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深冬山野, 四处一片枯寂苍凉。

    时菊蹲在溪边小心翼翼地取了盆干净的水。她呵气暖了暖冰凉的手指,然后端起盆往附近的一个山洞走去。

    听?见里头?传来?些动静,她加快脚步。

    “你怎么起来?了?”她放下盆, 忙上前去扶裴沅瑾。

    裴沅瑾披散着?头?发, 露出苍白憔悴的脸和豪无?血色的唇瓣。

    他整个人恍恍惚惚,沉默地推开时菊往洞外走。

    时菊猜想他去做什么也没跟着?,只嘱咐道:“公子?小心些, 外头?快下雪了。”

    她转身往山洞深处寻了寻,少顷摸出个烧水的壶和一口铁锅。

    这里曾是猎户住的地方, 锅碗瓢盆齐全, 倒是极其方便。

    那?日裴沅瑾跳江后,她沿着?河岸寻找,总算在河岸下游的一个村庄找到他。

    是村里人把?他救起来?的。时菊给了那?人二两银子?,然后又买了匹骡子?, 驮着?昏迷不醒的裴沅瑾上山了。

    她知?道裴沅祯的人一直在寻他,她不能让他暴露,是以带着?裴沅瑾藏进山中。

    如今,两人在山洞里住了好几日。天气好的时候, 时菊下山去买米粮和药材,还买了些粗布麻衣,改一改两人也能凑合穿。

    裴沅瑾伤得严重, 腹部的伤以及手臂的伤令他这几日反复高热。时菊不敢阖眼, 常常半夜起来?照看他, 直到退热才安心睡下。

    过了会, 外头?果然缓慢地飘起了小雪。

    时菊一边烧水, 一边愣愣地望着?山洞外的天光。

    她喜欢看雪。

    以前她是柳家大小姐时,还作?过几首关于雪的诗。旁人都夸柳家小姐才情一流, 她的诗作?被附庸风雅的男子?们争相?品鉴。

    曾经,她也是个高傲的千金小姐,等闲男子?入不得她的眼。

    直到后来?,有人如天神般从天而降,凤眼笑得漫不经心,问她说:“我救你,你可?愿跟我?”

    她愿,她心甘情愿。

    思绪飘忽了会,洞口处出现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是裴沅瑾回来?了。

    时菊忙上前去扶他,然后带他在木床边坐下来?,拿被褥将他全身裹住。

    她取壶倒热水,又取帕子?来?帮他净脸。然后站在一侧将他散落的头?发一缕一缕地拾起来?束紧。

    两人皆没说话,这几日来?一直如此。

    裴沅瑾不愿理她,他瞧不上她,憎恶她。

    她心里清楚。

    所以除了必要?,其他多余的话她从不说一句,以免让他厌烦。

    可?今日,梳完头?发后,他突然开口了。

    “你为?何放走沈栀栀?”

    时菊动作?一顿。

    “为?何?”他声音平静沙哑。

    起初裴沅瑾得知?沈栀栀被她放走,心头?暴怒。不过后来?一想,即便她不放走,裴沅祯也会找到。

    但他不爽的是,时菊居然背叛他。

    “栀栀是无?辜的。”过了会,时菊说:“她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此前已经做错太多,不能一错再错。”

    一错再错

    裴沅瑾低低笑起来?,也不知?到底哪里好笑,他居然笑了许久。

    直到后来?牵扯伤口疼痛,他咳了一阵才停下来?。

    时菊帮他倒了杯温水过去,然后坐回火堆前熬粥。

    吃过粥后,裴沅瑾精力不济又睡了。她帮他掖好被褥,自己加了件厚棉袄出去捡柴火。

    再回来?已是天黑。

    时菊进洞,习惯性地查看裴沅瑾的情况。然而才走到榻边,手腕倏地被他攥住。

    “你去哪了?”他声音有些急,还有些颤抖。

    时菊愣了愣,说:“去捡柴火了。”

    “怎么去这么久?”

    “附近的捡完了,我走远了些。”

    裴沅瑾没再说话,却依旧紧紧攥着?她。

    时菊另一只手探上他额头?,了然。

    他又起高热了。

    “我去打?水来?。”她说。

    时菊抽出手,打?了盆水来?帮他敷额头?降温。又将中午剩下的粥煨热,然后小口小口地喂他吃。

    发热的裴沅瑾神志不清,迷迷糊糊说胡话,且不肯张嘴喝粥。

    时菊没辙,喂了两口索性把?碗搁在一旁。

    “冷好冷”裴沅瑾一直在发抖。

    他抱住自己,像个孤零零的孩子?似的卷缩成一团。

    “冷爹娘我好冷”

    时菊鼻子?一酸。

    默了会,将自己身上的衣裳脱去,然后钻进被褥里,贴上他身躯.

    裴沅祯陪沈栀栀在村里住了几日,两人每天睡到日晒三竿才起。

    自从那?夜亲密过后,也不分房睡了,皆挤在沈栀栀那?张小床上。

    沈栀栀原本怕冷,但夜里被裴沅祯火热的胸膛抱着?时,不仅不冷,有时还会热出汗。

    比如此刻,她侧卧着?,身后像靠着?个火炉。她眯眼看了看窗外,还早,便挪开些继续睡。

    可?没过片刻,她又被捞了回去。

    她下意识地继续挪,后头?的人也继续捞。

    两人这么反反复复地,也睡不着?了。但天气冷,起来?没事干,他们默契地不想出被窝。

    索性躺在榻上说话。

    “你要?在这住多久?”沈栀栀问。

    “嗯?”裴沅祯掀开眼,鼻音懒懒的。

    沈栀栀说:“你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吧?京城还有许多事等你。”

    裴沅祯把?玩她的手指:“不急,过些日我带你一起回京。”

    沈栀栀没吭声。

    须臾,腰肉被他掐了下。

    “想什么?”他问。

    斟酌了会,沈栀栀说:“我还能跟你回京吗?”

    “为?何这么问?”

    “我是南汌的公主,还能跟你回京吗?”沈栀栀下意识放轻呼吸,等他回答。

    他是大曌的首辅,而她是南汌的亡国公主。时菊此前也说过,他们之间隔着?太多太多,大曌的百姓是不会欢迎一个亡国公主的。

    裴沅祯缓缓将她的脸掰过去,望着?她。

    “你是谁跟我喜欢你有何关系?”他说:“我裴沅祯要?娶你,谁也拦不了。”

    “可?是”

    “没有可?是!”

    见他一脸不以为?意,沈栀栀顿时觉得自己担忧多余。

    她笑起来?,主动捧起他的脸亲吻。

    裴沅祯顺势压过去,温柔地迎合她。

    两人在榻上闹了会,没多久,门外传来?婢女的声音。

    “夫人,隔壁常婶来?了。”

    为?避免村里人误会,裴沅祯让所有人喊沈栀栀夫人。

    屋里的两人听?见了,停下来?。

    裴沅祯慢条斯理地从她兜衣里抽出手,问她:“可?要?起身?”

    沈栀栀香腮绯红,气若游丝:“常婶许是有事,我出去看看。”

    “好。”裴沅祯在一旁躺下来?:“我等你。”

    沈栀栀面颊一臊:“等什么,天色大亮了,该起了。”

    裴沅祯笑。

    沈栀栀拾掇好后,出来?堂屋。

    “常婶,”她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常婶见她面色红润,一副被滋润得熟透的模样,心下懂。说话也就直白了些:“哎呀,这么早打?搅你们了。”

    “也没什么事,”常婶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说:“你青莲姐姐还记得不?小时候你们一起玩来?着?。她嫁在隔壁村,上个月得了个胖小子?,想邀你去吃满月酒但又怕你不得闲,让我问问。”

    常青莲是常婶的三闺女,小时候跟沈栀栀玩得熟稔。沈栀栀十?二岁那?年离村时,她还曾烙了几个面饼给她路上吃。

    况且常婶一家对她颇有照顾,这点薄面自然要?给。

    她笑道:“那?先恭喜常婶了,又得了个大外孙。青莲姐姐办喜宴我当然要?去的,对了,是哪日办席?我去帮忙。”

    村里人谁家有什么红白喜事都是互相?帮忙,沈栀栀清楚。邀你去吃席不能只带着?嘴去吃席,还得出力帮着?筹备。

    常婶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喜笑颜开:“后日,得你这话青莲定高兴,我今儿就过去跟她说。”

    “好嘞!”

    送走常婶,沈栀栀进屋。

    裴沅祯居然还懒在床上,沈栀栀不可?思议:“你怎么还没起?”

    裴沅祯目光幽怨地望向她:“我想起,但”

    他瞥了眼腹下。

    “”

    沈栀栀了然,该是还没消下去。

    默了默,她说:“我帮你吧。”

    她走过去,手伸进被褥里,背对着?裴沅祯坐在床沿。

    “后日我去隔壁村吃席,你想不想去?”

    “你去吧,”裴沅祯舒服地闭眼:“我在家等你。”

    在村子?里,凡是裴沅祯出门,总免不了被围观,他后来?懒得再出门了。

    沈栀栀明白,点头?道:“行,我后日去帮忙,会尽早赶回来?。”

    “嗯”.

    第三日,沈栀栀一早就随常婶去了隔壁村。

    她一走,裴沅祯也骑马出门。

    “南汌的事已了,安俊良催促我们尽快回京。”客栈里,奚白璋说。

    裴沅祯坐在桌边翻阅天南地北送来?的信件,其中京城来?的最多。

    他此前离京留翌景作?替身称病在府的事,后来?随着?他突然在南汌出现又被众人得知?。

    有人故意拿此做文章,连上了好几封奏折弹劾他藐视君威,都察院那?帮人也跟着?附和。

    再有就是他率螭虎军攻打?南汌的事,又被都察院弹劾他擅自用兵开战。

    尤其都察院的尤大人格外忿忿。

    尤大人此前被裴沅祯捉去山上软禁了一个月,新?仇旧恨加起来?,尤大人逮着?机会便使劲弹劾。

    他嘴皮子?利索得很,几番折子?下来?,把?京城舆论搅得沸沸扬扬。

    这倒没什么,裴沅祯什么时候没被弹劾过?口诛笔伐听?得多了,他不痛不痒。

    倒是皇帝的态度有些微妙。

    安俊良在信中直言,皇帝命御林军将翌景抓了起来?。

    众所皆知?翌景是裴沅祯的替身,而皇帝抓裴沅祯的替身,大有撕破脸皮之意。

    “安俊良猜想,兴许后头?有人在挑唆皇上。”奚白璋说:“不然,他不会做出这种令你下不来?台的事。”

    “当然,”奚白璋补充:“这事皇上肯定也下不来?台。但他脑子?发热已经把?人抓了,也没审问施刑。现在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他说:“我看你还是快些回去主持大局吧。”

    裴沅祯默了片刻,点头?:“我知?道了。”.

    沈栀栀从隔壁村吃席回来?已经是傍晚,天上飘起了雪,天地间一片灰蒙蒙。

    她戴着?帷帽,与?村里的其他妇人们一起归家。走到村口时,见一人撑伞立在路边。

    妇人们纷纷打?趣:“哎呀,才离开一天就想了?小夫妻就是黏糊!”

    裴沅祯站在那?,眸子?含笑。

    沈栀栀羞赧,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村里的妇人们说话不讲究,况且又吃了点酒,就更是大胆。

    有人说:“你看她男人高高大大的,瞧着?不像不中用的啊。”

    没人回答她,索性扭头?直接问沈栀栀:“你男人那?方面行不行?”

    “”

    行!怎么不行!她每回弄得手都酸了。

    沈栀栀头?皮发麻,支吾回应:“还好吧。”

    妇人们哈哈笑,告辞离去。

    沈栀栀走近裴沅祯:“你怎么出来?了?”

    裴沅祯牵起她的手:“我来?接你回家。”

    “今天过得高兴吗?”他问。

    “嗯。”沈栀栀红着?脸:“挺好,吃了喜酒,还跟以前的小姐妹们说了许多话。”

    见他牵着?自己往另一条道走,她奇怪问:“不是回家吗?”

    “我适才来?的时候见后山开了几枝梅花,”裴沅祯说:“我带你去看看。”

    “嗯。”

    两人撑在一把?伞下,手牵着?手,沿着?田间小路缓慢走。

    半刻钟后,到了后山的几棵梅树下。

    梅花盛开尚早,大多还是花骨朵,只有几朵粉红颤颤巍巍绽放在枝头?。

    沈栀栀上前摘了一朵,插在发髻上,歪头?问:“好看吗?”

    红梅艳艳,冰肌似雪,少女歪头?一笑百媚千娇。

    裴沅祯眸色暗了暗,倏地将人抵在树上,摇落一树花瓣。

    他噙住她的唇,低喃:“我的栀栀好看。”

    第122章

    背后的树枝坚硬, 沈栀栀微疼,轻吟了声。

    裴沅祯的舌趁机探进去。

    他身上带着股清香,似麝似檀, 混合梅花的冷香一起, 很是撩人。

    沈栀栀的手揪着他的衣袍,睫毛颤颤巍巍,又难耐又紧张, 生怕有人过来。

    她推了推他胸膛:“别?在这。”

    “怎么?”裴沅祯退开些许。

    “这是外边呢,”沈栀栀难为情地?说:“被村里?人瞧见了会笑话的。”

    裴沅祯勾唇, 目光落在她红艳艳的唇瓣上, 那?里?残留了一丝莹润。

    “现在已经是傍晚。”他说:“村民都?归家了,不会有人来。”

    “是、是吗?”

    沈栀栀四下看了看,村子离他们隔着几亩田。白雪絮絮飘散在天地?间,到处一片朦胧静谧。

    她笑起来:“你不怕冷?”

    “你冷?”裴沅祯握上她的手, 发觉确实有些凉,于是拉进胸膛。

    他的胸膛暖和,沈栀栀两只手都?贴在其上,还调皮地?挠了挠。

    裴沅祯笑, 索性将大氅敞开,把?她整个?人包裹进去。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揽着她腰身。

    他低头又亲了亲她, 随后道:“我们明日回京如何?”

    “明日?”沈栀栀抬脸。

    “若你还想住在这, 我陪你再?住些时?日也无妨。”

    “不是。”沈栀栀摇头:“就是觉得太突然了, 我还没准备好。”

    裴沅祯清楚她顾虑什么, 他把?人拢紧了些, 下巴摩挲她头顶。

    “别?怕,有我在。”他说:“你只需待在我身边就好。”

    “嗯。”沈栀栀点头。

    少?顷, 裴沅祯的唇从头顶寻过来,划过她的额头和鼻尖,落在她的唇上。

    轻柔,缓慢,眷恋

    这般又亲了许久,他才停下。

    沈栀栀察觉到他情绪特别?,似乎格外喜欢亲她。她气喘吁吁问:“你今日怎么了?”

    裴沅祯莞尔,他也不知怎么了?

    或许,他也不想离开这里?。

    这样平静恬淡的日子令他放松,没有朝堂的勾心斗角,没有战场的血肉厮杀,只有平民百姓家的粗茶淡饭、温馨烟火。

    “栀栀,”他突然开口问:“若是”

    “什么?”

    须臾,裴沅祯摇头笑了笑:“没什么。”

    未知的事,还是暂且不说吧。

    他牵起她的手,十指交握:“走,我们再?去那?边看看。”.

    山洞,清晨。

    裴沅瑾高热退去,一夜好眠。

    他被一些呜呜咽咽的声音吵醒,翻身动了动,视线落在身侧沉睡的女人身上。

    倏地?,目光顿了顿。

    也不知她梦见了什么,竟是满脸泪痕。

    这些天他夜里?发热时?,都?是她捂着他睡的。她以为自己不知道,每次在她醒来时?,自己已闭上眼。

    等她起身后,他便装作无事发生。

    他不明白,自己分明表露对她轻视、无意和羞辱,她为何还要执意于自己。

    若他还是京城风光的裴家三爷,他自是不奇怪。

    可现在,他落魄狼狈、无家可归更?无处可去。这副模样有什么值得她喜欢?

