戴维德得意洋洋地整理衣领, 看着其他贵族从他身边陆续离开。
哈里森大公已被他从首席挤下，这次会议只能坐在皇帝右手次席, 戴维德侯爵的右侧。
起身时, 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公爵的靴子重重踢了一下戴维德的椅脚，把戴维德刚想翘起的腿震落。
……一条落水的狗，就知道无能狂怒。
戴维德侯爵嗤笑一声，并确保音量刚好能让公爵听见。
在公爵阴沉着脸出门后，皇帝身后英俊的黑发少将, 也熄灭光屏, 系扣起身, 平静地向皇帝告退。
议事厅只剩皇帝和戴维德侯爵两人。
“侯爵，你可以再坐近一些。”
面对想要亲近的臣子, 少年暴君的眉眼和语气, 再不像议会时那样冷戾。
相反, 他神情舒展，连唇角都勾着温和的弧度。
戴维德侯爵赶忙把椅子挪近。
“我剿灭叛党，初登王座, 但却不像已故的兄姐那样，接受过完整的王储教育。
“从前, 我以为舅舅会成为我的第二任帝师, 我的保护者, 我的引领者。
“——但事实证明, 我大错特错。并险些为了我的错误，付出生命的代价。”
皇帝秾艳的眉眼低敛，近乎在喃喃低述。戴维德侯爵面上在凝神倾听，心跳却一下比一下快，几乎要从喉咙跳出来。
当一个身居高位者露出推心置腹的姿态，就等同于是在发出邀请——邀他成为最亲密的重臣，皇帝的心腹和幕僚。
……十年来，他给哈里森大公卑躬屈膝，舔着哈里森的靴子往上爬的时候，可从未想过自己能有这一天！
“当我从地狱边境回来，回想起那场与星盗的遭遇战时，我才幡然悔悟：自始至终都忠于我的，并不是与我血脉相连、口口声声说会保护我和忠于我的舅舅。
“而是你，戴维德侯爵，值得帝国敬重的肱股之臣。”
尼禄低沉道。
“我一直在观察你，但你大概从未注意到。你在议会上永远谨慎寡言，但提出的议案永远一针见血；你本身极具治国才华，却始终规避抢夺哈里森的风头。
“侯爵，我曾对蔷薇王座，以卡厄西斯的荣耀发过誓。在我治理下的帝国，绝不容忍埋没任何无名天才，而让瓦釜雷鸣之辈登上高位。”
戴维德侯爵听得如痴如醉，甚至真的在心中描摹出了一个跟皇帝赞美中一模一样的自己。
尼禄宝石般美丽的红瞳在注视着他，甚至像要深深注视进他的灵魂里。
在这一刻，他不小心忘了老贵族间流传的箴言：卡厄西斯的美貌，也是一种致命武器。
“侯爵，我想要在你的领地里，建起帝国最大的机甲研发基地。”
见火候差不多了，尼禄终于抛出正题。
“你的兵工厂和星舰，已经向我证明了它们的专业水准。但我们将面临越来越强大的敌人，只有高速升级换代，才能让帝国长久立于不败之地。
“你会获得由皇帝亲笔批示的研发经费。每年约9000亿信用点，帝国产出三分之一的尤铁矿和能源晶，可供应工人的巨量粮食和布匹。但愿你能不负皇帝信赖，让你的领地源源不断为帝国提供更加强大的军备资源。”
戴维德侯爵上一秒还沉浸在皇帝专注的眼神里，等反应过来，他终于听清了从那翕合红唇间飘出的话语。
机甲研发……
一年9000亿……
三分之一的尤铁矿和能源晶……
侯爵面上强装淡定，心中狂喜过望！
所有贵族都知道，机甲研发是帝国耗资最重、油水最多的项目，没有之一。
毕竟这种高新技术武器研发，没人能说准成功率如何，是不是真的能造出全新机能的机甲。
但为了增强帝国战斗力，历代统治者依旧要大笔大笔往里投钱，导致不管资源多么贫瘠的领地，贵族领主再不济都会盖两所机甲科学院，就等着用研发名义向王都申领经费，以便中饱私囊。
“事实上，我还不确定这些经费是否够用。”
尼禄红眸闪烁着看他，眼神里露出一丝迷惘。
这种时候，他就不再像那个杀伐果断的暴君，而像一个正戴着王冠迷惘的少年。
“侯爵，你的建议是什么？”
“敬禀陛下，承蒙陛下厚爱，这实在是一笔令人吃惊的巨大数目……！”
戴维德侯爵跪地谢恩，却在佯装思考片刻后，面露难色。
“但根据臣领地中基地和兵工厂的现状，如果要在全力研发机甲的同时，供给帝国的星舰需求，这笔经费只能让兵工厂日夜不停运转七八个月……但请陛下放心！我的领地内也有矿产行星，剩余的部分，我完全可以用领地资源和平民税赋填补！”
他低头作出歉疚和痛苦神情，极力掩饰住狂喜，没注意到高坐座椅上的皇帝，眼中掠过一抹冰冷讥笑。
“侯爵，你竟能为帝国热血赤诚至此。”
尼禄低叹，扶住戴维德侯爵的胳膊，“即日起，你的下辖领地，将不必再向王都进贡；同时，我也会派去狼骑，协助你完成星舰基地和工厂建设。”
戴维德侯爵忙说：“‘帝王铁蹄所踏之处，必有狼群足迹相随。’我们势必待狼骑大人如待陛下，垂请狼骑大人将卡厄西斯的光辉播撒在王的领地中！”
愉快的密谈过后，尼禄又询问了一些戴维德家族成员的近况，温和地听他述说家族趣事。
等到天色渐暗，尼禄便率先结束密谈，让白狼骑把自己抱起，在戴维德侯爵恭敬的目送中离开。
“——不过，侯爵。”
走到门边时，尼禄突然像想起了什么，扶着白狼骑的肩头回望。
“我听说，你的女儿和哈里森家族的次子将要订婚了，是真的吗？”
戴维德侯爵没有预料到皇帝会在这里杀他一个回马枪，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击。
“……我，我……”他竭力措辞，“敬禀陛下，那……那是……算不得太成熟的决定，也是哈里森大公先提出的联姻，我、我之前就持反对态度，但、但、但……”
“唔。”
皇帝随意应了一声，比起刚刚的踌躇满志，声调明显冷淡许多。
“我不喜欢插手贵族的家务事。既然已经定了，那就这样吧。”
“……陛下，陛下！”
尼禄碰碰白狼骑的胸甲，骑士立刻心领神会，大步走出，将戴维德侯爵的急声呼唤甩在身后。
他们在狼骑的护卫下，抵达皇家穿梭艇的舰桥前。
尼禄从狼骑肩甲上探出头，看见海德里希还站在大门边，演一根等不到皇帝就不能走的门柱。
回想他和哈里森大公离场时的时间差，尼禄预计海德里希在哈里森大公那边的进展，应该也很顺利。
见男人向他看来，尼禄便抬起下巴，颇得意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充满炫耀意味的狡黠笑容。
他本意是想通知海德里希，戴维德侯爵已经被他摆平。
谁知男人在尼禄露出笑容后，蓝眸骤暗，冷硬地移开了视线。
尼禄：？
……
密谈第三天，尼禄和海德里希等来了理想的结果。
戴维德侯爵在王都公开宣称，单方面取消哈里森家族的联姻关系，他决定让长女进入太阳宫，成为侍奉王族的高级女官。
当初为了昭显家族合作关系，也为了炫耀哈里森家族的财力，哈里森家族曾用几艘星舰拉着订婚礼品，浩浩荡荡送往戴维德家族。
如今订婚被取消，那几船礼物，便又被星舰装着，浩浩荡荡地送了回来。
星舰的阴影投射在哈里森家族成员的脸上，他们黑如锅底的脸显得更黑。
次日，哈里森家次子酒醉，当街鞭挞戴维德家族的侍从。
被戴维德家族的侍卫一顿暴揍，扭送王都监狱。
两家关系进一步恶化。
与此同时，一支由狼骑组成的监察小组，悄悄从王都启程，前往戴维德领地兵工厂所在的赫卡星系。
跟随尼禄从流亡中活下来的狼骑，从当年离开王都时的2000余名，到如今折损得只剩300名。
尼禄挑了120名精明凶悍的狼骑，前往赫卡完成他们应完成的重任。
他们将从内部架空赫卡星系的统治阶层，将控制权完全转移到皇帝手中。
按照计划，海德里希也拥有这支狼骑的指挥权。
他一边在暴跳如雷的哈里森大公身边冷静周旋，一边分批次向赫卡的狼骑发送密令。
狼骑是卡厄西斯王族的直属军团，在外即象征皇帝陛下亲临。以是他们一到赫卡星系，就立刻获得了星系总督的热烈欢迎。
狂欢的号角吹响，美酒如水一样泼洒，立在宴会厅的百名狼骑，却如同最坚冷的骑士雕塑，无感情地注视这一切。
等星系总督讪讪上前搭话时，狼骑拿出盖有银叶蔷薇纹章的信封，冷冷道：“皇帝敕令。”
星系总督心里咯噔一声，担心狼骑一来就要彻查星系内的贿赂脏帐。
打开看时，却松了一口气：不过只是简单的军队检阅命令罢了。
往后几天，狼骑还下达过很多类似级别的指令。诸如开启和关闭要塞通道，要求行星轨道炮塔装弹试射，起落星舰和关闭机甲库等等。
大概是嫌指令下达流程过于繁琐，后期他们便不再通过总督下令，而是将指令下发给直接负责人。
总督虽然无奈，但指令多数都很简单，他也懒得管，就由着狼骑去了。
赫卡星系内的高级军官，清一色来自贵族家庭；但地勤人员、机甲师、炮台操纵手、要塞检修员并不是。
狼骑们耐心地观察和记录着，将赫卡星系内的亲皇派和贵族派一点点分开，名单全部发回王都。
在完成日常下发指令的任务同时，赫卡的狼骑还有皇帝交付的另一个任务。
尼禄光屏上滑动着大量狼骑发来的密报。
这些都是狼骑在戴维德侯爵的领地内活动时，截获或打听到的一些关于地下斗兽场的情报。
他一边喝牛奶一边审阅时，突然唤出系统，问：【第三个任务目标“阿撒迦”，我记得书里有提过，他以前呆过斗兽场，对吧？】
系统一懵，回头去翻原著。果然，在大段大段的□□□□中间，夹着一句极其不起眼的的描述：
【“……当阿撒迦还在斗兽场时，他杀过的人能叠起一座尸山。如今面临这群胆敢劫掠圣子的星盗……”】
系统：【卧槽宿老师，你这都能记得！……吔，‘斗兽场’线索真的解锁人像了！】
【他未必一定在这块领地里。】
尼禄回答，并点开光屏上一张极其血腥的角斗士照片，【像这样的非法搏击赌场，在星际海盗的势力范围内，只多不少。没有具体位置和信息，就是在大海捞针。】
系统有被照片里面目全非的角斗士吓到。等尼禄关掉照片，它才颤巍巍掏出一块面板，打开给尼禄看：【只有名字和人像……能不能找到呢？】
与当初的赫尔曼·海德里希一样，点开面板亮起的头像，半透明的胸像随即悬浮出现。
胸像里的男人肤色偏深，黑色鬈发凌乱扎在脑后。
五官骨相比已知的所有帝国人种，明显要凶悍和狠戾许多，一看就是常年经历生死搏杀。
尼禄曾在帝国边境流亡过，他知道在星盗的俚语里，“阿撒迦”是恶鬼、邪神、修罗道的意思。
褐肤男人赤裸着上半身，体格如同天神一样完美。
肌肉如隆起的岩石一样覆盖手臂和胸口，上面有一些古怪的、互相缠绕的暗金色纹身，从身体一路延伸到脸侧。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那双仿佛随时都在燃烧的金色瞳仁。
尼禄蹙眉，拉近胸像去看。
确实是金色的。点缀在男人褐色的皮肤上，看起来像两枚璀璨的纯金宝珠。
系统在旁边感慨评价：【大牛牛是成也牛至，败也牛至……唉，就因为牛牛智商不够高，书粉老把人家当圣子的人形按摩棒就是说……走肾的时候就叫人家大牛牛、好牛牛、香牛牛，好嘛，该走心了，个个只知道等元帅追妻火葬场……】
尼禄去看阿撒迦的雷达图。
果然，比起海德里希的完美六边形，阿撒迦明显是个偏科非常严重的选手。颜值、谋略、洞察力、战术、全局观，都比他和海德里希低一维。
唯独战斗力。
一枝独秀，直接飙出雷达图，射向不知名的远方。
……由于系统反复赞赏阿撒迦某方面的能力，尼禄甚至不太确定“战斗力”这一项的纯粹性。
系统连忙解释：【战斗力真是战斗力的意思，不是战♂斗♂力的意思。牛牛虽然有点笨，但他确实是四个主角攻里最能打的，这个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尼禄看了会儿那个飚出去的独角，突然调出自己的猫耳尖雷达图，把战斗力一项叠在一起比了比。
