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哈里森大公带着心腹侍官, 用力推开议事厅大门时。
多日未见的银发皇帝，正独自坐在议事长桌的主座上。
少年神色淡淡，左手支着下颌, 右手转着一支光子笔, 显然已恭候多时。
阳光透过落地窗朝他身上洒落，尼禄脸上一层细细的绒毛, 都被淡金色浸染, 看起来居然有点温柔。
大约是预见今天的议事绝不可能和睦，每名大贵族代表，身后都带着一位最信任的侍官，以便在黑压压的狼骑军团中壮胆。
但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是鸿门宴，议事厅内竟然只有皇帝和他的白狼。
白狼骑立在尼禄右后方, 白披风静静垂落, 站立姿态和尼禄的眼神一样平静。
“10个。”等最后一名贵族代表进来, 尼禄微笑开口，“不错。比我想象中要少一些。”
随后, 他朝最后一名大贵族身后的侍官道：“到齐了, 关门吧。”
那名贵族一愣, 刚想回头多嘱咐一句，却见自己的心腹侍官，早已领命转身, 不但将议事厅的大门关闭，还用虹膜权限上了锁。
“……？”
他还张着嘴发呆, 侍官走过来, 强硬地按住他的肩, 将他按下落座。
“我的税务顾问团, 已提前为诸位做好准备。”
尼禄轻轻一点桌面，所有贵族面前，都浮现出一个半透明的光屏。
光屏上，是帝国税金缴纳的系统界面，连应缴金额都已经体贴地为贵族算好，甚至有详细的账单记录，只是最终算出的数字，让每一个人都感到眼晕。
众贵族呆愣地看看光屏，又抬头看看尼禄。
就见银发皇帝微勾着唇，用一种像在教育孩童的语气，很柔和地告知：“确认过金额无误，请直接签字即可。我还有政务需要处理，诸位需要稍稍提高查验效率。”
“……陛、陛下，”御前行政大臣愣怔片刻，终于忍不住第一个出声，“我、我想在场各位都与我一样，今日是想来向陛下确认一些疑问事项……”
“是什么样的疑问，肖恩侯爵？”
尼禄微侧过脸，微笑着望向行政大臣。
少年暴君今日无论语气或眼神，都比寻常要温柔许多，可不知道怎么的，总莫名让人心里发憷。
“……请恕在下愚钝，”另一边的财政大臣也开口了，“我实在不能理解，陛下突然颁布联保税法令，并向我们征收十年欠税的举措……如果是因为陛下零用资金有缺，完全可以跟御前议会商议，我们必然会踊跃捐赠，确保陛下衣食无忧……”
“是啊，陛下！若是需要建新的行宫，或是想筹办星系规模的宫宴，陛下只需告知我们一声即可。何必要大费周章，向全帝国颁发联保税法令呢？这样一来，您实在让您的臣子们下不来台……”
尼禄一边耐心听，一边用指尖摩挲自己的下唇。每当小皇帝在思考什么事情时，总是会做这个习惯性的小动作，洁白指尖紧压着蔷薇似的唇瓣，莫名显得柔糜不堪。
当他再抬眼时，红瞳里也没有往常那股冷戾，漂亮的唇角还是勾着，好像真的只是个好奇的孩童。
“下不来台是指什么呢，肖恩侯爵？”
少年暴君始终保持那种残酷又天真的神色，轻声笑道。
“是指被昭告全帝国，你与你的家族牢牢占据贵族爵位，却从未履行贵族职责，从不曾向帝国缴纳过一分一厘吗？还是指即便在我归位后，你的家族在领星中的恶行从未停止，十年间侵吞六百兆亿尤铁资源和平民私有财产，非法贩卖人口达到三十万，直到现在，王都公馆的地下还关押着八百个Omega，供参宴的贵族随意虐待亵玩——你是指这些让你下不来台吗，侯爵？”
行政大臣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
眼前一幕何其熟悉、他当然记得，曾经前军政大臣戴维德侯爵，也是这样被陛下和海德里希步步紧逼，最后心理防线崩溃，被狼骑直接扭送入狱。
后来，海德里希带兵镇压领地叛乱，戴维德扛不住审判庭的刑讯逼供，吐完所有自己知道的情报后，就在王都地牢病重去世了。
他的家族财产被抄空，领地归皇帝所有，家族成员有被处死，也有被关押入狱的。
一个百年大贵族，就这样彻底倾覆，永久退出了帝国的政治舞台。
“很遗憾，肖恩侯爵。我想，就在刚刚那一刻前，你依旧有机会缴纳税金，然后带着你的儿女，或许还有公馆中的八百个Omega，静悄悄地离开王都。”
尼禄始终语调平和，目光甚至有真实的遗憾和怜悯。
随着他话音落下，肖恩侯爵面前缴纳税金的光屏，无声地灭掉了。
“但是现在，我已经获知你所犯下的累累重罪。基于我曾在众神面前发誓，作为帝国的君主，我有义务保护神圣不可侵犯的帝国星律，并以公正、仁慈、高尚、正义统治我的人民——所以此刻开始，对你的审判，会成为比征收欠税更紧要的事务。看来，你无需再在今日缴纳欠税了。”
他轻声说完，目光转向刚刚同样提出疑问的财政大臣。
后者此时的表情直像吞进一大口苍蝇卵，脸上青红交加，颜色好不漂亮。
“你呢，瓦伦侯爵？”
尼禄耐心询问，“所以，你对我颁发的联保税法令，还会有任何疑问吗？”
跟银发皇帝平淡的神情相比，议事厅内的气氛已经冷凝到了极点。
一时间，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说话。
在这种极端压抑的气氛中，刚刚被皇帝当场宣判死刑的肖恩侯爵，突然猛地站起身，从牙关间挤出怒吼：“你们在怕什么？！该死！！他不过只是一个——”
他话音未落，立在身后的侍官，突然闪电般出手！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侍官迅速反拧他的双手，将他的头颅狠狠砸在长桌上。
肖恩侯爵哪里遭受过这种剧痛，顿时发出杀猪般的尖叫！
然后，所有人都看见，那名原本属于肖恩侯爵的心腹侍官，稍稍动了下脖颈。
羽片一样的金属甲块，潮水般从脑后覆盖向前，又从头部一路覆盖向下，变成一整套漆黑的重装盔甲。
“……怎么会是狼骑？！”
另一位贵族惊骇万分，当场要跳起来，却被自己身后的侍官，同样牢牢按定在座椅上。
“烦请稍安勿躁。”银发皇帝平静道，“只需要缴纳税金，议会便可以结束了。当然，如果诸位依然有疑问，还是可以向我提出。”
“……陛下，我已经完全理解了。”
一直沉默的哈里森大公，突然在此刻出声。
他翻着面前光屏长长的税单，但半天翻不到底，不由摇头笑起来。
再抬眼看向尼禄时，倒三角眼中的凶光，终于难以掩盖。
“我亲爱的外甥，或许您早已对我失望透顶。但出于对您母后的尊重和怀念，我依然想以过来人的身份，尽可能给您一些提醒。
“您的狼骑固然忠勇无双。但据我所知，您的狼骑从当年离开王都时的2000余名，到今日也只剩300名了。我在想，您是否有提前统计过，王都星系及周边的驻兵，总计有多少兆；而其中与在座诸位贵族同胞同源的军官数量，又有多少呢？
“您如今将我们围困在议事厅，我们当然可以遂您的意，立刻缴纳过去的欠税。但无论今天我们是否能离开这里——我并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只是——请您宽恕——您的行事风格实在是有些冒进，我只想以一个怜爱着您的舅舅，而非以帝国重臣的身份告诉您：
“如果仅凭这300名狼骑，您是很难做到事事尽如己意的。”
随着他把皇帝的底牌全部掀开，在座原本踌躇不安的贵族，也开始逐渐挺直腰板。
只是主座上的银发皇帝，神色并未出现动摇。
他只是交叉指尖，前倾身体，认真地看向哈里森大公：“谢谢你的建议，舅舅。直到今日，你仍是愿意向我进献良策的帝国忠臣。我愿意采纳你的建议，因此，我会给诸位一个签字的期限——”
哈里森大公神情滞了一下，他甚至有那么一小会儿，怀疑尼禄其实没听懂自己在说什么。
只是在很短暂的沉寂过后，议事厅乃至整个太阳宫，都听到来自苍穹的一声爆响。
——那是机甲急速穿破云层时，发出的剧烈音爆声。
随着大地震动，议事厅内所有贵族，就见一架异常陌生的巨型机甲，重重砸落在议事厅的落地窗外，连带长桌上的水杯都倾洒飞溅。
机甲头部是狰狞的兽型，机体线条硬朗，通身漆黑，但从腰身到胸口，全是细细密密的金色细纹。随着机体动作，这些繁复细纹就像会呼吸一般，发出炙热的光芒，简直就像黑色大地裂缝中的岩浆河流。
而在胸口正中，金纹正在急剧汇聚交织，构建出华丽的权杖图腾。
兽型机甲缓慢抬起头，它的金色眼灯，恰好正对着议事厅窗口的高度。
当眼灯亮起，周身都像有漆黑的杀气滚滚溢出，把它身后随之破空而来的无数同型机甲，几乎完全遮掩在烟尘中。
以那双金色眼灯和翻滚的黑气为背景，银发皇帝仍然神色淡淡地稳坐主座，语气一如既往般平静。
“……期限就是，现在。”
第102章
那一日, 所有在王都常驻的居民，恍惚以为皇帝归位日再临。
无数黑底金纹的巨型机甲，以破空之势穿透云层, 带着滚滚的音爆云, 赶赴太阳宫方向。
无论是外观的震慑力，还是疾行速度, 帝国驻兵最常用的XIII代战斗机甲, 都完全无法与它们相比。
机体胸口处，那一柄由灼热金纹汇聚出的蔷薇权杖，随着机甲呼啸着掠过王都上空，在天空掠过笔直的灿金残影。
“……这、这是哪个贵族的机甲部队？？？”
“我靠……这个外观，太炫酷了……而且每一具都在突破音速，这个机体驱动率, 得是XIII代机甲的多少倍啊？！要是我也有机会能……”
“等等, 我知道它们！帝国星网上有照片！上周西境不是在剿匪吗？期间突然有一支机甲部队, 在边境最远地方反向回转，从背后击穿了星盗的整支主力部队, 然后又飘飘然消失在宙域深处……看那个独特的金纹, 就是这支机甲部队！我记得、我记得叫……”
“……‘帝国权杖’！”
王都历来是帝国的政治中心。除了有王都公馆的贵族以外, 在王都常居的，更多则是在科学局、行政中心、系统维护机构等任职的办事人员，以及驻扎在王都星系的百万驻兵。
但是此时此刻, 本该立刻示警戒备的王都驻兵，却像是无法动弹似的, 只能呆呆仰着头, 张着嘴巴, 望向突然降临王都的不速之客。
“哇……什么声音！好可怕——！”
这支机甲部队在破空飞行时, 是在离地面很远的高空中。因此，直到整支军团从上空掠过，才有凄厉的尖啸传到地面。
这种独特的尖啸声，是机体周围的曲速泡，与空气剧烈摩擦发出的声响。
为了使巨型机甲和空气的阻力降到最低，赫卡军科局投入大量精力财力研发，最终成为帝国首个能在机体护盾上，加设跃迁系统的团队。
这样一来，机体自身就能创造出折叠空间的小型曲速泡，如果关闭战斗系统，以全功率在宙域中飞行，帝国权杖的机甲，速度甚至能在XIII代机甲的几百倍以上。
在西境作战时，每当帝国权杖与“黑门”，在有空气介质的星云内对阵，这种可怕的尖啸声，已深深印刻在每一支“黑门”部队的心里，简直就是在敌人心中爆响的丧钟。
不出半日时间，帝国权杖迅速占领了王都各个港口、军事基地和太阳宫。
所有王都驻军长官，都收到了同一条命令：凡在名单内的贵族家族成员，立刻交出指挥权限，并于王都停职待命。
局势变化的速度太快，家族内最能说得上话的代表人，此刻又全被困在议事厅内，同族成员根本没有商议时间。
大部分人在慌乱之中，选择暂且交付权限，然后被客客气气地送回公馆待命；
而极小一部分硬骨头，感觉事态发展不对劲，于是执意要抗命，当场被帝国权杖逮捕，套上镣铐丢进审判庭。
议事厅。
随着第一个大贵族抖着手，在缴纳界面上签了名字，其余几名贵族，也陆续在狼骑的冷酷逼视下，一边淌着冷汗，一边沉默地缴完了全部税金。
“非常感谢。”
银发皇帝说。
“尽管在座各位和各位的家族，都曾在帝国危难时犯下了罄竹难书的罪行，但能选择在国库空虚时伸出援手——哪怕是在完成迟到多年的义务——我依然会酌情考虑对你们的审判力度。而现在，时间也刚刚好。你们可以返回公馆，好好享受下午茶了。”
光屏陆续熄灭。
脸色苍白的贵族们，由身后的狼骑强行挟持起身，然后迈着摇摇晃晃的脚步，被送上前往公馆的穿梭艇。
从这一刻起，他们的活动范围，将被严格限制在公馆内，直到尼禄将大贵族领地的兵权全部回收为止。
“唔。他们倒比想象中来得更早些。”
尼禄这时才端起微凉的牛奶，平静地抿了一口。
西境离王都非常遥远，更别提帝国权杖是在边陲外作战。他前几日才接到战报，“黑门”另一位首领，在万舰之中被帝国权杖成功击杀。
算算报告时间，再算算路程，这一小股帝国权杖的先锋部队，应该是打完斩首战后，一个曲速大回转，无缝衔接机甲跃迁，然后没日没夜、不吃不喝地赶路，才有可能在这时进入王都。
他看向那具蹲在议事厅窗外的机甲。
对方漆黑的机体上，全身都遍布斑斑的战损痕迹，以及长程跃迁烧灼出的大面积焦黑，这也侧面印证了他的猜测。
不过，帝国权杖的机甲都长一个样，他也不知道这个正杵在议事厅窗口的机甲，里面的驾驶员是谁。
下一秒，原本歪头蹲在窗边的机甲，一见尼禄在看它，立刻“嗵”地一声滑跪，双膝跪地朝他行礼。
尼禄默默移开目光。
……他现在知道里面是谁了。
帝国权杖在王都坚守两日，等来了从赫卡赶赴王都的帝国军官。他们迅速接任王都驻兵的指挥职位，并开始对王都驻兵，进行从上至下的清洗。
自此，王都星系完全由尼禄掌控。
“当那群大贵族被迫执行联保税法令时，并不是战争结束，而是正式开战的号角。”