    裴沅瑾不解。

    他盯着她看了会,心下依旧几分淡淡的嘲弄。

    过了会,见她睫毛颤了几颤,他立即闭上眼。

    时?菊做了个?梦,梦见她回家了。家中父母还在,弟弟依旧调皮,她还是柳家的大小姐。

    她抱着父母哭了许久,说想他们,很想很想!

    说以后会听话相看个?合适人家,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再?不远离父母、远离家乡。

    她央了许多事,父母皆笑着点头,如小时?候那?般迁就包容她。

    梦里?,她哭了许久许久。醒来后,发觉眼角沁凉。

    她抬手抹了把?,居然是泪。

    时?菊下意识转头看去,见裴沅瑾还未醒来,她松了口气。

    然后轻手轻脚地?起身,抓过床尾脱下的衣裳一件一件穿上。

    身后,裴沅瑾睁开眼,就这么平静地?盯着她一件一件地?穿衣.

    十一月中旬,裴沅祯带螭虎军凯旋回京,一同带来的还有南汌的公主。

    这事已经不是秘密,全京城的百姓们都?站在街边围观,想看看这遗落了十几年又突然冒出来的南汌公主到底长个?什么模样。

    不过,令他们遗憾的是,全程只瞧见螭虎军和一辆奢华的马车,南汌公主坐在马车里?并未露脸。

    队伍进了城后,马车径直在平福巷停下。

    这里?,尤冰倩和刘淳以及阿檀她们早就等着了。当?然,还有身形庞大的狗大人。

    它摇着尾巴挤在最前头,见沈栀栀下马车来,欢快地?扑过去。

    殊料人没扑着,狗头就被一只手摁住。

    摁住它的正是它的主人裴沅祯。

    裴沅祯将沈栀栀护在怀中,说:“她身子虚弱,受不得你这么莽撞。”

    阮乌:嗷呜~

    它哀怨地?看了眼沈栀栀,老实站在一旁。

    沈栀栀好笑,摸了摸它的狗头:“我给你带了吃的,一会拿出来。”

    嗷呜~

    阮乌又立即高兴起来。

    阿檀眼巴巴地?望着沈栀栀,想过去又不敢过去。

    沈栀栀瞧见了,对她招手:“阿檀,认不得我了?”

    阿檀抿唇,挪脚过去小声道:“阿檀想栀栀姐姐,可我听冰倩姐姐说你当?公主了,阿檀不敢冒犯。”

    沈栀栀揉了把?她的脑袋:“当?公主也还是你的栀栀姐姐,我也给你带了礼物。”

    阿檀笑起来。

    尤冰倩站在一旁欣慰地?望着她们,视线不经意掠过几人,瞧见后头刚下马的年轻将军。

    陈良焕也默默看着她这边。

    两人视线对上,滞了片刻,尤冰倩移开。

    她上前挽住沈栀栀:“走,外头风大,先进去吧。”

    沈栀栀点头,走了两步,又转身看裴沅祯。

    裴沅祯目送她:“进去吧,我入宫一趟,晚点过来接你。”

    “好。”.

    裴沅祯骑马进了宫。

    到了乾清殿,远远地?瞧见门口的内侍跑进去,裴沅祯眯了眯眼。

    旁边领路的总管见了,面色沉了沉,斥道:“瞧瞧什么规矩!这些兔崽子咋咋呼呼,杂家得了空定要好生教训教训!”

    裴沅祯仿佛没听见他的话,脚步不停。

    进了乾清殿,皇帝闷闷地?坐在龙椅上,而?宗人府的廖宗正抱着几卷画轴站在一旁。

    裴沅祯行了一礼:“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抬眼,也不出声让他平身。

    不过裴沅祯不在意,兀自起身走到廖宗正面前。

    “这些是什么?”他问。

    “裴大人来得正好。”寥宗正讪讪道:“这些是从各大世家选出来的贵女画像,皇上翻年便十六了,是该立后了。”

    此话一落,皇帝倏地?撂下折子:“朕不想立后,难道你们要逼朕吗?”

    寥宗正叹气。

    裴沅祯敛下眼睫,对寥宗正道:“寥大人且将画像放下,我与皇上谈谈。”

    “好。”

    寥宗正放下东西,逃似的出殿了。

    乾清殿内安静下来。

    裴沅祯漫不经心翻了翻画像,一共十二幅,皆是宗人府精挑细选出来的。

    他抽出其中一幅,说:“我看恒国公府的嫡女就不错,年纪虽长你两岁,但生得温婉端庄,颇有母仪天下之态。”

    “朕不喜欢比朕大的女人!”

    裴沅祯又展开另一幅画像:“承恩侯府的三小姐秀外慧中,性子天真烂漫兴许与你合得来。”

    “长得太丑!”

    裴沅祯听了,慢条斯理地?又挑了一幅画像:“魏老将军的孙女,姿色上乘,虽出身武将之家,却琴棋书画精通,皇上可作考虑。”

    “舅舅既然这么喜欢,何不娶了这杨小姐给朕当?舅母?”皇上挑衅道。

    他才十五年纪,少?年人长得瘦弱白净,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且被长辈们惯坏的孩子。

    一副叛逆模样,就这么横眉冷眼地?睨向裴沅祯。

    裴沅祯静默回视他。

    他清楚,这只是皇帝的表象,只是他故作姿态的忤逆。这些贵女立谁人做皇后于皇室有利,他自然清楚。

    不过,他并不想惯着他。

    片刻,裴沅祯面色沉下来。

    “皇上,立后乃国之大事,不可儿戏!”

    儿戏儿戏!

    皇上历来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两个?字!

    以往,他也总是这么训斥他“不可儿戏”,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个?愚蠢可笑的、任他摆布揉捏的孩子!

    皇上也沉了脸,却不敢再?顶撞他。

    裴沅祯默了会,说:“皇上今日心情不虞,臣先告退!”

    说完,他行了一礼,抬脚出门。

    裴沅祯一走,皇上的脸色更?不好看了,气怒之余,还有几分后悔。

    他颓败地?耷下肩膀,靠在龙椅上。

    “小德子,你说朕方才是不是做错了?”

    “哎呦!皇上是天子,又岂会有天子做错的事?况且是皇上自己选妻,理应以皇上的喜好为先!皇上不满意,那?肯定是臣子做得不好!”

    “可是”皇上道:“舅舅出门时?分明生气了。”

    “裴大人”内侍斟酌了下,见四周没其他人,走过去小声道:“裴大人许久未回京,一来就给皇上下马威,想来是记恨您抓他替身之事”

    闻言,皇上面色阴鸷.

    平福巷,小院里?热热闹闹。

    沈栀栀坐在堂屋里?,边吃糕点边听阿檀说近日来的趣事,多是她跟刘淳的。

    阿檀此前住在刘淳的宅子里?,刘淳一心想当?裴沅祯的侍卫而?没考功名?。是以整日游手好闲,于是阿檀也跟着他游手好闲。

    两人一大一小,几乎将京城逛了个?遍。

    “那?日我们上街遇到了个?奇怪的哥哥,后来得知那?奇怪的哥哥居然是”她小声道:“是皇上。”

    “皇上?”

    阿檀郑重点头。

    “怎么遇着的?”沈栀栀好奇问。

    阿檀眨巴了下眼睛,小小的人儿脸上神色古怪。

    她看向刘淳:“那?地?方刘淳哥哥知道。”

    刘淳面色一红,支吾道:“在凝香馆。”

    “”

    沈栀栀先是语塞,随即气怒:“你居然带阿檀去那?种地?方?”

    “不是不是,”刘淳忙解释,我们是去附近的铺子买糕点,路过时?遇到的。彼时?皇上没带银子,被几人围住”

    想到什么,刘淳捂住嘴:“事关?皇上颜面,不好说。”

    他不说,但沈栀栀也猜着了,当?然也不好继续问下去。

    不过还是担心地?问了句:“你怎么知道他是皇上?”

    刘淳说:“我看见他身上的玉佩了,当?今世上,谁人敢佩戴刻有‘泓’字的玉佩?”

    “泓”是皇上的名?字。

    沈栀栀又问:“那?皇上知道你们认出他来了吗?”

    刘淳摇头:“兴许是不知的。”

    沈栀栀松了口气。

    没过多久,侍卫说裴沅祯来了。

    “这么快?”沈栀栀诧异。

    裴沅祯的马车就等在门外,她耽搁不得,当?即辞别?众人跟裴沅祯回府。

    她甫一钻入马车,立即被抱了个?满怀。

    第123章

    沈栀栀被裴沅祯拉坐在他膝上?, 两人才抱上?,下一刻,一团雪白也跟着钻进来。

    阮乌不懂他们在做什么, 颠颠儿地挨在沈栀栀身?边, 昂着大?脑袋兴奋地望着他们。

    “”

    沈栀栀不大?好意思,往外挪了些:“你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不是说?去宫里?有?事吗?”

    “原本有?事, ”裴沅祯说?:“不过皇上?今日心情不虞,索性回来了。”

    “皇上?为何心情不虞?哦, 算了。”沈栀栀问完又说?:“我不该打听这种事。”

    裴沅祯莞尔, 手?掌不紧不慢地在她腰间摩挲。

    “皇上?已经年满十五,明?年便?是十六,到了立后的年纪。”他缓缓道:“待皇上?大?婚后,也该亲政了。”

    沈栀栀见他面色疲惫, 抬手?帮他揉额头:“我听说?皇上?登基时才八岁,如今七年过去,应该能独当一面了。”

    听她语气有?些低沉,裴沅祯仔细打量她:“怎么了?”

    “没。”沈栀栀摇头。

    “你有?话只管与我说?就是, 在我面前没有?不能说?或该不该说?的。”

    沈栀栀点头:“我就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

    “这些年你名声不大?好,可我清楚你是个好官,所做的事对?得起皇上?也对?得起百姓。可皇上?并不知道”

    “你是怕他羽翼丰满拿我处置?”

    沈栀栀不语, 默认。

    自?古以来, 冠上?奸臣名声的人都没好下场。裴沅祯虽是皇上?的舅舅, 可舅甥俩并不合。

    裴沅祯勾唇笑了笑, 拉下她的手?攥在掌中?。

    “无须担忧, 我心里?有?数。”

    “嗯。”沈栀栀点头,窝进他怀中?。

    须臾, 想起一事,她说?:“我听刘淳说?,此前他们在凝香馆碰见皇上?了。”

    “何时的事?”

    “我们在南汌的时候,刘淳带阿檀去买糕点路过凝香馆,碰见皇上?和内侍在一起,身?边也没带其他人,想来是偷偷出的宫,当时还是刘淳给解的围。”

    裴沅祯脸色沉了些。

    他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了,这些事我会处理好。”

    说?完,他阖上?眼。

    “栀栀,”裴沅祯说?:“朝堂上?现在还有?些忙,又是年关之际,等过些时日我便?请旨赐婚,我们重新拜堂。”

    他突然?提起这个,沈栀栀说?:“我不急的。”

    “我急。”?

    沈栀栀抬眼,见他闭目像睡着似的,只唇边一抹浅浅的笑。

    她抬手?去捏他的鼻子:“你急什么?说?这种话也不害臊。”

    裴沅祯勾唇:“旁人在我这个年纪已经儿女绕膝了,方才出宫时遇到吏部侍郎,他家中?又得了个玉雪可爱的女儿,还邀我去吃酒,你说?我急不急?”

    沈栀栀直起身?,神色诧异:“你居然?也急这个?”

    “什么叫也急这个?”

    沈栀栀好笑:“我还以为你并不在意子嗣呢。”

    “确实不在意子嗣,但我在意人生苦短。”他说?:“我想跟你生儿育女,想像普通人家一样当孩子的爹爹,想和你白头到老。我一刻也不想浪费,只想快些与你成亲。”

    他满脸认真地望着她,像是在沈栀栀身?上?燃了把火,那?火越烧越旺。

    到最后,沈栀栀整个人烫得快冒烟了。

    她嗔怪地啐他一口:“你青天白日做梦吧。”

    裴沅祯莞尔.

    沈栀栀跟随裴沅祯住在裴府,不过裴沅祯平日忙,她闲来无事便?又把之前经营的铺子捡起来。

    这日天气好,她自?行出门去了趟东三街的干货铺子,忙了一上?午后便?去医馆看尤冰倩。

    哪曾想才进门就见尤冰倩正在给陈良焕看伤。

    尤冰倩坐在他跟前,陈良焕目光笔直轻柔地盯着她,眼里?几乎看不到旁人。

    沈栀栀咳了咳,两人才反应过来。

    陈良焕耳朵微红,尤冰倩些微不自?在。

    她问:“你怎么得空来我这了?裴大?人呢?”

    沈栀栀背着手?,笑得狡黠:“他在宫里?,我没什么事过来看看,你们在忙啊?那?你们忙你们忙”

    未等尤冰倩开口说?什么,她立即又出门了。

    尤冰倩无奈,余光瞥向陈良焕,见他此时也有?些羞臊局促。

    她重新坐下来:“陈将军这是陈年旧伤了,肱骨微损。若再不注意,日后恐怕恶化。”

    “嗯。”陈良焕点头。

    “此乃气滞血瘀所致,可用些强壮筋骨、活血通络的药。”

    “嗯。”

    “配以针灸效果会更好。”

    “嗯。”

    “午时了,陈将军何时回营?”

    “嗯。”

    陈良焕盯着她的头顶,心里?尽是与她重逢的欢喜,哪曾留意她的话?只记得嗯嗯应声。

    尤冰倩默了默,抬脸,正撞上?他的视线。

    陈良焕像被抓包似的,慌乱别过眼:“尤姑娘还有?什么交代吗?”

    尤冰倩坐直:“我适才问,陈将军何时回营?”

    陈良焕顿时尴尬,脸也忍不住红起来。

    忙起身?道:“实在抱歉,我打扰你多?时,是该回去了。”

    他放下裤腿,接过药。

    走到门边又转身?:“尤姑娘。”

    尤冰倩停下:“陈将军还有?何事?”

    “我身?上?没带钱,诊金明?日给你送来。”

    尤冰倩垂下眼,又岂会不知他这是借口?即便?真没带钱,吩咐旁人送来也是一样的。

    不过她没说?其他,只点头:“好。”

    陈良焕笑起来。

    少年将军的笑单纯且热烈,有?那?么一瞬间,她恍了下神.

    等陈良焕一走,沈栀栀又过来了,径直走去后院找到尤冰倩。

    尤冰倩正在查看晾晒的药材,见她过来,问:“你就这么得闲?裴大?人还没忙完吗?”

    “你嫌我来得勤快?”沈栀栀挑眉。

    尤冰倩放下药材,好笑:“怎会?自?从你回裴府住我便?鲜少见你了。”

    她拍了拍手?上?的药材屑:“走,还没用午膳吧?我们去醉香楼。”

    两刻钟后,两人在醉香楼订了个雅间。

    然?而才坐下来,隔壁雅间里?便?传来一阵欢闹,随后也不知何人开了个头,提到沈栀栀。

    沈栀栀和尤冰倩互看了眼,静默听。

    “没想到她居然?是南汌的公主,这身?份一变,竟有?些攀不上?了似的。”

    “你攀她做什么?即便?是公主,也是个亡国公主。南汌都亡了多?少年了?国不是国,这公主身?份倒显得尴尬。”

    “我看最尴尬的该是两人的亲事吧?此前裴大?人娶她无可厚非,可现在她是南汌的公主,这还怎么嫁裴大?人?”