系统被宿主突如其来的幼稚行为惊呆了：【宿老师……】
尼禄冷着脸比较了一会儿，发现在没有维度指标的情况下，他很难辨别出自己和阿撒迦谁更能打。
算了。
尼禄：【我会根据你给的名字和照片搜寻这个人。】
系统呜呜哭：【可得找到牛牛哇！牛牛也好惨的，早期戴着阿西莫夫项圈打黑拳，命和意识都不是自己的。等被原主遇到的时候，他脑神经都被项圈破坏得差不多了，还落下精神力暴走的后遗症，得靠圣子治疗才能活下去……】
它唉声叹气一会儿，又开始忍不住代码发黄：【唉……可惜咱们穿的是前情提要时期……阿撒迦有虫族血统，书里说他咳咳……他每次射精……都能射5分钟就是说……嘿嘿，嘿嘿……宝真想看现场版啊……嘿嘿……】
尼禄关闭面板的手一停。
尼禄皱眉：【你刚刚说什么？】
系统冷不丁被问，黄澄澄的代码更黄了：【宿老师，你讨厌！就，就是说，不、不射5分钟……没法停的意思……】
尼禄：【虫族血统是怎么回事？】
系统：【……咳。】
第45章
系统不得不收敛起黄黄的小心思, 正色道：【半人半虫是阿撒迦的固有设定。作者的设定是，阿撒迦老爸是个星际商人，被星盗追逐过程中卷进了虫洞漩涡, 结果不小心进入Enigma雌虫的地盘, 回来时就、呃、就怀上了……
【阿撒迦有人类的相貌，又有虫族的恢复力和精神力, 可惜出生没多久, 就被当做怪胎杂种遗弃。跟着又在被星盗转手贩卖的过程中，阿撒迦被发现身体恢复能力很强，怎么折腾都不死。
【于是，星盗又给他强行戴上了阿西莫夫项圈，就这样作为打黑拳的奴隶活到现在……】
尽管尼禄时常觉得，《圣子受难记》低俗且离谱, 但它却也无数次向他证明, 在这个世界, 它的剧情就像神谕一样灵验。
既然原文说阿撒迦身上有虫族血统，那么阿撒迦的虫族血统, 90%以上的可能就不会有假。
人类已经有2000多年没有接触过虫族。
在对虫族真正实力, 一概不知的情况下——
一名拥有虫族血统的混血人类, 将给帝国带来怎样的战略意义？
尼禄敛着红瞳，光子笔在指尖飞转。
十分钟后，他抬眸, 向身处赫卡星系的狼骑下达新指令。
“任务代号：阿撒迦。优先级提升至次级一等。”
阿撒迦的资料进入加密信息通道，自王都飞速送抵赫卡星系。
褐肤金瞳的男人图像, 进入每一名狼骑的智脑中。
“目标目前不一定位于领地星系内, 搜集一切与目标有关的线索。倘若有机会亦有必要接触目标, 必须保证任务目标存活。”
“遵命, 陛下。”
作为另一名拥有指挥权的人，王都和赫卡星系的加密通道，海德里希也有查阅和发布权限。
他例行发布下一批日常指令时，发现尼禄突然向狼骑发出了一道寻人指令。
还把优先级提到了仅次于抢占赫卡的次级一等。
黑发将领停笔，盯了图像中的陌生男人十几秒。
……就算是他，也想象不出一个角斗士奴隶，会跟帝国统治者有什么牵扯。
或许是皇帝流亡时期的旧识。
他脑中无端浮现尼禄把下巴搁在白狼骑肩上，神态无意识流露放松和娇纵的那一幕。
胸口处莫名掠过一阵隐晦的酸意。
所以。
又一名“旧识”？
不过很快，他就觉察到自己的思绪被带偏太远。
男人捏紧眉心，重新回到工作状态。
……
两周后，御前会议。
随着尼禄正式宣布，狼骑已完成对赫卡星系的考察，决定在星系内建立大型机甲研发基地，戴维德和哈里森大公之间的暗潮汹涌，便日益激烈起来。
王都的贵族们屏息凝神，等待双方决出最终胜负。
而这次御前会议，尼禄才刚进门，就感觉到风雨欲来的气息。
皇帝坐在高大的骑士臂弯里，一如既往淡漠俯视躬身行礼的贵族们。视线不动声色扫过众人时，站在门边的黑发少将，缓慢抬起眼睫，蓝眸碰上尼禄的眼神。
好戏要开演了。
尼禄唇角微勾，让白狼骑把他放进座椅。
“有事即禀。”
“陛下，狼骑大人辛劳多日，最终确定赫卡星系符合建立研发基地标准，臣对陛下与狼骑大人的信任感恩不尽！”
戴维德侯爵几乎是迫不及待般站起来，眉飞色舞、口沫横飞。
“臣早早拟出了研发基地的建设方案，其中包括基地雏形以及所需资金、工人数目、矿产资源，请陛下垂看！”
方案被发至尼禄面前的光屏，尼禄垂眸扫了两眼，就抬起手，将光屏熄掉了。
“啊……陛、陛下？”
戴维德侯爵愣住了。
“我不需要看这个，戴维德。”皇帝目光和煦地看着侯爵，语调也是温柔的，“正如我上次跟你说过的一样——作为帝国的肱股之臣，你拥有皇帝对你完全的信任。
“去做吧，侯爵。如有必要，你还可以请求邻近星系的领主，为你提供资源方面的协助。你有皇帝的旨意，拒绝你即是违抗皇帝。”
戴维德侯爵再次愣住。就算是对胃口如无底洞般的戴维德侯爵来说，皇帝这次砸下的馅饼也太大了，要花点时间才能消化。
但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
闪烁着狡诈光芒的眼睛，越过长桌，看向哈里森大公。
今天哈里森大公没有屈居戴维德侯爵右侧次席，而是强行把内政大臣挤了下去，坐在了皇帝左手首席的位置。尼禄闲散地想，估计是如果等会儿两人打起来，哈里森大公怕自己跑不过戴维德侯爵吧。
“敬禀陛下，我刚刚想起，哈里森大公恰好有两处矿产丰富的资源型星系，与臣的领地星系比邻。”
戴维德侯爵面上恭敬，心中燃起报复般的扭曲快意。
“我在想，若是哈里森大公愿意支援一些‘微薄’的资源产出，陛下也不必千里迢迢从王都输送建设资源……”
哈里森大公面无表情看了他半晌，突然笑出声来。
那双小小的倒三角眼中，终于凶光毕露。
“唔？舅舅，你的领地原来有跟戴维德比邻的星系么？”
少年暴君无聊地转着座椅，像个置身事外的闲散路人。甚至因为早起困倦，在转头问哈里森大公前，他还掩住了一个哈欠。
“那就更好了。戴维德，把你的基地方案发给舅舅。若在建设过程中，有王都和领地都无法及时填补的资源短缺，你可以随时向舅舅取用。”
坐在主座后方的海德里希，全程看着小皇帝一刻都没停过的急切拱火行为，不得不假装以拳抵唇思考，掩饰住唇边的揶揄笑意。
“……当然，我亲爱的外甥，当然。我当然愿意为他提供协助，好让他去建那所谓的‘机甲研发基地’。”
哈里森大公笑着说，话是对着皇帝说的，两眼却紧紧盯着长桌对面的戴维德侯爵。
“——但愿你真能造出帝国最优秀的机甲研发基地，而不是让赫卡星系沦为帝国的烂赌之星！！”
戴维德面色骤白！
长桌两边的其他贵族，则默默将座椅往桌尾挪去，以免等会打起来被波及。
“什么叫烂赌之星？”
尼禄皱眉倾身，目光在两名贵族间飞快逡巡，“舅舅，我早已查清戴维德家族背景，侯爵与他的族人日常生活极为节俭，大部分税收都用以建设领地，甚至到了拆除庄园城堡的地步，如果你是因为与戴维德互有嫌隙，才——”
“——圣子在上，我那早逝的可怜妹妹在上！求求你们护佑我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让他看清他的舅舅那只差剖开胸膛取出来的赤血忠心吧！”
哈里森大公轰然匍匐在案，动静极大地痛哭失声。
却没注意到当他提及先皇后时，皇帝看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极狠的戾色。
“我的小陛下，我的好外甥！戴维德与我同日封爵，又与我同日获准进入太阳宫，他平日对他领地子民的种种作为，我早已经看在眼里！
“然而早年戴维德权势极大，三番五次胁迫我、威逼我的家人，甚至逼我跟他同收贿金、让我再也无法在卡拉古先帝面前坦然无愧！！”
戴维德站在长桌另一边，刚刚还白如墙纸的脸色，此刻已经涨成了猪肝红。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指着哈里森大公的手指气得狂抖，额上青筋根根暴起：“你说出这种话，怎么还敢以圣子和先皇后起誓？！”
他又仓皇转向目光阴沉的皇帝，身体抖得几乎站不稳脚跟。
“陛下，是他在颠倒黑白、是他逼我同收贿金、是他在一派胡言！！戴维德家族自百年前起既已追随卡厄西斯的荣光，信奉守卫蔷薇王座即是家族真理！！我们待领地子民如待陛下之亲子，即便拆除堡垒、卖掉庄园，我们也要让平民百姓衣食无忧！！”
“——或许您倒卖庄园，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男人冷静的声音，在尼禄后方低沉响起。
挪到桌尾的贵族们一开始像看乒乓球，目光在哈里森大公和戴维德侯爵之间来回窜动，几乎目不暇接；
这会儿从始料未及的位置、站起了一个始料未及的人，所有人眼睛顿时瞪得溜圆，张口结舌地看向正在系扣起身的海德里希。
只有哈里森大公淌满眼泪的脸上，扭曲出得逞笑意。
“陛下，请容我敬禀。”
他先朝皇帝优雅一躬，然后走到长桌中央的位置，打开桌面上的全息光幕。
“公爵大人不放心将研发基地的重任交托给戴维德侯爵，因此在此期内，也曾对戴维德侯爵做过秘密且详尽的调查。陛下，调查结果实在骇人听闻，万请陛下做好心理准备，以免受惊。”
光幕上全都是尼禄和海德里希在书房看过无数遍的内容。
尼禄趁所有人注意力转向光幕，对海德里希隐忍地翻了个小白眼。
海德里希按住又想上翘的唇角，随着有条不紊的平静叙述，眼神逐渐变得冷酷。
“柯提斯·戴维德，帝国军政大臣，下辖帝国21至39号宙域，领地包括赫卡星系、人马星系、塔布星系、诺曼底星系等7个领地星系。仅帝国891年至908年期间，其所辖星系新建非法大型赌场3670万所，地下搏击场所842万处……”
“……帝国908年，皇帝陛下归位，但戴维德侯爵领地征收上来的税金，早已被挥霍一空。为了不招致怀疑，戴维德家族通过引诱平民涉赌，迫使平民染上赌瘾、变卖家产、向领主借还高利贷等方式敛收税额……”
“……对星盗开放赌场和地下搏击场，将无力承担赌债的平民作为奴隶卖出，或充为地下搏击场的‘角斗士’。‘角斗士’被迫长期注射非法药物，签署人身生命交付协议，一旦下场战斗，非死即残……”
“……常年向星盗低价供应帝国星舰、新型机甲。仅帝国907年至908年，赫卡星系去向不明的交易记录中，就有两万七千余艘帝国驱逐舰、八千架XI代机甲、四千艘帝国歼星舰流入灰色市场……”
光幕上的画面在不断切换。随着证据确凿的罪状被一桩桩罗列，起先还满脸愤懑不甘之色的戴维德侯爵，神情一点点枯萎下去，最后慢慢变得恍惚和苍白。
“……是假的……是哈里森·哈里森杜撰出来陷害我的……都是假的……”
跟议会开始时那个得意洋洋指点江山的侯爵相比，此刻的戴维德侯爵，简直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双目暴突，满面湿汗，瘦高的身体在座椅旁不自觉地机械微晃，像是想在湍急水流中找一个可以站稳脚跟的立足点。
他的头颅在脖颈上颤抖摇晃，目光求助般扫过桌尾的一众贵族。
可没有一个人敢在这时与他对视。
“……哈里森·哈里森——！！！你这下贱、卑劣、遭天杀的狗杂种！！！”
随着可怕的暴吼声，侯爵面前的玻璃茶具，被他用力掷向对面的哈里森大公！
茶具摔碎在桌角，碎片在尼禄和哈里森大公之间轰然溅射。
还在光幕旁的海德里希见状，神情猛然一紧，迈开大步就往主座赶去。
静立在皇帝身后的银白骑士，却在茶具摔来前就开始动作：