自尼禄归位加冕，太阳宫那座历史悠久的皇家议事厅，终于不再充斥大贵族尸位素餐的臭味。
银发皇帝坐在议事厅主座，身后是始终不离半步的白狼骑，右手是同样刚刚归都的海德里希，长桌两侧，则坐满了从赫卡星系追随而来的帝国将领。
因为人数太多，还不得不加添了三排座椅。
“他们目前虽然已被软禁，但他们背后的家族，却占据着帝国百分之七十左右的领地和兵力。除非各领星的领主肯交出兵权，开放要塞，解除所有可能存在的反叛力量，否则当前局面，将会僵持很长一段时间。”
不知海德里希怎样提前做好了思想工作，在场的每一位高级将领，都没有对联保税法令突然颁布一事产生疑问。
他们只是看着光屏里的宙域面积，皱眉深思许久，才朝尼禄禀示：
“赫卡星系的军队数量，虽然已经突破千万，但还是不及哪怕一个大贵族领地中的储备军队。万一这些大贵族驻兵，胆敢联合起来反叛陛下，我们的胜算，其实很不明朗……”
“战争不能只对比军队规模，更要考虑双方将士的素质差异。”
海德里希冷静地打断他，“最重要的是，贵族和我们刚刚击溃的‘黑门’星盗，存在最根本上的不同。
“贵族比星盗有更多转圜余地，也有更多难以舍弃的资产。因此，比起一旦战败就会被全歼的星盗，贵族会显得出乎意料软弱。只要有一线可以免于冒险的可能性，他们都会像虫蚁一样蜂拥而去，把头深深埋进沙土里。这种软弱的作风，将从贵族将领，一路蔓延到最底层的驻兵。
“陛下，我心知您嫉恶如仇，恨不得毕其功于一役，把腐朽的大贵族阶层彻底铲除。但考虑到当前贵族势大，陛下的军队也尚未完全充足，我建议陛下尽可能采用怀柔措施，甚至给主动交出兵权的贵族赦免的恩赐。毕竟只要让贵族放弃兵权，后续不论陛下想如何处置，他们都只会是砧板鱼肉。”
尼禄盯着海德里希淡色的蓝眸，沉默思考了一会儿。
由于过往经历的差异，尼禄确实更了解星盗，而不是帝国贵族，也确实有过想在虫族战争前，彻底干翻这批大贵族的打算。
但海德里希出身显赫的军事贵族，少年时期都在王都度过，后来又在德塔要塞流放12年。从上至下各个阶层的贵族，他应该都已经接触了个遍。
盯到男人目光都开始躲闪时，尼禄果断决定：“按你的方案来。”
王都事变第五日，赫卡部队已经把王都守成严密的铁桶，人员只进不出，信息彻底封锁。
大贵族们分散在各自领地的家族成员，始终摸不清王都内部的真实状况，于是逐渐开始乱了阵脚。
“……小皇帝到底什么意思？？不但突然要求缴纳联保税，还用狼骑胁迫家主老爷……这不是在明目张胆抢钱吗？而且他到现在还没放人！！”
“帝国权杖是赫卡星系的军团吧？赫卡星系不是海德里希的封地吗？海德里希不是跟陛下不合吗？？？他把自己星系的部队驻进王都……什么意思？难道他把小皇帝挟持了？？”
“阁下知不知道，御前行政大臣、肖恩侯爵的事情？我听说他明明在名单上，但却没有缴税，而是在缴税日当天，以触犯星律数项重罪之名，直接被狼骑押送审判庭……”
“嗤。他们家族做事一贯愚蠢嚣张，脏钱脏事藏都不藏。结果新皇归位后还是不改，在王都还敢养一堆Omega卖淫取乐，不是上赶着给皇帝递把柄？要是像我们家一样，手脚利落一点，杀完管埋，闷声发大财……”
“我还听说，肖恩家族的领地好像在整备兵力，应该就是在准备……”
各大家族内部群龙无首，为此爆发激烈争执，一时乱成一团。
有些贵族领主贪生怕死，寄希望于皇帝只惩治别的家族，甚至只惩治自家的贵族代表，反正只要不祸及自身，他们依然可以过从前醉生梦死的生活。
而另一些贵族领主，已经开始暗中联合，蠢蠢欲动。
就在所有人感到风雨欲来时，皇帝居然发来了亲手签发的赦免诏令。
诏令内容很简单。除去感念贵族慷慨解囊，嘉奖族人等等一套政治话术，主要指令只有一个：
领地所有驻兵司令，无条件接受王都调度，升职为军队文官，只负责军队行政事务。
空缺职位，由皇帝亲自派遣的军事将领暂理。
针对邻近领星，诏令还故意给了长短差别极大的答复期限。
原本想联合反抗的领星，备战节奏一下子就被诏令彻底打乱。
而诏令提及，确认调任的家族成员，将获得皇帝赐予的贵族赦免权，在帝国境内有一定程度的免刑权力；
若拒不答复，则适行忤逆皇帝的重大叛逆罪，立刻交由帝国审判庭发落。
诏令已经签发，巨额税金也已进入国库。
尼禄一边加紧锚点防御体系的赶工建设，一边静静等候领主们的答复，同时为了虫族战争，赫卡星系的军务和军科研究也不能落下。
所有布置都在紧锣密鼓进行，尼禄不得不把自己的休息时间，完全压榨到了极致。
只要开始工作，就是昼夜轮轴，小皇帝一双漂亮的红瞳下方，都挂上了淡淡的青黑。
“给我咖啡，阿列克谢。”
尼禄被满屏报告刷得眼花，于是揉揉眼睛，朝身旁的白狼骑要咖啡喝。
“好，陛下，马上。”
白狼骑正在旁协理军务，闻声领命，但并没有离开尼禄身侧半步，只用通讯嘱咐狼骑端来。
尼禄已经开始插手大贵族的兵权。卡厄西斯历代帝王的惨痛教训告诉他，这会是一个皇帝最危险的时刻。
为了防止贵族集团暗中派遣杀手，寝宫的守备力度，也被加强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度。
整座太阳宫，乃至整个王都，都沉浸在一种异常紧张的高压氛围中。
白狼骑现在任何时刻都跟尼禄寸步不离。除去日常洗澡睡觉，原本就由白狼骑陪侍，现在连更隐私的如厕时间，白狼骑都要紧紧戒守在尼禄身后，如果不是尼禄要脱裤子，他甚至怀疑白狼骑想始终拉住他一只手。
尼禄虽然很难适应，但他明白，作为帝国君主，他的性命早已不仅仅属于他个人。
想起幼时白狼骑还给他换过尿湿的床单，尼禄也就慢慢习惯了。
等咖啡的间隙，尼禄困倦至极，便趴在书桌上闭眼休息。
他听见书房门开关，狼骑的脚步声接近，咖啡的香气开始四溢。
但不知道怎么的，白狼骑明明接过咖啡，却迟迟没有把咖啡端给他。
尼禄睁开一只眼，刚好看见白狼骑背对着他，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出于好奇，尼禄也没出声，探头从他肩后往前看。
白狼骑先将咖啡悄悄倒进一个量杯里，然后自己一饮而尽。
饮完后，他一手掐表，一手褪下臂铠，用血检针非常熟练地从手臂内侧抽了一点血，最后很安静地等着毒检结果。
尼禄目光落在他的手臂内侧。
那里有一排新鲜的、极细的针眼。
尼禄：“你在做什么？”
白狼骑明显一惊，臂铠迅速哗哗地覆上手臂，把血检针也一起藏起来。
他重新给尼禄倒了一杯咖啡，轻声劝告：“陛下，咖啡要少喝一些。咖啡对您的精神状态，可能会有些刺激——”
尼禄看着他：“我问，你在做什么。”
白狼骑一哆嗦，狼耳都在头上颤了颤。
他环顾桌上，才发现量杯没地方藏，只好尴尬地拿在手里，像做错事的大狗抱着自己的赃物，等着小主人挨训。
“我的食物毒检，不是要由狼骑层层化验把关，最后才递到我手里的吗？”
尼禄还是看着他，“为什么用自己验毒？”
白狼骑紧张地在椅子上挪了挪，又摩挲一会儿量杯，最后小声说：“陛下，我看过卡厄西斯帝王列传中的记载。我注意到有一任卡厄西斯先主，21岁英年早逝，因为在与贵族争夺领地兵权时，宫廷厨师被买通，往先主的饭菜中——”
“西里斯先帝。我当然知道他的逝世缘由。”尼禄依旧看着他，“你为什么用自己验毒？”
“……因为，因为记载中有写，那是一种指向性的信息素剧毒，如果不进入Alpha的血管内，就无法被化验出。”
白狼骑低声解释道，“西里斯先主毒发身亡时，他的白狼和所有狼骑都在身旁戒备……但还是……所以我觉得……可能……或许……这样……就是……会安全点……”
他话没说完，就觉得胸口处一紧，银发皇帝直接拽住他的披风领口，把他的狼脑袋直接向自己拉近。
“——不准用自己验毒！”
尼禄厉声道，“去找养殖场里的活畜也好，去找王都地牢里的死刑犯也好，我不允许你用自己验毒！没有下次，听清了吗？！”
白狼骑吓得两只狼耳直抖，忙点点头。
看小主人慢慢松开他，又带着火气，转头打开光屏，他才更小声解释一句：
“陛下，我之前始终控制在很小的剂量。如果真的有信息素合成毒药，就会在血检针反应出来，但不会真的造成生命危险……”
“——白狼！！”
“……遵命，陛下！”
第103章
税法令事件第十五日, 当审判庭对肖恩侯爵的过往罪行，做出第一次裁决时。
肖恩家族领地所有贵族领主，正式联合起兵, 反叛卡厄西斯皇室。
听闻这个消息时, 尼禄多日紧锁的眉心，突然完全舒展, 然后迅速喜溢眉梢。
“好极了！我真怕他们再与我僵持久些——通知礼官, 准备授衔仪式！”
不出一日，肖恩家族反叛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帝国。
看似是莽夫行为，但其实是肖恩家族通过连夜争论，最终厘清了利害关系的结果。
由于肖恩侯爵突然入狱，家族内部的所有把柄, 如今肯定已落入审判庭手中。
他们非常有自知之明, 就家族几十年来对领地犯下的暴行, 以少年暴君一贯以来的冷酷脾性，这次要是不把肖恩家族屠得灭门绝户, 都对不住吊在审判庭门柱上的几百颗人头。
与其惶惶等候刀刃落下, 还不如索性开盘豪赌。
而且, 帝国的当前局势，跟戴维德侯爵倒台时又完全不同。
戴维德侯爵本质上是大意落入皇帝陷阱，最后被哈里森大公斗倒的, 当他们家族起兵谋反，自然不可能在习惯明哲保身的贵族集团中, 获取任何支援。
但现在时局不同。
这次税法令事件, 受法令祸害的大贵族势力太多, 肖恩家族若是能在此时放手一搏, 哪怕能有一役顺利，暴露皇帝加冕时间太短、羽翼未丰的短板，他们就会成为大规模内战的导火索。
大贵族全是些欺软怕硬之徒，只要暴露皇帝弱势，目前还在摇摆观望的贵族领主，就会立刻倒向他们的反叛势力，汇聚成为规模远超王都的大贵族联军。
只要贵族领主能够成功联合，推翻最后一任卡厄西斯皇帝，只会成为时间上的问题。
而等卡厄西斯血脉彻底断绝，作为敢当出头鸟的先头部队，肖恩家族自然能力排众议，成为蔷薇王座的新一任继任者……
肖恩家族抱着赌徒般的勇气，公开在帝国星网宣称：
暴君尼禄奢靡无度，以武力逼迫功勋贵族强捐税金，不仅大肆横征暴敛，还设计构陷忠厚无双的肖恩侯爵，利用狼骑和审判庭屈打成招。只因他盯上了肖恩侯爵多年浴血奋战，才得以积累下来的丰厚家产……
随着肖恩家族打响第一炮，各大贵族领主，都开始蠢蠢欲动。
无数双眼紧盯王都方向，只想看这个加冕不到一年的未分化小皇帝，到底能掏出多少硬碰硬的实力。
帝国王都。
由于王都已被全面戒严，常居王都的其他居民，也不得不暂时滞留。
他们看到了星网上肖恩家族的狂悖宣言，以为小皇帝会迅速对此做出反应，却不料，收到太阳宫将举办授衔仪式的诏告。
“……授衔、授衔仪式？？怎么在这个时候举办？？”
“肖恩家族都起兵了，说不定现在正动身在来王都的路上！陛下怎么……怎么像无所谓似的……”
但是诏令已经下达。
授衔仪式当日，将近半个王都的贵族代表、工会领袖、各界精英，都在太阳宫的金色正殿齐聚一堂。
人们穿上典雅华丽的礼服，脸上却都是心慌神乱，抓到人就要攀问一番。
名单上涉及的大贵族家族只有10个，受邀来太阳宫观礼的人群不在名单上，并不需要担心陛下对付他们。
只是，万一陛下在内战败退，肖恩家族当真攻进王都的话，他们也得赶紧卷铺盖去逃难。
除去对内战忧心忡忡的人，王都当然还存有部分私下与大贵族集团交好的中小贵族和侍官。
他们一声不吭，只是混在庞大的观礼人群中，静静观察王都的风吹草动，准备随时汇报给大贵族领主。
“——陛下驾临，诸卿肃静！”
礼官高亢的辞令，让足有机甲库大小的镜厅寂静无声。
数面悬挂穹顶的猩红长旗，在王座后方凛然垂落，无端在金碧辉煌的镜厅蔓延开血腥杀气。
所有观礼人都愕然地望见，那个从来只倚坐在白狼臂弯，无法用废足行走的银发皇帝，此时正着一身银甲红袍，战靴踏地，一步步沉稳踏上王座。
当少年暴君在王座前转身，拂开身前厚重王袍，凛冽眉眼扫过全场人群时，他那生来惊艳绝俗的相貌，在一身杀戮战甲的衬托下，简直就是可以钉进所有人心脏的蔷薇尖刺，美艳到了近乎凶残的地步。
黑压压的狼骑军团紧随在他身后。黑色狼骑在王座阶梯两侧站定，全副武装、重装具甲的白狼骑士，则跟随皇帝一路步上王座，最后按着枪套，站定在王座的侧后方半步。
而人们又见身穿鸦黑军装的黑发将领，也随后踏上阶梯。
男人眉眼如雕塑般深邃，瞳仁是极浅的蓝色，几乎像零度的薄冰。他停在王座左前方的一级阶梯上，光是沉默站定在那，已能让人幻视锋利的刀光。
不知道为什么，王座阶梯上这一幕，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极强烈的压迫感。
来自赫卡的将领倒已早早适应，但观礼人群中的更多人，莫名感到手心和背后都有点冷湿，不得不偷偷抽手帕擦汗。
“奉行神圣皇帝旨意，西境现已彻底扫除匪患，重现帝国荣光。今日诸神见证，以陛下和圣子之名，为贡献卓越的帝国将士授以功勋。”
礼官致辞完毕，有实在耐不住心焦的贵族，偷偷咬耳朵：“肖恩家族都拥兵谋反了，怎么陛下还在为西境战事授衔？不能先打完叛军再——”