    “对?啊,我听爹爹说?朝堂上?已经有?人因此弹劾裴大?人了。”

    “那?裴大?人是何意,还想娶南汌的公主?”

    “裴大?人不是把她带回来了吗?兴许还会娶的。”

    “你也只说?是兴许,京城贵女何其多?,哪个不比亡国的公主好?裴大?人仕途正劲,娶一个敌国皇室遗孤岂不引人诟病?”

    尤冰倩握住沈栀栀的手?,低声安慰:“别理她们,这些贵女平日没事干就喜欢搬弄是非。”

    沈栀栀摇头,笑了笑:“我知道。”

    虽这么说?,但到底还是入心了几分。

    用完午膳,沈栀栀吩咐驾马回府,到门口恰巧遇到刚从宫里?回来的裴沅祯。

    他站在台阶上?等她下马车,然?后牵着她一同走去明?辉堂。

    “在醉香楼吃了什么?”裴沅祯问。

    沈栀栀上?午做了什么、去了哪里?,裴沅祯都清楚,也知道她刚从醉香楼回来。

    沈栀栀点头:“素锅子并些糕点。”

    她问:“你呢?”

    “我还未用膳。”

    裴沅祯手?指插\\进她指尖,这般亲密的动作早已熟稔。

    走进明?辉堂,他说?:“坐下,再陪我说?说?话。”

    沈栀栀点头,见他面色些许沉郁,问道:“可是在宫里?遇到了事?”

    “嗯。”

    “什么事?”

    “上?次你跟我提到皇上?偷偷出宫之事,我派人查了。除了偷偷出宫,私下还有?许多?荒唐之举,皆是身?边的两个内侍撺掇。”裴沅祯不紧不慢道:“今日上?午,我命人将那?两个内侍杖毙了。”

    “当然?,除了这两个内侍,宫里?所有?其他人安插\\进去的探子和心怀不轨的恶奴,我皆已杖杀。”

    “以前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不想与皇上?闹僵。现在皇上?长大?,即将亲政,自?然?不能再放任。”

    沈栀栀问:“那?皇上?知道你的用心吗?”

    裴沅祯不以为意:“此时他不知,以后总该有?明?白的一天。”

    “我倒不这么认为。”沈栀栀说?。

    裴沅祯抬眼。

    就听她继续道:“你做了为他好的事就该让他知道,不然?岂不是吃亏?况且你们是舅甥,关系亲厚,就更不该隔着误会。”

    裴沅祯动作顿了顿,须臾,扬唇笑起来。

    枉他聪明?一世,居然?也忽视了这么简单的道理。

    今日他杖杀宫人,皇上?以此跟他闹了通别扭。皇上?叛逆,他心底也有?气,不屑于跟个孩子解释。

    殊不知,如此一来倒是好心办了坏事。

    “我知道了。”

    裴沅祯点头,伸手?过去捏了捏沈栀栀脸颊:“我的栀栀果真聪慧。”.

    山洞里?。

    裴沅瑾和时菊在这住了快半个月,裴沅瑾的伤好了许多?,除了每日换药,已经不再起热了。

    这日,时菊从溪边打了盆水进来,见裴沅瑾正在收拾东西。

    她脚步停下。

    “回来了?”裴沅瑾头也未转,径自?说?:“我要走了,多?谢你这些日照顾。”

    时菊鼻间酸涩,片刻,沉默地走回去。

    她把火堆挑旺了些,架上?锅子,如往常一样洗米煮粥。

    裴沅瑾继续道:“我会留些钱给你,够你用一辈子,当然?如果你觉得不够,我还可以给你更多?。”

    时菊没吭声。

    “你以后不必跟着我,也不再是我的下属。以前欠我的,这些天也已经还够了。”

    裴沅瑾余光瞥过去,见她坐在火堆旁无动于衷地忙活。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我从此两清。”

    时菊缓缓停下。也不知是十一月的天太冷还是怎么,她觉得自?己的心也是冷的,浑身?都冷。

    她又拨了拨火堆,添了几根柴进去。

    “你怎么不说?话?”裴沅瑾睨她。

    “公子想让我说?什么?”

    裴沅瑾愣了下,轻笑。

    是啊,他希望听到什么?自?己难不成病糊涂了?

    “既如此,我走了。”他挎上?包袱。

    山洞昏暗寂静,脚步声清晰。时菊听见他一步一步离开,身?体?里?也像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流失。

    她突然?喊住他:“公子?”

    裴沅瑾在洞口停下。

    “公子”时菊张了张口,最后只是道:“山水迢迢,公子保重。”

    说?完,她低下头,泪水落在灰烬里?.

    裴沅瑾走了,下山后联系所有?的护卫,又变回了曾经那?个潇洒风流的无瑕公子。

    他在客栈歇了一宿,次日一早带护卫们出城。

    他打算往北而去,永不回头,也永远不回大?曌。

    只不过骑马走了半日,他又停下来。

    护卫问:“三爷,怎么了?”

    裴沅瑾摸了摸腰间,怅然?地说?:“我好像落东西在山洞里?了。”

    护卫问:“是何物??属下这便?赶回去寻。”

    默了默,裴沅瑾摇头:“不必,我亲自?去。”

    他调转马头,往回赶,似乎那?东西真的很重要,速度竟比来时更快。

    一行人赶回山洞已经是傍晚,暮色朦胧。

    裴沅瑾让护卫等在外面,他自?己走进去。

    山洞里?空空荡荡毫无人影,所有?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他站在木床旁呆滞了片刻,想不起来自?己到底丢了什么东西。

    过了会,他转身?。

    罢了,丢就丢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

    他想。

    正欲抬脚出去,却见洞口静静地站着个人。

    裴沅瑾盯着看了看,紧绷的下颌一松:“你怎么还不走?”

    时菊抱着刚洗好的衣裳站在那?,愣了会神。

    她走进来:“公子怎么回来了?”

    “我回来找东西。”裴沅瑾随意翻了翻床上?的被褥:“你可见过我的玉佩?”

    时菊心底失落:“并没有?。”

    默了下,裴沅瑾又问:“你为何不离开?”

    “我能去哪呢?”

    在这个世上?,她已经没有?亲人,也没有?家。曾经是他的属下时,她将任务当成了生活的寄托。可如今她们已经两清,他再也不需要她做什么。

    她也试图离开过,但才走出山洞就发现,天大?地大?,她居然?不知该去哪。

    “抬起头来。”裴沅瑾吩咐。

    时菊没动。

    他索性上?前两步,捏起她的下巴。

    见她眼里?含泪,眸光楚楚,突然?轻笑了声:“柳拾意,你就那?么喜欢我?”

    时菊不语,只落了滴泪下来。

    “就算我一无所有?也愿意跟着我?”

    时菊仍不说?话。

    裴沅瑾盯了她片刻,倏地狠狠亲过去。

    第124章

    时菊一愣, 眸子里满是不可思议。

    裴沅瑾在她唇上轻佻地吮了两下,掀眼看她。

    他眸色平静却深邃,时菊看不透, 但却明白?必定藏着什么东西。

    “不是想跟着我吗?”裴沅瑾淡淡道:“既如此, 我给你个机会。”

    许是冲击太大,时菊愣怔间,一时没反应过?来。

    裴沅瑾耐心地等了会, 见?她并没反抗便当作默认。

    他顺势将她拉进?怀中,揽着她的腰, 将人压在木床上。

    洞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小雪, 天色彻底暗下来。而洞内暖意?融融,时菊衣衫半解,趴在枕头上,肩背布满细汗。

    她不明白?事情为何突然发展成了这样?, 两刻钟前她分明还在河边洗衣,分明还绝望地想自己恐怕要凄苦孤独余生了,殊料

    外头的天光昏暗,令她时而清明, 时而迷离。然而迷离的眸子里却是一片平静。

    裴沅瑾许久没跟女人做这种事,他极尽耐心。

    目光紧紧盯着她的侧脸,不满于她眼里的平静百般捉弄。直到看到她面庞再一次染上春色, 这才邪气地笑起来。

    “别忍着。”他说。

    时菊脸色绯红, 不吱声。

    他伏在她耳边, 低声道:“旁的我不能给你, 不过?让你在床上舒服的本事还是有的。”

    时菊闭眼, 放任自己坠落深渊.

    关?于立后的事,皇上似乎跟朝臣们拗上了。

    尤其针对裴沅祯, 凡是裴沅祯提出的意?见?皆被皇上驳斥。

    这是继皇上抓了裴沅祯的替身后,再一次大剌剌地不给裴沅祯脸面。舅甥俩连续多日呈冷战状态,朝堂上一度鸦雀无声。

    明眼人都看得出,皇上是在为裴沅祯擅自杖杀宫人的事而彻底怒了。

    但裴沅祯并不解释过?多,一句“祸乱欺君”将乾清殿一半的宫人杖杀,其中还有皇上身边的两个贴身内侍。

    裴沅祯去乾清殿跟皇上商议事时,皇上故意?让他等在门外许久,百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好相劝。

    然而裴沅祯素来不愿理?会皇上的脾气,见?皇上冥顽不灵,索性勒令宗人府举办一场茶宴,邀请各家贵女们入宫吃茶,届时让皇上自己选。

    他话中之意?便是:“他喜欢哪个选哪个,若选不出来,宗人府挑一个。”

    皇上听后当场摔了茶盏.

    裴府,墨韵堂书房。

    安俊良无奈:“皇上果真长大了,连脾性也?见?长。”

    裴沅祯头也?不抬:“光长脾气不长脑子。”

    这话实属大不敬!若是旁人听见?,恐怕会吓得腿软,不过?安俊良听得多了便也?习惯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安俊良道:“你杖杀他身边的那两个内侍是同他长大的玩伴。”

    “皇上八岁便失恃失怙,他一个孩子住在偌大的皇宫无人照看,还要学习各种严苛的帝王之术。那两个内侍多年的陪伴令他看重,这也?不是坏事,说明皇上是个重感情之人。”

    “帝王无须重感情,若如此,江山还怎么治理??”

    “你这人”安俊良摇头失笑:“还说皇上的性子倔,我看你们都一样?。”

    他说:“要我说,皇上身边的人被人钻空子跟你也?脱不开?干系,你这些年若是能多关?心皇上一二,他也?不至于跟你生分对旁人偏听偏信。”

    裴沅祯阅卷宗头也?不抬,鼻子里低哼了声,不以为意?。

    须臾,他又停住:“罢了,你说得也?对,这些年我只顾报仇倒是鲜少?存眷皇上。”

    安俊良问:“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裴沅祯沉吟:“暂时不知。”.

    每年冬天,城外城隍庙都会集聚许多难民。尤冰倩会在年关?将至的时候去城隍庙义诊。

    她已?经?在城隍庙义诊了多日。

    “收拾东西吧,”眼见?天色暗下来,尤冰倩吩咐婢女:“我们现在回去。”

    “好。”婢女露秋将最后一包药发放给老人,又嘱咐了些用药事项,然后麻利地拾掇药箱。

    收拾好后,两人出门。然而一出门脚步就停下了。

    门外,陈良焕站在那。

    尤冰倩愣了愣,见?他独自牵着马,似乎等了许久。

    她问:“陈将军怎么来这了?”

    陈良焕笑:“我去医馆听说你在这,就赶来了。”

    “陈将军找我有何事?”

    “上次你说我的腿伤需辅以针灸,而营中的针灸大夫请假了,我想请尤姑娘帮我看看。”

    但见?她面色疲惫,陈良焕赶紧道:“不过?今日不急,待你得空再说。”

    “好。”尤冰倩点?头。

    迟疑了下,陈良焕问:“你们现在回去?”

    “嗯,义诊结束,准备回医馆。”

    “哦。”

    见?他还没走?,尤冰倩问:“陈将军还有事?”

    “无事,天色晚了,我送你吧。”

    “不”必字还未说出口?,陈良焕已?经?翻身上马,尤冰倩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最后咽下去。

    她福身:“多谢陈将军。”.

    车外寒风阵阵,尤冰倩坐在车内,视线清清浅浅地从帘子缝隙飘出去,落在年轻将军的身上。

    他坐得笔直,脊背坚\挺宽阔。目不斜视,像真的在专心护送她回家般。

    似乎也?不怕冷,这么寒的天,衣衫单薄。袖子上

    尤冰倩仔细看了看,那里脱线破了道口?子,看样?子已?经?破了许久他并不曾发觉。

    她收回视线,垂下眼。想起沈栀栀曾跟她说过?,陈良焕父亲早逝,母亲一人将他带大,后来母亲也?去世了。家中无兄弟姐妹,身边也?无伺候的婢女,想来也?无人能照顾他衣衫破旧。

    马车晃晃悠悠进?城,等到了医馆门口?,婢女先下去。

    却突然惊讶地唤了句“老爷”。

    尤冰倩动作一顿,缓缓钻出马车,就见?她父亲一身官袍站在几步开?外。

    他板着脸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在陈良焕身上打量,随即低嗤了声。

    “还以为你在外这么久能有悔改之心,殊料越来越不像话了。”

    尤冰倩赶紧下马车,转头歉意?地对陈良焕道:“陈将军,我到了,多谢相送。”

    陈良焕动了动唇,原本想说什么,但觉得不合时宜,便恭恭敬敬地对尤大人行了一礼,而后离去。

    陈良焕离去后,尤冰倩这才看向尤大人。

    “父亲,你今日特地过?来看女儿的?”

    “你想多了,我只是经?过?此地。”他脸色阴沉,没好气地看向这个女儿:“你难道想一直在外头住下去?”

    尤冰倩福身:“父亲有话进?去说如何?外头冷。”

    “不必了!恰巧遇见?,我就在这说两句。”尤大人说:“我问你,你到底还想不想归家?”

    “父亲,”尤冰倩道:“女儿自然是想的,若是父亲让女儿回去,我立即回去。”

    尤大人脸色好看了些,又道:“既如此,你把你这破医馆关?了,老老实实跟我回去,再相看个人家好生嫁了。你年纪也?不小,难道想拖成老姑娘?你自己不在意?,可你总得为你妹妹们想一想。家中有个老姑娘嫁不出去,旁人会怎么看我们尤家?”

    “再有,你若想回家,裴沅祯那些人一概断绝往来。裴沅祯是何人?人人唾骂,臭名昭著,你成天跟他的人混在一处做什么?一会是那个南汌的公主,一会又是那个什么神医。还有这个陈将军,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对你有意?。我明明白?白?告诉你,除非我死?了,不然你休想嫁他!”

    经?过?这么久,尤冰倩再听到父亲这些绝情的话已?经?麻木。

    她平静地说:“父亲若是肯放下成见?,或许会发现裴大人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世人对他误会至深,父亲自诩开?明通理?为何就”

    “你这是在教训我?”尤大人气得胡须发抖:“看来你毫不知悔改,今年过?年也?不必回去了!”

    说完,尤大人沉沉地盯了她一会,像是想在她脸上看到懊悔和求饶。

    然而尤冰倩只是静静地低垂着眼。

    尤大人等了会,心头大怒,甩袖离开?。

    寒风萧瑟,卷起地上枯黄的叶子飞上半空。尤冰倩望着父亲离去背影,愣愣地站在原地。

    少?顷,许是觉得冷,她打了个摆子。

    “尤姑娘,天气凉,别在外头久站。”

    身后传来句温暖的声音。

    尤冰倩诧异转身:“陈将军怎么还没走??”.