他一把将座椅拉向自己，白色披风猎然抖开，将座上的银发皇帝挡得严严实实，连一根发丝都没露出来。
等溅射的碎片全部顺着披风表面掉落，一只白皙的手才从披风里探出，抓住白狼骑后背的披风扣。
白狼骑便顺势抱起尼禄，退至围上来的狼骑们身后，警惕两位贵族的一举一动。
戴维德侯爵完全不知道自己差点伤及皇帝，此时此刻仅剩的理智，也不容他再多想。
他劈手抓住桌上最大的碎片，目眦欲裂：“你要置我于死地，很好！我今天就一并杀了你！！”
哈里森大公：“啊？！”
他后知后觉地从座位上弹起，晃着肥硕的身躯开始逃命。
两名贵族绕着议事桌一追一逃，剩下的贵族全都抱头鼠窜，战战兢兢缩进角落。
哈里森大公一边逃一边杀猪般嚎叫：“救命啊~~~~陛下！陛下！狼骑！狼骑快来拦住这个疯子！！救命啊~~~~！！”
尼禄坐在白狼骑臂弯里，好整以暇地看他们绕议事桌跑了三圈。
哈里森大公体型庞大，动作却很灵活，转了三圈都没被追上。
直至戴维德侯爵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抬头发现一直静立在主座边的海德里希。
他就像找到了新目标，涎水喷溅乱飞：“你——！！你这条哈里森的下贱走狗，苟活在陛下身边的可恨蛆虫！！！你以为你能有多得意？！自以为抱上哈里森大腿就可以栖身贵族，全帝国都知道，你那下贱的母亲被星盗侵犯三天三夜，你靠你那只知道攀炎附势的贱种妹妹才能上位！！”
海德里希瞬间抬眸，眸中凶光暴涨！
他还未来得及出声，就听身后传来暴怒的声音：“拔掉他的舌头！”
戴维德侯爵像是被皇帝的厉喝吓懵，踉踉跄跄跌退几步，才不知所措地抬起头，目光痴傻地在皇帝和黑发少将之间来回扫动。
随后，他像是终于明白过来，露出如梦初醒的表情。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几名凶悍的狼骑已踏过玻璃碎片而来，一脚踢折他的膝盖，扯住戴维德的头发，强迫他跪地抬头。
眼看狼骑真准备现场拔舌头，海德里希不得已，转头朝怒火中烧的尼禄低声道： “……斗兽场名单，陛下。”
小皇帝胸膛几次剧烈起伏，最后闭了闭眼，冷静下来。
再睁开时，他神色阴鸷地抬手，让狼骑暂且退开。
“把他丢进王都地牢，收押待审。”
……
第46章
戴维德侯爵获重罪入狱, 一夜之间，他所辖7个星系全部乱了套。
这些星系领地的领主，大部分是戴维德家族的成员、旁系近亲, 或戴维德家族扶持的中级贵族。
消息传开, 有人四处仓皇求助，有人收拾铺盖准备跑路, 有人在戴维德案中牵涉太深, 已经无法脱身，干脆咬牙清点领地兵力，决定拼死一搏。
作为7个星系中的军备储藏型星系，赫卡星系由戴维德家族直系亲属掌控，自然也加入了反抗王都的行列。
只是当赫卡星系军部总司令，在怒火中下达调配军备的指令时, 他发现, 整个星系都一片死寂, 无人应声。
“怎么回事？！？！”
他重砸指挥室桌面，返身出了指挥室, 一把提起一名副官的衣领。
“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人回应？！人呢？！！星舰基地、工厂、机甲库里的人呢？！”
“我不知道哇！长官！我真不知道！”
贵族副官把脑袋摇出了残影。
一众贵族军官提着马鞭, 气势汹汹踹开兵工厂大门。总司令一把抓过工人主管的头发, 神色狰狞道：
“我叫你调出全部歼星舰，打开全部机甲库，你在做什么？！我们已经大难临头了！你还在磨蹭什么？！这颗脑袋长在你脖子上, 如果听不懂人话，为什么不割下来给我当尿壶用？！”
工头在他手中呜咽挣扎：“可是、可是狼骑大人、狼骑大人还没下令——”
“……狼骑？！”
总司令怒极大笑, 一把推开工头, 高高扬起马鞭！
“需要我帮你认清你的主人是谁吗？！是伟大的戴维德家族, 而不是皇帝的几匹鹰犬！！”
鞭子高高扬起, 却重重抽落在坚硬的金属肩甲上。
狼骑狰狞的眼灯，就在总司令近在咫尺的面前，缓慢而冰冷地抬起。
与跟随尼禄血战宙域的狼骑军团不同，能晋升到高级将领的戴维德家族成员，不过只是些把XI代机甲当豪车炫耀的学院贵族。
总司令几乎是立即就吓尿了裤子，还未来得及跪倒在对方靴边，下颌就先被森寒的枪口顶起。
“皇帝敕令。”
狼骑语调如初见时冰冷，带着盔甲特有的机械噪音。
“赫卡星系一切军事权限，即刻起归皇帝所有。”
赫卡星系断联三日，邻近星系才反应过来，星系内部绝对出了问题。
领主们慌慌张张调转兵力，准备攻下赫卡星系，抢占星舰和机甲；
然而赫卡星系因其军事重地特点，被戴维德家族反复加固过星防，来自邻近星系的驻军，被赫卡星系自带的行星轨道炮台打得七零八落。
正忙着跟赫卡星系僵持不下时，反抗王都的星系领主们，又得到了更绝望的消息——
皇帝麾下的顶级名将、赫尔曼·海德里希，率领着哈里森家族的上兆亿驻军，浩浩荡荡打进来了。
……
与领主们如热锅蚂蚁般的状态不同，光屏两边的一君一臣，此刻倒都神情轻松。
“我是第几次跟你说早日凯旋，少将？”
尼禄一边批阅政务，一边头也不抬地跟光屏说。
“说多了有些腻，让我换一种说法——去把你的上将军衔从战场上取回来。”
坐在指挥椅上的男人轻轻笑出声，给自己戴上洁白的指挥官手套。
“陛下，您对我的恩赐总是如此大方。请求陛下将注意力分些给我的副官，免得他总是躲在暗处眼红。”
正在背后偷窥的副官“噫！”地一声，光速逃窜。
光屏上的银发少年闻言，挑起漂亮的眼角，若有似无地睨过来一眼。
“看你表现，少将。”
光屏被对方用光子笔戳熄了。海德里希收敛唇边愉快笑意，蓝眸缓缓凝定，看向前方光幕。
“——全军听令，向前推进！”
……
……
与卡戎星系一役相比，要吞掉拥有7个星系的辽阔领地，即便是海德里希，也不可能一场闪击战就能拿下。
但由于哈里森大公恨绝了戴维德，调出了足足12个星系的驻军兵力参战，海德里希率领前所未有的庞大军队，每天都在以超乎计划的可怕速度扫荡式推进。
有时尼禄半夜起来，都能接到来自前线的捷报：
又一个星系因军备无以为继，艰难抵抗未果，不得不打开要塞投降。
星系间距离太远，海德里希通常不能在同一个星系内停留太久。
在快速解除驻军武装、将叛党司令扭送王都后，他又会连夜向下一个星系开拨。
17天后，海德里希的主力舰队抵达赫卡星系。
邻近星系的驻军还在疯狂撬坚如堡垒的赫卡星系，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已被黑压压的庞大舰队包围。
直至海德里希与赫卡星系的狼骑会合，一直在密切关注军情的尼禄，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拿下拥有巨量机甲和歼星舰的赫卡星系，这场战役才算是真正毫无悬念。
而剩下的问题，就是追击那些看不清局势、还在负隅顽抗的贵族领主了——对已经拥有歼星舰的海德里希而言，这甚至根本算不得什么问题。
尼禄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开始抓紧为已归属皇帝的星系划分行省，组建和调派星省委员会。
他从早到晚忙忙碌碌，直到驻守赫卡星系的狼骑，向他发来通讯申请。
“陛下。”
大概已有多日未见尼禄，几颗狼头正挤在光屏前张望。
看见小皇帝的脸出现在另一端时，凶悍的狼型眼灯全都亮了起来。
“比对王都提供的斗兽场名单，发现‘阿撒迦’行踪。”
竟然真在戴维德的领地里。
尼禄转念一想，又觉得倒也不是全无可能：
以戴维德倒卖星舰和跟星盗互通有无的频率，以及领地内地下赌博的猖獗程度，但凡是胆子够大的星盗，都会想混进来捞一把再走。
敢驯养阿撒迦这种凶兽的星盗，应该也算是星盗集团内拔尖的穷凶极恶之徒了。
尼禄：“给我位置。”
狼骑：“目标所在星盗舰队正从诺曼底星系出发，高速向帝国北境转移中。”
尼禄打开星图，查看舰队位置。
在收复领地的战役中，海德里希一路摧枯拉朽，捣毁地下赌场、抓捕角斗士奴隶主，得到风声的星盗早早开始撤离了。
一旦出了帝国边境，星盗便会如鱼入汪洋。
再想追击，会花上比现在多几百倍的人力精力。
尼禄没有思考太久，打开另一个通讯面板：“一级紧急作战命令，卡戎星系、冬泉星系驻军总司令听命。”
“请降旨意，陛下！”
在调动北境军队、准备截停星盗舰队后，尼禄指尖又焦灼敲了会儿桌面。
战场上枪炮无眼。
一旦北境军队跟星盗全面接火，他不可能仅仅为了保住敌舰上一个拥有虫族血统的角斗士，就让己方军队受敌方掣肘。
但如果轻易放任阿撒迦死去，先不说系统这边会有什么变故，就算是为了迎击虫族做准备，帝国也会少了一大胜算。
“阿列克谢。”皇帝最终抬头，红瞳平静又凌厉，“我们又要出远门了。”
……
“投降。”
黑暗森寒的宙域中，男人搭载在量子通讯中的声线，如极地般冷酷。
“打开要塞投降。我将奉皇帝陛下的敕令，赦免诸位死罪。”
海德里希一只手撑在指挥舰的通讯台上。
一双冷漠蓝瞳，平静注视光幕中，被轰炸得只剩半边的星系要塞。
“否则，我将把贵星系驻军视作既已叛国的星际海盗，全部歼灭。”
“你们有30秒时间考虑。”
副官心领神会，打开通讯台上的机械钟。
机械钟开始“咔哒、咔哒”地走动起来。
冰冷无机质的倒计时声响，无形中给对方带去巨大的压力。
海德里希坐回指挥椅，指尖在膝盖上交握，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倒计时还剩10秒。
光幕中那个残破的星系要塞，终于撤下了约等于无的防护盾。
要塞港口全数洞开。
早已弹尽粮绝的众多星舰，就像大量无用的钢铁废品，颓丧漂浮在对方黑云般的庞大舰队前。
机械钟并没有停下倒数。
海德里希：“要塞权限？”
对方星系司令：“！！！”
星系司令简直生死时速，在繁复至极的智脑指令和手动操作后，终于堪堪卡在最后一秒，将要塞的控制权限向海德里希全部让出。
男人检查过权限指令无误，并确认所有激光炮塔都已关停，这才指挥舰队向港口前进。
“好耶！又拿下一个！”
直到这时，副官才终于长吐一口气，在指挥室乐得满地蛙跳。
海德里希拿下赫卡星系后，原本还在负隅顽抗的领地星系，一下子萎了一半。
要不是在星系之间跃迁花了太多时间，他总觉得海德里希这会儿，都该在向王都返航的路上了。
“该死啊，这两个星系隔得也太远了！快快，快跟陛下禀告！免得陛下以为咱们领着三倍于叛党的军队，还跟人苦战了八天都没拿下来！太丢人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改掉急功近利的毛病？”
海德里希面上在冷冷吐槽，手却早就放在了专门用来与皇帝联络的光屏上。
在广袤寂静的宙域中长途跃迁，原本就是一件异常考验心性的事。
海德里希有意控制士兵们的娱乐活动，导致当他们终于抵达叛军星系的时候，士兵们都像憋疯了的猛兽，一被放开缰绳，立刻投入凶狠战斗。
他原以为，12年的流放生涯，至少能让他比这些士兵更好地承受住极端的寂寞。
……但他猜错了。
每天从寝舱醒来，面对窗外无尽的茫茫黑暗时，他发现，自己还是在无法自抑地、疯狂想念那个少年帝王。
……可恶。
海德里希攥紧拳，为自己的情绪轻易会被对方干扰而感到懊恼。