他话音未落，就听太阳宫外传来数声可怖的尖啸，然后就是机甲砸地重响！
观礼人群骇然失色，险些人仰马翻。
透过高大的门柱，他们望见三五十艘黑底金纹的兽型机甲，已从高空疾速降落。它们头颅低垂，全体跪立在太阳宫殿门外侧。
不多时，穿梭艇就把机甲兵们接进正殿。
与贵族驻兵专注培养的纯粹驾驶员不同，帝国权杖的机甲兵，竟也如狼骑般身形高大，穿着坚硬的动力盔甲，只是盔甲样式与机甲相似，同样是黑底金纹，胸口汇聚金色权杖。
他们全都配有遮住下半张脸的金属面罩，只露出久经沙场的冷酷双眸。只是踏入正殿时，不知是否出于无意识的追随本能，这群眼神狠戾的杀戮机器，全部让到一侧去，先让一个褐肤金瞳的帝国战士进入正殿，再紧随其后步入。
当阿撒迦的金属战靴踏上红毯，红毯两侧的观礼人群，竟然全都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一大步。
与金碧辉煌的宫殿装潢相比，正沿着红毯前进的金眸男人，实在太像一头正沉默前行的兽类，跟整个太阳宫完全格格不入。
阿撒迦自从回到王都，就始终在太阳宫外戒守，身上的动力盔甲自然没空修补，此刻还布着不少弹孔和染血划痕，这让他看起来更像是刚从地狱走出的食人恶兽。
他敛着一对极其罕见的金瞳，单膝跪立在红毯上，等候礼官传召。
眼底是只有夺取过数万条人命，才会沉淀出的砭骨冷光。
“……哼。”
遥远的王座上，银发皇帝支着颌，突然轻轻笑了一声。
笑声里有很淡的满意和揶揄，让侧前方的海德里希，不由回眸瞥了他一眼。
尼禄没注意到海德里希回头。
他只是看见了阿撒迦进殿时，其余将士悄悄为他让路的小动作。
阿撒迦在战场和军营究竟是怎样的表现，对尼禄来说，其实算是陌生的。
他对阿撒迦最深刻的记忆，一直都是在自己跟前笨嘴拙舌、手足无措的呆样，脑筋好像也不太灵光，帝国礼节也总是没空学，甚至听说他在赫卡阅读兵书时，前几天还得开着识字教程。
这会儿才发现，阿撒迦在帝国战士们面前，居然是一副沉默冷酷的领袖模样，倒让小皇帝感到非常新鲜，不由得微微眯眸，多看了几眼。
谁知好景不长。授衔名单的第一位，就是阿撒迦：
“……其所率领部队在歼灭‘黑门’一役中，创下传奇战绩。共计攻下星系要塞137座，俘虏星盗头目2289名，前后共计歼灭星舰数目……一万三千四百……呃、个十百千万……十、十三万四千余艘……后又成功斩落‘黑门’敌首，击溃主力部队，收复西境星系——
“基于如上功绩，陛下亲笔敕令，授予阿撒迦功勋帝国上校军衔，册令为‘帝国权杖’军团领袖——”
阿撒迦从地上起身，迈开战靴，走向王座阶梯。
人群只能仰望他沉默肃杀的高大背影，但王座上的尼禄，分明瞧见男人越向他走近，动作就越发僵硬，及至快要走到王座跟前，阿撒迦甚至险些同手同脚。
尼禄没什么表情，只是额角默默爆出青筋。
“以圣子之名，命你正直；以陛下之名，命你忠诚；以帝国之名，命你勇敢……”
阿撒迦走到王座前，余光只能看见堆叠在王座下的长长王袍，以及袍间掩映的银色战靴。
他面罩上方的金眸颤了颤，本能就要双膝一软；
就见一只靴尖迅速从袍下探出，狠狠抵住他强壮的右腿肌肉。
“……你要胆敢在这么多观礼人面前，把礼官教你的礼节忘个精光——”
银发皇帝唇瓣几乎未动，压低到极限的声音，几乎是从牙关间挤出来的。
“——我会让你吃完赫卡审判庭里欠的鞭子。”
阿撒迦听见他的声音，慌得金眸狂闪。
出于战士本能，他下意识捉住抵上他右腿肌肉的靴尖，又在反应过来后，触电似的撒开手。
好在王座距离人群遥远，阶梯又高，在观礼人群察觉前，他迅速后撤右膝跪立，右手抵胸，头颅低垂，朝皇帝致以最标准的帝国跪礼。
“手。”
阿撒迦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听主人说要手，就又赶快伸出右手，掌心朝上，举在自己额前。
……然后，他那常年杀人的粗砺掌心，似乎被陛下放上了一团有温度的软雪，或者是牛奶脂膏，或者是羽毛，反正是这个世界上最软嫩的东西。
他甚至想到幼年时投喂的一只幼猫。那只猫吃够了粮，就会惬意地把猫爪张开，在他掌心里踩踏……
他现在掌心所感觉到，跟那只幼猫爪心里藏着的肉垫触感，居然相差无几。
阿撒迦抬眼，在自己的掌心中，看见银发皇帝佩戴着蔷薇权戒，薄雪一样洁白的手。
男人手掌宽厚，连指骨都比常人要粗硬一些，小皇帝的手搭在他手里，像极了某种精致的艺术品。
他看完那只手，又呆呆看王座上俯视他的皇帝。
就见尼禄的红唇开开合合，面无表情对他说：“亲吻我。”
在这一刻，阿撒迦简直像被蛊惑了。
他抬起另一只手，很小心地用双手捧住银发皇帝的指尖，然后虔诚低下头去。
“……”
海德里希微侧着身，以同样轻的声音冰冷道：“记住吻的是权戒。”
阿撒迦跟被冰水泼醒似的，猛地一滞。
“记住，吻的是，权戒。”
黑发将领一字一句，用极低极冷的声音，把这句话又重复从牙关间挤出。
白狼骑原本立在王座侧旁，不知为何，突然在盔甲下冷冷嗤笑了一声。
海德里希沉冷的目光，闪电般从阿撒迦身上抬起，看向王座旁的骑士。
骑士压根毫不畏惧，眼灯低垂，径直看了回来。
海德里希轻声冷笑：“有什么问题，骑士阁下？”
白狼骑同样低低压着声线，他的脑袋在头盔里，倒不用害怕被人看见动唇：“你该问你自己，上将。”
两人在尼禄左右不分场合对峙，面前的阿撒迦倒是很乖。
他只小心捧着尼禄的指尖，然后低头亲吻权戒。
但即便只是亲吻权戒，似乎也能让男人激动不已。
吻过后，阿撒迦就只知道抬着金眸，十分幸福地看着他，把原本该说的誓言完全忘了个精光。
……该死。
尼禄没说话，只有额角青筋愈发明显。
……他就该让这三人都吃一顿鞭子。
第104章
轰动王都的授衔仪式, 迅速沿着量子通讯网络，传遍帝国每一个角落。
“不是吧？小皇帝莫不会真以为，一场授衔仪式就能把我们吓住吧？”
肖恩家族十几名贵族驻兵司令, 也收到了来自王都的视频报告。
画面里, 那些速度诡谲、外观狰狞的黑底金纹机甲，看起来是有那么点骇人, 但兵都起了, 造反宣言也放出去了，贵族司令们把咚咚乱跳的心压下，绝路中生起近乎狂妄的勇气：
“到底没受过储君教育，连一场像样的阅兵仪式都不会办，没了狼骑和亲舅舅，我看那个暴君什么都不是。就让他学学, 什么才叫真正的实力展示方式！”
一道指令下达, 肖恩家族辖内六个领星, 所有驻兵都被立即动员起来。
驻兵们被迫吸着肚子，把军装腰带扣上, 又抖干净军装外套上的尘, 一边抱怨咒骂, 一边悻悻然爬进星舰里去。
贵族司令们一拍脑袋，又往舰群中投放大量的机械电子眼，并在帝国星网上全天24小时直播阅兵, 还要邀请全帝国的贵族和平民观看。
肖恩侯爵毕竟是帝国顶层贵族，近百年积攒下来的星舰家底往宙域里一摆, 虽然阵型谈不上很好看, 但由于6个领星的星舰集结, 数量实在庞大, 场面还是相当壮观。
一时间，星网上对肖恩家族谋逆的声讨，都变得微弱了些；而肖恩家族领地周围，几个正在犹豫是否交出兵权的贵族领主，腰杆子一下变硬许多。
“暴君尼禄这次千不该万不该，就是连自己亲舅舅的钱也贪！这回没他舅舅发兵支援了，光凭一个宠臣海德里希，我倒要看看一个赫卡星系，要怎么打穿我们六个星系的驻兵！”
肖恩家族也多年没阅兵了，这回把家底往外一掏，自己也没料到家族兵力有这么多，倍感愕然同时，也像瞬间吃了定心丸。
贵族司令们在星网直播阅兵，开始也只是为了用猎奇达到宣传目的，不光向平民认知不断灌输尼禄的暴君行径，也为了吸引更多大贵族站队。
他们却没料到，直播居然能持续无障碍播出，从没有被能控制星网的尼禄掐断。
“……连叛军的宣传口都不知道要封……难道小皇帝当初打进王都，当真是完全靠舅舅吗？？？”
谨慎观望的贵族们困惑至极。眼看叛军愈发嚣张，王都方向却始终没有动静，原本无条件倒向皇室的中小贵族，心中也不禁惶惶然起来。
税法令事件第二十一日，肖恩家族领主依然拒不交出兵权。阅兵直播也依然未被关闭，观众数量每天都在指数级增长。
但尼禄直辖的卡戎、冬泉和赫卡所在的戴维德旧地领星，由于领星民众异常强烈地表达不满，星省委员会只好在领星范围内，用技术手段屏蔽了叛军的阅兵直播，让人们得以用良好心态在星网冲浪。
不过，肖恩家族的司令们到底留了个心眼。
他们并不主动发兵，只是封锁全星系的要塞，就等小皇帝的下一步反应。
自古以来，银河帝国的军队运输方式，都得靠要塞跃迁。
如果军队无法进入要塞的曲速通路，运兵速度就得以年来计算。
因此，他们还给王都和领地间的大贵族领主，全都提前打过招呼。
万一尼禄真的对他们发兵，领主们也不必当场反叛，就以各种意外缘由，破坏要塞的曲速通路，让皇帝的军队被拖在半路上。
这样一来，王都的驻守部队就会大大减少，到时候，说不定大贵族的联军已经成功集结，就能把戒备空虚的王都一举拿下。
“……小皇帝还真能忍啊？以他一贯以来的暴脾气，不该早就暴跳起来发兵了吗？”
僵持的时间越久，叛军司令也越来越有点摸不着头脑。
“不会吧不会吧？堂堂银河帝国的皇帝，手里不会一点能看的兵力都没有吧？？”
“我听探子说，小皇帝这个关头上还在拼命搞星建呢。喏，就咱们领星附近的荒星带里，有一颗行星天天都在搞施工，从税法令颁发当天一直折腾到现在。”
“那颗荒星上可什么资源都没有，他有什么能搞的？我们当初勘探完就丢了，连小贵族都不肯要。”
“哈哈，不会是因为小皇帝收不到兵权，大贵族的领星又打不进去，所以只好捡这些垃圾星来采矿？临到战前才来采矿，采完矿，不会还要当场造星舰吧？？那这一仗，要等我孙子上阵才能打起来喽！”
叛军司令们哄堂大笑起来。
税法令事件二十三日，探子来报，荒星上施工的建筑机器人，突然全部撤离。
阅兵直播一直在播送，领地舰群也得不停在宙域中拉练，驻兵们早就惯于喝酒养膘的日子，普遍开始摆烂。
有一个叛军司令闲得无聊，索性带一小队护卫，开着穿梭艇前往荒星带，看小皇帝到底是在捣鼓什么东西。
数百颗被废弃的荒芜行星之中，夹着一颗画风截然不同的小行星。
行星表面以漆黑的尤铁覆盖，上面遍布高耸的地热能动力炉，看起来像一颗长满尖刺的铁球。
铁球的另一面，还插着数百根极其巨大的能量柱，也不知道是用来干嘛的。
叛军司令胆子有点小，于是只在荒星带外远远眺望，并思忖着要不要把舰队拉过来，把小皇帝的玩具轰烂。
“啧。虽然应该很爽，不过多少有点浪费弹药。你觉得要把直播电子眼拉过来吗？”
叛军司令回头，跟自己的副官讲话。
就在他扭头这一刹那。
小行星周围，突然炸开极其刺目的巨大光环！
光环范围极广，还带着剧烈的能量爆炸，顷刻就把周围荒星全部扫成碎末。
穿梭艇内被吓得人仰马翻，叛军司令趴在地上揉了半天眼睛，才勉强从泪水糊满的视网膜看出去——
——数以万计、黑底金纹的机甲部队，带着它们标志性的凄厉尖啸，骤然掠至所有人眼前！
“……什么？！这不是……怎么可能？！要塞明明都——”
倘若这名叛军司令是军科天才，他才会有可能在生命最后一刻得知，他所亲眼目睹的，是半成品锚点星的功能之一——
帝国首个行星级别的曲速跃迁港口。
而就在这一天，数万亿正在观看叛军直播的帝国民众，亲眼目睹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戮。
没人会将其称为战争。
因为哪怕叛军部队的规模，是在皇帝军队的十万倍、乃至百万倍以上，但所有人都会将这场直播中的每一帧画面，定性为绝对的、压倒性的诛杀。
帝国权杖机体上的耀眼金纹，当它们在疾速突进的时候，是完全隐没的状态，这让它们在漆黑的宙域中无限接近隐形。
它们并不去理会急忙应战的叛军机甲部队，在曲速泡和强悍精神力的加持下，叛军舰队密集的光束攻击，也不可能触及它们分毫。
从进入战场的第一秒开始，帝国权杖就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被舰群团团保护的、搭载着叛军司令的指挥舰。
“撤……撤退！撤退！”
“进攻！进攻！给我把能量全部打光！进攻！”
“阵型不要乱！阵型不要乱！”
“敌军数量是多少？！有人看清皇帝派了多少兵没有？！”
“阵型？什么阵型？！谁告诉我现在要用什么阵型？！”
“救……救命啊！！救命啊——！！”
领主们的通讯频道杂乱到了极点，连带宙域中数目庞杂的舰队，也成了无头苍蝇，甚至两两相撞，在宙域中爆发出剧烈的能量波。
许多舰只排布距离太近，在匆忙躲避中挤成一团，于是能量波引发了更多爆炸，一时间，整个宙域亮如白昼。
尼禄：“……啧。”
海德里希正站在指挥台前，自然听见了小皇帝不爽的咋舌声。
他当然知道，尼禄是在心疼这批品质上乘的星舰。但驻兵的整体素质摆在这，就算他个人军事素养再卓越，也没法在指挥平叛同时，让敌方减少碰撞耗损。
海德里希：“帝国权杖，绕行坐标C548，突进I242。第三舰队展开护盾，第四、第五舰队突进I244，密集火力支援。完毕。”
“收到！”
王都军事基地，数十个赫卡高级将领齐聚一室，面前各自亮着战场雷达图和星图。
与叛军总部此刻混乱的通讯频道相比，从王都直接跃迁到锚点的赫卡部队，队内通讯节奏利落，所有人语速平稳、声调清晰，仿佛只是一场按部就班的演练，而不是在面对数量万倍以上的叛军。