    裴府。

    用过?晚膳后,裴沅祯继续在书房处理?庶务,而沈栀栀则窝在里头隔间的小榻上看话本子。

    桌边点?着盏灯,沈栀栀把软枕堆叠在扶手一侧,然后侧卧就着光线看话本。

    隔间内,烛火静谧,外头偶尔传来裴沅祯跟旁人议事的声音。

    沈栀栀看了会,将书搁在一旁,打了个哈欠。

    她认真听外头动静,谈话声音还在继续,说的正是宫里办茶宴各家贵女们的表现。

    “皇上去御花园转了一圈,待不到片刻就离开?了。”宗人府的寥大人说。

    “可有看中哪个贵女?”

    寥大人摇头叹气,问:“大人,您看这事该怎么办?立后关?乎国本,不能随皇上的性子来,可若是立个令他不如意?的,将来帝后不和也?麻烦。”

    裴沅祯默了片刻,点?头:“此事我考虑考虑,明日早朝再议,寥大人先回吧。”

    “好好好。”

    很快,书房的声音没了。

    裴沅祯继续看卷宗,留着三分心思听隔间的动静,此前还能听到翻页的声音,现在里头安安静静。

    默了默,他起身往里走?。掀帘入内,就见?榻上的人不知何时睡着了。

    他走?过?去,拉过?毯子帮她盖上,随后在她跟前蹲下来。

    曾记得在岱梁罗县客栈时,也?看过?她的睡颜。彼时她为了救阿檀在船上跟歹徒斗智斗勇,还拿“我是裴沅祯的女人”作要挟。她聪明、狡黠、古灵精怪,可睡着的样?子却乖巧可人。

    比如现在,她呼吸轻盈,睡得恬静。长睫根根分明,在眼睑处落下一层阴影。红唇清艳,微微嘟起,略显调皮。

    也?不知她梦见?了什么,唇瓣动了动。

    裴沅祯莞尔。

    就这么看了会,他倾身过?去,在她鼻尖轻轻碰了碰。

    正欲退开?时,见?她缓缓睁眼。

    “我吵醒你了?”他问。

    沈栀栀扬唇笑:“你是不是想偷偷亲我?”

    裴沅祯默认。

    “怎么在这睡着了?”

    “我看话本子累了,原本想打个盹来着,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那还想睡吗?”

    “嗯。”

    “既如此我陪你。”裴沅祯说完,掀开?毯子,钻进?去。

    沈栀栀往里头挪,不过?软榻不大,睡一人刚刚好,睡两人就显得挤了。

    裴沅祯从身后抱住她,让她的头靠在他手臂上。

    “睡吧。”他说:“我在这。”

    第125章

    可裴沅祯这么搂着她, 沈栀栀哪里还睡得着,瞌睡虫早已?飞了。

    她手搭在裴沅祯的手臂上,与?他聊天?。

    “近日很忙吗?”

    “嗯。”

    “忙什么?”

    “年底都比较忙, 户部清账, 刑狱结案,还有皇上立后之事。”

    沈栀栀说:“我听说今日宫里设茶宴邀请各家贵女,皇上可有中意的?”

    说起这个就头疼, 裴沅祯鼻尖摩挲她的头发:“暂时没?有。”

    “那?皇上是何意?不想立后吗?”

    按理来说,皇上立后对他是有利的, 大婚过后就可以亲政了, 为何拒绝这等事?

    裴沅祯猜到她心?底疑惑,说道:“皇上使性子罢了。”

    “因为你杖杀他身边的内侍?”

    “嗯。”

    沈栀栀忖了忖,转过身来:“我觉得这事你做得确实专横了。”

    裴沅祯挑眉。

    “那?些挑拨离间的人固然不能留,可总归是皇上身边的人, 你要杖杀他的人,至少要先跟他商量啊。”

    “何须商量?皇上并非不谙世事,那?两个内侍做了些什么,是好是歹他心?里都清楚。”

    “可那?也是他的内侍啊。”沈栀栀强调说:“正如你所?说, 皇上已?经长大了,心?里什么都懂。也清楚那?两人留不得,可即便如此, 你也得经过他的同意吧?”

    “他不会同意。”裴沅祯说:“他不忍杀那?两人, 我只是帮他作出决断。”

    沈栀栀沉默了片刻:“可你跟皇上的关系总这样僵持也不好。”

    裴沅祯勾唇:“你有何主意?”

    “上回我不是跟你说, 你既然做了为他好的事, 就让他知道吗?”

    “我此举对皇上有利, 他清楚。”

    “那?皇上为何还跟你怄气??”

    “”

    裴沅祯闷了闷,不说话了。

    故去?的皇后是裴家嫡女, 也是他堂姐。可裴沅祯从小跟裴家人就不亲厚,是以跟故去?的皇后也没?什么感情,对于皇后留下的孩子更不用提。

    七年前皇帝驾崩,大曌不可一日无君,他匆匆将八岁的孩子送上皇位。

    直到那?一刻,他才开始正视这个陌生的外甥。

    这么些年,他极力?培养他。只是他忙于朝政,却忽略了那?个孩子不知不觉已?经长大,而且变得叛逆。

    这令他头疼得很。

    想起安俊良说的那?句“皇上变得如此,你也难逃干系”,他叹了口气?,将怀里的人拢紧了些。

    “栀栀,”他问:“我不擅于跟孩子打交道,你帮帮我。”

    若他跟皇上只是单纯的君臣关系,他自有法子。可除了君臣,他跟皇上还是舅甥。

    这世间,他最不会处理的关系就是血亲。

    沈栀栀却道:“这有何难?”

    “我问你,”她说:“你可曾陪皇上用过膳?”

    裴沅祯默了片刻:“没?有。”

    “一次也没?有?”

    裴沅祯不吭声?。

    沈栀栀捏他脸:“看来是真的了。你把他丢在宫里,只忙于自己的事,连用膳都没?陪过他,他又怎会跟你亲厚呢?”

    她说:“若说维系感情,饭桌上最合适了。气?氛到了再小酌两杯,铁定什么误会都没?了。”

    “你怎么知道?”

    “小时候我爹娘吵架,就是在饭桌上你一句我一句和?好的。若是再喝两杯酒,我爹爹还能将娘亲哄得找不着北去?。”

    裴沅祯笑。

    “所?以,你不妨进宫陪皇上用顿膳。兴许你们把话说开了,关系便也缓和?了。”

    见他唇凑过来吮她脖颈,沈栀栀拍他:“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进去?了没??”

    “嗯。”

    “嗯是何意?是采纳还是什么?”

    裴沅祯心?里暖烘烘的,满腔爱意。他边亲手边往衣摆里钻:“我听你的。”

    他慢条斯理地、无限柔情地吻她,索求她。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腊月初,裴沅瑾一行?人抵达金昌。

    到达这日,正赶上金昌都城举办十二?月花神活动?,他带着一众侍卫挤在人群中,往客栈而去?。

    “快看!”这时周遭欢腾,有人说:“公主来了!”

    裴沅瑾漫不经心?转头看了眼。

    旁边的人继续道:“看到了没??打前头骑在马上的是三公主和?四?公主,这两人每年花神节都暗暗较劲,也不知今年花落谁家。”

    “我看是三公主。”

    “何以见得?”

    “三公主是皇后所?生,且很得皇上宠爱。旁的不说,就她胯\下那?匹马便是进贡的汗血宝马,有如此神驹,今年花神必然是她。”

    “我倒是觉得四?公主也有可能,你忘了四?公主的母亲是任贵妃了?任家可是武将之家,据说任贵妃武艺超群不输男子,四?公主又岂会逊色?”

    金昌皇室有六位公主,长公主和?二?公主已?经出嫁不能再参加花神节。而五公主和?六公主年岁尚小,是以,只有三公主和?四?公主有资格。

    参加花神节的都是金昌官宦府邸未出阁的贵女,考校众人君子六艺,胜出者夺得花神之名,且有资格点?第一盏新年长乐灯。

    其实也就是个名声?罢了,奈何金昌的这些贵女们较劲得很,花神节办得一年比一年盛大,百姓们也乐得凑热闹。

    今年便是如此,一大清早,百姓们就在街边等着了。

    裴沅瑾瞥了眼马上英姿飒爽的黄衣女子。

    这位便是四?公主明昭,此前跟随郗博皇子去?过大曌的京城,那?时候,裴沅瑾从街上打马路过时还见过这位高傲的公主。

    他盯了她片刻,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她胯\下的马上。

    若是没?看错,她的马应该被人动?了手脚,此时马的神色在众人的欢腾中逐渐变得狂躁。

    可马上的明昭公主并不知晓,她还在洋洋得意地用下巴蔑视落她身后的三公主。

    裴沅瑾心?里默数,数到第十声?,那?马骤然扬蹄狂奔,吓得围观的百姓们轰乱逃窜。

    而马上的明昭公主显然不知发生了何事,惊慌地去?扯缰绳,她整个人如波浪里的芦苇,摇摇晃晃。

    只片刻工夫,便从马上坠下。

    就在众人以为四?公主会被摔下马时,一人飞身过去?,迅速将她接住。

    明昭公主惊魂未定,抬眼看向来人。

    他桃花眼勾人,语气?风流:“公主小心?。”

    明昭公主心?神恍了恍,突然心?跳加快。

    回到宫里,明昭公主大怒:“三姐姐那?个贱人!居然耍这种下三滥招数!立即让人去?查,若是查出来是她做的,我必不会饶她!”

    “是。”侍卫领命去?了。

    明昭公主坐在软榻上,气?过后,又开始想起那?个接住他的男人。

    他的速度居然比她的侍卫还快,而且胆子也大,竟敢在众目睽睽下抱她。

    可也不知为何,她非但不恼,反而

    忆起那?张面庞,眉目英俊如谪仙般,还有他勾人的桃花眼。明昭低头一笑,然后吩咐婢女:“你去?查查那?人是谁,住在何处。”

    “是。”.

    裴沅瑾回到客栈,时菊正在帮他缝衣。

    他瞥了眼,在对面坐下:“费这个心?神做什么?花银子重新买不就行?了?”

    时菊没?作声?,继续忙活针线。

    自从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后,裴沅瑾待时菊像变了个人,偶尔温柔体贴,偶尔轻佻霸道。不过时菊仍是此前谨小慎微的样子,很少说话,凡事规规矩矩。

    裴沅瑾不懂她心?底在想什么,但他也懒得懂。就比如此刻,她忙活她的,他自己则坐对面思忖今日上午之事。

    他来金昌,本就是为寻求时机,原本还以为会经过一番波折,竟不想遇上这位四?公主。

    金昌六位公主中,就属这位公主性情刚烈奔放。然而他清楚,越是如此性子越是容易掌控。

    正想着事,这时,护卫过来禀报:“三爷,四?公主派人送东西来了。”

    裴沅瑾怔了怔:“你说谁?”

    “金昌的四?公主,她的贴身婢女亲自送来的,说是酬谢三爷今日搭救的恩情。”

    裴沅瑾站起来,神色渐渐舒展,继而惬意一笑。

    他走出门,见客栈大堂里站着个蓝衣婢女。

    那?婢女高傲地上下打量他:“您是裴公子?”

    “正是在下。”

    “我们公主说了,”她指着地上的一个箱子:“这些是给裴公子的谢礼,还请裴公子收下。”

    裴沅瑾朝箱子看了眼,满满一箱金银。他有的是钱,这些东西并不看在眼里。

    转而问道:“除了这些,四?公主还说了什么?”

    那?婢女一副了然的模样,笑了笑:“裴公子果真聪明,我家公主说了,明日酉时邀公子去?湖畔画舫一聚,不知公子可有空?”

    裴沅瑾心?下窃喜,面上却矜持道:“公主有请,在下不敢不从,定准时赴约。”

    “好,那?我便回去?转告公主,裴公子好生准备准备。”婢女福了福,带人离开了。

    好生准备准备

    裴沅瑾细细品咂这句话。

    金昌民风开放,公主私下养面首的事不是秘密,尤其是这个明昭公主,十五岁便已?经有面首。裴沅瑾混迹风月场所?多年,对这些女子最是了解,表面高贵端庄,私底下放荡风\\骚。

    想来,这个四?公主将他看作入幕之宾了。也好,正愁无计攀附,如今倒是打瞌睡有人送枕头。

    他转身回屋,见时菊就站在门口看他。

    裴沅瑾走过去?:“看什么?”

    “公子,”时菊问:“你想做什么?”

    “如你所?见。”

    时菊不可思议:“公子想投靠金昌?”

    裴沅瑾冷脸:“我早有此意你不是不知,既然知晓还问什么?”

    时菊身形晃了晃。

    她确实早就知晓,可心?底也天?真地盼着他只是一时戏言。来金昌的路上她越发地心?慌,此时听他坦白?,她不是不能接受,只是

    只是觉得失望。

    “公子,”她说:“你可知你这么做便是叛国,会被万人唾骂”

    “闭嘴!”裴沅瑾眸色凌厉:“我做什么岂容你置喙!再说了,你不是想为你家人报仇吗?若是我打败裴沅祯,不正好圆了你报仇的愿望?”

    时菊声?音发颤,胸口像堵了什么东西般难受:“我固然恨裴沅祯,可我们有其他法子对付裴沅祯。若是投靠金昌,那?我们对付的就不只是裴沅祯,还有大曌无辜的百姓。我父亲若是泉下有知也定然不会让我这么做,如此不忠不义啊——”

    “啪”地一声?,时菊的脸火辣辣地疼。

    裴沅瑾打完也后悔了,忙上前捧住她的脸:“我看看。”

    时菊别过脸,眼泪落下来。

    她进屋端起针线,看也不看他跑出门。

    “你去?哪?”裴沅瑾问。

    然而时菊并没?回答,身影消失在廊下.

    次日傍晚,裴沅瑾如约去?画舫赴宴,明昭公主早就在那?等着了。

    画舫内暖和?,她一身轻薄缎面长裙侧靠在美?人榻上。一个婢女跪在她身前帮她染蔻丹,另一个婢女则剥了颗橘子一瓣一瓣地喂。

    见裴沅瑾进来,明昭公主纤纤玉指勾了勾:“裴公子,过来。”

    裴沅瑾淡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后,斯文儒雅地行?了一礼。

    金昌公主媚眼如丝地打量他,最后,视线落在他右边肩膀处。

    那?里少了只胳膊,袖摆空空荡荡。

    她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了,如此俊俏的人儿竟是个残缺的。”

    裴沅瑾面不改色:“公主邀在下来,不是为了奚落在下吧?”

    “自然不是。”

    明昭公主坐起身,将两个婢女挥退,对他道:“昨日裴公子救了本公主,据我那?婢女说一箱金银财帛并未入裴公子的眼。”

    “那?本公主想问问”她缓缓走到裴沅瑾身前,贴着他轻轻呵气?:“裴公子想要什么?”

    “在下想要的公主能给吗?”

    “好大的口气?,本公主倒是喜欢。”明昭公主拉着他那?只空荡荡的袖摆往美?人榻走:“那?你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裴沅瑾径直跟着她走过去?,然后在公主面前蹲下。

    他抬手在她唇边轻佻一勾,一丝橘子水汁挂在其上。

    明昭盯着他的动?作,见他不慌不忙地将那?丝果汁含入口中。

    “滋味不错。”

    他这副邪魅的模样,撩得明昭公主心?头火热。

    她问:“你是不是想讨好本公主?”

    裴沅瑾不语,默认。

    明昭公主一笑:“那?要看你有什么本事啊”

    她话才说完,腿倏地被掰开,裙摆下探入一只手。

    “你好大的胆子!”虽是这么说,可明昭公主脸上半点?怒意也无。

    反而一副期待的模样。

    裴沅瑾轻笑了下:“在下的胆子可不只这点?。”

    明昭公主果真如传言般风\\骚,缎面的衣裙下,是一层轻薄的绢纱,半遮未遮,里头的东西一览无余。他沿着她的小腿一寸一寸地向上,眸子紧紧盯着她的面庞。

    明昭公主的神色逐渐变得迷醉,最后闭上眼睛享受。

    渐渐地,她不满足于他的手指:“你可尝过女人那?处?”