但当光屏亮起，他的身体却非常诚实，立刻接通通讯。
“我还以为你卷进虫洞了，少将。”
光屏亮起，银发皇帝那张精致如油画的脸，映进海德里希微微发光的蓝瞳。
“八天都没发来一次觐见申请，这不像你的作风。我还在考虑是否要派人营救你。”
尼禄还是老样子。
一边批阅永远也批不完的政务，一边抽空看过来一眼。
漂亮的眼尾挑着，是带着笑意的。
海德里希也微笑起来。
刚刚从战场对峙中带下来的戾意，也随着破冰般舒展的眉眼，慢慢地洇开不见。
“星舰曲速跃迁时，量子通讯有可能会被扰乱，不适合发送任何重要机密信息。”
海德里希低声说。
“请相信我，陛下。我才是那个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您的人。”
这句话一出，连躲在光屏后偷窥的副官，都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他。
海德里希瞬间意识到自己失言。
他神情微僵，迅速补救：“……为了给您带来更多捷报，早日取得完全胜利。”
“唔。”
尼禄随口应了一声，把面前的星系勘测结果移开，凝神看向光屏对面的男人。
“少将，汇报战役。”
海德里希：“遵命，陛下。”
海德里希详细汇报战役记录、伤亡情况、以及领地叛军现状，尼禄垂着雪白的眼睫，神色平静地聆听。
随着丢盔弃甲的领主越来越多，彻底拿下戴维德领地的未来已近在眼前。
赫卡星系作为单一军事型星系，其优越的布防与矿产资源为皇帝所青睐，尼禄决定不改变其星系的功能，在将帝国防御体系进行轻微调整后，将第四战区的“锚点”改设在赫卡星系，为帝国源源不断地反哺星舰和军队。
每当尼禄在为一个新收复的星系规划未来时，他常会不自觉变得兴奋和滔滔不绝，海德里希无法再轻易插嘴，只能沦为一个甘之如饴的听众。
直到尼禄反应过来，他已经举着星图仪、不停歇地讲了快十分钟了。
尼禄瞥了瞥光屏对面的男人，若无其事道：“你可以继续说你的看法了，少将。”
“我有一个足够睿智的皇帝作为后盾，所以，我对星系建设没有过多看法。”
海德里希平静道，“我只知道，只需要不断在战争中获得胜利就够了。”
这句话明显让小皇帝有点开心。
少年又朝他瞥来一眼，唇角挽着一个骄傲的勾勾，难得不吝赞赏：
“而我有一个过于优秀的将军，所以我不得不加紧规划星系建设，不然我将赶不上你征服星系的速度。”
海德里希又淡淡一笑，并因对方此时的模样太过耀眼，略显狼狈地错开目光。
在那些隐秘不可告人的梦里，他早已无数次吻过小皇帝唇角那个诱人的勾勾，把如花苞般娇嫩饱满的嘴唇，吻到汁液淋漓为止。
两人愉快的谈话氛围，被尼禄那边一阵低沉的嗡嗡声打破。
海德里希唇边的笑容骤然消失。
“陛下，”他问，“您现在并不在王都？”
光屏那边的银发皇帝看着他，似乎正思忖着什么。
很快，他回答：“我的确在王都。”
“……”
海德里希沉默片刻，缓慢道：“那是曲率引擎减速的声音。”
曲率引擎是星舰在曲速通路里航行的关键。
而当星舰离开曲速通路，准备降落时，曲速引擎就会开始冷却并减速，直到被常规引擎完全替代为止。
除非尼禄此刻身处某艘星舰的寝舱，否则他身边绝不会出现这样的减速震动音。
“专注你当前的作战即可，少将。”
尼禄舌尖顶了顶虎牙，显然对被拆穿有些不悦。
“皇帝也有自己需要完成的工作。”
“如果您要亲自勘察赫卡星系，最好也请等到战役完全结束之后。戴维德的领地星系目前还属于交战区，宙域内有潜藏危险的可能性。”
海德里希说到一半，蓝眸无意掠过另一面光屏，猛然愣住了。
他在脱离曲速通路后，第一时间就去觐见皇帝，还没来得及查看这八天来和狼骑的共享通讯频道。
而此时，光屏上的通讯消息显示，赫卡星系的狼骑，在海德里希进驻星系、并彻底掌控星系要塞权限后，乘坐速度最快的游翼艇离开了赫卡星系，全速向帝国北境方向跃进，似乎是在追击一支带着角斗士奴隶逃亡的星盗舰队。
……而皇帝一直在戴维德领地里，搜寻一名名叫“阿撒迦”的角斗士的事情，对海德里希、对狼骑都是公开的。
海德里希再次抬起蓝眸时，感觉手套里的指尖都在发冷。
“陛下，”他低低道，“您不能。”
尼禄皱眉，没有听懂：“我不能？”
“——您不能仅带着一百多名狼骑，就亲自去截停运送‘阿撒迦’的星盗舰队。”
男人一字一句道，“从交战区向边境逃亡的星盗，大多数都是穷途末路、极度危险的亡命之徒，且舰队人数将会随着逃亡时间不断扩张。陛下，您曾全歼过一整支精锐星盗舰队，星盗集团高层早已对您恨之入骨，并联合用百亿重金悬赏您的项上人头。”
尼禄眯了眯红瞳，对海德里希这么快就能猜到自己的目的，倒也没有太过意外。
流亡后重登王座的经历，让尼禄养成了事必躬亲的习惯，一时半会还没改掉，跟随他的狼骑们也早就适应了。
只是，他暂时没打算现在就跟海德里希解释有关阿撒迦的事情。
要向海德里希阐述阿撒迦的虫血有多重要，就势必要提及帝国即将面临的虫族战争；而要提及虫族战争，那就不是几分钟就能说清楚的问题了。
尼禄不准备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就把光子笔伸向熄屏按钮，说：“先这样吧。剩下的等回王都再议。”
他话音刚落，就见光屏对面的男人站了起来。
海德里希作为一名强悍的成年Alpha，身材本就相当高大。
肩背宽阔，腰身挺拔，只是常年笔挺服帖的帝国军装，将衬衣里结实的肌肉线条尽数隐藏。
这时他一站起，立刻把背后的舱室灯光挡得严严实实，无端往尼禄的光屏上投下一片阴影。
“——您竟然真的在追击那支舰队。”
他似乎完全不可思议似的，一双蓝瞳紧紧盯着尼禄的脸，声线极低地诉说。
“请容我直言，一名角斗士并不值得皇帝进行如此危险的‘偏航’。您完全可以全部交付给狼骑，或者交付给我的先锋部队。”
同时，系统又兴奋又胆怯的哼唧声，也在尼禄脑中响起：【升了宿老师~~~~他的仇恨值又开始升了~~~~】
“正如我刚刚所说，你只需专注你当前的作战任务。”
尼禄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遍。
“对我而言，阿撒迦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我需要确保他的存活万无一失。现在并不是好的商议时机，等回到王都后，我会就此事再与你另行商议。
“还有其他问题吗，少将？”
海德里希神色依旧平静。
但在听见“至关重要”四个字时，他那双戴着白手套的手，在光屏下看不到的桌面下方，缓慢地攥紧了。
系统抱着仇恨值面板，压根没注意到两人间逐渐冷凝的氛围，还在叽叽咕咕报告着飞涨的仇恨值：【49！60！】
海德里希：“按照这支星盗的逃逸路线，他们将在几天后进入北境哨防线的警戒范围内。冬泉星系和卡戎星系的驻军都效忠于您，您完全可以命令他们前往迎击星盗。”
尼禄：“当我说到‘万无一失’——我的意思是，必须由我亲手达成、亲眼确认，才能被称为任何层面上的‘万无一失’。”
海德里希：“……一名角斗士在陛下眼中，竟有如此举足轻重的地位。”
“他确实不可或缺。”
“不可或缺到要让您甘冒风险，也要亲自把他接回王都？”
“如果你认为对你的皇帝来说，潜入一群乌合之众就是所谓的‘甘冒风险’，那么，是的。”
“……”
尼禄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对方应答，便问：“还有其他问题吗？”
有那么一小会儿，海德里希并不作声。
因逆光而显得晦暗不清的蓝瞳，沉沉盯着尼禄的双眼。
系统还在喜气洋洋地报数：【67！72！】
“……陛下。您是银河帝国的至高君主，您是千万兆亿帝国子民的皇帝。”
在长久沉寂后，战无不胜的帝国少将，就像被自己的皇帝击败了，声音一点点低沉下去。
“恳请您在为任何人、进行任何一次极度危险的‘偏航’以前，再次考虑您是银河帝国君主的事实。您本不属于任何‘个人’，而属于所有等候您降下荣光的帝国子民。”
系统拉礼炮：【——90！】
第47章
话题越来越漫无边际, 仇恨值又一路水涨船高，尼禄终于失去耐心。
“一个皇帝理所当然属于他的帝国和子民。你不需要将卡厄西斯家族奉行至今的真理，反复向我阐明。”
紧接着, 他跟一直在吱哇吱哇播报仇恨值的系统说：【够了。】
系统：【……呃呜。】
“很显然, 我并不该在脱离曲速通路前，接通你的觐见申请。”
尼禄唇角勾着笑, 眸中却泛起一丝嘲弄。
他倒是没想到, 一向能迅速洞悉他意图的帝国利刃，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变得不依不饶。
“也许你没有听见引擎冷却声会更好。但愿这个小插曲，不会让我最优秀的将领心神动摇，使他的作战状态受到影响。”
“——陛下，”男人看着他，嗓音微微发涩, “您早已让我心神动摇了。”
尼禄愣了愣。
随即, 红眸中闪过一丝愠怒。
“既然如此, ”他冷声道，“在少将下次克敌制胜以前, 我将不会再轻易露面败兴了。”
说罢, 他将光子笔往熄屏按钮上重重一戳, 让对方愕然的脸，彻底消隐在黑暗中。
尼禄：【把他的仇恨值全部兑换健康度。】
系统：【消耗100奖励点，腿部健康值：-19600/100】
白狼骑正单膝跪在床边, 专心为小皇帝的足腕更换保护腕带。
有一瞬间，他似乎疑惑地微微一滞, 指尖小心触碰尼禄形状可怖的踝骨边缘。
尼禄自己也低头看。
他查看自己废足的频率, 当然远比白狼骑要低, 始终看不出什么名堂来：【怎么了？】
白狼骑凝神细看了好一会儿, 才摇摇头：“没什么，应该是我看错了……”
腕带缠好后，他又往尼禄小腿上，绑了一把很小的射线枪。
他们即将进入星盗的活动范围。小小的寝舱里摆满了枪械，还有伪装用的布衣和全息面具。
星舰一阵轻微颠簸，在领地边缘的荒星上硬着陆。
海德里希在戴维德领地星系连连告捷，无数原本潜藏在领地内的星盗、赌场主、战败贵族，都在拖家带口往交战区外逃亡。
从交战区进入北境所必经的这条荒星带，就成了逃亡大军短暂驻扎的喘息之地。
尼禄乘坐的游翼艇做过战损涂装，混在浩浩荡荡的逃亡队伍中，也丝毫不显眼。
荒星没有要塞港口，狼骑便在数百艘横七竖八的星舰中间，勉强找了一块空地，让游翼艇降落停泊。
舱门开启前，狼骑们纷纷低头让尼禄卸甲，将全副武装转移到手臂、大腿和小腿的枪带内侧，然后披上脏旧的麻布外袍，系紧兜帽，静候指令。
尼禄也检查过射线枪的能量槽，推槽入膛，反手嵌进腰带后方的枪袋。
他轻触戴在耳后的全息面具，兜帽下嚣张的耀眼美貌，瞬间被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庞替代。
连一头漂亮银发，都变成了漆黑的墨色。
早年流亡时，尼禄就靠全息面具躲过了无数次叛军追杀。
只是当时条件有限，他和狼骑佩戴的全息面具，全是他捡垃圾堆里的废品改造出来的。
有时淋了雨、或在战斗中碰撞，就有概率错频乱码。
现在他戴上帝国科学局亲自研制的面具，毫不迟疑地开启舱门，大步走下舰桥。
在这颗荒芜近百年的废弃星球上，此刻已停满了大大小小、造型各异的星际舰艇。
空中黑云涌动，地表上大颗的金属矿砂被狂风卷起，舰艇外的可见度不超过5米。