其他指挥官接入的是各自舰队的通讯，而海德里希当仁不让，是这场战役的总指挥。
对贵族叛军的首战非常重要，尼禄根本不用多想，直接盲选海德里希+帝国权杖的顶级配置。
只是在布置任务时，尼禄想起，海德里希这家伙不光跟白狼骑不合，还老是爱给阿撒迦穿小鞋。
于是等众将领离开，他让海德里希一人留下，想再多叮嘱几句。
结果男人直接打断他：“陛下，只要您不在前线，就无需对我的指挥素养有任何怀疑。”
尼禄点点头，又皱眉补充：“我在前线也要一样。”
平叛战役一开打，尼禄就彻底放下心来。
海德里希虽看阿撒迦不顺眼，不妨碍他在指挥中的高水准发挥。
阿撒迦的战力跟帝国权杖其他士兵，差距并不是一点半点，因此合战时，他会刻意压制阿撒迦速度；而在搜寻到叛军旗舰时，海德里希则会命其脱离大部队，由队友引开火力，而阿撒迦潜在洪流般的光束中突进，并以最刁钻的角度，直接将旗舰爆破。
“……他们在找旗舰！一旦找到，就把指挥官杀掉！”
剩下的贵族叛军司令，双目通红，在驻兵频道中声嘶力竭地吼。
“保护我！快保护我！你们这群没用的饭桶！防护盾都不会开吗？！不要挡路！让我先回要塞，蠢货！不要挡路——！！”
他话音刚落，就见一艘刚被帝国权杖占领的泰坦歼星舰，正一边歪斜着坠向要塞，一边不断往星舰核心汇聚能量。
及至黑底金纹的机甲部队，从歼星舰迅速撤离，闪电般后撤到己方的防护盾后时，一片混乱的驻兵舰群，没有一个人能反应过来——
……然后，就是惊天动地的行星级爆炸。
负责直播的几万枚电子机械眼，刹那间就在爆炸中湮灭了，星网上的直播界面，成了一片死寂的空白。
与此同时，被可怖的能量波吞噬的，还有要塞、和近乎半个星区的舰群。
人命如同蝼蚁，舰船则是脆弱不堪的巢穴，一眨眼间，就全部在爆炸中化作齑粉。
位于安全区的驻兵舰队，眼看着这一切，一时竟忘了要执行攻击命令。
所有驻兵都张着嘴，呆呆站在光屏前看着。通讯频道内，依旧不断传来贵族司令破口大骂的声音，甚至还有惊骇的尖叫，但对他们来说，在短暂的一刹那，都变成某种很遥远的杂音。
而在这时，尼禄突然出声：“让赫卡军科局介入。”
他下这个指令的节点，比战前会议预期的要早很多，一众将领都不由愣了愣。
不过很快，指挥官们还是迅速向各自的舰队，下达停止进攻的指令。
海德里希从指挥台上撑起身，回头向银发皇帝看去。虽然战局完全一边倒，但尼禄脸上并没有多少高兴的情绪。漂亮的眉梢蹙着，殷红的唇也微微抿紧。
他心中明白，对尼禄这样的君主来说，在某种意义上，内战其实要比境外剿匪更残酷。
“敬禀陛下，已接入驻兵指挥通讯，并连通星网公共频道。”
不多时，赫卡军科局就给尼禄发来成功破解的消息。
充斥着叛军司令尖叫和嘶吼的通讯面板，一刹那就安静下来。
随后，从星舰舰长到轮机长，从驻舰医官到后勤部队，所有人都听见了皇帝的声音。
少年声线很平静，不知为什么，听上去莫名有点柔和。
柔和到完全不符合那些视他为暴君的声讨，也不符合他原本雷厉风行的秉性。
在目睹过刚刚巨大而惨烈的伤亡后，甚至让很多人莫名感到心底酸涩，以至于眼眶都有些发热。
“……约瑟芬·肖恩，西贝迪亚·肖恩，哈德利·肖恩，德克兰·肖恩，汪达尔·肖恩……”
驻兵们努力集中精神听，原来，皇帝是在轻声念一份名单。名单里，是所有参与本次反叛的贵族司令的名字。
“……如上诸位，因触犯重大叛逆罪、冒犯君主罪、分裂帝国罪，我将以银河之主的名义，命银河帝国的守卫者，前往围剿数罪重犯者，为了帝国荣光永存。”
皇帝的命令，在贵族驻兵和赫卡部队的通讯频道一同响起，也在星网的公共频道上实时转播。
叛军司令们半天无法切进通讯频道，气得在避难基地中狂砸通讯屏。但仍在宙域悬浮的更多驻兵星舰，指挥室内却意外地安静。
人们静悄悄的，听尼禄又念过一次名单。
最后，是帝国君主平静的阵前祝祷。
“愿诸神照耀众卿归途。愿栖息黑暗的忠勇者，最终平安回归君父之侧。”
第105章
对肖恩家族的平叛战役, 以皇帝的压倒性胜利告终。在尼禄名单上的叛军司令，最后死的死，逃的逃, 更多则被戴上电子镣铐, 押往赶赴王都的舰队。
帝国权杖和赫卡部队虽然都是精兵悍将，但论人数到底还是远不及叛军。
若不是在平叛战役的终局, 负责护卫贵族司令的驻兵突然哗变, 杀死自己的上级军官，还俘获逃往领星避难的贵族司令，这场平叛战役要持续多久还是未知数。
大贵族对皇帝的首次挑衅，竟然以最难堪的方式草草收场，而且还通过肖恩家族自己布置的阅兵直播，将惨烈的败况向全帝国公开。
一时间, 本想要联合对王都出兵的贵族领主, 一下又变得摇摆彷徨起来。
尤其是叛军司令被押至王都后, 帝国审判庭在尼禄的授意下，亦将对肖恩家族的裁决过程完全公开, 将肖恩家族多年来的罪证一条条、一桩桩摆在全帝国人民面前, 然后当场处以枪决。
枪声响过, 尼禄名单里的大贵族家族中，那些兵力远不如肖恩家族雄厚的贵族领主，开始坐不住了。
随着赦免诏书的期限逼近, 先后三个贵族家族，宣布接受王都调令, 星系驻兵司令全部调为文官, 将军事基地和要塞权限交出, 只保留对领星的行政权力。
尼禄随即点派新的星省委员会, 由一部分赫卡部队护送到贵族领星，接受权限交接。
“这样一来，还剩6个……”
尼禄指尖点上税法令的执行名单。
他的目光，在掠过劳德家族的名字时，稍稍停留了一会儿。
劳德家族在鲁铂特时期行事相当谨慎，但不妨碍他们不断兼并邻近领星，并用各种手段，使原本负责治理的中小贵族领主入狱或身亡。
哈里森·劳德在迎接尼禄归位后，劳德家族开始有些肆无忌惮。
尤其后来尼禄和海德里希刻意挑唆，使劳德家族与同在大贵族集团的家族恶性竞争，虽然有输有赢，但在击垮同阶层的大贵族同时，劳德家族的领星也扩张到恐怖的19个。
要知道，戴维德侯爵的领星是7个，而刚刚被平叛的肖恩家族是6个。
倘若这场内战中，大贵族真的能放下过去恩怨、集结成为联军的话，那么最可能成为领头人的，就是坐拥兆亿兵力的劳德家族。
“按照您的指令，哈里森·劳德和在王都任职的家族成员，已被软禁在公馆中，目前对外通讯已被全部切断，由王都部队定期查看他们的境况。”
赫卡将领前来向他汇报。
这也是贵族参觐制最好用的地方：但凡能被派到御前任职的，必然是家族内部最有话语权的人。
这些掌事人一旦被牵制在王都，家族在领地的势力就要花更多时间重新推选领袖，而且由于缺乏对帝国的大局观，行事会出现更多纰漏。
“今日探报，哈里森大公和家族成员健康状况均为良好，只是精神十分萎靡。哈里森大公给您写了很多长信，请求赫卡部队转交。”
尼禄接过来看，因为量子通讯都被切断了，他的舅舅只好用纸笔给他写信。
写了厚厚一大叠，语气从激怒到颓丧，从愤懑到委屈，开始时还在大谈特谈尼禄自愿招致灭亡，后来又开始用尼禄的母后打感情牌，而在无网无通信的状态下被关了将近一个月，长信的内容也越来越摆烂。
最新信件，甚至在请求尼禄把从他府上带离的Omega还点给他，哪怕只还四五个也可以。
“正如我此前对他的看法，”
尼禄冷笑，“哈里森·劳德始终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投机小人。与鲁珀特相比，他的野心和胆量远不能及。我倒是好奇他这样的家族掌事人，是怎么在叛党时期苟活下来，还能把领星越扩越大的。”
海德里希在一侧听着，低眸思考了一会儿。
他突然问：“陛下，劳德家族留在王都的成员，当前是否都在您的掌控中？”
尼禄看向他，神色蓦地一凛。
旁边的白狼骑迅速查阅港口记录。
不多时，就有了答案：
“陛下，自强制滞留程序下达，名单内的大贵族及家族成员，确实无一人离开王都。但劳德家族却有一个人，在陛下下达这个指令前，就已带着护卫离开了。”
尼禄：“是谁？”
白狼骑顿了顿，回答：“是先后的亲生父亲，提图斯·劳德公爵。”
尼禄微微歪头，在记忆里搜寻这个人。
他确实对自己的外公没什么印象。因为在幼时，他好像并不会与母后的娘家人接触。
偶尔听皇长姐说，母后以前在家族里过得相当凄惨，在嫁给父王以后，父王明面上从来不说什么，但时常会故意遏制劳德家族的势力，也从不允许劳德家族进宫探视母后。
当时这个举动，还被王都的大贵族非议很久，说他待帝国君后就像待军士一样严苛。
对需要跟贵族联姻的皇室来说，时不时得跟自己的姻亲远亲交战一波，已经算是家常便饭了。没有故交更好，尼禄就可以放手去对付劳德家族。
尼禄：“提图斯·劳德早在父王时就已隐退，并把王都公职交由哈里森·劳德继承。他留在王都，应该也只是为了晚年享乐。这种时期离开王都的理由呢？”
白狼骑：“据狼骑搜集的密报，提图斯·劳德离开时没有任何异状。他只告诉下属，是因为家族幼孙出生，于是便带着一批贴身护卫，乘轻装游翼艇离开王都。”
尼禄指尖摩挲着唇瓣，兀自沉思一会儿，又抬眼看桌旁的海德里希。
黑发将领难得没在盯视下闪开视线，而是深深地看回来——
出于同样敏锐的作战嗅觉，他们本能察觉到一点不对劲。
海德里希：“提图斯·劳德即便跟我的父亲，都不算是在同一世代，因此，我对他的了解也近乎为零。以他当前的年龄推算，他年轻出仕时，应该堪堪赶上先帝瓦希尔二世统治后期。”
虽然跑了一个家族成员，但当下劳德领地内，也并没有起什么风浪，尼禄暗暗留了个心眼，便继续向贵族领主施加压力。
肖恩家族倒台，家产自然全部充入国库。
有了前所未有的丰厚资金，锚点星建设的效率，开始指数级翻倍增长。
因为时间太紧迫，帝国又正面临内战威胁，尼禄下令先完成锚点星的运输功能，即利用行星本身的热能，制造出行星级别的曲速港口，港口直接跟王都与其他锚点连通。
锚点权限本就在尼禄手里，等同于在帝国当前领星要塞基础上，建造出一个仅皇帝才能使用的军事运输通路网，从根本上断绝了受贵族领主制衡、切断军队通路的可能。
又一周过去，有两个位于帝国南境的大贵族家族，见交权期限将近，于是正式组成联军，联手对抗皇帝和皇帝的军队。
面对两个以上贵族联军时，即便帝国权杖实力再强横，但尼禄直属军队兵力不足的劣势，也开始渐渐无法掩盖：
这一仗打得相当吃力，赫卡舰队伤亡开始增加。阿撒迦凭靠绝对的个人实力和虫血优势，独自潜入叛军总指挥基地，把当时在总指挥室的司令官们一波带走。
但负责掩护的赫卡舰队，也险些被叛军包围全歼。
王都指挥部考虑再三，下达了暂行撤退休整的军令。
“好、好！就这样打！你以为那个暴君真会放过你们吗？假仁假义罢了！我们手里有兵权时，可以保你们喝酒吃肉；一旦兵权被皇帝收割，你们想活想死，都得由暴君一个人决定！你们真以为他不会秋后算账？等你们死后，你们的妻女也得一并送进养Omega的镜泉宫！”
叛军基地，一个贵族司令正对驻兵口沫横飞地训话。
他们的伤亡也相当惨重，谁也不会想到，阿撒迦能凶悍到这种程度，趁宙域激烈鏖战时一波敌后潜行，杀了24名最高驻兵司令——
足足24名！
这些司令，可是家族内作战经验最丰富的一批人。没了他们，贵族只能让上过军校的、在要塞蹭过经验的、甚至旁观过一星半点战场的司令全都顶上。
“谁说人多不是最大的优势？想想我们的兵力对比！十万艘星舰对一艘啊，哪怕是十万个幼童，丢石头也该能把成人砸死吧？只要士气不动摇，胜利必将属于我们，而且只要坚持下去，我们的援兵就会越来越多！让那个暴君从蔷薇王座滚下去！！”
赫卡部队在临近锚点休整当晚，尼禄得到战场急报。
帝国南境的中层贵族，突然同时联合起兵！
“有他们什么事？”
尼禄半夜火速披衣起身，被抱到寝宫的书房里。
书房内早早等候的将领，脸色也跟他一样凝重。
大贵族领星虽然占帝国70%，但驻兵通常由同一个家族供养，兵力在各个领星分散；
而中低层贵族虽然占据剩余30%的领星，但由于需要长期在大贵族的夹缝中生存，家族数量又极其繁多，哪怕一个家族只供养一支大型舰队，若是真正能够联合，就是帝国顶层贵族的军队规模和实力，对已经伤亡不小的赫卡舰队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中层贵族没有任何理由介入内战。”
海德里希虽然紧紧蹙着眉，但语气依旧如往常般冷静，“他们跟随大贵族起事，不可能获得任何好处。但既然中层贵族与大贵族联合已成事实，我们的整体作战方略都要重新制定。
“在讨论出结果前，我建议先让赫卡部队撤回王都。王都有皇室建设几百年的重型防御工程，也有足够的星系资源。若由狼骑负责把守关卡，杜绝内部出现叛徒的可能，再把陛下直属领星的军队，全部集结在王都星系——
“我们完全可以转攻为守，将闪击变为持久战。贵族间的联盟并不牢固，一丝裂痕都能让联军彻底瓦解。通过持续不断向联军派遣间谍，再加上联军远离领星、补给战线拉长，又处于长期围攻状态，只需要足够时间，就能做到各个击破。诸位认为呢？”
在战事最急迫时，海德里希卓越的军事素养，便彻底展露无疑。
他在极短时间内，提出了一个可行性极强的反击策略，直接给在座所有将领打了一针镇定剂。
众将领的身板顿时放松下来，僵硬的脸上也慢慢露出喜色：“是啊，对啊！中层贵族选择联合又怎样？我们有赫卡军武重星，有帝国权杖和王都防御体系，有什么可担心的？”