    裴沅祯当然听出她言外之意,他神色清明道:“天?底下,没?有女人配让我舔。”

    明昭公主怒:“本公主也不配?”

    裴沅瑾手上一掐,公主啊了声?,又听他说:“任何女人皆如此。”

    “你敢忤逆本公主,就不怕本公主杀了你?”

    裴沅瑾继续动?作,还放肆地在里头搅动?。过了会,他把手拿出来,上头一片水光莹亮。

    他邪笑道:“这么多,我想公主定然舍不得杀我。”

    明昭见了,娇蛮一笑:“你这性子果真对我胃口,跟那?些唯唯诺诺的男子不一样,我喜欢。”

    说着,她扑过去?抱住裴沅瑾脖颈,热情亲他。

    两人烈火干柴,一触即燃。

    第126章

    腊八这天, 沈栀栀在小厨房做腊八粥,用?食盒装了一份打算给尤冰倩送去。

    裴沅祯正好出门,于是顺道送她去东三街的医馆。

    沈栀栀进门, 嚯地吓一跳。

    陈良焕一身织锦银纹长袍, 头束玉冠,风流倜傥地站在内堂。

    他听见声音,转头笑道:“栀栀妹妹也来?了?”

    沈栀栀上前仔仔细细打量他, 目光促狭:“你来?找冰倩姐姐?”

    陈良焕点头。

    “冰倩姐姐在做什么?”

    陈良焕指着里头一间?屋子:“正在给患者看病。”

    “哦。”沈栀栀探头瞧了眼,视线又落在陈良焕身上, 笑道:“没想?到陈将军换了这身衣裳, 居然跟个贵公子似的。”

    她问:“约冰倩姐姐出去玩呢?”

    “不是,”陈良焕摇头,羞赧道:“我腿有旧疾,过来?请尤姑娘施针。”

    “”

    针灸而已, 用?得?着这么隆重?

    沈栀栀好笑。

    “那?你站着做什么?等人也不是这么等的。”她示意堂内靠东的椅子:“去那?里坐着啊。”

    “无?碍,这么站着方便。”陈良焕说。

    沈栀栀莫名其妙,起初还不明白“站着方便”是怎么个方便法。

    在她又瞥了眼忙碌的尤冰倩时,顿时会意过来?, 站在这方便尤冰倩从屋里一眼就看见他。

    “”

    所?幸她的干货铺子就在医馆对面不远,她放下?食盒告辞陈良焕,想?着一会再过来?。

    约莫过了两刻钟, 尤冰倩忙完。

    见陈良焕还站在那?:“陈将军不累?”

    “尤姑娘累了?”

    尤冰倩摇头, 余光瞥见桌上的食盒, 她问:“这是你带来?的?”

    陈良焕说:“是栀栀妹妹带来?的, 她亲手做的腊八粥。”

    尤冰倩面上露出笑来?:“我倒是忘记今日是腊八了。”

    她走?过去, 揭开食盒一看,里头满满一盅。她一个人吃不完, 想?了想?,问陈良焕:“陈将军用?过早膳了吗?”

    陈良焕从军营来?的时候用?过了的,这会儿却不想?说用?过。

    可他不善于撒谎,红着耳朵支吾:“还还没。”

    尤冰倩冰雪聪明,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她转身吩咐婢女:“露秋,去取一副碗筷来?。”

    “为?何一副碗筷?”陈良焕不解:“尤姑娘不吃吗?”

    原本是想?吃的,但他这模样弄得?她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倒是不好跟他一起吃了。

    便说:“我跟露秋去后院吃。”

    “哦。”

    陈良焕失落。

    尤冰倩又说:“陈将军,等你用?过粥后,我便为?你施针如何?”

    “好。”

    沈栀栀在干货铺子忙了一会后,又来?到医馆,此时陈良焕针灸完刚刚走?,出门时还跟她打了个招呼。

    尤冰倩与?她站在门口相送。

    进门时,沈栀栀问:“你觉得?陈将军这人如何?”

    尤冰倩哪曾想?她问得?这么直接,差点栽了个趔趄。

    她装傻:“陈将军正直忠义,是个好人。”

    “我不是问这个。”沈栀栀说:“凡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陈将军喜欢你,这么优秀的男子,你为?何不接受?”

    “难道你还惦记奚神医?”她又问。

    尤冰倩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谁也不惦记了,也不想?嫁人,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哪里好?”

    “有医馆,有事可做,生活自由,还有你们关心我。”

    沈栀栀默了默:“你这样很?好,若是有个待你好的人在身边,会更好。”

    “我自己?待自己?好也是一样。”

    “不一样,你不曾体会过有人爱你、心里眼里都是你的滋味,你便不知?道能?有多好。”

    尤冰倩笑她:“知?道啦,裴大人待你极好。”

    沈栀栀骄傲地眨眨眼:“陈将军也会这样待你。”

    “你不妨考虑考虑陈将军,若迟了恐怕后悔都来?不及。我听说陈将军这次在南汌立下?大功,仕途必定更上一层楼,京城许多人家都想?招他作女婿。而且裴沅祯手下?一名将军对他有提携之恩,欲将女儿嫁给他,那?将军怕旁人比他早了去,现在正托媒人说亲呢。”

    尤冰倩神色顿了顿,随即笑道:“陈将军有福,这是好事。”.

    裴沅祯去官署办事,赶在午时又进宫了一趟。

    乾清殿,皇上阴沉着脸听夫子说礼教说了半天,早已不耐烦。

    见他来?了,居然偷偷舒了口气,问:“裴大人此来?有何事?”

    以前两人面子过得?去时,皇上称裴沅祯为?裴爱卿,疏离时便是裴大人,若是生气便冷言冷语喊舅舅。

    这规律朝臣们已经摸得?门儿清。

    陈大人见裴沅祯来?,行了一礼:“首辅大人。”

    裴沅祯颔首,问了问皇上近来?的功课如何,磨磨蹭蹭差不多快到饭点时,咳了咳:“陈大人先归家用?膳吧,我与?皇上谈点事。”

    “是。”陈大人出去了。

    殿内安静后,皇上吊着眉眼:“舅舅这时候来?有何事?”

    “无?事。”裴沅祯瞥了眼龙案上的奏折,问:“我听说工部呈上来?一份修缮皇陵的折子,皇上可看了?”

    “看了。”

    “皇上意下?如何?”

    “不如何!国库银子紧缺,去年赈灾就用?了大半,好不容易充裕些?自然得?存着有备无?患。皇陵修不修都不打紧,死人哪有活人重要?”

    这话实在有失孝义,可由皇上说出来?又十分在理。

    原因无?他,先皇驾崩前想?将裴家一网打尽,而先皇后是裴家人,皇帝是裴家外?甥,差一点就被先皇软禁。后来?还是裴沅祯力挽狂澜,裴家和皇上才免于遭难。

    而且先皇后是怎么死的,皇帝比谁人都清楚。他心里永远记得?母后自缢前说的那?番话,是以对先皇并无?好感。

    要他拿钱去修皇陵,还不如拿去喂狗。

    话虽粗俗了些?,但句句为?明君之道,裴沅祯心下?满意几分。

    皇帝见他还杵在这,不耐烦问:“舅舅还有事?”

    “唔皇上可用?过膳了?”

    皇帝错愕,暗暗揣摩他意思。

    裴沅祯说话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每一句都含着目的。哪怕是这么简单的、犹如家常的“用?过膳了吗”。

    他这是想?跟他一起用?膳?

    但想?想?应该不可能?,这些?年裴沅祯除了宫宴,从未在皇宫用?过膳,更别提单独同他用?膳。

    而且即便他想?同他用?膳,他却不想?!

    谁想?同个冷冰冰的人用?膳?反正他吃不下?!

    于是,皇帝道:“用?过了。”

    “”

    默了默,裴沅祯说:“臣还未用?膳,皇上不妨陪臣再用?些?。”

    “大胆!你也自知?臣子,居然敢以下?犯上!”

    “那?外?甥陪舅舅再用?些?。”

    “”.

    裴沅祯出宫后,天空密密麻麻地飘起鹅毛大雪,这是入冬以来?,下?得?最盛的一场。

    他站在宫门口望了片刻,上马车前问:“她在何处?”

    郝靳道:“大人,沈姑娘在尤小姐的医馆。”

    “唔”

    裴沅祯颔首,吩咐道:“过去吧。”

    “是。”

    马车不急不缓地往东三街去,到了医馆门口,裴沅祯下?马车来?。听说沈栀栀正在跟尤冰倩学看诊,他颇有些?好笑。是以,在医馆大堂内寻了个位置坐下?慢慢等。

    小小的医馆坐着这么尊大佛,弄得?掌柜的紧张不已,医馆的大夫和小厮们经过时也屏气凝神。

    一炷香后,等尤冰倩忙完出来?,还诧异今日医馆为?何这么安静。转角一看,裴沅祯一身绯色官袍端正严峻地坐在那?里。

    她好笑,转头对沈栀栀说:“你家大人来?了。”

    “在哪呢?”沈栀栀走?在后头,两步上前看了看,一眼就瞧见了裴沅祯。

    她高兴地走?过去:“你何时来?的?”

    裴沅祯放下?医书,伸手:“过来?。”

    “做什么?”沈栀栀左右扫了眼,小声提示:“这里是医馆。”

    裴沅祯表情微愣,停顿的片刻神色有些?滑稽,似乎没想?起来?这里是医馆人来?人往呢。

    往回两人在府上独处,他总喜欢喊她过去,然后将人拉坐在膝上。问她今日过得?如何?用?膳了吗?用?的哪些??合不合胃口?等等事无?巨细,不厌其烦。

    若是以前,沈栀栀铁定觉得?他啰嗦,但现在却享受他这般关切自己?。

    此时,她见裴沅祯神色有趣,噗呲笑出来?。

    她走?到他旁边坐下?:“你用?过午膳了吗?”

    “用?过了。”

    “在宫里用?的?”

    “嗯。”

    沈栀栀顿时来?了兴致,凑近几分悄悄问:“怎么样?跟皇上解开误会了吗?”

    裴沅祯没说话。

    “没解开?你们不是一起用?膳了?你没说吗?”

    “皇上食不言寝不语。”

    “”

    说起来?,在宫里的那?顿午膳实在惊天地泣鬼神。

    除了沈栀栀,朝堂上下?文武百官们也很?关心。

    裴沅祯与?皇上同席用?膳的事不出午时就传遍了各家府邸,众人皆很?诧异,纷纷猜测裴沅祯这里头是何用?意,也到处打听饭桌上说了什么。

    然而事实是,饭桌上两人全程各自沉默地用?膳。

    裴沅祯不好开口,皇上也不想?听他开口,舅甥俩这顿午膳用?得?寡味又诡异。

    沈栀栀剜了眼裴沅祯,撇嘴:“都是死要面子。”

    裴沅祯勾唇,却心情不错。

    他拉过沈栀栀的手,说:“我出宫时见下?起大雪,今日我们不回府了,带你去崇安寺赏雪如何?”

    难得?他有兴致,两人当即乘马车往崇安寺去。

    崇安寺是百年古刹,建在崇山峻岭间?。四季景致各异,春有桃花满山,夏日翠竹听雨,秋赏清露梵音,冬来?银装素裹。

    沈栀栀下?马车时,不禁惊叹。白雪覆盖成片山岚,山间?隐约可见崇安寺的雄伟建筑。红墙白雪相衬,湖泊如明镜映天,煞是好看。

    裴沅祯牵着她的手走?上藏经阁的最高楼。

    “还记得?年初桃花开时,我们曾来?过此处?”他说。

    沈栀栀点头:“记得?,彼时游人如织,我不好意思去桃林便与?你躲来?了这里。”

    两人走?到顶楼后,屋子里早已燃了两盆炭火,暖意融融。

    裴沅祯将她揽在怀中,下?巴搭在她的肩窝处,满目眷恋。

    沈栀栀问:“为?何想?来?这看雪?”

    “这里安静。”

    “你不忙了?”

    “事情总有忙不完的,我想?多与?你看看京城的景致。”

    闻言,沈栀栀偏头瞥了他一眼:“你有心事?”

    “嗯。”

    “可以跟我说说吗?”

    默了默,裴沅祯说:“栀栀,过不久我就要离开京城。”

    沈栀栀一惊:“你要去哪?”

    “去北边战场。”裴沅祯说:“从去年开始金昌屡屡试探边境,我便早知?会有这么一天。最近这两个月,北边频频传来?消息,边境不太平。”

    沈栀栀心情瞬间?不那?么美妙了,她嘟囔问:“你要去多久?”

    “兴许也不用?多久,我对金昌早有防范。金昌野心勃勃,这场仗必打,不然大曌恐难安生。”

    他又说:“我原本想?尽快与?你完婚,但顾及金昌进犯,不想?如此匆匆委屈你。栀栀,你可愿意等我?”

    沈栀栀转身,捧住他的脸:“也不是不能?等,只不过”

    “不过什么?”

    “你得?快些?回来?,还得?全须全尾地回来?。若是来?迟了,或是来?了后少只胳膊少只腿,我可就不愿嫁了。”

    裴沅祯问:“所?谓迟是多久期限?”

    “那?你自己?说多久?总不能?让我等上五六年吧?若是那?样我都成老姑娘了。”

    裴沅祯沉默。

    “怎么?”沈栀栀竖眉:“真让我等这么久?”

    “不会,”裴沅祯摇头:“但战场瞬息万变,我也不知?道会多久。兴许半年,兴许一年半载,你”

    他小心翼翼问:“会等我吗?”

    沈栀栀仔细打量他,突然笑起来?:“裴沅祯,你何时变得?这般不自信了?”

    裴沅祯笑。

    有她之后,他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傻瓜!”沈栀栀捏他的脸:“我当然愿意等你!一年半载也好,五六年也好,哪怕一辈子,我也愿等。”

    她说完,眼眶骤然红起来?:“不过你别以为?我对你宽容你就可劲儿拖延时间?不回来?啊,真让我等一辈子我就下?辈子喜欢旁人去!”

    “不会,我会尽快回来?。”

    “你还得?答应我不能?受伤。”

    “这”

    沈栀栀立马道:“身上有一丁点儿伤口我就不嫁了。”

    “好。”裴沅祯赶忙保证。

    他无?奈地磨了磨她的鼻尖:“你怎么这么刁蛮?”

    “那?当然,我沈栀栀只想?嫁俊俏的男人,你若是一瘸一拐或是伤得?半死不活地回来?,我才不嫁。”

    裴沅祯莞尔。

    “栀栀,我想?亲你。”

    “很?想?很?想?。”

    第127章

    连续数日, 裴沅瑾跟明昭公主厮混一处,不是打马球便是游湖,有?时候时菊好几天?见不着?他。

    但裴沅瑾只要回客栈, 身上必带着?女人的胭脂香味, 而且还是同一个女人。

    裴沅瑾这些日去做什么?,跟谁在一起,时菊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

    现在外头人人都在传明昭公主迷恋上一个男子, 还为那?男子争风吃醋与三公主大打出手。

    此?事原委是这样,明昭公主跟裴沅瑾去赏花, 路上恰好遇到三公主。明昭记恨三公主陷害她?坠马一直未能报仇雪恨, 如今狭路相逢又岂会轻易错过?