但在黑沉沉的远处，依稀可见造型丑陋、如八爪肥虫一样的金属建筑物。
这样的建筑物有不下百十个，在狂风中头尾相连，顶部射出猩红灯柱，活像一条攀蜒在矿砂中的巨型蜈蚣。
尼禄和狼骑都对它很熟悉。
那就是星际海盗的流寨基地。
白狼骑先跳下舰桥，双足顿时没入滚烫的矿砂中。
他立即回过身，一把接住刚好跳下的尼禄。
他能感觉小皇帝在他臂弯里挣了几下，显然并不想在危机四伏的星盗领地中，占用白狼骑拔枪的双手。
但骑士只是默默收紧臂弯，迈开腿行进。尼禄在砂尘暴中，无法拉开兜帽讲话，便只能作罢。
一众狼骑踏着炽热的矿砂，向那条百足蜈蚣跋涉前进。
流寨基地的入口处，有数十名荷枪实弹的彪形大汉正在戒守。
白狼骑刚把尼禄放在自己身后，就听一阵枪械上膛的喀啦脆响。
一名星盗将枪口抵上他后脑，用夹杂着各种边境方言的粗野口音，森冷问：“这是‘红蟒’的地盘，你们来自哪个帮派？答不出来，我就在你的头上开个洞，然后丢给弟兄们打飞机。”
白狼骑冷冷看向持枪者，拉开兜帽，向对方展示颈侧的月桂叶与蝎子纹身。
星盗吃了一惊：“……蝎尾？”
“蝎尾”，帝国西境赫赫有名的精锐星盗部队。
这支星盗集团规模不大，但是实力极其强劲。基层成员，为清一色退伍特种兵Alpha，且每年都会以残酷的优胜劣汰进行内部清洗，以保证帮派的超高战斗力。
对比其他成员庞杂的星盗集团，“蝎尾”作风极其古怪、相对特立独行。
他们不与任何星盗集团交好，主要收入来源是接来自各个星盗集团的押运、暗杀、交易订单，算是星盗中武装商人一般的存在。
“蝎尾”名气较大的另一个原因，是明明做尽血腥屠戮之事，帮派成员居然还都是一群极度狂热的圣殿信徒。
传闻他们的前身，是一些想在德尔斐星系拥兵独立，重建所谓“圣殿骑士团”的狂信徒，而被卡拉古先帝驱逐出境。
经过几十年发展，又在鲁珀特统治时期获得了壮大空间，集团规模开始逐渐成型。
星盗从来不畏惧穷凶极恶之徒。但对这类有狂热宗教信仰、一言不合连母舰都能炸掉的疯子怪胎，多多少少还是会在心里犯嘀咕。
他飞快扫了一眼白狼骑身后的男人们，果真如传闻所说，“蝎尾”成员是清一色成年Alpha，等级估计还相当高，释放向空气的信息素凶性十足，几乎能压得一些相对羸弱的Alpha抬不起头。
“这个又是谁？也是你们的人？”
但是很快，另一名守门的星盗，发现了白狼骑身后矮了一头的少年。
少年兜帽下的姿容平平，发色乌黑，却有一双罕见的红瞳，不知道是不是戴了美瞳，或者病变所致。
他身上的信息素味道极淡，隔着几个Alpha“蝎尾”，分辨不出是Alpha还是Beta，抑或是极度稀缺的Omega。
但这也表明他还未分化第二性的事实。
星盗狐疑道：“蝎尾不是只要成年Alpha吗？”
“我是德尔斐祭司伊曼纽尔．格拉斯。”
尼禄以手点额，头颅微垂，红眸却始终在兜帽下抬起，沉沉注视对方，
“为了伟大的圣殿复兴，前来寻觅归顺吾主的同胞。“
几个星盗对视一眼，不太确定地问：“交易？”
尼禄：“交易。”
“买什么？”
“你们有一批品种不错的Alpha角斗士。”
其中一个星盗转身进去，像是对通讯器讲了什么。几分钟后，他转身回来，上下打量一通尼禄，拧着眉道：“带了多少钱？”
尼禄始终端着圣殿祭司那副清高架子，身后的白狼骑上前，打开智脑，遮掩着亮出账户后面几位数。
尼禄平静地：“视你们货物的品相而定。“
星盗们又互相对视一眼。
他们还在低头窃语时，尼禄露出不耐神情，动动指尖，朝他们的智脑账户里每人划去三万点。
星盗们瞪大眼睛。
半分钟后，他们枪口放低，把手放在开门的拉闸上。
随着一阵轰隆巨响，流寨基地的大门向左右移开。
星盗基地同从前一样嘈杂脏臭。
门一打开，一股夹杂着排泄物、血腥味和杂七杂八信息素的古怪味道，便潮水般朝他们汹涌而来。
基地内部长得像用钢条和铁网搭出来的监狱。单个庞大的“八爪虫”建筑里，用镶着钢条的铁网横七竖八地搁出五六层居住空间，中间则是狭长的过道和楼梯。
不少正在喝酒赌钱的星盗，都被这几十名穿着兜帽斗篷的古怪男人吸引了视线；但又在嗅到凶悍的Alpha信息素时，无聊地移开了目光。
星盗内部是绝对的弱肉强食、强者为尊，如非必要，他们也不会主动去挑衅等级高的Alpha。
白狼骑走在尼禄身边，右手始终没有离开过斗篷下的枪把。
左手则轻轻触着尼禄的细腕，准备随时把小皇帝拉进斗篷里保护起来。
穿过一栋“八爪虫”建筑，中间则是基地间互相串联的金属走廊。
这样的走廊大约过了七八条，空气越来越腥臭难闻，光线也越来越暗，前方开始隐隐传来哀嚎和喘泣的声音。
“‘蝎尾’是吧？”一个拿着数据板、商人面孔的星盗站在走廊尽头，身边则是全副武装的高级星盗，“要看角斗士？”
尼禄点头。
星盗商人啧了啧舌，拿乔道：“你们还真是没有一点道义可言，偏偏这时候赶过来抄我们的底。该死的赫尔曼·海德里希，又不是我们杀了他妈，非要对所有道上的兄弟赶尽杀绝。不过你们放心，半路上低价脱手的都是些劣品，真正的好货还在我们手里。”
通道尽头的金属门打开。
尼禄兜帽下的眼神骤冷。
还是他从前“有幸”见识过的地方——
人口集市。
一进门，入眼就是十几排被摞到基地顶部的金属铁笼。
单个铁笼不过只有鸡笼大小，每三层铁笼铺一层隔水铁网作为参观过道，中间则用铁梯相连。
大约是刚好在自由交易时间，集市内已有很多来自不同集团、鱼龙混杂的星盗，正一边查看笼门屏幕上显示的信息，一边用智脑付款购买。
被拍下的笼子会自动熄灭灯光，由搬运机器人卸下笼子，装运到星盗的舰船内，再补充上新的笼子。
……如果不是那些被迫塞进铁笼而痛苦扭曲的肢体，这个热火朝天的采买场景看上去，简直就像农场主们周末在采购家禽。
“蝎尾是只要Alpha吗？要是买得多的话，我可以半价送你们一只Omega。”
星盗商人边查看数据板边往上走，“你们的Alpha战士如果全靠买，那多不划算？买几只Omega配种吧。如果是A级以上的Omega，他们有很高概率能生出高品级Alpha的。”
尼禄：“Omega也在集市出售？”
“Omega哪里受得了这种环境？一不小心就养死了。放心，我们都是专业的，Omega在无菌隔音的星舰上，保证不影响生育能力和信息素水平。”
星盗商人笑起来，又说，“也就只有皮糙肉厚的角斗士能放在这。而且角斗士在这里憋几天，对他们也有好处。从这里放进斗兽场的角斗士，往往会有值回票价的精彩表现。”
他领着一众“蝎尾”往铁梯上走，走到中上层，开始介绍铁笼里角斗士的品级和价格。
角斗士们大多浑身赤裸，脖子上拴着阿西莫夫项圈，双手被锁链反绑，跪伏在只能容下幼童的鸡笼内，发出急促而低沉的喘息声。
过来看货的星盗们，用针管抽了一注血，检验信息素水平，又掰开角斗士们的嘴，像检查牲畜一样翻看他们的犬牙。
“没拿到更高品级的货？”尼禄问，“我们听说你们手里有顶尖的Alpha战士，才会千里迢迢赶过来。这里是废品回收场么？”
星盗商人刚要发作，就闻到了“蝎尾”们身上的Alpha信息素气味——确实，是比他刚介绍的角斗士等级要高很多。
他略显尴尬地抹了把脸，耐着性子道：“我们这里有赛级角斗士，就是主人不一定肯卖。你们想看货，可以去斗兽场看。养赛级角斗士的笼在最顶层，但我没权限带你们看——”
尼禄用智脑碰碰白狼骑指尖。
白狼骑往星盗商人智脑里转了十万信用点。
星盗商人立刻改口：“——看一眼也不是不行。但只能看，不能摸，那都是能换机甲的宝贝了。”
他们跟着星盗商人走到养殖场顶层。
与中上层相比，这一层被关在铁笼里的角斗士，信息素浓度相当高，几乎到了呛人的地步。
同下面的角斗士一样，他们也大多浑身赤裸，颈戴项圈，艰难地塞在鸡笼内。
身上却连着不少透明的导管，发光的药液正源源不断注入他们的身体。
“达迦草兑的迷幻药剂，这是为了让赛级角斗士随时保持高度亢奋状态，好下场就能秒杀对方。当然，会对大脑机能产生一定损坏，不过角斗士就和Omega一样，智商太高，反而脱不了手。”
走着走着，星盗商人突然停了停脚步，小心翼翼绕向过道最外侧。
“干，我差点忘了那家伙也在这层……别怪我没提醒你们，离笼子远点，这层有个咬死过好几任主人的疯狗。”
他走出老远，却发现后面没人应声。
一回头，就见“蝎尾”们包围着的少年祭司，早已停在那个被加固过无数次的铁笼前。
少年微微歪着头，似乎正在仔细观察铁笼里的男人。
与其他“鸡笼”比起来，这个铁笼几乎被钢条包缠得密不透风，内部也更加逼狭。铁笼里面垂下几条极粗的铁链，从角斗士锁骨和肋骨处的金属孔洞穿过，栓得他几乎动弹不得。
男人像其他角斗士一样，脖子上戴着阿西莫夫项圈，双手被反剪绑在背后，浑身赤裸地跪伏在铁笼中。
他比其他角斗士要高大强壮太多，被拘在如此狭小的铁笼里，头颅和宽大的脚掌，都不得不顶在铁条上。一头凌乱的黑色长鬈发，洒落在铁笼外肮脏的地面上。
尼禄自上而下俯视时，只能看见他宽阔结实的背肌，如山丘一般高高隆起，并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褐色紧绷的皮肉上，布满潮湿细密的汗水，无端让人想起高大健壮的种马剧烈运动后，一身肌肉油光水滑的模样。
大概是觉察到有人在他面前停留。
男人慢慢偏转头颅。
鬈发下的阴影中，掀起一只杀意极盛的金色瞳眸。
第48章
他在盯视尼禄, 尼禄则没看他，垂眸观察他身体上那些古怪的暗金色花纹。
片刻后，他移开视线, 又看向插在阿撒迦身体上的导管。
插管手法显然很粗暴, 管口边缘全是凝固的血。
比起人类的血，那些血渍看上去相当浓稠, 暗红中还透着隐隐的磷光。
星盗商人不敢过来, 远远叫道：“那个不能卖，再往前走走！”
“这样的高级货，才能让我们不虚此行。”
尼禄抬起眼睛，“估个价吧。几台XI机甲，能买一个这样的角斗士？”
没想到星盗商人一听，把脑袋摇出了残影。
“阿撒迦真的卖不了。你们要不再看看其他赛级？我们最近赶着出境, 基本都在清仓, 要是主人肯卖的话, 说不定一艘星舰就能拿走三匹。”
尼禄指指关着阿撒迦的铁笼：“我们可以跟他的主人谈。”
星盗商人叹气：“死心吧，他不会同意的。阿撒迦是我们老大手里最牛逼的角斗士, 自打从上一任被咬死的倒霉蛋主人那弄过来以后, 他在斗兽场就一次都没输过。今年上半年, 老大让他高强度打了两千多场，没到两个月时间，他就把我们亏在北境的那批达迦草全赚回来了。”
尼禄想了想, 又拿智脑去碰白狼骑的手心。
白狼骑唰地一下，一把子往星盗商人账户里又打了二十万。
小皇帝没料到他出手一次比一次爽快, 兜帽下的红瞳瞪得溜圆。
这都是帝国国库的钱, 他不得不开始思忖, 到时怎样从这些星盗的尸体上, 再把今天花的钱扒回来。
尼禄：“我们能在哪里见到他？”
星盗商人拿着整整三十万信用点，嘴巴是歪的，眼也见不着了，腆着一张笑烂的脸回答：
“放心，放心，等我给你弄一张斗兽场的vip坐席票，你绝对可以跟我们老大搭上话。”
他又为难道：“不过，搭上话是一回事，他肯不肯卖阿撒迦，就要看各位出手够不够大方了……唉！其实我也一直劝我们老大，现在这种危险时期，把阿撒迦换一批机甲和星舰打出北境，这不香吗？