“陛下，当务之急，是先把赫卡部队撤回来，保存实力再谈其他！”
在众将领信心十足的讨论声里，银发皇帝却始终一言不发。
他垂着眼，红眸里是一股沉沉的郁色。
是的，他也知道，海德里希的方案会成功——只要时间足够。
但是……时间。
他当下最紧缺的东西，不是兵力，而是时间。
尼禄长久的沉默，让众将的讨论声也逐渐安静下来，纷纷担忧地看向小皇帝的脸色。
一片寂静中，尼禄的通讯面板突然亮起，是前线部队的紧急战报：“陛下！紧急军情！”
尼禄心里一紧，立刻道：“遭到联军围攻了吗？不惜一切代价，立刻从锚点跃迁回王都！如果来不及，舍弃运输舰和补给仓！”
前线部队：“……倒也不是……”
前线给王都发来了雷达星图。
所有将领都眼睁睁看着，代表中层贵族联军、数目异常庞大的红点，在经过叛军领星附近时，突如其来一个千里大回旋，重重刺向毫无防备的叛军大本营。
前线部队：“他……他们自己打起来了……”
尼禄：“？”
第106章
南境联军加入的那一刻起, 战局陡然逆转。
尼禄紧紧盯视前线发来的实时星图。在星图中，南境联军分成几股，主力正面进攻叛军大本营, 侧翼则轻装包抄, 把大贵族之间相互支援的通路彻底截断。
每个贵族都有自己的家徽和星舰涂样，因此比起制式统一的大贵族叛军, 南境联军显得有些花里胡哨。
但尼禄依然一眼看出, 即便是十几个家族联手合战，舰队的调度却进退有度、井然有序，所有舰群以家族为单位，各自执行着自己应担负的作战任务，但却又能跟其他家族的舰队彼此配合掩护，使整支军队形同整体, 朝最终作战目标挺进。
海德里希也在此时出声：“陛下, 他们应该有——”
尼禄低声：“……有同一名最高统帅。”
倘若联军各自为战, 必然达不到这样严密的阵型秩序。
但尼禄仔细在记忆中盘查许久，也没能想到中层贵族领主中, 何时出过能统筹十几个家族的人物。
他操持过全国规模的人才征募计划, 主要在中小贵族和平民中选拔可用人才, 当时帝国所有军校档案，都被他或征募委员会亲手翻查过，没道理放过这种等级的漏网之鱼。
眼看南境联军势如破竹, 滚滚碾向叛军领星，他当机立断, 对房内众将下令：
“这是绝佳战机。传令帝国权杖, 再次出击！”
叛军方面被阿撒迦击杀了二十多名司令官, 又被规模相近的南境联军骤然突袭, 这会舰群都没来得及排布阵型，就见那支黑底金纹的机甲部队，如鬼神般消无声息出现，携着悍然杀气直扑叛军基地。
一时舰群大乱，舰只如同巨鲨前避退的鱼群，慌不择路地东突西撞，宁肯一头撞在同伴舰身上，也要给帝国权杖让开道路。
众将接受海德里希的指令，紧锣密鼓调动起各自舰队，直接把皇帝书房当做指挥基地，一头埋进指挥工作。
尼禄指尖点着桌面，思绪飘远了些——他始终不相信，在自己掘地三尺搜寻人才过后，中层贵族还能有漏网之鱼，而且看样子还是条大鱼。
这种级别的人才，如果不是在大贵族集团内出现，那么大概率会在鲁铂特时期受到打压，被尼禄挖掘后才逐渐得掌大权，海德里希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但此人既没被尼禄发现，又能在中层贵族中拥有不小的影响力，除了对方故意退避隐世，不愿出仕以外，尼禄想不到其他理由。
“阿列克谢，你还记得阿西莫夫项圈的破解者吗？”
他突然转过头，轻声询问白狼骑。
“狼骑后来有找到他吗？”
白狼骑一愣，不明白尼禄为什么在此时提起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
但很快，他就低声答复：“敬禀陛下，狼骑和科学局始终在搜寻，但他将痕迹抹得非常干净，直到现在都没能找到。”
尼禄敛起红瞳，不出声了。
他当然记得……那是持有卡厄西斯DNA密钥的人，才有可能抹除的数据。
海德里希离尼禄很近，但他之前没有参与项圈破解事务，自然也不清楚他们在谈论什么，只发现银发皇帝的面上，罕见地流露出复杂和踌躇神色。
男人重重清了清嗓，让小皇帝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身上，然后轻声禀告：
“陛下，赫卡军科局已跟南境联军司令部建立联络。等这场战役结束，陛下就可以探查是谁发动中层贵族起兵。”
尼禄回过神来：“是的。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尽快结束这场闹剧。”
王都星系转过晨昏交界线，书房窗外升起红日之时，大贵族叛军完全溃散，正式宣布投降。
所有舰队在护盾上打出白色光帜，要塞和军事基地权限完全交出。
叛军家族的全部成员，被赫卡舰队押往王都，领星由王都派遣的星省委员会完全接收。
不过，当领星内的驻兵惶恐不安，不知皇帝究竟会如何对付他们时，却半天也没等到处置的命令。
驻兵部队中，只有几个与贵族家族相关的高级军官，被赫卡舰队一同押送王都。
随后几天，从王都派来的接任司令，对星系驻兵进行大规模筛选，选出一批真正经验丰富、作战素质强悍的将士，一部分留在领星军事基地，一部分则送往临近正在建设的锚点星。
剩余被解散的驻兵，也从被查抄干净的贵族家产中，获得了分量足够的抚恤金。
然后脱下军装，返回故乡，由皇帝的星省委员会安排就业。
听闻领星战败，在大贵族口中听惯暴君谣言的平民，起初无比恐惧尼禄会怒极屠星。
但他们没有任何逃出星系的财力，也只能一起挤在地窖中避难，苦苦哀求众神庇佑。
但没过几天，人们就发现，陛下的军队好像并不打算扰民。赫卡舰队在领星内短暂驻扎了一阵子，主要工作是维持战后秩序，防止驻兵暴乱，以及保证星省委员会的工作顺利进行。
偶尔，军队看见平民偷偷捡拾星舰碎片，重建被战火波及的贫民窟，竟然还会过来搭把手。
帝国当前局势依旧不明，所以赫卡舰队没驻留几天，就赶紧从锚点跃迁，回王都星系去了。
“参见皇帝陛下，神圣的银河之主、帝国君父，我们无比荣幸能与您并肩作战。我们笃定银河帝国的未来，从不属于尸位素餐的大贵族之徒，而属陛下这样深明睿智的伟大君主。愿为陛下重现帝国荣光，向陛下贡献全部力量。”
光屏内，南境联军的几名年轻的贵族将领，也单膝跪地，敬慕地朝尼禄行礼。
出于尊重，即便是光屏觐见，尼禄也换上正式军装，在王座上接见他们。
“联军的构成数目和将领名单，我们已向狼骑递交。陛下手下拥有数不胜数的英雄名将，也有悍名远扬的帝国权杖军团，我们想将联军的最高指挥权，转交给陛下，敬由陛下调度军队，对胆大妄为的反叛贵族，进行最严厉的打击。”
尼禄微微眯了一下眼，眼神跟光屏背后的海德里希碰了一下。他先对联军将领的勇气一番赞赏，随后像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转交？我注意到在这场战役中，南境联军进退有序，不像由家族将领各自指挥，你们应当推举过联军总司令？是你们中的哪一位么？”
跪在光屏前的联军将领，顿时面露难色。他们彼此相互瞅瞅，最后推出一个家族代表来，朝尼禄回禀：
“敬禀陛下，不是我们其中的任何一员，是一个喜爱游历的旅人，但他说……说不愿暴露自己。我绝无意欺瞒陛下，或是违背陛下心意，只是在叛党统治时期，这个人曾拯救过我的家族，是家族全心信赖的恩人……如果陛下确实想让他觐见，我，我再试一下劝服他……”
尼禄打断他：“既然不愿意，就不用劝了。我只是随口一问。”
他面上不显，心里掠过一丝懊恼。
又跟破解项圈那次一样，分明是自己主动来献功劳，可既不肯领奖赏，也不愿被尼禄找到，根本不知道图什么。
现在也是，南境联军刚立下大功，他也不好逼着联军把人押过来，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人才溜走。
尼禄：“诸位请起身。”
时间紧迫，他这次接见联军将领，也顺便召集了王都的高级军官。等接见完，尼禄就当场打开星图，召开军事会议。
能在对付大贵族集团时，获得来自中层贵族的兵力支援，对所有人都是意外惊喜。
尼禄对联军的信任度不如赫卡舰队高，虽然会上对王都情报有所保留，但并不影响他把联军划入总体部署。
联军将领也是第一回参加尼禄主持的军事会议。
他们出身中层贵族，大多具有一定作战经验，但远不及王都众将群星荟萃，更何况还有海德里希在场。
就见光屏里的银发皇帝，红眸带着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威压，全程思维如电、遣兵调将，把一众比他年长几岁、甚至几十岁的帝国将领，给安排得妥妥当当。
一时间，联军将领实在插不上嘴，只得在陛下每次部署到他们时，就赶快把脑袋点出残影。
还有些更年轻的联军司令，目光一触及银发皇帝耀眼又冷戾的模样，小眼神就有点移不开了。
无关欲念，只是在看到超出个人认知的、极为强悍美丽的存在时，人们总是会下意识大脑宕机。
尼禄目光无意掠过光屏，突然顿了一下。
海德里希抬头：“陛下？”
尼禄收回目光：“……没事。除去加强对如上宙域的防御，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需要时刻警惕叛军挟持圣殿。毕竟德尔斐星系不被允许驻兵……”
他刚刚无意一瞥，才发现联军司令部的舰门处，竟然一直有人影停驻。
对方并不露面，也不离开，只站在光屏无法摄及的死角，很安静地看着尼禄讲话。
看指挥室里联军将领的反应，对他似乎也没什么敌意，甚至默认了他旁听的行为。
但很快，当尼禄发现他的存在时，他便拉上兜帽，静悄悄从舰门离开了。
尼禄只在他侧转的那一刻，捕捉到兜帽下的一缕银白头发。
第107章
“……卡拉古平叛12年, 大贵族中但凡能干的军事人才全被他干掉了，只给他的小儿子留下一堆饭桶当玩具……”
劳德家族领地，领主庄园。
老贵族手扶拐杖, 稳稳坐在主座, 看面前一众家族小辈吵嚷跳脚。
有当场要交兵权保平安的，有嚷嚷要起兵攻进王都的, 有吓破胆要从窗户蹦下去的, 整个大厅好不热闹。
提图斯·劳德同护卫感慨过后，便始终沉默着。
又听王都密探来报，儿子哈里森大公被软禁公馆，居然还没忘跟尼禄索要更多Omega，摇头冷笑出声同时，眸底掠过一丝悲凉。
不过很快, 他就骤然抬眼, 未曾浑浊的老眼中, 闪射出毒蛇般的冷光。
“噤声！”
拐杖重重往地上一顿，脆响顿时传荡在整个大厅, 让一众小辈猛地闭紧嘴巴。
提图斯·劳德, 帝国先后的亲生父亲, 也是劳德家族实际领头人。
与家族里从小锦衣玉食、混吃等死的小辈不同，他出生在群星闪耀的瓦希尔二世晚期，年少时随先帝和众多悍将远征边境, 真正在血与火中博取功名。
后来瓦希尔二世逝世，他也一步步从兵前小卒爬上帝国高层, 并凭一己之力带领劳德家族, 跻身大贵族之列。
随后, 卡厄西斯皇室因不明缘由的“蔷薇诅咒”, 几十年间王座更迭频繁，放松了对大贵族集团的钳制，才导致贵族势力越发壮大。
再后来卡拉古先帝加冕，为了遏制大贵族极尽嚣张的叛逆势头，悍然发动持续12年的平叛战役。
而他也在那时急流勇退，彻底退出王都政治圈，留下哈里森·劳德和一众小辈给卡拉古先帝当质。
事实证明，家族领袖的选择也从未出错：
当年劳德家族在大贵族集团中只能垫底，卡拉古为了打压飞扬跋扈的顶层贵族，把哈里森·劳德册封为帝国大公，并给予劳德家族一定扶持，让他们得以顺利保全自身，又有足够实力在鲁铂特时期苟活，最后等到强敌尽数消亡，走到今日一人之下的巅峰地位。
“祖父，目前南境贵族联军发兵支援，把小皇帝兵力不足的劣势补上了，而他手里又有阿撒迦这尊杀神，海德里希这种顶级名将……我们不如干脆就直接交出兵权，就像祖父在卡拉古平叛时卸任那次一样！或许家族就会再次转危为安，甚至获得更高的地位呢！”
“更高的地位？”
提图斯低声冷笑起来，手扶拐杖倾身向前，缓慢问道：
“如今银河帝国，还有比劳德家族更加显赫、更加强盛的家族吗？再往上，就是名为‘卡厄西斯’的天花板了。你认为，如果你是一个多少有点脑子的卡厄西斯，你要怎样对付一个在逼近王座的贵族家族？”
一番话如冷水浇头，骇得那个小辈立刻噤声。
又有一个家族后人腾地站起身：“放屁，兵权太重要了，决不能交出去！祖父当年急流勇退，但只是卸了王都职务，领地兵权都还在手中呢！现在，我们足足握着19个星系的兵力，小皇帝还敢把哈里森软禁在王都，一旦我们交出兵权，他处置我们时就没有任何顾虑了！”
“那你意思是，还是要打？早不打晚不打，现在才打，早拖过最佳战机了！如果我们领星内部团结，在小皇帝刚颁布税法令时就立刻出兵，现在说不定蔷薇王座都是祖父的收藏品了！现在陛下已经打过两场顶漂亮的胜仗，南境贵族又联合驰援，大贵族士气也落到谷底，我听探子说，我们领星周围的中小贵族，也已经开始暗中动兵了，我敢说，只要我们跟小皇帝一交火，他们绝对会在背后捅刀！现在的状况是，不打还有点活路，真要敢打，就是豪赌！赌赢要什么都有，赌输，去看看鲁铂特的下场，家族里七八岁的幼童活不了！”
人们争辩得面红耳赤，大厅内再次人声鼎沸起来。