    是以,故作不小心冲撞三公主的马车,使得三公主狼狈地滚出来。三公主也不是好欺负的主儿,她?心虚不敢跟明昭硬碰, 便把气?撒在裴沅瑾身上。

    但裴沅瑾自然不会让她?得逞,一手接住三公主的鞭子,笑得颠倒众生:“三公主脾性太大了?些。”

    那?三公主哪里见过裴沅瑾这种?风月老手?当即惹得脸红心跳,娇叱裴沅瑾放肆, 并让侍卫将他带回府处置。

    明昭又岂会看不出她?打的什么?主意,分明是看中了?裴沅瑾想夺回去当面首。

    她?气?怒之下,当即跟三公主打起来。

    皇家公主打架, 等闲人不敢劝, 侍卫们皆躲得远远的。而裴沅瑾见惯女人为他争风吃醋, 也习以为常作壁上观。

    事后, 两位公主双双被皇上禁足, 裴沅瑾不用再陪明昭公主这才得空回客栈。

    不过这次回客栈他喝得有?些多,踉踉跄跄地进?屋。四下看了?看, 问护卫:“柳拾意呢?”

    护卫说:“三爷,柳姑娘已经歇下了?。”

    “去喊她?来。”

    “是。”

    时菊睡梦中被喊醒,得知裴沅瑾吃醉酒,便穿衣过去服侍。

    她?端了?盆水进?去,跟往常服侍他一样,不急不缓拧帕子帮他擦脸。

    裴沅瑾坐在床沿,目光直剌剌地盯着?她?。

    “你已经许久没跟我说话了?。”他开口。

    时菊没理会。

    “还在气?我上次失手打你?”裴沅瑾轻笑了?下:“我已经跟你道?歉,你为何还存着?气??”

    “柳拾意,”裴沅瑾倏地将她?抱入怀中:“你要如何才肯理我?”

    时菊挣扎,用力推他的肩膀,见推不过,气?得猛地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裴沅瑾发疼,果真放开了?她?。

    却?并不恼,反而笑起来。

    “我还以为你是个性子乖顺的,却?不想这样就对了?。”他说:“这才是你柳大小姐该有?的样子。”

    他又把她?的腰勾过来。

    时菊不慎跌坐在他身上:“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总算愿意说话了?。”

    “裴沅瑾,你放开我!”

    裴沅瑾笑得邪气?:“放开你可以,不过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时菊平静看向他。

    裴沅瑾轻佻地问:“我们多日不见,你可想我?”

    时菊挣扎着?起身。

    裴沅瑾忙紧紧抱住:“你不想我,可我想你了?。”

    话落,他明显地感受到怀里的人短暂地愣了?下,随即又挣扎起来。

    “别动,我真的想你。”

    时菊不想听他说这些:“公子喝醉了?,赶紧歇息吧。”

    “你陪我,”裴沅瑾语气?几分无赖,几分乞求:“你陪我好不好?我现在只有?你了?。”

    不知为何,听见这句话,时菊又想起在山洞里他卷缩成一团的画面来。

    彼时他病得昏昏沉沉,不停地喊爹爹娘亲。

    她?心下一软,也不挣扎了?。

    “我服侍你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别走?,你陪我,我要你陪我。”裴沅瑾醉醺醺地盯着?她?的面庞,见她?神色松动,顿时高兴。

    “我就知道?你还愿意原谅我。”他说:“柳拾意,我保证那?天?的事不会再发生。”

    时菊面色平静,帮他擦脸。

    裴沅瑾偏头任她?擦,过了?会,察觉她?动作停下来。

    “怎么?了??”

    时菊目光怔怔地盯着?他脖颈上的划痕。痕迹极长,却?不深,分明是女子的指甲所?伤。

    她?心底涌起一阵酸涩的痛,连呼吸都有?些难受起来。

    裴沅瑾顿了?顿,抬手摸上那?里,轻笑了?下。

    却?没解释。

    片刻后,时菊收拾好心情,继续帮他擦脸,然后服侍他上榻歇息。

    转身时,裴沅瑾攥住她?的手:“去哪?不是说好陪我的?”

    “去放帕子。”

    裴沅瑾这才放开她?.

    次日,裴沅瑾醒来觉得头有?些疼,过了?会,有?人在外叩门。

    “进?来。”

    侍卫端早膳进?来,放在桌上。

    裴沅瑾顿了?顿,问:“柳拾意呢?”

    平日早膳皆是时菊服侍,今日却?换成了?侍卫。

    侍卫道?:“柳姑娘说身子不舒服,在屋里歇息。”

    “病了??”

    裴沅瑾径直走?出,去敲时菊的房门。

    片刻后,时菊将门打开,见是他站在外头,愣了?愣。

    裴沅瑾仔细打量她?面色:“侍卫说你不舒服。”

    时菊点头。

    “哪不舒服?”裴沅瑾抬脚进?她?的屋子。

    时菊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果然,转身时见裴沅瑾冷冷地盯着?床榻上的包袱看。

    “这是何意?”裴沅瑾眯眼:“侍卫说你不舒服我才过来看你,原来你不是不舒服,而是在偷偷收拾行囊。”

    他走?到桌边坐下来:“你给我解释解释。”

    时菊深呼吸口气?:“我没什么?好跟你解释的。”

    她?说:“之前在山洞时,你说过我们已经两清了?,我不再是你的下属,也无需再为你做什么?。”

    裴沅瑾心头一紧。

    又听她?继续道?:“所?以,我想了?一宿,决定离开。”

    “离开?”裴沅瑾笑起来,却?笑得有?些僵硬:“离开我你去哪?这天?底下危机四伏,你一个弱女子去哪里?”

    “天?底下弱女子多的是,旁人能活得好好的,我也能。”

    “笑话!”

    “公子,”时菊端端正正地给他行了?一礼:“人各有?志,我不愿留在金昌,我想回大曌。不论去哪里,总比在这强。”

    “你心底是不是瞧不起我?觉得我投靠金昌行事龌龊?”

    时菊没说话。

    裴沅瑾却?大笑起来:“柳拾意你未免太天?真,裴沅祯知道?你跟我是一伙的,你以为他会放过你?”

    “你现在瞧不起我无所?谓,等你同样被人逼得走?投无路时你就知道?,其实我们是同类人,一样会做这个决定。”

    时菊静静看着?他,他面容些许狰狞。

    她?心底叹了?口气?,知他一意孤行再是不会听劝。

    “我清楚裴沅祯不会放过我,”时菊说:“但即便死,我也只想死在大曌的土地上。”

    裴沅瑾面沉如水:“你说得轻巧,等到那?日,你可别来求我!”

    时菊咬唇,不想多说,转身去拿包袱。

    再经过他身边时,福了?福身:“公子保重!”

    “柳拾意!”裴沅瑾喊住她?:“若你踏出门槛一步,我必不会救你!”

    他余光紧紧盯着?时菊,一字一句缓慢威胁道?:“你想好了?!”

    时菊停了?片刻,继续抬脚。

    然而才跨出门,却?倏地被人从身后抱住。

    “好了?,别闹了?!我跟你道?歉还不行吗?”裴沅瑾的语气?突然软下来。

    “你气?性怎么?这么?大?我那?日气?糊涂才如此?。”

    “柳拾意,我裴沅瑾这辈子没这么?哄过女人。”

    “我已经保证不会再有?那?日的情况,你别走?了?行吗?”

    “外头凶险,你真以为我是吓唬你?”

    “你的仇不想报了??你若是觉得累,我帮你报便是。”

    “别跟我置气?了?,放下包袱,嗯?”

    时菊呼吸轻颤,闭眼后再睁开,眸子里依旧是离开的决然。

    她?一点一点掰开裴沅瑾的手:“公子,我是真的想回大曌,我想家了?。”

    裴沅瑾低低笑起来,良久,说:“你还有?家?你家早被裴沅祯抄了?,回的哪门子家?”

    时菊哽咽:“故土便是我的家,即便宅子没了?,可我爹爹和娘亲的坟墓还在,我阿弟的坟墓也还在。我生在临州,长在临州,那?里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是我的家。”

    裴沅瑾僵了?会,缓缓问:“你不喜欢我了??”

    时菊不语。

    “你真的要这么?绝情?”

    时菊落下泪来,绝情的不是我,是公子你啊。

    “公子,”她?努力让自己平静:“我真的要走?了?,您保重!”

    “我不许!”裴沅瑾突然发起狂来:“你招惹了?我就想走??你当我裴沅瑾是什么?人?”

    时菊惊骇:“你是何意?”

    “何意?”

    裴沅瑾冷笑,倏地将门关?上,随后把她?往床榻边拖:“没我准许,你敢走?出去试试!”

    他将时菊压在床榻上,急切地去亲她?的唇。一只手慌乱解开她?衣带,不住地逗弄,妄图她?能像以前一样稍微使些手段就能变得乖顺服帖。

    “放开我!”时菊悲愤,拼命挣扎。

    裴沅瑾没放,三两下除去她?衣裳,然后覆上去.

    这场欢\\爱持续了?一上午,裴沅瑾像疯了?似的,不停要她?。

    时菊起初还能挣扎,最后累得一点力气?也无任由他摆弄。

    最后一次结束,裴沅瑾亲了?亲她?的脸:“你还是这种?时候更顺眼些。”

    时菊别过脸,闭上眼睛。

    感受到他缓缓退出去,随后有?许多浓稠黏腻的东西?涌出来,她?也懒得管了?,疲惫地翻了?个身。

    裴沅瑾问:“你还想睡?”

    他坐在床边:“先用午膳再睡吧。”

    “或者,我帮你清理一下?”他看了?眼湿漉而凌乱的锦被,轻笑:“我头一回这么?伺候女人,舒服吗?”

    时菊紧闭着?眼,不理会。

    裴沅瑾推她?:“起来吧,你若没力气?,我抱你起身。”

    “滚!”

    时菊有?气?无力呵斥。

    裴沅瑾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行,我滚就是,你好好歇息!”他穿好衣服,出门了?。

    时菊听了?会动静,见他似乎下楼,才缓慢爬起来。

    她?浑身酸痛,双腿更是走?不得路。

    她?坐着?缓了?缓,挪步去洗脸架旁,就着?早上的冷水一点一点擦拭。

    过了?会,待她?出门后,果真听侍卫说裴沅瑾出去办事了?。

    裴沅瑾在金昌办事,还能办什么?事?

    时菊已经懒得去想。

    她?此?时很饿,兀自去后院厨房找吃食填肚子。厨子得知她?还未用午膳,盛了?碗面给她?。

    “这是我们这些下人吃的,才做出来,姑娘不嫌弃的话先将就用。”

    时菊点头,接过碗寻了?个角落的矮凳,慢慢吃起来。

    然而,两口面下肚,腹中一阵翻腾,顿时将吃下去的东西?全吐出来。

    厨子瞧见了?,忙说:“可能是姑娘吃不惯这些粗糙的东西?,我重新给你做其他的。”

    “不必了?。”时菊摇头:“多谢你,我兴许是没胃口。”

    她?是真的没胃口,这些天?吃得比较少,而且总有?反胃的感觉。

    默了?会,时菊起身,打算回去再歇一觉。可走?到楼梯口时,突然停下。

    她?慢吞吞地看向腹部,心底有?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了?,飞快去屋子取了?袋银钱,然后出门。

    侍卫此?前得了?裴沅瑾的吩咐,不能让时菊离开客栈,是以上前来拦她?:“柳姑娘,公子说了?,没有?他准许”

    “我想去医馆,”时菊打断他:“这也要拦着?吗?”

    “可是”

    “若是你们不放心,跟着?我就是,但我现在必须去医馆看大夫。”.

    “姑娘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医馆里,大夫道?。

    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时菊愣愣地坐在椅子上。

    “姑娘身子虚,得好生休养切忌劳碌。”大夫道?:“我给姑娘开一副养胎的方子,姑娘照着?这个”

    “大夫,”时菊听见自己颤着?声音说:“我不要这个孩子,你开一副落胎药给我吧。”

    大夫惊讶:“姑娘不想要这个孩子?”

    见她?穿着?打扮并非嫁人的女子,顿时又明白了?什么?。却?可惜道?:“这孩子目前状况极好,若是好生养兴许以后是个白胖可爱的。”

    时菊落下泪来,坚决道?:“请大夫给我一副落胎的药。”

    “你想好了??”大夫叹气?:“你身子虚,若此?时落胎,恐怕以后难再受孕了?。”

    “我想好了?,”时菊哭着?点头:“我真的想好了?。”

    第128章

    腊月二十六开始, 朝廷封印,百官们放假了。

    裴沅祯也?总算得了闲,不过闲下来的裴沅祯像换了个芯子似的, 黏人得很。

    沈栀栀去东三街的铺子, 他也?跟着去。沈栀栀在一旁看账,他就站在柜台前?帮着拨算盘。

    年关时节,各家生意都比较忙。尤其是?沈栀栀经营的这家干货铺子, 这半年来,盈利竟是?比往日好几年的还多。

    裴沅祯道:“你?如此?本事, 以后我若是?不当首辅了, 靠你?养也?使得。”

    沈栀栀嫌弃:“大人怎的跟街上那些混油子一样,光想着吃软饭?”

    裴沅祯莞尔:“ 也?不全然,我这不是?在帮你?打下手吗?别的不会?,拨算盘还是?顺溜的。”

    沈栀栀:“你?堂堂首辅大人, 说这话也?不脸红。”

    两人这边旁若无人打情骂俏,排队买干货的夫人们倒是?听得牙根都酸了,却又不好表露神色。小声催促:“沈掌柜,这些帮我匀一匀秤吧。”

    “唉, 好好好。”沈栀栀接过来,往秤上一放:“肚菌一斤二两。”

    裴沅祯听后,头也?不抬地拨算盘:“一共三两银子。”

    得, 还未成亲, 两人配合默契得跟老夫老妻似的。

    排队的一众夫人们牙根更酸了.

    隔了两日, 沈栀栀突然想起来件事。

    大早上她推了推裴沅祯:“醒醒, 我有事跟你?商量。”

    裴沅祯搂着她眼也?不睁, 懒懒道:“你?说。”

    “后日就是?除夕了,你?打算怎么过?”

    “照常过。”

    “如何照常过?”

    裴沅祯缓缓掀眼:“你?有何主?意?”

    “是?这样, ”沈栀栀说:“去年除夕咱们是?在岱梁过的,今年既然来了京城,干脆办热闹些。”

    裴沅祯静静听她说。

    “我们请皇上一道过除夕如何?”

    “好是?好,只是?”

    “只是?什么?”

    “请皇上来臣子的府上过除夕,还从未有过这等?先例。”

    沈栀栀眸子转了转:“不来你?府上,咱们去裴家祖宅过除夕。裴家是?皇上的舅家,外甥去舅家过除夕不会?惹人非议吧?”

    “到时候将裴家的长辈们都请来,大家热热闹闹过除夕,多好!”

    裴沅祯沉默,不言。

    “你?觉得我这个主?意不好吗?”沈栀栀说:“我主?要是?想着皇上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宫里过年,实在不忍。”

    “不是?不好。”裴沅祯面色些许古怪:“皇上未必肯来。”

    “你?还未曾请,怎知?皇上不愿?”

    默了片刻,裴沅祯道:“罢了,就按你?说的办,你?高兴就好。”

    沈栀栀不乐意,嘟哝道:“什么叫我高兴就好?我这还不是?为了缓和?你?跟皇上的关系?我如此?用心良苦倒是?让你?当作儿戏,真?是?不识好人心。”

    她翻了个身,不想理他。

    这娇气模样,裴沅祯爱得不行。立即又把她抱过来:“你?变着法地骂我是?狗我也?没说什么,你?怎么还使上性子了?”

    “我哪有骂你??”

    “不识好人心的前?一句你?却不说,不是?在心里骂我吗?敢骂本官是?狗,你?该当何罪?”