“他偏不，说阿撒迦就是死在他手里，也绝不让给其他组织。还说如果帝国舰队来围堵，他第一件事就是先把手里这批顶级角斗士全杀了，免得到时被狗皇帝抓回去训成帝国走狗，回头追杀我们这帮弟兄……唉！我们老大虽然别的不行，兄弟义气真是没话说……”
尼禄眼神冷冷地听。
正常帝国制式的阿西莫夫项圈，是没有即时处死功能的。
因为它最初只是为了让狱卒控制重刑犯、杀人狂而设计。
但阿西莫夫项圈的工作原理，就是将神经纤维深深植入人脑，逆转精神力控制机甲的程序，然后反向对人脑输入操控指令。
如果星盗对阿西莫夫项圈进行非法改装，完全可以做到仅凭指令，瞬间杀死佩戴者的脑神经。
尼禄和狼骑在荒星上潜伏了三天。
期间，从赫卡星系出发的运输舰顺利抵达荒星。
运输艇速度比游翼艇慢一些，上面载满了帝国最新制式机甲。
不少星盗被庞大的运输舰震慑，认定蝎尾这次是准备大出血抄底换货，对他们的态度倒是殷勤了很多。
一些底层星盗还会瞒着高层和同伴，悄悄邀请尼禄去关押Omega的星舰“看货”。
尼禄有约必赴，小费给得阔绰，购买协议也签得很爽快。
在激动得疯狂搓手的星盗们身后。
几名狼骑无声隐没在人群。
第三天夜晚，领他们看货的星盗商人，特地跑到狼骑阵地通知他们，今晚基地内会照常开斗兽赌局，可以趁机跟阿撒迦的主人谈价。
尼禄发觉自己实在低估了星盗的自负。
前有北境舰队，后有海德里希追击，居然还有心情开赌局。
但他还是系紧兜帽，带着狼骑，走向风暴中那条铅灰色的巨型蜈蚣。
……
“……杀！杀！杀！杀！杀！”
刚进斗兽场，巨大的声浪如墙一样朝人拍来，震得尼禄耳膜生疼，不适地眯起眼睛。
白狼骑悄悄捂住小皇帝的耳朵。
巨大的机甲向后踉跄，自高空向他们跌来，又在一片惊呼声中，撞上斗兽场边缘的防护盾。
防护盾上明显通了高压电，机甲触上的一瞬间，顿时电光缠身，抽搐不止。
对面画着黑鹰涂装的机甲，乘胜追击，自脊背拔出链锯剑，一剑就把机甲的头部钉死在防护盾上。
精神系机甲跟驾驶员神经连通，痛感自然也是在一定百分比上同步。
随着可怕的电流巨响，被钉在防护盾上的机甲疯狂挣扎，金属关节剧烈摩擦的声音，几乎像是濒死的哀嚎。
短暂挣扎过后，红蟒涂装的机甲，再也不能动弹。
黑鹰机甲拔出链锯剑，反手一削，把落败机甲的头颅砍飞出去。
“好！好！好！好！好！”
观众疯狂喝彩，跺脚和鼓掌声几乎掀翻斗兽场的穹顶。
尼禄从拥挤的观众席向上行进。
他手上有贵宾标识，很快便有机器人过来带路，将他一路引向更高、更宽敞的贵宾坐席。
“主人，那就是多诺万。”
白狼骑在他耳边低语。
尼禄抬头看去，在自己坐席的右上方包厢，看见一个正在高声怒骂的红发蟒臂大汉。
阿尔奇·多诺万，“红蟒”老大。也是阿撒迦目前的主人。
尼禄不着痕迹地掠过他一眼，在自己的坐席上坐下。
今晚的斗兽赌局，红蟒显然开局就输了几场，多诺万的骂声，从尼禄落座起就没停过。
又一对角斗士被赶进机甲，在激烈厮杀将近三十分钟后，红蟒涂装的机甲，再次被砍断了后颈的能量导管。
“操他妈的！！”多诺万暴跳如雷，“操！！都是他妈什么废物！！“
战斗结束，斗兽场的防护盾也随之落下。
那具被砍断后颈的红蟒机甲，驾驶舱内的角斗士似乎还有一口气，艰难地从舱门缝隙里挤出，凭着生存本能，爬向光明的机甲外侧。
但是下一秒，他项圈上的头颅，就连着阿西莫夫项圈一起消失了。
只剩一团血雾。
尼禄愣住，回头看向包厢。
多诺万刚好按熄了操控光屏，面上还是忿忿的：“妈的。败家之犬，还想回来吃白饭？”
然而，接下来几场也不尽如他意。
红蟒原先的地盘，在一个一开战就主动投降的领主星系里，结果手里的人口奴隶和角斗士，被海德里希的军队掳回去大半。
本来想开赌局回血，却早已不复从前地下斗兽场霸主的风光，反被其他集团狠狠削了一把。
他急躁地在包厢里走来走去，最后声线阴沉道：“……把那条疯狗拉上来。”
几分钟后，两台吊着铁笼的飞行器，自斗兽场上方缓缓入场。
观众们原本还等得焦躁骂娘，看清铁笼里的角斗士是谁，欢呼声瞬间爆响：“——阿撒迦！！！”
“阿撒迦！阿撒迦！阿撒迦！”
飞行器吊爪松开，铁笼在离地五米的位置直接坠落，带着里面装的人，在地面颠簸翻滚了好几圈。
栓扣喀啦开启。
位于斗兽场边缘的一层观众，哗然往后退了一大截。
斗兽场防护盾开始缓缓降下。
这是今晚的斗兽场里，唯一一个角斗士还未进入机甲，防护盾就已经先降下的场次。
在翻滚摊开的铁笼中，浑身赤裸的褐肤男人，依旧保持双手反剪的跪伏姿势，像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多诺万在后面对着通讯器暴喝：“起来！！”
阿撒迦背后双腕的金属手铐，也喀啦一声松开了。
他两手撑地，缓慢地从地上站起，浓密的长鬈发，也从宽阔坚硬的肩头滑落。
只是在某一个瞬间，那双杀气四溢的金眸，好像微微凝了一下。
尼禄恰好正开着光子望远镜。
他清晰看见，阿撒迦膝边滚烫的矿砂里，扑簌扑簌钻出一只抱着铁块的食铁幼鼠来。
这大概是这颗星球的特色物种，幼鼠长得圆圆一团，没有眼睛，莫名其妙钻破土层，就只知道翘着象鼻鼩一样的小鼻子，懵然往外面的空气中乱戳。
男人静静地垂眸看它。
片刻后，他不易察觉地拿手一拨。
幼鼠抱着铁块连滚带翻，在防护盾完全降到地面前，堪堪滚出了战斗区域，屁股一撅，钻进矿砂里不见了。
第49章
尼禄望远镜后的红眸一眨。
他低头调试焦距, 重新架起。视线第一次从阿撒迦身上古怪的纹身，转向他的脸。
大概是今晚要被放出笼子，阿撒迦的口鼻处, 带着一个有金属锁扣的狗嘴笼。狗嘴笼上锈迹斑斑, 可以看出已经用了很久了。
“进机甲，磨蹭什么？”
项圈再次响起主人的指令。
阿撒迦的双脚便自动迈开, 朝红蟒涂装的机甲走去。
多诺万显然有些输怕了。思忖再三, 他又对连接项圈的通讯器，下了新的指令：“给他来一针猛的。”
项圈背后的兴奋剂指示灯亮起，一小管暗绿的药剂，被徐徐推进皮下大半。
阿撒迦双目逐渐变成赤色，呼吸急促，肌肉贲张, 遍布全身的暗金色纹身, 也像鼓胀充血一样, 泛出腥艳的血红。
强横至极的顶级Alpha信息素，从他身上迸发, 横扫整个斗兽场, 让本就兴奋至极的观众几近疯魔。
“阿撒迦！阿撒迦！阿撒迦！阿撒迦！”
如果现场有Omega, 这时一定会被迫尖叫着溅湿裤子；
Alpha对同类信息素不会发情，但很容易被等级相差不大的信息素，激发出更疯狂的战斗渴望。
尼禄身边是一群正在放出信息素的狼骑, 鼻端又是阿撒迦直冲天灵盖的焚香味信息素，刺得他鼻腔和脑仁都在突突地跳, 眸里的猩红郁色, 也不由自主加重了。
“谁会对阵恶鬼阿撒迦？谁敢自命不凡挑衅‘金眼修罗’？”
在激昂的解说声中, 阿撒迦坐进机甲驾驶舱。
巨大的红蟒涂装机甲缓缓站起, 活动手指，扭转脖颈，随后，他开始在斗兽场中绕场逡巡，如同一头沉默的雄狮。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尼禄和狼骑一眼便能辨识出，同一台机甲，在被阿撒迦操纵的时候，机动性和同步率明显高出几十倍，堪称直接升维进化。
“谁会成为恶鬼阿撒迦撕开的第三万具尸体？谁又会成为在此杀死阿撒迦、扬名立万的幸运儿？“
“操，多诺万这么快就上阿撒迦？”
包厢里的星盗高层议论纷纷。
“逼急了吧？”
“这才打了几场？太没诚意了。”
“怕输就别开盘啊？散了散了。”
一些高层开始带着角斗士退场，多诺万面上有点挂不住了。他清清嗓子，打开通讯屏，对解说席低声说了几句话。
“爆炸消息！红蟒的多诺万称，阿撒迦今夜将守擂一百场！”
现场哗然。
尼禄皱皱眉，低头问正在兜售爆米花的小机器人：“守擂是什么？”
机器人把爆米花揣进兜里，头上“叮”地立起一块科普光屏。
简单来说，斗兽场守擂赛，就是一种堆人命来豪赌的方式。各个集团都可以派出角斗士，下场挑战斗兽场擂主。
每一盘都会不断往上加注，如果守擂成功，所有赌金归擂主角斗士的主人所有；守擂失败，赌金则按比例分给所有挑战者，擂主会赔到血本无归。
在此之前，多诺万就靠让阿撒迦打守擂赛，赚得盆满钵满。
普通角斗士，主人只敢让他守五局十局，因为随着守擂盘数增加，角斗士的精神力损耗会越来越来高，越往后胜算越低，很容易被杀死在场内，或者留下严重的后遗症，导致成为废人。
但多诺万发现，阿撒迦超强的恢复能力，根本不存在这种问题。
即便命令他打一整晚的守擂赛，下场时基本只能靠人抬，但只需要每天喂点劣质营养剂，一个月也能恢复得七七八八。
“一百局！！听到了吗，守擂一百局！！”
解说疯狂叫嚷着，将观众的兴奋度推上高峰，“一百局内杀死阿撒迦，今晚的赌金全部拿走！！“
刚准备离席的星盗高层又回来了。
短暂的议论过后，又有飞行器吊着铁笼，从斗兽场上方防护盾的固定开口处，朝斗兽场内掷去。
光幕上的下注金额在不断增加，多诺万咆哮着：“不够多！不够多！”又抓过通讯屏。
“多诺万刚刚说，三个一起上！否则根本不够阿撒迦磨牙！”
解说高声复述多诺万的要求。
“哇——！！”观众席一片哗然，光幕上的赌金开始疯一样飞涨。
“他妈的！多诺万，你有种！”
其他集团的星盗首领高声笑骂。
又有两具机甲被运进防护盾内，连着两个一起被掷进场内的铁笼。
铁笼栓扣打开，三名角斗士在主人的命令下，爬进了机甲驾驶舱。
守擂赛最早上场的，基本都是用来耗阿撒迦精神力的炮灰，星盗首领们派出的都是些赌鬼奴隶、或是星盗俘虏。
随着开赛铃响，防护盾的颜色瞬间由蓝转红。
阿撒迦纹着红蟒的黑色机甲，立在一地红光中。
机甲稍稍歪着头颅，凝视对方三人的眼灯，也几乎全部染成猩红。
……真如一头恶鬼修罗，从地狱之火中爬出。
“——杀光他们！！！”
多诺万尖叫。
阿撒迦的机甲闻令而动。
观众只见场内巨大的黑影闪过，光子刃莹蓝的光芒，在黑影中一闪即逝。
一颗庞大的金属头颅瞬间飞转出去，撞上布满电流的防护盾，即刻发生爆燃。
随着刺耳嘲哳的金属贯穿声，第二台机甲胸口洞穿，蓝色的传导液飞溅而出，在地面呈扇形挥洒。
第三台机甲的手，这时才刚刚碰到臂铠，还没触发弹出光刃，一条手臂已飞了出去。红蟒机甲的眼灯，毫秒间便欺近他眼前。
蓝色的光刃自下而上，从敌甲的下颌直贯颅顶，剑尖从颅顶穿出。
蓝色传导液滴滴答答，流淌在阿撒迦的手臂上。
阿撒迦并未过多停留。
他一把抽出光刃，重新收回臂铠中。
然后又像开场时一样，静静垂首，立在斗兽场另一侧。
场内一片死寂。
几分钟后，解说第一个爆发出吼声：“……8秒！！！8秒结束战斗！！胜利属于‘金眼修罗’阿撒迦！！！”
观众撕心裂肺地呼喊他的名字：
“阿撒迦！！阿撒迦！！阿撒迦！！阿撒迦！！”
星盗首领们的脸色不太好看。
虽然田忌赛马，第一句上场的都是劣等角斗士，但机甲性能都是一样的。
被8秒解决了三个人，他们面子上挂不住，只能在心里暗骂，怎么偏偏就是多诺万走运，买到了阿撒迦这种顶尖货色。
“还有谁？！”多诺万得意忘形，“还有谁！！”
第二局第三局很快开始。同样三人打擂，同样被闪电秒杀。
损坏的机甲堆起小山，被拉去星盗基地维修。
落败的角斗士则没这么好的下场，不是在机甲中当场死亡，就是被主人下令杀死。
尸体随意弃置在斗兽场边，被滚烫的矿砂掩埋。
阿撒迦似乎完全不知疲惫。
守擂间隙，他要么在场边静静等候指示，要么绕着斗兽场，一圈一圈地沉默绕行着。
赛场上完全一边倒，加注金额的涨势也开始出现疲态。