提图斯公爵静静等着。待他们各自冷静下来，将目光集中在他身上时，老贵族才再次以平稳冷静的语调，缓慢道：
“我过去时常幻想，鲁铂特如果是我家族人就好了。这样一来，我也不必坐在一群废物当中，用一对老耳听你们狺狺狂吠。”
他此话一出，小辈们顿时哑口噤声，窘了个脸红脖子粗。
就见老公爵抚摸着手上的家族权戒，布满皱纹的干涸嘴唇翕动，淡淡道：“你们但凡谈及皇帝，总是在谈他的军队，他的援军势力，谈海德里希，谈帝国权杖，你们认为如上这些，谁才是贵族真正的威胁？”
“呃、帝国权杖……？”
“不。谁也不是。我们真正的威胁，只在蔷薇王座之上，那个戴着皇帝权戒的少年。从头到尾，只是他一个人而已。卡厄西斯家族统治帝国九百余年，对帝国的威慑早就渗透在我们每个人的血液中。你们真以为，如果尼禄没有卡厄西斯血统，那些中小贵族援军，那些被他召集训练的部队，能这样轻易对他抱有歃血忠诚？
“卡厄西斯九百年来起起伏伏，曾经鼎盛也曾经没落，几次平叛，王都都被贵族联军攻占过。但唯独能让外姓家族坐上王座的一次，只有不久前的鲁铂特时期。诸位想想看，鲁铂特当时做了什么？”
所有人面面相觑。
提图斯话中深意不言而喻，但即便只是想一想，都让其中最激进的家族成员，顿时有些踌躇不安起来。
“感觉到了，对吗？”提图斯公爵冷冷道，“这就是卡厄西斯的威慑力。一个至高权力统治帝国越久，被统治者就越难以反抗，因为从恺撒大帝开始，他就早早开始给帝国灌输效忠卡厄西斯的思维惯性，使得这一模因完全渗透在我们的遗传血脉里。即便所有贵族都知道，如今王座上的卡厄西斯君主，不是恺撒大帝，不是海勒姆先帝，也不是瓦希尔二世，不过只是一个未分化的少年；但卡厄西斯的威慑力，早在他们祖辈义无反顾追随先帝时，对强悍君主的深刻记忆，早就牢牢印刻在他们的血脉中。嘴上说要起兵反叛，到头来，也只敢对付对付王座周围的将领、军队和狼骑而已。”
“鲁铂特所做的，不过是把卡厄西斯的威慑力完全摧毁罢了。他让所有人都看清楚，皇室成员从来不是众神代行者，他们也是肉体凡胎。一旦轻信于他人，就会像肉狗一样被屠戮殆尽。”
一片死寂中，提图斯公爵攥着拐杖，沉重地摇了摇头。
“出于脸面尊严，我不该跟作为孙辈的尼禄斗智斗勇。”
他说，“可惜，哈里森没能力履行好他的家族义务。尼禄到底也不辱卡厄西斯威名……是我太轻敌了，我本以为尼禄能再隐忍几年。一个能从边境重回王座的皇子，哈里森这样的饭桶掌控不了，也是正常的。我本想再过几年，等家族培养出更有出息的继承人，就让他顶上哈里森的职位……但尼禄既然选择现在就对我们动手，那么如今，就是两个家族的决胜之日了。”
“但……但，王都正在戒严，小皇帝身边又有狼骑重重戒备，我们又来不及像鲁铂特当年那样，甚至连狼骑军团都对他有一定信任……哈里森在西境培养多年的‘黑门’势力，没过多久就被小皇帝趁内乱清剿干净，家族除了发动驻兵，没有其他可以对抗皇帝的方法了……”
“‘黑门’？”
提图斯公爵冷笑出声，“你说那个被哈里森一口一口喂到银河系规模第一，结果被阿撒迦直接干掉头领的‘黑门’？选择最正确的盟友，也是让家族立于不败之地的必要条件之一！你们都滚下去吧，不要再折磨我的神经。看看时间，我的贵客也要到了。”
小辈们没争论出所以然，还被家主一顿训，只得讷讷收起光屏，从议事厅鱼贯而出。
当他们来到庄园门口，就见道路尽头，走来一列裹着布袍的怪人。
这群人有男有女，身材异常高大强壮，均以兜帽和布巾遮盖面容。
布袍下的脏污战靴，则肆无忌惮踏过玫瑰地砖，留下杂乱的泥巴脚印。
一个年轻贵族正憋屈着，见此情景，立刻尖声呵斥：
“贱民，从哪钻进来的？！把我家地砖都弄脏了！！来人！快来人！！”
但下一秒，他的话音就梗在喉间。
纵使隔着一段距离，对方身上凶残的顶级Alpha信息素，也能让一众领主顿时骇然。
要知道，Alpha的信息素等级直接跟战斗力挂钩，而帝国的普遍认知是，只有皇帝身旁的狼骑军团，才可能同时召集到这么多强悍的成年Alpha。
领主们一刹那间，还以为是帝国狼骑便装私访，惊骇至极时，赶忙往道路一侧让路。
怪人们显然不在意贵族的呵斥，甚至把一群大贵族领主完全当做空气。他们只兀自从道路中央走过去，并留下压迫感极强的信息素痕迹。
而擦肩的一刹那，一位贵族领主，无意瞥见怪人们布巾下的纹身。
——是一只栖息在月桂叶上的毒蝎。
*
王都。
南境平叛过后，名单中的大贵族还剩4个，而留给尼禄的时间，在最坏的情况下，还剩3个月。
尼禄大致部署过兵力后，就把平叛战役的指挥权，完全交托给海德里希。他的主要精力，放在锚点防御体系的建设上，以及让赫卡星系不断组建出新的尖兵军团。
帝国权杖跃迁回王都后，阿撒迦也没来得及见上小皇帝一面，就又被科学局逮去抽了一大管虫血。
尼禄给科学局下了最高命令，从现在开始，科学局所有非军科研究项目暂停，所有精英研究人员集中精力，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从人类所有已知物质中，找到可以破坏虫血自愈机制的元素。
尼禄在高压状态下日夜操劳，又加上临近分化期，疯症发作的程度，已经到了系统逐渐无法遏制的地步。
每一回剧烈发作，尼禄都会生出巨大的恐慌——他会在幻觉中产生一种感觉，自己正离守卫帝国的使命越来越远。
那个“原著”中的自己，是否也有过这样的恐慌？
在与疯症的长久拉锯战中，终于有一天丢盔弃甲，所有理智都被击溃，彻底转变为屠杀狼骑和平民的暴君……
“啪！”
一声重响，以及掌心传来的剧烈痛意，让尼禄的理智从烈火中抽回。
他在系统濒临崩溃的尖叫中清醒，看见上方死死抱住自己的白狼骑。
在尼禄多次疯症发作中，白狼骑现在也有了足够的应对经验。因为沉重的盔甲会硌到小主人，他会在尼禄不受控制的第一时间，迅速褪掉全身盔甲，然后直接抱着尼禄，滚进床垫、沙发、或者任何最柔软的地方。
他用自己强壮的臂膀和身躯，作为桎梏主人的牢笼，沉默着等到尼禄恢复清醒为止。
而这一次，当尼禄满身冷汗地在他怀中醒来，就见白狼骑那张英俊的脸上，多了一个刺眼的耳光印记。
尼禄眸光仍在发虚，一边剧烈喘息着，一边触碰那个红肿的疤痕。
白狼骑的蓝眼睛。一刹那闪过狂喜。
他低头仔细查看尼禄的眼神，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一片羽毛：
“小殿下，是您吗？您醒过来了吗？”
尼禄轻声：“……这是我打的吗，阿列克谢？”
白狼骑愣了愣，似乎现在才察觉到脸上的痛意。
他不甚在意地晃晃金毛脑袋，柔声道：“您不小心碰到了而已。陛下，好点了吗？要不要喝些水？或者我抱您去泡个热水澡，然后您再好好休息一天，好吗？”
他想要起身，却见怀里软到像团雪泥的小皇帝，眸中极罕见地闪过脆弱神色。
少年一把抓着他的后颈，从来笃定不容置疑的声线，此时竟然像是在语无伦次地梦呓：
“我将把帝国交给你，阿列克谢，我只能交给你……卡厄西斯家族已经没有后代了，只有你，只有我的狼骑军团，能够完全继承我的意志……发誓你要像守卫我一样守卫我的帝国，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到了万不得已的那天……发誓你会用尽一切手段，把帝国从我手中夺走，然后你们必须学会像君主一样保护它……我会为你和狼骑提前做好万全准备……赫卡部队和帝国权杖都……但是海德里希……”
他的神智仍处在发病后的混沌中，一时语序都有些颠三倒四。
身上的男人沉默地听着，直到尼禄按在他脸上的指尖，感觉到一丝濡湿——有温热的水迹，正从白狼骑未失明的右眼默默地流淌下来。
而骑士那只装了义眼的左眼，却始终坚韧明亮，笃定地注视他的主人：
“不会有那一天，陛下。我已经查探很多精神学界的病理学家，还有隐居帝国边境的顶尖学者——等到平叛战役结束，帝国恢复和平，我们就戴上全息面具，一起去寻访他们。陛下只要暂时忍耐一段时间，等您完全恢复健康，您依然会是银河帝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君主，而我是一心只想守护您的狼骑。”
尼禄没有再说什么，雪白的脖颈后仰，长睫闭合，很缓慢地吐出一口气。
他闭目休息了40分钟，再睁开眼时，刚刚那股冰晶般的脆弱感，就像幻梦般一扫而空。
“给我劳德家族的密报。”
他重新恢复往常的冷戾模样，“他们安静太久了。我要知道他们最近接见过什么人，发过怎样的通讯，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根据对平叛的部署，把圣殿所在的德尔斐星系，也划入王都保护范围，是他们的作战目标之一。尼禄观察过脑波图稳定，就召集众将领商议下一步计划。
德尔斐星系没有驻兵，也不属于任何势力范围，它从帝国建立起就是完全独立的星系。人类对地球有特殊情结，加上圣子在宗教层面的重要性，很少会有人直接把战火烧到圣殿。
但纵观人类史，各方军队以保护的名义进驻德尔斐，利用圣子宣扬政权正统性的行为，倒是屡见不鲜。
大贵族在尼禄这里屡屡受挫，很难保证他们不会把主意打到圣子身上，尼禄必须提前未雨绸缪。
“王都星系和德尔斐的距离确实有点远，不过利用藏匿在德尔斐附近的锚点，军队运输不成问题。”
一名高级将领说，“但德尔斐是自治星系，受帝国自治区星律保护。在没有遭受明确威胁的情况下，我们往德尔斐星系进驻军队……作为捍卫帝国星律的正义方，我们是不是有些难以处理？”
另一名老将立刻打断他：“德尔斐星系本身没有驻兵，叛军要是敢直接践踏星律，他们完全可以随时进驻部队。等叛军进驻德尔斐再应对，王都就来不及了。自人类进入星际，一直默守不在地球交战的成规。就算我们是为了解救圣子殿下，才向德尔斐星系发动进攻，卡厄西斯皇室的正统性都会受损的。”
尼禄并没有说话，只抚着唇瓣静静思考。
等一轮讨论结束，所有将领同时看向银发皇帝时，在他眸中看见一缕狡黠的精光。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尼禄冷冷勾唇，“下一次圣殿祭典，是不是又快到了？”
第108章
圣殿祭典如期而至, 但皇室却迟迟没有发出停办诏令。
就连耳目最闭塞的偏远居民，都知道帝国境内最近叛乱频频。圣殿祭典往往意味着人口流动加剧，皇帝将会离开重重守备的王都, 走进鱼龙混杂的巡礼人群。
“不行, 都到这种时候了，圣殿祭典什么的赶紧停掉啊！陛下为什么还不发停办公告？？必须得等打完那群该死的叛军, 才能离开王都啊, 陛下！！”
同样的哀嚎，在尼禄的直辖领地中时有发生。矿工们围坐在公共酒吧里，当看到祭典照常进行的通知，急得把啤酒都喷了一地。
“他妈的！要不是该死的大贵族搞断我一条腿，搞得我参军申请一直没法通过，我现在怎么也得开个机甲去德尔斐支援！”
“怎么办？怎么办？德尔斐星系可是受星律保护, 若非圣殿主动请求, 否则不能进驻军队啊。万一那群叛军趁祭典对陛下动手……我们是不是又要过以前那种日子了？？”
祭典即将开始前, 星网上突然开始广泛流传一则可怕的秘闻。
有所谓“贵族中的信徒”放出证据，叛军目前已买通星盗精锐, 准备趁祭典对圣子殿下动手。
在帝国的认知中, 星盗是没有任何道德可言的亡命之徒, 古地球停战的规则自然也对他们无效。
尽管王都迅速遏制消息传播，但证据链本身毫无纰漏，且王都出手速度太快, 反而更显可疑，导致传言不仅没被压下去, 反而愈演愈烈。
尼禄用光屏远程接见红衣主教时, 尽管主教位于自己的庄园内, 尼禄依然能听见大街上信徒愤怒的咆哮声。
“参见神圣皇帝陛下, 伟大的银河之主……”
可以看出，主教最近的日子并不怎么好过。
他面色有些灰白，眼神飘忽不定，再难看见对卡厄西斯的轻蔑之色，“我谨代表德尔斐圣殿祭司、圣殿教徒，以及德尔斐星系全体臣民，向您请求军队支援……圣子殿下是众神的使者，也是帝国信仰的核心……恳求仁慈的帝国君父，必不能让圣子殿下落入粗鄙的星盗手中……”
“唔。”
尼禄淡淡应了一声，比起对面主教慌乱不定的神情，银发皇帝倒显得十分平静，“但我记得，德尔斐星系应该自有一套在星律之上的严苛守则？历史上，圣殿曾屡次严词拒绝皇家军队进入德尔斐，直至今日，与卡厄西斯光影双生的狼骑军团，也被认定没有进入圣殿资格。所以，现在圣殿守则又不适用了吗，主教阁下？”
主教当然能听出他话语中的讥讽，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但随着暴怒的信徒用石头砸破他的窗户，并高声叫嚣要教会对圣子的安全负责，他不由黯淡脸色，丢掉从前趾高气扬的架子，低声下气道：
“敬禀陛下，现、现在是特殊时期，您和圣子殿下的安全，当然在任何守则之前……而且，您知道的，陛下有狼骑军团，德尔斐星系却并没有自己的驻兵部队……万一真有进犯者，光凭教会和圣殿祭司，确实很难保护圣子殿下……”
尼禄打断他：“我带去护卫圣子的军队，将全权由我部署和安排。并且在祭典过程中，你和圣殿祭司都必须听从我的调度。你认为有可能做到吗，主教阁下？”