    “我就骂怎么了?”

    “也?不怎么,本官略施小惩。”

    说着,他翻身压过去,噙住她的唇。

    几乎是?同?一时间,沈栀栀迎上他。

    裴沅祯喜欢她的热情,她不像其他女?子扭捏矜持,她从来都是?直接的,对他的爱意也?是?如此?。

    两人唇舌纠缠,气息相融,在冬天的清晨温情脉脉。

    这般轻柔地亲了会?,裴沅祯退开:“越发舍不得你?了。”

    沈栀栀知?道他说的是?何事,望着他的眼睛:“你?只管去,不要牵挂不要分心,我会?好好等?你?回来。”

    “嗯。”裴沅祯低下头,继续凑过去亲她。

    裴沅祯的卧室有地龙,两人在室内衣衫单薄,这么摩擦了会?,各自身子火热。

    这些日,沈栀栀在裴府皆是?跟裴沅祯同?塌而眠,两人互相舍不得对方,恨不得时时刻刻腻在一起。

    但这令他们甜蜜又苦恼,睡在一起总忍不住做点旁的。沈栀栀到还好,在裴沅祯的抚弄下,她总是?很快就得到满足,而裴沅祯却日渐难伺候起来。

    就比如现在,他的东西埋在那里,令她难以忽视。

    沈栀栀忧愁地望着他:“能自己消下去吗?”

    裴沅祯摩挲她唇瓣,含糊不清地问:“你?帮我好不好?”

    “可?我连着几日帮你?,手连吃饭都使不上劲了。”

    裴沅祯轻笑:“最?后一次,嗯?”

    “你?上回也?这么说。”

    “”

    “就不能自己消吗?不然,你?自己动手?”

    裴沅祯脸黑,面无表情:“不能。”

    “那怎么办?”沈栀栀眨巴了下眼睛,模样无辜又促狭。

    裴沅祯暗暗咬牙,并不打算放过她:“我有其他法子,你?肯不肯配合?”

    “什么?”

    一刻钟后,沈栀栀站在柜子旁,手扶住桥台。她衣裙下,光洁的双腿发颤。

    “你?还要多久?”

    “受不住了?”裴沅祯从身后抱住她,一部分衣裙被他叠在她腰间:“再等?等?。”

    “已经快半个时辰了,我饿呢。”她还没吃早膳,又累又饿。

    “很快。”裴沅祯凑过去,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一只手扳过她的脸与她温柔缠绵。

    他低声道:“你?站直些,我很快就好。”

    沈栀栀脸红啐他,却乖乖地照做。许是?在外边的缘故,她除了腿酸并没有其他感?觉,倒是?身后的人,竟是?难以抑制地喟叹。粗重的呼吸一道一道地洒在她耳廓处,听得她脸红心跳。

    终于,又过了一刻钟,他总算停下来。

    沈栀栀见柜上洒了一摊乳白之物,羞得不敢看.

    也?不知?裴沅祯是?如何进宫请人的,皇上居然同?意去裴家过除夕。

    是?以,除夕这日,沈栀栀起了个大早忙前?忙后。

    没办法,裴家无操持年节的妇人,只能她这么个未过门的来筹办。

    裴家大房已经无人,而裴望的妻子在裴望死后得知?真?相时,已经带着女?儿心灰意冷地回了娘家。裴彦更不消说,何氏是?他亲手杀的,如今膝下无儿无女?,孤零零一个。

    说起来,裴家偌大家族竟是?最?后死的死散的散,裴家祖宅空空荡荡。

    好在除夕这日,来赴宴的除了裴彦、裴沅祯外,还来了几个裴家旁支的后辈。

    这些人是?长辈们安排来的,因?皇上和?裴沅祯在,特地送来露露脸。

    用膳的时候,众人围坐一桌。皇上坐在上首,裴沅祯坐在左下,而裴彦坐在右边,裴家几个年轻后生坐在下首位置。

    男女?分席而食,隔着屏风,沈栀栀和?裴家几个小辈女?眷单独坐了一桌。

    小辈们对她很是?好奇,边吃边小声问她许多事。

    沈栀栀是?个爱说话的,更喜欢与天真?无邪的小孩们打交道,她们问得有趣,她说得也?生动。南汌有什么?外头有哪些吃食,去岱梁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皆娓娓道来。

    女?眷这边气氛热络,倒是?男眷那边显得冷冷清清。

    席上,裴沅祯没说话,皇上也?不爱说话,小辈们更是?不敢贸然出声。只有裴彦坐在一旁喝闷酒。

    自从裴望与何氏过世后,他像变了个人。

    以前?意气风发的裴公已不再,眼前?的是?又瘦又憔悴的裴彦。他不问世事,整日跟戏楼里一帮唱戏的人混在一处,大有得过且过了残余生的意思。

    许是?心里没了欲望,便也?没了敬畏。桌上的人,无论?是?裴沅祯还是?皇上,他皆当成小辈教训。

    两杯酒下肚后,他觑了眼两人,突然笑起来。

    “这么板正做什么?又不是?相亲。来来来”他主?动举杯:“你?们都陪我喝一杯,我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

    有了他开头,小辈们纷纷附和?:“是?啊是?啊,过年就得喝酒才畅快。”

    裴沅祯不紧不慢举杯,目光瞥向一旁的皇帝。

    皇帝从坐下来就一副“我很不高兴”的模样,似乎看谁都不顺眼却又浑身别扭。

    在众人的期盼下,他勉为其难地抬起高贵的手:“朕只饮一杯。”

    裴彦点头:“随你?。”

    但接下来,也?不知?是?酒好喝还是?怎么,一桌人开始一杯接一杯。

    喝到最?后,裴彦已经趴下了,裴家的几个后生晚辈也?个个醉醺醺。

    裴沅祯索性让人将他们送去厢房歇息,然后,桌上便只剩下裴沅祯和?皇帝两人。

    皇帝像是?暗中?跟他较劲般,裴沅祯没醉,他也?撑着不肯醉。

    裴沅祯勾唇:“你?倒是?挺能喝。”

    皇上道:“当然,朕在宫中?时常小酌。”

    “我怎么不知?道?”

    皇帝一噎。

    裴沅祯对他管得极严,喝酒这些事是?他私底下偷偷干的,此?刻不小心说漏了嘴,面色有点难看。

    然而裴沅祯却道:“不过皇上长大了,喝点酒无伤大雅。我知?你?心中?有分寸,不会?喝酒误事。”

    皇上心下一动,问:“你?怎么笃定朕有分寸。”

    裴沅祯道:“这些年皇上一个人在宫中?我虽鲜少相陪,但皇上学了哪些功课、做了哪些事我皆清楚。”

    “你?承认了?”皇帝气:“你?一个臣子,竟敢监视天子举动。”

    裴沅祯没理会?这话:“我每每听闻皇上的言行动静,便能猜出你?其中?用意。皇上天资聪慧、至圣至明,定会?比先帝做得好,未来可?堪明君。”

    皇帝头一回被他这么夸,神色别扭得很。前?一刻还怒着,这会?儿心底愉悦却不好表露,是?以只得继续维持面上“我很不高兴”的样子。

    裴沅祯继续道:“怀淑皇后对皇上寄予厚望,整个裴家也?对皇上寄予厚望。”

    “怀淑”是?皇帝追封其母后的谥号。

    “那你?呢?”皇帝突然出声,话问出口时他自己都愣了下。

    许是?觉得问得幼稚,又许是?想遮掩深处某些不为人知?的心思,他脸上更加“不高兴”起来。

    暗暗恼怒自己失言。

    少年即便掩饰得好,却毕竟是?个顺风顺水长大的孩子。他八岁当皇帝,没有糟心的宫廷倾轧,没经历过风雨侵蚀。是?以他性子单纯,心里想什么,眸子里便表达什么。

    裴沅祯默了默,说:“我亦如此?。”

    皇帝诧异:“什么?”

    “我也?一样,对你?寄予厚望。”

    他说“你?”,而不是?“皇上”,语气含着几分亲近。骤然戳中?了皇帝某根心弦,弦倏地一松,整个人变得欢快起来。

    他承认,他打心底敬重裴沅祯,也?打心底崇拜裴沅祯这样的人。

    他永远记得七年前?宫廷大乱,母后自缢在眼前?的场景。那时候禁卫军将母后的坤宁殿围住,欲将他们软禁。

    他当时恐惧又慌乱,眼前?是?母后的尸体,身后却无一人可?依。

    绝望中?,见裴沅祯大步进来,很快将那些凶神恶煞的禁军拿下,然后走过来牵他的手。

    他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别怕,臣是?殿下的舅舅。”

    或许从那时候起,他心底便依赖这个人,这个他才见一面的舅舅。

    但遗憾的是?,那一刻的温暖极其短暂。

    后来裴沅祯迅速稳定皇宫,又迅速将他推上皇位。再之后,他一个人在偌大的宫殿里无穷无尽地学习帝王之术,鲜少能见到他。

    偶尔见到,也?是?他过来商讨政务的时候。但他清楚,所谓商讨其实是?考校罢了,朝堂所有事务他都已决策好,又岂会?真?听他的意见?

    他小心翼翼地回答他的问题,生怕说得不对他就沉脸。当然,即便他答对了,他也?依旧是?冷冰冰的。

    仿佛那日说“别怕,臣是?殿下舅舅”的那个人,只是?他的幻觉。

    久而久之,他便也?不喜欢他了。等?长大知?事后,他更是?觉得裴沅祯讨厌碍眼。

    竟不想,今日在他口中?听到这么句“我对你?也?寄予厚望。”

    皇帝不习惯,脸上“我不高兴”的表情怎么也?维持不下去了,神情越来越别扭。

    最?后索性怒道:“你?说这话教朕如何相信?你?在宫里安插探子,在朕的臣子府邸也?安插探子,朝堂上下都是?你?的探子,你?若是?对朕寄予厚望,就该对朕信任。”

    “皇上不也?在臣府上安插探子了?”

    一句话堵得皇帝哑口无言:“朕朕那是?”

    “是?什么?”裴沅祯慢慢悠悠地说:“我在朝臣府邸安插探子,那是?朝堂手段。但我在宫里安插探子皇上以为,宫里就只有我的探子?整座皇宫四处漏风,各方的探子多不胜数。别的不说,裴沅瑾安插在皇上身边的那两个内侍难道皇上不知??”

    提到这个,皇帝脸色变了变。

    “这些年裴沅瑾私下与皇上走得极近,他在皇上耳边怂恿了什么,皇上不说我也?知?道。但他用意为何,皇上恐怕比我还清楚。我若是?不安插探子,宫里早就乱套了。”

    “朕与裴三舅不是?,朕与裴沅瑾并非一路人。”

    “我当然明白!皇上纯善,心里有大是?大非、大善大恶,从皇上这些年在我府上安插探子却没任何动作,便可?看出。”

    皇帝咽了咽喉咙,不自在地问:“你?不怨朕?”

    “为何怨皇上?”

    裴沅祯今日喝得有些多,眉眼醺醺然,出口的话带着久违的温柔和?安抚。

    他说:“皇上能这么做,我很欣慰。说明皇上开始有锋芒了,这是?好事。”

    大曌皇朝不需要愚蠢的皇帝,有心机有手段才能治理好江山。

    皇帝听了,心下震动。

    犹记得母后死前?在他耳边说的话:我儿,你?要依靠裴家,务必信任裴沅祯。

    他心下渐生愧疚。迟疑了会?,主?动举杯:“舅舅,新年伊始,愿你?岁岁康泰!”

    裴沅祯莞尔,同?举杯道:“臣也?祝愿皇上,山河锦绣,四海升平!”

    第129章

    湖畔画舫上, 明昭公主衣衫凌乱地依偎在?裴沅瑾怀中。

    她染着火红蔻丹的手指轻柔摩挲他的胸膛,脸贴在?他胸口处。

    “让本?公主听一听,裴公子这些日有没有想我。”

    裴沅瑾勾唇, 笑得风流又?邪气。他躺靠在?软榻上, 手搭在?明昭公主的腰间。

    “可听到了什?么?”

    明昭公主懒洋洋地,煞有介事道:“它说并不曾想。”

    “哦?”裴沅瑾垂眼睨她。

    明昭公主道:“它说,我禁足的这些日, 裴公子心里装了其他人,根本?不曾想我。”

    裴沅瑾顿了顿, 面上不动声色, 继续笑问?:“它还?说了什?么?”

    “它还?说裴公子对那女子爱得很,日日带在?身边,还?命侍卫守护。”

    裴沅瑾眸色沉了沉。

    明昭公主居然派人监视他。

    “怎么?”明昭从他怀里坐起身:“我说中了你的心思,不高?兴了?”

    “无稽之谈。”

    “是无稽之谈, 还?是裴公子不肯承认?”

    “你要?我承认什?么?”

    “裴沅瑾!”明昭公主娇蛮道:“你身边有个婢女,为何不跟我说?”

    裴沅瑾不以为意:“你也说了只?是个婢女,我堂堂裴三公子连个婢女都不能有了?”

    “可她不是普通婢女,你们有肌肤之亲。”

    裴沅瑾笑得颠倒众生, 轻佻地刮了下她鼻子:“跟我有肌肤之亲的女人多得是,你若是一一吃味恐怕吃不过来。”

    明昭顿时怒目看他。

    裴沅瑾不慌不忙任她看,嘴上道:“公主, 我裴沅瑾心里有你, 所以不想瞒着你。在?遇见你之前, 我确实有过许多女人, 但遇见你之后, 我便只?有你了。”

    这话令明昭满意,又?问?:“可那个婢女是怎么回事?”

    “那个婢女是我的通房, 服侍我多年,走南闯北一直带着她。”

    “你以前如何我不管!”明昭撒娇道:“可现在?你是我的男人,身边就必须干干净净!”

    “那公主可曾干干净净?”裴沅瑾反问?她:“府上的面首打发了吗?”

    “裴沅瑾,你敢质问?我?”

    “我裴沅瑾的女人,自然身边不能有其他男人。”

    他这话说得霸道又?甜蜜,明昭公主怒不起来。

    她故作姿态娇喝:“我是公主,什?么你的女人?你想得美!”

    裴沅瑾笑,无奈摊手道:“我是否干净,适才你不是检查过了,身上哪有女子痕迹?我连人带心都是你的。”

    明昭抿唇笑,依偎进?他怀中:“你尽会说好听的哄我。”

    然而她就爱他身上这股霸道的劲儿。

    在?金昌,再尊贵显赫的男子在?她面前都是小心翼翼的,奉承她、讨好她,毫无男子气概。

    令她实在?瞧不上。

    而裴沅瑾不同?,这个男人哪哪都合她胃口。即便在?床上也霸道十足,让她有种被人珍视和疼爱的感?觉。

    她就稀罕裴沅瑾这样的男人。

    少顷,她抬起头来:“我已经跟阿兄提起你的事。”

    闻言,裴沅瑾缓缓掀眼。

    就听她继续道:“阿兄对你的提议很有兴趣,让我改天带你去见他。”

    “裴沅瑾,你不会是为了攀附我阿兄才故意接近我的吧?”明昭调皮地问?。

    “你说呢?”裴沅瑾深情款款望着她:“这些天公主就没看见我的心意?自从见了公主,其他女人就再难入我的眼。我心仪你,此生只?想与你在?一起。”

    “真?的?”

    裴沅瑾将她的脸压在?胸膛:“那你听听,是否真?的。”

    明昭嗔怪地捶他:“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身边的那个婢女必须交给我处置。”

    裴沅瑾眸子闪过一道狠厉之色,却?面上平静道:“何须脏了你的手?一个婢女而已,我回去就处置。”

    说着,他似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低头噙住明昭的唇瓣,又?将人压在?软榻上.