多诺万眼珠转动，压着声音，给阿撒迦下了新指示：“下一场开始，露一点破绽。”
果然，从第三十局开始，阿撒迦逐渐状况频出，一个格挡失误，甚至差点被贯穿驾驶舱。
星盗首领们便抓紧时机，开始往场上派更高级的角斗士。
毕竟守擂赛自有规则，击杀擂主的角斗士，是可以分到最大份额赌金的。
“是多诺万自己说的三个三个上，我派三个SS级角斗士，难道还不能围杀一个阿撒迦？”
话是这么说，星盗首领们还是很谨慎，只敢一个A级搭着两个B级往场上派。
养一个SS级角斗士实在太贵，谁也不敢一口气撒出去三名。
第五十八场，废弃机甲被拖回，斗兽场边的尸体摞成了一座小山。
阿撒迦浑身染满蓝色的传导液，眼灯静静垂落，看着面前再次坠下三个铁笼。
其中一个铁笼打开，里面的人一站起来，识货的观众便哗然大叫起来。
从信息素浓度，和角斗士高大的身材可以看出，打擂方终于开始上SS级了！
但仔细观察过后，不少人发出了嘘声。
原来这名SS级，虽然信息素等级高，但显然已年过五十，鬓发都泛出斑白。
身上的肌肉虽然还精壮结实，但浑身都是累累伤疤，跟对面处于巅峰期的阿撒迦形成鲜明对比。
嘘声中，解说不得不给角斗士主人挽尊：“哎呀——大家别看这匹年龄大，人家可大有来头！你们看看他胸口和肩膀！“
尼禄拿起望远镜。
起初，他只能看见角斗士身上斑斓交错的疤痕，但很快，他在那些杂乱的伤疤下方，慢慢看清了眼熟的形状。
角斗士的心脏位置，有一朵几乎已被伤痕掩盖的银叶蔷薇。
整个银河系，只有一种人，有资格在心口纹卡厄西斯家族的家徽。
……就是帝国狼骑！
尼禄“呼”地站起！
旁边的白狼骑没有看望远镜，一直注意戒备尼禄周围。
这会儿见少年突然神色狰狞，站起身就往场下走，惊得伸手去拉他：“陛……主人！”
尼禄没有让他拽住。
他眸色冷戾，大步往斗兽场边缘走。
期间有不长眼的星盗见少年腰身纤细，腆着色脸要来拦路，被尼禄当胸一脚，踹得一个趔趄滚下阶梯！
“我操……这他妈谁？？”
阶梯两旁的星盗，“呼啦”一下，站起了一大片。
紧跟在尼禄左右的狼骑毫不畏惧，当即拉开斗篷拔枪，枪口对准密密麻麻上百号星盗。
解说的声音，还在斗兽场内煽风点火：“看清胸口的蔷薇了吗？这个角斗士来头可大了，以前可是帝国狼骑、皇帝走狗！他的主人在鲁珀特时期把他高价买到手，到今年也该打了好几年了吧？老狗虽力量不够，但胜在经验丰富。他会是今晚成功攻擂的人吗？”
“不会！不会！不会！”
“杀！杀！杀！杀！杀！”
“杀皇帝走狗！！”
在沸腾的呼喊声中，尼禄走到观众席边缘，一撑栏杆，翻身跃进最下方的解说席。
解说：“爽吗？！快乐吗？！还不赶紧加注……哇！你是谁！！”
斗兽场里聚集了近十万星盗，个个都是全副武装。
见现场突生状况，观众席黑压压站起一大片，枪栓拉响声如机械狂潮，枪口全部对准下方的尼禄。
尼禄一双烈火红瞳，在斗兽场闪射的灯光下燃烧。
他只觉痛怒交加，连带太阳穴都在突突发疼，眼前画面飞闪，如同噩梦幻觉。
一会儿是那朵被疤痕撕裂的银叶蔷薇，一会儿是角斗士们被迫佝偻俯跪，扭曲塞在鸡笼里的模样。
年迈的狼骑还在那站着，一双死寂的眼，看向突然跳下观众席的尼禄。
看年龄，他很可能是父王的狼骑。
或许是曾跟随父王血战归来的其中一名，或许也曾宽容地看着他和兄姐们在披风下嬉闹，宽厚的手掌抱过幼小的他，把他放在自己肩甲上——
往昔种种，顷刻间便化为泡影，变成被星盗碾在靴底的烂泥。
年迈狼骑脖子上，那枚血迹斑驳的阿西莫夫项圈，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赤裸裸地抽打他的脸，怒斥他——
他，尼禄·奥古斯都·卡厄西斯，蔷薇王座上最无能的王！
“吾主急令将吾等召回，无法在此继续逗留。”
尼禄用尽此生最大的意志力，压抑住胸口暴怒，声线平静道。
“我想与多诺万先生临时加赌一局，请诸位充当吾等见证人。”
解说席中，有几名曾带尼禄看过货的红蟒星盗。他们认出这是那群蝎尾富豪，赶忙抢在其他星盗发难前，安抚似的搭话：
“原来是来中场加赌的，加赌也不用搞这么大阵仗，通讯屏说一声就好了……”
尼禄抬眼看向满场站立的星盗。
他平静道：“今夜诸位投注，无论金额，无论输赢，都将由我全部包下。只请诸位充当见证，让我临行前跟多诺万先生豪赌一局。”
话音落下，他递了一个眼神给身后的狼骑。
两名狼骑抬着一个足有人高的金属箱，走到观众席边缘。
金属箱被掷向斗兽场的地面，重重落地后，箱盖摔开，滚出一地黄澄澄的稀金。
低位观众席上，顿时响起一阵轻轻的倒抽冷气声。
稀金是跟着运输舰一起运来的。
尼禄最开始的计划是，等这场斗兽比赛结束，他会跟多诺万私下商谈阿撒迦的交易事项，并用装满整支运输舰的稀金假作门面，作为定金支付。
他今早得到汇报，北境舰队已在今早进入荒星宙域，估计明天就很可能会被星盗的哨兵勘测到。
同时，本来该向西继续清洗领地星系的海德里希大军，也在三天前组建起一支轻装部队，全速朝荒星带驶来。
只要阿撒迦一到手，尼禄就会立刻杀掉多诺万。
同时联合北境舰队，将整颗荒星上的星盗彻底清洗，并把这几天早已反复确认过位置的人口基地和Omega奴隶舱，全部转移上他的运输舰。
至于运送过来的稀金，倒也不会白运。
这片荒星带里，有一颗防御体系中预定的锚点星。打完这场仗，载着机甲和稀金的运输舰，刚好直接运到锚点那去。
——但从此刻开始，计划已变。
解说直着眼愣神半天，暗暗感慨信□□的果真视金钱如粪土，一边结结巴巴问：“那你要加赌什么？”
“多诺万先生，我已将阿撒迦五十八场赛事纪录发给吾主，他十分赞赏。”尼禄拿起解说席上的扩音器，抬头看向多诺万，“只求在第五十九局，一局定胜负——
“如果我输，今夜开盘到此刻的赌金，我将翻倍给你。连同一百五十箱稀金、八艘歼星舰，一百架XI制式帝国机甲。如果我赢，你将不会有翻倍赌金和机甲，但一百五十箱稀金、八艘歼星舰照旧。
“而如果我赢，我只要一样东西。”
多诺万其实内心早预感，但面对如此巨额的天文赌注，他还是吞了口唾沫，对通讯屏问：“你要什么？”
尼禄抬手，指向斗兽场里浑身蓝血、正垂首战立的红蟒机甲。
“我要他。”
斗兽场内议论纷纷。
不少人质疑蝎尾口气未免太大，很可能是想玩仙人跳；但斗兽赌博是生死局，这群蝎尾根本就是拿命在赌：
阿撒迦实力早已摆在所有人眼前，除非项圈的权限在蝎尾手里，否则很难想象蝎尾能从阿撒迦手里活命。
多诺万很不理解：“阿撒迦对你们这么重要？”
尼禄神情淡静地胡诌道：“吾等早已完全献身给德尔斐神谕，神谕称阿撒迦将为圣殿复兴的希望，即便献上吾之性命，也要将阿撒迦带回圣地。”
冒充狂信徒的好处，就是无论他胡诌什么，听者即便觉得疯狂，却又不会感觉在常理之外——毕竟狂信徒行事压根就没有常理可言。
多诺万摸着下巴，计算了一会儿加赌的得失，最后在观众席愈演愈烈的撺掇声中，点头应下：“可以。”
他一点头，今夜所有的赌注，就被尼禄全包了。
星盗们以靴砸地，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好！好！！”
“ 等等！我有个条件。”
多诺万很谨慎，虽然阿撒迦从来没在斗兽场失过手，但万一蝎尾里，真有更强的顶尖高手呢？
看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招揽一个角斗士的模样，蝎尾里顶尖强者如云，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转念一想，“加赌可以，但是你们只能上一个人，而且人选要我来定。”
观众席上一片嘘声，嘘得多诺万满脸尴尬。
尼禄不动声色，抬头问：“你想选谁？”
多诺万看着这个头戴兜帽的少年。
刚刚距离很远，现在斗兽场的摄像机械眼已经降落到尼禄脸边，把少年兜帽下的脸投映在大光幕上。
少年虽然姿色普通，但一张小脸下巴尖尖，颈下皮肤雪白，跟身边那些高大强壮的蝎尾打手相比，腰身也显得太过纤细。
他转了一会儿眼睛，脸上慢慢扬起残酷的笑容，对通讯屏说：“不如就你，怎么样？”
观众席嘘声更响。
一切嘈杂人声，都在少年淡声应下的同时，戛然而止。
尼禄：“可以。”
白狼骑却骤然回头：“……主人！！”
尼禄转身走向入场通道。
白狼骑翻身就跃过栏杆，飞奔到尼禄身边。
多诺万顿时怪叫出声：“哎哎哎！说好是你一个人打，耍赖就不作数了！”
白狼骑一路跟在他身后，却不敢强行把他抱走，急促而低声地：“小殿下，请不要——求求您，求求您不要。让我去吧，我可以打赢他。求求您——”
尼禄头也不回：“告诉狼骑，我们今夜将提前突破。当我在机甲内战斗时，狼骑的指挥权，会全权转交给你。“
他攀住机甲支架，往驾驶舱内爬。
但感觉支架微微震动，他一回头，白狼骑居然也攀上了支架，想抢先一步挤进驾驶舱。
“阿列克谢！”
尼禄发怒喝止，并迅速钻进舱内，关上舱门。
在仅剩一条门缝时，他指了指远处伤痕累累的年迈狼骑。
阴郁的红眸，有一瞬显得凄寂异常。
皇帝看着他，只用口型无声道：
——带他走。
……
第50章
防护盾由蓝转红。
斗兽场人声骤静。
尼禄开的是一架没有任何涂装的裸装格斗机甲。
这种机甲, 一般只能在学校的模拟格斗中使用，造价便宜，配置很低, 没有重火力, 外壳硬度也不能开进太空。
不过尼禄打进王都时，开的也并不是什么最新顶级机甲。
机甲的最大用途, 就是把人体的低机动性无限拓展, 用人的精神力，来操控几秒就可达到光速的机甲引擎，完成人类对进化成超人类的梦想。
他握上驾驶杆，稍稍闭目适应了一会儿，便操纵机甲站起身来。
庞大的黑色机甲缓缓站起。
它也像阿撒迦一样，不太适应地活动了一会儿脖颈和手指, 同步率就变得越来越高, 笨重的机甲逐渐灵活如巨兽。
在此期间, 阿撒迦驾驶的红蟒机甲，一直静静立在斗兽场另一侧, 一动不动。
经验丰富的解说, 已经从黑色机甲越来越灵活的动作上看出了点端倪, 但多诺万却还蒙在鼓里。
他脸上还挂着残酷的讥笑，朝阿撒迦的项圈下令：“别太早打死他，玩会儿再说。”
话音刚落, 就见对面的黑色机甲，化作一道诡异拉长的黑影, 场上响起震耳欲聋的短促音爆。
观众们的眼睛还没跟上, 就见黑色机甲脊骨上的链锯剑, 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 手起剑出，一剑穿过红蟒机甲的腹部，将他牢牢钉死在防护盾的电墙！
多诺万：“我……我操！！！”
红蟒机甲被钉在防护盾上，腹部的传导液哗哗往下流，却两手下垂，没有任何动作。
多诺万几乎当场气晕，一迭声朝项圈发出指令：“我操你妈阿撒迦！！我他妈叫你玩会儿是叫你等死吗？！！给我杀了他！！”
被电流通身、不断抽搐的红蟒机甲，缓慢而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握住了腹部前方的剑柄。
有那么一刹那，两具机甲的眼灯对视。
但毕竟是无感情的眼灯，谁也没有向对方暴露出情绪。
——下一秒，红蟒机甲在浑身通电的情况下，一把抽出腹部的链锯剑。
另一只机械爪反扣住尼禄的面门，转手就把对方的头颅往防护盾上摔去！
防护盾上的高压电流，会导致机甲机能僵停。
尼禄毫不怀疑，自己驾驶的机甲，只要有哪怕一毫秒的迟滞，阿撒迦就能当场碾碎他的头颅。