主教淌着汗，不断点头：“当然，陛下，特殊时期，当然……”
尼禄：“那么，就按照你刚刚允诺过的那些，向全帝国发布圣殿敕令吧。”
解决完圣殿教会，尼禄随即准备带兵进驻德尔斐。
离启航还有一段时间，尼禄却早早植入神经装置，并换上了银色的动力盔甲。背后一席猩红王袍，衬得他的凌厉眉眼都在发光。
海德里希就站在主座一侧，静静地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越发有种古怪的感觉。
每当看见尼禄大步在将领间穿行，或者朝众人讲解星图部署时，他总会产生错觉——尼禄仿佛在疯狂地燃烧。
过去，尼禄也是一个心中只有帝国的工作狂皇帝；但极少会像最近这样，红眸中沉淀的不是冷戾，而是某种狂热。
……是一种带着毁灭性的、孤注一掷的狂热。仿佛早已做好所有准备，随时能把自己完全献给帝国。
优秀的将领都会清楚，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状态。
当尼禄愈发暴露出他的自毁倾向，海德里希内心的不安便越来越深。
联想到尼禄最近接见将领的频率突然变低，大多时候是用文字或通讯进行部署，海德里希沉眸思索一会儿，还是决定在散会后，尾随尼禄进入书房。
“怎么，海德里希？”尼禄奇怪道，“还有什么事？”
海德里希走进书房，先看了眼在尼禄身侧警惕的白狼骑，又反手关上门，还妥当地落了锁。
随后，他冷静地询问：“陛下，您最近的精神状态，是否已经开始难以控制？”
尼禄还没什么反应，白狼骑先炸毛了。
他攥紧拳头，从牙关中挤出字来：“上将，这与你无关。”
“不。”海德里希只盯着尼禄，“我相信跟我有很大关系。”
“是的。”
尼禄靠上书桌，很平淡地承认了，“说实话，快要到随时随地都可能发作的地步了——不过目前为止，已经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海德里希一字一句地重复，“……什么叫做，‘已经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陛下？”
尼禄还在翻阅光屏：“唔，前几天发病后，我给加涅大学士写过一封很长的密信。信上有诏书和蔷薇密印，在合适的时候，他就会把信拆开，然后告诉你们该怎么做。”
此话一出，连书桌旁的白狼骑都愣住了。
“……陛下？”他半天才能出声，嗓音艰涩到像吞过砂砾，“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合适的时候’？”
尼禄想了想。
最近疯症的确愈演愈烈。每当他深夜惊醒，看着白狼骑的背影发呆时，尼禄总感觉自己不再有十足把握，可以扛到虫族战争。
目前，他能想到最利于帝国的方案，就是率领众将打赢虫族战争；然后不管意外也好，主动也罢——他就在胜利前夕战死。
是的……这样一来，让他存活至今的使命，就已经完成了。
而且无论随机惩罚让他变成什么模样，他都不会再像原著中那样，因为彻底发疯而对帝国造成无法挽回的深重影响，然后再不得不由“断头暴君”这种近乎屈辱的方式收场。
在他战死后，加涅大学士会拆开密信，并发现他的遗诏。加涅的人品值得信赖，即便惊骇万分，加涅一定也会遵照他的嘱咐，将帝国统治权移交给狼骑军团。
关于战后帝国的发展路线，他也在那些难以入眠的深夜考虑过。
按照时间线和重要程度，他在信中写好了关于如何持续打压大贵族、如何继续建设领星、以及如何恢复战后经济等等——那些他再也没机会目睹的、关于帝国“新秩序”的建议。
确认过终点后，尼禄就再也没有犹豫过。不过，提前写遗诏的决定，由于涉及到原著剧情，所以现在也不好回答他们。
于是当下，他只随意回了句“以后你们就会知道”，就拿起光屏，想往书房外走。
——然而下一秒，一向温顺忠诚的骑士，却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攥住了他的右腕。
与此同时，原本立在门口的黑发将领，也像是再也压抑不住情绪爆发，几步就迈到近前，攥住小皇帝的左腕，并直接把人堵在书桌前。
系统战战兢兢地：【白狼仇恨值：76/25；海德里希仇恨值：99/90……奖励点+200，当前健康度：-18300/100……】
“……？”
这两人莫名其妙的反应，以及莫名其妙开始飙的仇恨值，都让尼禄感到疑惑且恼火。
两个男人都是高大强悍的成年Alpha，一前一后把他堵在中间时，竟真的让他有点进退两难。
尼禄猛地挣了一下，两手都无法挣开，顿时怒极反笑，抬起一双火气充盈的红眸：
“现在就开始将我当病患看待了，是吗？”
“……不是的，陛下。”
海德里希从刚刚起，呼吸就变得异常沉重，直到现在，才像勉强能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攥着尼禄手腕的大手，正前所未有地微微发着抖， “只是陛下，请您宽恕，我始终只是一个凡人。我所能够承受的痛苦，到底是有限度的。敬请您告诉我，您选择现在就给加涅大学士写信的理由。”
“——小殿下，我上次就已经跟您说过，我已经找到足够多的顶尖学者了。”
白狼骑的声音则更低，闷在盔甲里，听起来更像是哀求。
骑士总是有种动物般的敏锐直觉，虽然他未必会像海德里希那样，瞬间领会到尼禄的隐意，但他能觉察到，主人已经做了一个异常糟糕的决定。
“不用等平叛战役过后，只要圣殿祭典一结束，我便会立刻派狼骑，把他们绑到王都来——”
尼禄冷冷道：“放手。”
话音刚落，白狼骑就沉默着，慢慢松开了他的手腕；而面前的海德里希，却骤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男人的眸色黑沉得可怕。他不再尝试沟通，只是紧盯着银发皇帝，又往前逼近一步。
有那么一瞬间，尼禄甚至以为，一向以冷静镇定著称的海德里希，现在就要做出什么极端放肆的事情来。
但他后背还靠着白狼骑坚实的胸甲，这让尼禄并未往深处细想，而是加重语气，厉声道：“放手！”
海德里希把他的手腕松开。
尼禄揉着手腕，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面色冷冷，从这个气氛凝重的书房大步离开。
出发前往德尔斐前，赫卡军科局发回报告。
几天前，一伙不属于帝国的可疑人员，曾进入过劳德家族的领地。尼禄判断应该是要替他们干脏活的星盗，但不确认是哪一支。
赫卡军科局截获过这群人的内部通讯，但始终无法破译成文。
直到尼禄要赶赴德尔斐了，他们只好把通讯内容原封不动发给小皇帝。
这些疑似星盗人员，有一套属于他们自己的交流密码——是类似祭祀鼓点的敲击码。
尼禄是在议事过程中打开的报告。这种怪异的敲击音，也在议事厅中响起。
众将领仍在莫名其妙，就见尼禄和在场所有狼骑，同时抬起头！
白狼骑一双眼灯中，凶光暴涨：“……陛下，这个敲击码，绝不会有错——”
……蝎尾！
银发皇帝的眸色，刹那间森寒至极。
有那么一瞬间，他连手臂肌肉都在不自觉颤抖。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某种复仇般的兴奋。
蝎尾——当年在鲁铂特的指使下，俘获他、废去他的双足，还让狼骑付出过不小伤亡的精锐部队。
在归位后，他始终没有在历次剿匪战斗中，探查到任何蝎尾出没的痕迹。
“我所制定过的圣殿部署，从现在起全部推翻。”
银发皇帝低声说。
当他抬起红眸，所有人都在那张精致的脸上，看见了近乎残忍的笑意。
“……我们的‘故人’，值得量身定制的全歼计划。”
第109章
三日后, 圣殿祭典正式开始。
数以万计强悍的尖兵，已在皇帝的旗舰前静候。他们清一色黑底金纹铠甲，口鼻皆被防护面罩扣住。
随着呼吸起伏, 金属面罩内发出轻微的机械噪音, 身上的金纹，也像活物一样隐现。
作为平叛中出战率最高的军团, 这些尖兵早已跟初出茅庐时再也不同。
帝国权杖是专精斩首的顶尖特种军团, 截至今日，这支部队的每个人身上，都早已背着上万、乃至上十万条血淋淋的人命。
将士们眸光沉沉，直视前方，军容整肃。尽管数万军士在旗舰前伫立，却鸦雀无声, 只有一股冰冷肃杀的威压正在外溢。
不多时, 帝国权杖前排列兵朝两侧分开, 军团中间迅速分出一条直道。
号令官一声令下，所有尖兵同时右膝后撤, 单膝跪地, 金属膝甲重击地面, 齐齐发出轰然震响。
银发皇帝身披猎猎滚涌的猩红王袍，袍下披挂银光闪闪的动力盔甲，自军阵中大步行过。
而在他身后, 是长长一列重装玄甲的狼骑，白狼骑永远落后尼禄半步, 亦步亦趋, 紧随王袍之后。
得知蝎尾出没后, 尼禄立刻集结狼骑, 针对蝎尾的作战模式，重新制定圣殿部署。
他有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
本次圣殿祭典，必然会有一场恶战，而且是身为帝国君主、绝对无法退避的一战。
出发前，海德里希跟他进行过非常激烈的争执。但像从前任何一次一样，男人永远只能在他面前让步，结果被强行留在了王都。
尼禄心里很清楚，万一圣殿情况生变，他和海德里希，至少得有一人留在指挥椅上。
而从赫卡星系抽调过来的支援精锐，也被他力排众议，命其潜藏在自己的直辖领星附近，而不是随他一同进驻德尔斐。
平叛期间，赫卡星系已组建出数支类型不同的新军团，也已将一批全新研发的机甲转送王都。
为了保留足够的底牌，他让这些新军团抹去标识和名号，作训内容完全保密，驻扎在德尔斐星系附近，随时等候调令。
尼禄在万军中走过，步上悬浮台时，正逢王都星系转过晨昏交接线。
炽烈的红日以从地平线上升起，将被灰蓝夜色笼罩的王都，强硬撕开一道金色边界。
少年在舰桥上顿了顿。
他莫名想起，在一切开始前，从那场信息量巨大的高烧中醒来后，他也曾在卧房的窗户中，见过这样盛大的日出。
鉴于几个月后他就会战死，从此便不能再目睹卡厄西斯家族世代栖居的王都，尼禄不由在舰桥上顿住，静静看了会儿王都被初升红日笼罩的模样。
不过，这也只是极短暂的一瞬间。
他很快便回过头去，重新迈开持续疼痛的双足，大步登上舰梯。
“众将听令，准备启程！”
尼禄立在舰梯顶端，高声号令，红眸已被金红的日光完全浸染。
在他准备启动悬浮台，进入机甲驾驶舱时，他莫名在舱梯下方，瞥见一双灼灼的金眸。
作为帝国权杖的领袖，阿撒迦自然在军阵的最前方跪立。
但不同其他头颅低垂的士兵，男人此时正抬着头，沉默凝视舰梯上的尼禄。
他原本只想偷看主人一眼，但却将尼禄刚刚望向王都的那副神情，尽收眼底。
尼禄微微眯起眼，神情颇带威胁地看回去，想让阿撒迦知道，他已经撞破了对方的偷窥行径，让男人好自为之。
然而这一回，在他面前从来只能哼哼唧唧的帝国杀神，却并没有立刻躲开尼禄的逼视。
阿撒迦睁着一双金眸，定定地、又略带一丝疑惑地，再次仔仔细细观察尼禄的表情。
像是一只正在小心嗅闻主人身上气味，想确认主人身心状态是否健康的巨型犬。
不过很快，他就低下头去。
只是眉心还深锁着，也不知道正在用那个尼禄看来不大聪明的脑袋思考什么。
……
红衣主教签署过请王都派兵保护圣殿的敕令后，从来没想到过，他将会在德尔斐港口看见这样的场面。
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慌忙用布袍擦擦眼镜，再重新戴上。在教会成员震惊万分的目光中，那从德尔斐要塞破空掠下，重重砸落在港口甲板上的，并不是皇帝的旗舰和他的护卫舰队。
……而是一具前所未见的、异常耀眼的崭新机甲。
机甲通体银白灿烂，在银白色的机体上，勾勒着流畅的猩红线条，银红交织，既漂亮又凶悍。
而它的头颅两侧，有一对斜向后飞起的尖耳状收音器，眼灯设计也与帝国任何一款现役机甲都不同，眼灯尾部顺着机体头颅，高傲地朝上挑着，呈异常凶狠的倒V状。
——当这双眼灯骤然灼亮时，是烈火一样滚烫的红色。
这是赫卡军科局根据尼禄的作战习惯、精神力上限，量身定制出的御用机型。
因为尼禄没有时间，御用机型的外观设计完全交给军科局，于是他们对着小皇帝的照片苦思冥想，突然灵光一闪，顺利敲定了这个外观方案。
由于卡厄西斯精神力等级太高，过去帝国科学局很难设计出完全达到皇室精神力上限的机甲，于是皇室成员只能一直在精神力受限的状态下驱动机甲。
这具御用机型的初始驱动指标，已经被设置在一万精神力以上，但还是没能满足尼禄的驱动上限。
考虑到虫族战争前还有几个月时间，尼禄决定一边驾驶御用机采集数据，一边等待军科局继续对它进行升级。
系统成日在屏蔽区悠闲晃荡，偶尔被放出来放风，对御用机惊鸿一瞥，发出了一长串近似公鸡打鸣的怪叫：
【喝……噢……哇……喔喔喔——！！】
尼禄皱眉：【好好讲话。】
系统“鹅””鹅”地倒抽着冷气，感觉马上就要断片了：
【鹅——鹅——喔喔——它就是‘猩红’吗？！它就是原主的御用机‘猩红’吗！！！！】
尼禄回忆了一下，想起原著中确实有提到，他时常会驾驶一具叫“猩红”的机甲。
这个名字开始感觉有点草率，不过越想越不错，尼禄便顺势把名字敲定下来：
【那就叫它’猩红’吧。】
系统：【 ……这、这也太美丽了！！妈妈咪！！斯巴拉西！！这真是、这真是举世罕见的大biu体！！啊，什么东西掉下来了……喔，原来是宝晶莹的眼泪……】
尼禄：【……】
相处这么久，他也习惯系统间歇性发表统言统语，索性不管它，由它自己在那发疯。
但系统的症状，似乎完全没有消退迹象，反倒随着尼禄几次试驾驶，变得愈演愈烈。
系统：【……宿老师你为什么不说一声就直接进人家里面！！宝直接尴尬到原地一个倒栽葱入棺死了还要抠八百平米的旋转餐厅用来开席啊！！你真的不可以这样子粗暴对待一个biu体！！】
刚关上驾驶舱门的尼禄：【……】
尼禄：【……系统，检查下你自己的脑波。】
系统抱头尖叫：【什么脑波！！什么东西！统宝什么都不会了啦！！统宝变成笨蛋啦！！】
尼禄：【……】
他确实不是很理解人工智能的审美方式，只是确认了一点：
这个子系统，在常年累月的自我升级过程中，发展出了一些相对变态的运行程序。
就像现在，尼禄驾驶着猩红，重重砸落在德尔斐港口，机甲背后两对用来加速的红色光翼，也倏然收拢成为光帜，像一片飘落在机体身后的雾状披风。
他还没对面色苍白的主教发话，就又一次被系统的打鸣声打断：
【喝……吼……喔——！！！太美丽了，它飞起来也太美丽了！！！斯——巴拉稀！！谢谢你，猩红！谢谢你！！统宝又要哭哭了！！】
系统开始频繁使用谢谢圣子的惯用句式，只是对象完全从圣子转为他的御用机。
尼禄在系统的惨叫声中，面无表情地把它屏蔽，然后打开通讯面板，淡声道：
“有什么问题吗，主教阁下？我以为你允诺过，由我全权部署圣殿防御？”
“……是的，陛下，虽然确实，但是……但是……圣殿礼节……”
红衣主教眼看银白机甲背后，又有几百具崭新的黑色机甲降落。
狼骑也换上了他们的专属机甲，机体最大程度保留恺撒大帝设计的狼骑盔甲元素，头颅是凶悍的狼型，全身加装重型武器，简直就像可快速移动的小型歼星舰。
而群狼中，只有白狼骑的机甲是银白色，并饰以湛蓝的涂装线条。他的机体背后，也有一对巨大的加速光翼，不过跟他的披风一样，是白色的。
主教被一群巨型机甲包围，“但是”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敢说下去。
知道蝎尾随时可能对他动手，尼禄自然不会再像从前的圣殿祭典那样，直接将自己暴露在甲板上。
星盗几百年来口口相传的谚语，也从侧面证明了卡厄西斯与机甲的高适配度——
“想要杀死一个卡厄西斯，只能等他身处机甲之外”。
德尔斐星系已被帝国权杖戒严，阿撒迦率领一众尖兵，在星系内以最高速度巡逻布防，断绝一切能让蝎尾潜入或逃离的可能性。
尼禄从圣殿密道进入。他没有履行一天一夜的净礼，也没有更换圣殿祭袍。
圣殿被戒严得像一只铁桶，狼骑已经提前进入圣坛，将整个圣坛完全封锁。
银发皇帝穿着那身坚实的银色铠甲，径直从试图阻拦的圣殿祭司间穿过，大步走向圣坛甬道。
而他身后，白狼骑始终紧紧跟着他，让自己的精神，始终高度集中在尼禄一人身上。
在进入熟悉的甬道，走过一段距离，白狼骑隐隐感觉，那种怪异的推斥感又要来了。
果然。
他追随尼禄的脚步开始变得沉重，精神海隐隐像被植入某种近似阿西莫夫项圈的指令，在让他立刻止步。
白狼骑用力甩了甩头颅，并没能把这种指令甩出去。
他咬紧牙关，尝试冷静辨析那是什么东西。但那什么也不是，像是一个无法用人类语言形容的神谕。
“神谕”的含义只有一个。
（让尼禄一个人来。）
……不。
只有这回，绝不可能。
白狼骑把拳头攥到咯咯作响，再次抬眼看向尼禄的背影。
银发皇帝并没有觉察他再次迟疑，或是已对他信任到无需回头的地步。
他们之间的距离正在变远，而白狼骑的理智告诉他——只有这回，绝对不行。
尼禄正处在前所未有的危险中，蝎尾、贵族叛军随时都可能危及他的安全。
就算拼上性命，他也绝不会让尼禄一个人去往任何地方。
白狼骑：“……不！”
随着他从咬出血的牙根间，用力挤出这个字，那股怪异的排斥感，陡然不再作用。
尼禄听见他说话，停步回头：“什么？”
白狼骑滚动喉结，慢慢把牙根处的猩意咽下。
随后，他快步走到尼禄身边，回到他应该待的位置。
“没事，陛下。”
第110章
尼禄来到高高的圣坛阶梯上, 穿着气压密闭的动力盔甲，直接踏入圣池中。
虽然这次举办圣殿祭典的首要目的，是要拿到德尔斐的驻兵权, 避免贵族对圣子下手；
其次目标就是引蝎尾出洞, 除此之外，还有出于他个人意图的第三个目的。
不过, 既然还要履行圣坛祈礼, 尼禄自然也不打算白白浪费圣子的能力。
圣殿当前一切部署都由他决定，圣坛石窟中除了负责戒备的狼骑，还安放了不少精神力受损的赫卡军士。
银发皇帝大步踏入圣池，王袍漂浮在水面上，一身银白铠甲湿了水，在池中闪着夺目的光。
哗啦一声, 白狼骑也紧随他入池, 一双眼灯始终紧紧盯着尼禄的背影, 让小主人随时处在他的半步之内。
尼禄行至圣池中段时，圣子就已从圣坛中央的石窟, 踏上圣坛。
他依旧一席白袍, 被红衣神侍包围着, 静静候立在圣坛上。
负责摄像的电子机械眼，还在环行记录，但既然当前圣殿已被他驻兵, 尼禄索性把圣殿宣传工作也纳入自己的掌控范围。
此时此刻，圣殿祭典的实时记录画面, 正使用最高机密频道, 持续从德尔斐往王都传输。
这个频道平时主要用来传达高级军令, 只有信息安全部门、少数高级将领和军团领袖有权访问。
当前德尔斐和王都战事未起, 在频道内留守的，自然只有在信息安全部值勤的狼骑。
只是，值勤的狼骑突然发现，不知何时，频道里居然偷偷混进了两个旁观讯号。
一个来自德尔斐星系，使用的是帝国权杖首领的权限；
另一个则在王都，使用王都防御总司令的权限。
狼骑们沉默对视一眼。
……战事当前，这两个人这么闲？
实时画面中，银发皇帝正拾着湿漉漉的王袍，从圣池一步步踏上圣坛石阶。
随着距离接近，尼禄也渐渐看清圣子注视他时的模样。
凭借前几次对帝国圣子的接触和了解，尼禄居然莫名在圣子没有表情的脸上，解读出类似生闷气的情绪。
尼禄视线下移，瞥见圣子袍袖下轻攥的拳头。指缝间，露出一张熟悉的糖纸边角来。
……果然，是因为上回他丢了圣子的糖纸。
尼禄不由眼角乱跳。
就在他走上台阶这一刻，无数精悍重兵，正在德尔斐星系巡逻，戒备随时会进攻的蝎尾；
而星系之外，则是已被击溃过一轮的贵族叛军，和更多蠢蠢欲动的贵族。
结果身为地位与皇帝齐平的圣子，当前最关心的还是一张糖纸。
……果真如原著描述一般不谙世事，懵懂天真。
他心下有点不耐，脑中却莫名闪过圣子可怜兮兮翻垃圾箱的画面。
小皇帝眸光一闪，视线从圣子脸上移开。他一边往圣阶上走，一边说：【系统。】
系统这回有点心不在焉：【嗯？咋了。】
难得见系统毫不积极，尼禄：【你的大美人雷达不灵了？你不是最爱看圣子？】
系统答得多少有些敷衍：【啊？哦哦，圣子。好看的，宝爱看。】
咂摸一会儿，它又对着尼禄耳朵悄悄问：【猩红是停在圣殿外面了吗？不会被那些坏人集火吧？】
尼禄：【打开脑波图。】
这就是他来圣殿的第三个目的。
相较于上次圣殿祭典，他的脑波变得更加紊乱不堪，时不时飙起一个危险的高峰，仿佛随时都会当场发病。
他抬眼去看圣子。
圣子依旧立在圣坛上等他，神祇般美丽的脸上，是下撇的嘴巴和轻蹙的眉，反正就是在生闷气。
尼禄走到阶梯顶端，刚要开始念诵祝祷词，圣子就自顾自转过身，开始高声咏唱圣歌。
……好在这回祭典，圣坛里只有他自己的人。
而且祭典宣传事务，也早就提前交由王都掌控了。
圣池内的水波震荡，波涛涌动得比以往都要剧烈。
持续两小时的治疗仪式结束后，圣子才慢慢把手放下，然后转身走回到尼禄面前。
他不讲话，就垂着那张月光一样美丽的脸，一声不吭地瞅着尼禄。
……偶尔还会瞅一眼紧跟在尼禄身后的白狼骑，唇角下撇的弧度更大。
如果圣子会讲帝国语言，尼禄甚至能想象到他会说什么——满意了吗？
尼禄没转身，也没致结束词。
他仰头看着圣子，面无表情问：“然后呢？”
圣子愣了一下。
他应该是没听懂意思，但的确听懂了语气。
白发圣子脑袋微微侧歪，一绺冰丝般柔软的长发，都从肩后滑落下来。
尼禄看着他和他脑袋边上的脑波图，无声叹了一口气。
随后，银发皇帝微微踮起脚尖，伸手穿过那些雪一样洁白的发丝，扶住圣子的后颈。
力道不重，但完全不掩姿态强硬。
尼禄直接把圣子的脑袋勾下，强迫他吻上自己的额头。
圣子彻底呆住，金眸微微睁大：“……”
“……小殿下？”
身后传来白狼骑迟疑的轻唤。
但他显然意识到不能打断仪式，于是闪烁着眼灯，又把目光垂落下去。
果然。
尼禄侧过目光，看向骤然平稳下来的脑波图。
上回圣殿祭典，他没来得及确认这点。
身为银河帝国目前唯一的精神力治疗系，圣子的吻礼，果然远不止有激发尴尬情欲的作用。
圣坛石窟离石台很远。
石窟内接受治疗的战士，虽然能看到尼禄伸手，但圣子长长的白发向小皇帝垂落，也看不清陛下具体在做什么。
他们只能确认，圣子再一次对皇帝陛下施过吻额礼，便纷纷单膝跪地，按住心脏部位，低声祷告起来：
“蒙受德尔斐神恩与卡厄西斯荣光，吾等宣誓生生世世效忠吾之君父，守卫银河帝国极寒边疆。以鲜血为银河帝国之盾，以灵魂为银河帝国之光……”
负责处理圣殿转播的狼骑，当然把尼禄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虽然一时摸不着头脑，但对狼骑而言，只要是主人的决定，那就自有道理。
或许是这次大战当前，圣子却一直磨磨蹭蹭，把他们的小主人逼急了。
不过，这个举动要是流传出去，肯定会落下不尊重帝国圣子的口舌。
于是狼骑手起刀落，直接把尼禄伸手的画面一剪没，最终向全帝国公开的延时转播画面，就成了神圣严肃的吻额礼现场。
尼禄把圣子放开。
下一秒，却听见了前所未有密集的播报声。
系统：【……海德里希，仇恨值波动：92/90，88/90，95/90，84/90……】
尼禄：【？】
系统：【白狼骑，仇恨值波动：29/25，21/25，30/25，19/25……】
尼禄：【？】
系统：【等等，阿撒迦怎么也……噢噢，牛牛只升到52/80，就开始往回落了。唉！好牛牛，还想他能一把子达标呢！话说牛牛浓眉大眼的，第一回来德尔斐值勤，就知道要偷看圣子了，哈哈！这波被宝抓了个现行！】
几人的仇恨值还在持续小幅度快速波动，系统把赛博嘴皮都播破了，也没见要停的迹象，不由开始骇然：
【靠北，这是什么盛况？！宿老师还记得咱们一开始讨论说过，如果能让任务目标在指标上下波动，就可能卡反复达成指标的BUG，一次获得大量奖励点，你还记得不！】
尼禄：【嗯。】
系统叹为观止：【竟然真有宿主能做到精准卡BUG！宝还以为只是传说呢！先等这一波仇恨值波动结束，宝算下实际能掉多少奖励点……绝了，他们三个真的完全没停过，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难道就因为宿老师强迫圣子亲了个额头？？？不是吧，人类占有欲有这么强吗？】
尼禄确认过吻额礼的作用，便如往常一样，依旧以手点额，低声说出结束语：
“愿帝国蒙受神恩，源远流长。”
说罢，他留下还在原地发呆的圣子，转身从圣阶上返回。
从圣池回到甬道里时，三人剧烈波动的仇恨值，才慢慢平稳回落。尼禄拧着眉，对着悬浮在跟前的仇恨值面板思索良久。
仇恨值代表因他引发的负面情绪，而这次三人同时波动，大概率就是跟他逼迫圣子履行吻额礼有关。
想到刚刚系统说过的可能性，他不由默然。
白狼骑从刚刚回到甬道开始，就一直一声不吭。一双眼灯闪闪的，一会儿看地，一会儿看尼禄的背影。
尼禄突然想起，白狼骑今天面对圣子时，好像并没有主动熄灭眼灯。
可他这回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出现所谓的“直面圣子会被蛊惑”的迹象。由始至终，白狼骑的目光都牢牢锁在自己身上，应该是为了贯彻保卫主人的职责。
尼禄依然没感受到圣子所谓的“吸引力”，不由对上次白狼骑的警告，产生更深的存疑。
“阿列克谢，”尼禄突然停住脚步，杀了一个回马枪，”你在不悦些什么？你是在妒忌我让圣子施礼？”
“……什、什、什么？！！”
白狼骑的反应大得出乎尼禄意料。
骑士几乎要从地上蹦起来，直接把狼脑袋创进甬道天花板里去。
“不、不！！小殿下！我从没有——我绝不敢——这、这是天大的误会！！我可以、我可以对着众神发誓——我对、我对……绝、绝无亵渎之心！！”
说好要对众神发誓，但白狼骑跪下来后，却张嘴结舌，不知道为什么，连半句誓言都发不出来。
系统明辨事理：【哦。那一定是。】
尼禄洞察秋毫：“哼。我明白了。”
白狼骑：“……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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