他并没有让阿撒迦得逞。
在观众席震天响的呼喊中，他提膝蹬上红蟒机甲的胸甲，一个纵力翻向空中，像猫一样轻巧落在斗兽场另一侧。
然而阿撒迦没有给他一丝喘息时机。
同样短促的音爆声炸响。尼禄足尖才刚刚落地，红蟒机甲雪亮的眼灯，带着凄厉的光与电，瞬间掠至眼前！
斗兽场内有很多常年豪赌的星盗首领，然而即便是他们，也是第一次在斗兽场内看见如此尖端的缠斗，一时连喝彩欢呼都忘记了。
一片死寂的斗兽场内，只有两具机甲金属相接的巨响，挥拳时携带的音爆，足部踏地时的震动。
阿撒迦的速度非常快，技巧也老辣得可怕，两人闪电般交手几百回合，尼禄一记重击把他打得滚地三十尺，而自己头部左侧的一只机甲收音器，也被阿撒迦强行拽了下来，从头颅内带出一堆传导线和火花闪电。
尼禄甩了甩头颅，蓝色的传导液，淋漓地洒了一肩。
两具机甲站在红光里。
同样一身凄厉的蓝血，同样狰狞的一双眼灯。
两头凶兽正在盘旋对视。
由于精神力与机甲高度联结，此刻尼禄的左耳，只有一片刺耳的嗡鸣。
他看着对面的凶兽，舌尖顶上犬牙，很突兀地嗤笑了一声。
眸色早已浓郁如血。
系统瑟瑟发抖：【……宿老师，你每次打架都是有点吓人就是说……等等，你不是要发病了吧？？】
系统：【宿老师，你挺住！宝这就来给你捋脑波——】
尼禄没有回应它。
黑色的机甲缓慢绕场踱步片刻，臂铠中闪现弧然刀影，骤然逼近红蟒机甲。
红蟒机甲拔刃格挡，却没提防黑色机甲左手抵住它的腹部空洞，带着推动器的重拳近距离轰出，一拳打得传导液飞射四溅。
红蟒机甲奋力蹬膝，与对方拉开距离；黑色机甲却抓住它头颅左侧的机甲收音器，生生将其扯离头颅！
“哗啦！”
暗蓝的传导液飞溅，一大团导线，也从机甲头颅中被扯出。
“……杀！杀！杀！杀！杀！”
观众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所有人都像磕药磕疯了一般，双目赤红，挥拳狂嚎！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自打踏入这个斗兽场开始，阿撒迦第一次由攻转防。
他屈膝持刃，护住腰腹，眼灯冷冷地注视对面的黑色机甲。
黑色机甲右手的光刃，如贵族般优雅地下斜着。
它又开始缓慢地踱步，像一头正在安静观察猎物的大型猛兽。
不过几秒，尼禄骤然突进，莹蓝光刃拔地而起，剑出如虹，朝红蟒机甲胸口的动力核心刺出。
阿撒迦反应极快，一矮身躲过刀刃，弯身抱上黑色机甲的腰部，径直把尼禄缠倒在地，靠地面技化解尼禄的优势。
激烈的缠斗中，尼禄感觉自己渐渐不太能听清其他声音。
因为卡厄西斯先天强悍的精神力，自从他在逃亡中学会操纵机甲，就很少有人能与他一对一平手，哪怕白狼骑都要稍落下风。
他只觉得汹涌的战意贯入全身，连带耳膜都在咚咚乱响。
头脑里响起疯狂的尖叫声，那声音只在喊一句话：
【杀了他！】
系统对着满屏乱跳的脑波图，简直手忙脚乱：【宿老师，你清醒一点！宝……宝捋不过来了……】
尼禄当胸一脚，将阿撒迦蹬出三米开外。
随即一翻身骑上阿撒迦腰部，尖利的机械爪直捣驾驶舱。
他这个杀招太过狠辣了，跟之前的作战风格完全不符，阿撒迦似乎微微怔了一下，过硬的战斗素养，让他迅速作出反应：
他立刻扭转身体，用舍弃半根手臂的代价，从尼禄的机械爪下逃生。
系统急得满头乱码：【宿老师！！】
驾驶舱内的尼禄双目殷红。
一招不成，他用空跃拉开距离，落地时以爪抓地化解惯性，巨大的机械爪火星四溅，在地上抓出长长几道深沟。
随后，他甚至没等阿撒迦站起身来，两步重重踏地借力，整具机体腾空而起，机械爪按住阿撒迦的机甲头部，就要将那颗钢铁头颅拍碎在防护盾上！
尼禄此时神智不算很清楚。机甲前跃时的冲力如此巨大，会让他把阿撒迦的机甲拍在防护盾上的同时，自己也摔进高能电流中。
系统吓得吱哇乱叫：【要死要死要死……宝快捋好了！马上捋好了！】
就在两台机甲即将一起撞上防护盾的那一刹那。
尼禄感觉自己胸口传来一股阻力。
脑袋马上要撞上防护盾的阿撒迦，横起还未被扯断的另一只手臂，将尼禄的身体朝场内推开。
随着激烈的电流巨响，红蟒机甲重重摔在防护盾上，电流顺着与机甲相连的精神力贯入，让红蟒机甲如同癫痫般四肢抽搐；
而尼禄所驾驶的黑色机甲，则向后往场内跌落，轰然摔翻在地面上。
“怎么回事？！”
两具机甲交手的速度太快了，观众们并没看清那一刹那发生的变故。
直到红蟒机甲从防护盾上跌落，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时，才有人惊愕地尖叫出声：
“阿撒迦要输了？！”
“不会吧！！阿撒迦真要输了？！”
与此同时，系统终于把电闸般乱跳的脑波抚平。
它满头乱码四飚，心知随着尼禄越来越接近分化期，疯症发作肯定你会一次比一次剧烈，它已经开始有点力不从心了。
但当下，系统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尼禄：【宿老师？能听见宝说话不？】
尼禄缓慢从地上爬起来。
他看了看自己的双爪，又看看防护盾下毫无动静的红蟒机甲，甩了甩头颅：【嗯。】
观众席的多诺万腾地站起：“阿撒迦，你到底在干什么？！给我杀了他！！”
指令再一次输入项圈。
刚刚重重摔在防护盾上的红蟒机甲，就像一台濒临破碎的机器，扶着发颤的膝盖站起。
尼禄不过只分心了半秒，红蟒机甲立刻抓住破绽，再次跃起，用一记膝撞将他顶翻在地。
两具机甲在斗兽场内翻滚缠斗，观众席上的星盗们也看得几近着魔，数万颗人头像涌动的黑潮，机甲滚到哪一侧，人潮便黑压压地追到哪一侧。
数十个机械眼在机甲周围飞行直播，远在基地舱门外的星盗守卫，面前都亮着光屏，看得浑身冒汗、目不转睛。
猩红的探照灯掠过他们身后的阴影。
狼骑的尖耳一闪而过。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场内气氛达到最高峰的时候，围困两具机甲的防护盾，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什么？”
解说席上的星盗猛地抬起头。
防护盾发生器故障了？
……这可是在机甲对战中！！
在这一刹那，没有星盗能反应过来。
他们脸上还维持着疯狂的呐喊表情，拳头高举，就看见场内被压制的黑色机甲，突然照着红蟒机甲腹部，一记兔子蹬鹰——
红蟒机甲瞬间向后倒飞，重重砸落在观众席！
格斗机甲虽然没有实战机甲重，但也是高达10米、重达50吨的钢铁巨物。
被一具机甲当头砸下，如同被数十辆坦克瞬间碾压，一些星盗甚至连惨呼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成了废墟里的肉泥。
红蟒机甲视若无睹，在人潮当中就地一滚，滚了一身的血浆与碎肉，沉重的金属足部蹬着惨不忍睹的观众席，再次挥刃朝黑色机甲攻去！
“防护盾发生器故障了！！关停机甲，关停机甲！！！”
星盗们惊恐至极，高声朝属下下令。
但不知怎么的，两具本该受操控台控制的格斗机甲，却一直在超高速绕场打斗，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VIP坐席上，全是来自各支星盗集团的高层和首领，此时见两具机甲一路火花带闪电，要往这边打来了，他们惊慌失措，全部推挤着往出口奔逃。
“快跑！！快跑！！”
斗兽场出口早已堵得水泄不通。星盗高层们费力挤向门边，一个人的手都已触碰到了舱门，眼前却只有一道灼热蓝光炸开——
星盗高层们眼前的人墙，瞬间清空了。
人体在接触到高达两亿摄氏度的等离子光刃时，连最坚硬的骨头，都只能在毫秒间无影无踪。星盗们沿着那道巨大的、莹蓝的光墙，颤巍巍往上望时——
庞大的黑色机甲，跪立在他们上方，眼灯低垂俯瞰众人。右手握着一把光刃，正倒插在舱门前。
机甲的眼灯是无感情的。
但在生命最后一刻，星盗高层们似乎从那双眼灯里，看出了一丝带着嘲讽的怜悯。
“不——！！！”
致命的蓝光弧形一闪，黑色机甲的膝盖下方，便再也没有一个人影。
“阿撒迦，保护我！！！”
多诺万此刻还被堵在包厢里，见现场情况失控，几乎撕心裂肺地朝通讯器尖叫。正高速追击尼禄的红蟒机甲，骤然停住脚步，持刃护在包厢前方。
尼禄不搭理它，手中光刃如死神之帚，不论扫过哪里，原本人满为患的观众席，都会彻底成为一片光滑熔解的废墟。
“轰——”
一枚破甲弹自尼禄耳边擦过。
黑色机甲侧眸，看见手持重火力武器的星盗的战斗机甲，终于姗姗而至，不断从斗兽场上方的高空被空投下来。
一落地，便抬起光束炮瞄准尼禄，准备将他包围击杀。
“轰——“
一记夺目的光束炮，轰击在瞬间展开的光盾上。
斗兽用的格斗机甲，是没有火力和光盾的。
尼禄抬起头，看向挡在自己前方的XI代机甲。
这才是真正可以在太空实战的帝国机甲，通体厚重漆黑，个头比尼禄的机甲高出五六米，显得尼禄的格斗机甲，顿时娇小许多。
他顿了顿，向身前的机甲发去通讯：“阿列克谢？”
白狼骑：“是我，陛下！”
更多狼骑驾驶的帝国机甲，紧跟其后降落，牢牢在尼禄身边形成保护圈。
斗兽场内顿时展开激烈火拼，光束炮和光盾爆闪成一片。
尼禄在余光看见，包厢里的多诺万，正借着火力掩护，转身要逃。
他拔起光刃，便朝包厢袭去！
“阿撒迦！阿撒迦救我！！”
多诺万杀猪般嚎叫。红蟒机甲闻令而动，抬手将光刃横在身前，准备抵挡来势汹汹的黑色机甲。
阿撒迦此生都不会忘记这一幕。
黑色机甲淌着一身蓝血，以激烈的光束炮火和星盗惨嚎为背景，双足蹬地，便高高跃起。
阿撒迦抬头时，像是被对方背后的光束炮刺伤双目，又像是那具机甲本身，就在爆发极度炙热的光与火——
只是一毫秒的迟滞，他胸口的动力核心，就被光刃彻底贯穿，重重钉进了废墟中！
尼禄并没有破坏位于头部的驾驶舱。
红蟒机甲艰难地抽动了一会儿手脚，机体彻底报废了。
“你敢，你敢——！”
多诺万被巨大的机械爪拎起，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在尼禄手中狂乱挣扎。
“你敢在阿撒迦面前杀了我？！他脑中有阿西莫夫项圈的指令，你杀他的主人，他会将你恨之入骨，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尼禄想了想，说了句：“哦，那也不错。”
机械爪骤然攥紧成拳。
脏污的红血，过了一会儿才从金属指缝间流出，滴滴答答落在红蟒机甲的胸口，映进男人彻底睁大的金眸里。
系统：【——阿撒迦仇恨值：100/80！】
黑色机甲俯下身来，指尖按上红蟒机甲的胸口，眼灯盯紧红蟒机甲的眼灯。
在阿撒迦惨不忍睹的驾驶舱内，通讯屏倔强地闪了闪，少年暴君带着笑意的嗓音，在男人耳边响起。
“——记住今夜是谁征服了你。
“记住从今往后，你的主人将不再是他。而是我——银河帝国的至高君主，尼禄·奥古斯都·卡厄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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