    客栈。

    时菊被裴沅瑾的护卫看守在?屋子里,除了那天出门去医馆,接下来的几日她一直待在?客栈。

    此刻,她手里握着那包落胎药,面前是一杯热茶。

    对于腹中的孩子,她胆战心惊了多日,也犹豫了许多天。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怀孕,也从未想过此生会当母亲。可是,这样的事却?像惊雷一样,突如其来劈在?她头上。

    令她惊慌失措,令她狼狈迷茫。

    她反复告诉自己,落掉这个孩子吧,它不该存在?。可另一个声音却?说,这是你的孩子,是你的骨血,你唯一的亲人。

    这些天,这两种声音反反复复在?脑海里对峙,她都快疯了。

    但裴沅瑾离开了多日,最?迟不过明天就会回来,她必须在?他回来之前尽快做决定。

    过了会,时菊抬手缓缓摸向腹部,决然地闭上眼:“是我对不住你,来生来生你投个好人家吧。”

    说完,她迅速将药包打开,然后倒进?茶杯里,生怕慢一丁点自己就会后悔。

    她全身抖得厉害,手颤抖得难听使唤,原本?简单的动作今日却?做得万般艰难,好些药粉都洒在?了外面。

    药倒进?去后,她用勺子搅拌了下,于是端起杯子仰头喝。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裴沅瑾的声音。

    “她在?里面?”

    时菊心头一跳,茶水堵在?喉间,呛得她昏天暗地。

    门倏地被推开,裴沅瑾站在?门口。

    他打量她神色:“吃什?么呛着了?”

    随即,目光瞥见桌上洒了许多像药粉的东西,顿时脸色大变。

    “快去叫大夫!”

    他吩咐外头侍卫,然后朝时菊奔过去,抠弄她喉咙,让她吐出来。

    “你吃的什?么?”他厉声问?:“是不是想寻短见?”

    “柳拾意!你居然敢背着我寻死!你以为你这样就能摆脱我了?我告诉你,你即便死了我也不会放你!”

    时菊没精力?跟他说话,她呛得心肝肺都在?疼,泪眼模糊,头脑昏沉。

    很快,她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看着地上脏污的东西,不知为何,她居然像劫后余生般觉得庆幸。

    她恍恍惚惚地坐在?椅子上,傻子似的又?哭又?笑。

    裴沅瑾见她这模样,蹙眉。

    他蹲下去,将人抱进?怀中,轻柔地抚摸她脊背。

    “柳拾意,你别恨我了,好不好?”

    待一切事情结束了,他想与她好好过。

    他真?的,想跟她好好过.

    很快,大夫过来了。给时菊诊脉后,松了口气:“还?好公子反应迅速,让她把胃里的东西吐出来了,否则腹中胎儿保不住。”

    裴沅瑾一顿,还?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腹中胎儿?她不是寻死吗?”

    大夫道:“那不是寻死的药,是落胎药,夫人已经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他话落,裴沅瑾整个人惊在?当场。

    随即又?突然兴奋起来。

    “我有孩子了?”

    “我当爹了!当爹了啊!”

    “是我的孩子!我裴沅瑾的孩子!”

    “太好了,我有孩子了!”

    大夫看了看床榻上的人,又?看了看裴沅瑾。暗暗摇头,一个魂游天外,一个高?兴得疯疯癫癫,这对夫妻实在?奇怪。

    诊完脉,他开了副养胎的方子,然后收拾药箱走了。

    裴沅瑾握着药方,欢欢喜喜地去看时菊:“柳拾意,你听见了吗?我们有孩子了!是我裴沅瑾的孩子!哈哈哈”

    他大笑了会,然后满脸温柔地问?时菊:“你现在?累不累?哦,你应该累了,你先?休息,我让人去抓药。”

    他起身走了两步又?退回来:“你千万躺着别动,要?什?么跟我说,别累着自己。”

    说完他立即开门出去,吩咐护卫:“去按这方子抓药,要?最?好的药!快!”

    “是。”

    吩咐完,他又?欣喜若狂地跑回来,像孩子得了心爱的玩具似的。满脸止不住笑容,呆傻且激动地盯着时菊。

    时菊目光虚虚地望着床帐,没看他,也不说话。

    裴沅瑾问?:“你早就得知自己怀孕了是不是?你为何不想要?这个孩子?”

    时菊仍旧没吭声。

    裴沅瑾面上的笑淡了些:“你不能这么自私,他现在?是我裴沅瑾的孩子。”

    “我裴沅瑾长这么大,第一次当爹,我真?的”他忍不住又?笑起来:“我真?的很高?兴。”

    “我裴沅瑾有孩子了哈哈哈”

    裴沅瑾絮絮叨叨地坐在?床边说话,这模样跟以往的玩世不恭截然不同?。

    良久,时菊转头看他。

    “裴沅瑾,你放我走吧。”

    裴沅瑾顿时紧张:“你去哪?你现在?怀着身孕!听话,乖乖待在?我身边,嗯?”

    时菊说:“我想回大曌,我不想待在?金昌。”

    迟疑片刻,裴沅瑾哄道:“你放心,我不会在?金昌久留,待事情结束,我就带你们娘俩”

    “裴沅瑾,”时菊打断他:“是我自己离开,我想独自离开。”

    裴沅瑾停下,脸上的欢喜一点一点散去。

    他沉下脸来:“你想离开然后再偷偷拿掉我的孩子?你休想!”

    “裴沅瑾,你若是想要?孩子,许多女人都愿意给你生,你放我走吧。”

    “不一样。”

    “哪不一样?”

    裴沅瑾唇瓣动了动,没回答哪不一样,却?坚定道:“总之,我不会放你离开,之前不会,现在?更不会。”

    “既如此,”时菊冷笑:“那你就留我的尸体在?这吧。”

    “何意?”

    “你留得下我的人又?如何,大不了我不吃不喝一尸两命。”时菊残忍地笑起来:“裴沅瑾,你什?么都得不到!”

    听她这么说,裴沅瑾急了。

    他立马变了脸色,小心讨好:“怎么会?我适才跟你说笑的。你是我孩子的娘亲,你想离开、想去哪,随你意愿就是。”

    “只?要?你好好的,肚子里的孩子也好好的,我什?么都应你。”

    “你想去哪?”他温柔地问?:“你一个人上路不安全,我派护卫送你。你放心,我说到做到,送你到地方就行,我不干涉你。只?要?你”

    他视线看向她腹部:“只?要?你跟孩子平安。”

    “我今日就想离开。”

    “好好好!”裴沅瑾恼火地站起来,却?不敢对她发怒,朝门口护卫大声吩咐:“听见了吗?快去准备马车!”.

    当天,裴沅瑾焦头烂额地将时菊送走。

    给她准备了最?好的马车,还?安排了十数名护卫,又?花重金雇了个大夫,还?买了服侍的婢女。若非他抽不开身,恨不得想亲自送她回大曌。

    时菊临走时,他在?马车旁苦口婆心嘱咐,无非是让她放宽心,别再打落胎的主意,有事尽管写信告知他云云。

    他跟送祖宗似的小心翼翼,时菊坐在?马车里不为所动。

    马车缓缓离开,裴沅瑾站在?门口默默目送。

    折腾一天,已是午后酉时。

    人才离开,他竟开始担忧起她们娘俩来。

    离开也好。

    他想。

    明昭公主妒性大,万一哪天把时菊带走,他还?真?难以顾全她的安危。

    也不知怎么回事,起了这么个念头后,他一直心神不宁。

    果然,到了傍晚,护卫匆匆赶来说时菊丢了。

    彼时,裴沅瑾正在?用晚膳。

    “丢了?活生生的人怎么丢了?”

    “三爷,是是被明昭公主带走了。”

    裴沅瑾立即沉脸:“好端端地为何遇到明昭公主?”

    随即一想,倒也不奇怪。明昭公主派人监视他的举动,他今日把人送走必然瞒不过她的眼睛。

    当下顾不得用膳,裴沅瑾丢下筷子出门.

    公主府邸,灯火通明。

    裴沅瑾自报身份后,婢女将他领进?暖阁。

    暖阁中,明昭公主刚刚沐浴结束。一头长发半干半湿地披散在?身后,身上衣裳轻薄如雪,胸前衣兜只?浅浅遮盖,露出傲人的双峰。

    见裴沅瑾进?来,面无惊讶,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来。

    她低哼了声,与他置气:“你果然在?意那个贱人!”

    裴沅瑾心底腾起一股怒气,却?不得不生生压住。

    “公主,”他走过去,在?一旁坐下来:“你掳她做什?么?我说过,她只?是一个婢女而已。”

    “若只?是婢女,为何一听说我要?处置她就匆匆将人送走?而且还?派这么多护卫?”

    裴沅瑾心底不耐烦,勾住她的一只?腿放在?膝上,缓缓摩挲:“公主有所不知,她怀了我的孩子。”

    明昭公主一顿:“她居然还?怀了你的孩子?”

    “怎么?”裴沅瑾不满地睇她:“在?公主眼里,我裴沅瑾还?不能有后?”

    听他这么一说,明昭公主火气降下去了些。在?他手指的抚弄下,生了些旖旎来。

    她一边享受他的逗弄,一边娇蛮道:“可我嫉妒!”

    “嫉妒什?么?”裴沅瑾不紧不慢问?:“嫉妒她给我生孩子?还?是说,公主也想给我生孩子?”

    明昭公主一噎。

    她虽然喜欢裴沅瑾,可断不会为一个面首生孩子,往后她总归得找驸马,若是跟个面首生下孩子岂不是惹人笑话。

    何况裴沅瑾是个有傲骨的男人,哪个男人不想有后?让旁的女人生孩子也无可厚非。

    这么一想,她心气稍稍顺了些。

    裴沅瑾见气氛差不多,倏地将人拉进?怀中:“公主,把她放了。”

    “你这是命令我,还?是求我?”

    “不求也不命令,而是商量。”他说:“我裴沅瑾想要?孩子跟我喜欢公主并不冲突,何须为了这种事伤了你我感?情?”

    “若我非要?处死她呢?”明昭抬起下巴,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

    裴沅瑾含笑,手在?她身上不徐不疾地游离,从她胸口渐渐滑至脖颈。

    而后,倏地掐住。

    明昭大睁着眼睛:“裴沅瑾,你放肆!”

    “公主,”裴沅瑾面色平静,一字一句道:“我裴沅瑾的子嗣,谁也不能动。”

    明昭公主又?气又?怒,又?伤心。

    她说这话只?不过试探那贱婢在?他心中的位置罢了,他居然对她动起手来。

    而且看他模样不是作假,竟是真?想掐死她。

    可她是真?心喜欢他啊,若不是他身份特殊,她都想招他为驸马,却?不想

    “你放开我!”她拍开裴沅瑾的手:“我放她就是。”

    裴沅瑾松开,面上神色好看了些。

    “为了个低贱的女人,你竟对我如此”明昭伤心欲绝,眼眶慢慢红起来。

    “公主,”裴沅瑾叹气:“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是为了她,而是为她肚子里的种。”

    他将她的手拉向心口位置:“我这里有谁你还?不知道吗?我对公主一见钟情,心里只?有公主。”

    “那婢女我原本?是想处置的,但不巧得知她怀有身孕,便想将她送回大曌,给她些钱让她把孩子养大。”

    “谁知公主醋味这么大,把人直接掳来了。你这么做,可考虑过我的感?受?”

    “公主口口声声说喜欢我,难道就是这么喜欢的?”

    明昭觉得理亏,嘟囔问?:“真?的?”

    裴沅瑾深情地亲她唇瓣:“我何必骗你,你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天底下尊贵无双,别的女子岂能跟你比?”

    明昭公主满意,偎进?他怀中:“裴沅瑾,我明昭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一个男人,你是第一个。”

    裴沅瑾道:“我何尝不是?”

    他温柔地安抚她的脊背,可眸子里却?酝酿了浓浓杀意。

    第130章

    大年初二, 刘淳带阿檀去裴府拜年。

    阿檀梳着双丫髻,发?髻两头还绑上了红绸带,眉间点了颗火红的吉祥痣。她身着红色小袄, 衣领处扎了圈白绒绒的兔毛, 衬得她像年画上的福娃娃似的,喜庆可爱。

    这身打扮还是?嬷嬷给她安排的。阿檀住进刘淳的宅子后,刘淳给她安排了一个嬷嬷和两个婢女?服侍。不过, 阿檀依旧帮刘淳养花,倒也不像在?岱梁时养一盆野草, 她认真学习了许多养花的知识, 在?刘淳的府邸养了各样品种的花。

    此时此刻,她抱着个小肉包边啃边问刘淳:“刘淳哥哥,我们?会不会去得太早了?”

    “不会,”刘淳抱着剑:“往年我在?家中, 拜年都得起这么早的。”

    “哦。”阿檀紧张说:“我一会要怎么跟裴大人拜年?”

    她还是?第一次跟裴沅祯拜年,裴沅祯那样威风凛凛的人,让她胆怯。

    刘淳道:“出门时嬷嬷不是?教你了?你就按着她说的,捡着吉利的好话说, 保准裴大人会给你一个大大的红包。”

    想?到大大的红包,阿檀暗暗给自己鼓劲。

    “嗯,我懂啦。”她震声道。

    没多久, 马车到了裴府大门。阿檀高兴地钻出去, 然而才探出个头, 立马又缩回来。

    刘淳不解:“怎么了?外头有洪水猛兽?”

    他狐疑地拉开车门瞧出去, 当看见站在?台阶上的人时, “嚯”地赶忙关上门。

    他跟阿檀对视了眼,皆从?对方眼里看见疑惑:那人是?皇上吧?是?吧?

    皇帝刚刚下马车, 原本?要进门的,见又来了辆马车,索性停下来看看是?何人。

    竟不想?,马车里冒出个圆乎乎的脑袋瓜,那脑袋瓜瞧见他立即缩回去。

    这就有意思了。

    他好整以暇等了会,过了片刻,马车里的两人才讪讪下来。

    刘淳一副想?行礼却不知该怎么行礼的模样,纠结又忐忑。

    因为他知道眼前的是?皇上,可皇上却并没表明身份,他又不能擅自揭穿对方行叩拜之礼。

    皇帝看出他脸上的纠结,低哼了声:“既然已经猜出了朕的身份,还遮掩什么?”

    刘淳头皮发?麻,忙拉着阿檀跪下去:“草民,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得了,起来吧。”皇帝说:“朕今日微服私访,不必拘礼。”

    他走近两步,压低声音问:“你何时认出朕的?”

    “呃上次在?凝香馆的时候。”刘淳老老实实回答。

    倏而,皇帝似笑非笑起来:“这么说,是?你跟裴沅祯告状我私自出宫的事?”

    皇帝聪明,其中蹊跷一联想?,便猜到了整个过程。

    刘淳忙又跪下:“草民草民”

    他支吾半天不知如何解释,惶恐得很。裴沅祯杖杀皇上的内侍令皇上不满,这事不是?秘密。

    而作为告密人

    刘淳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阿檀见此,心里也害怕,可真正告密之人不是?刘淳哥哥,而是?她。

    一人做事一人当,她鼓起勇气看向皇帝:“是?我说的,皇上别?怪刘淳哥哥。”

    说完,她眼睛红了,皇上要是?砍她脑袋怎么办?

    皇帝目光淡淡挪向一旁的小丫头,小丫头梳着双丫髻,模样娇憨。分?明害怕,却还故作镇定。

    皇帝一直没说话,气势安静唬人。阿檀腿软得很,渐渐扛不住,眼泪啪嗒掉下来。

    刘淳心疼死?了,立即拉过阿檀:“皇上,阿檀还小,要罚就罚草民一人吧。”

    “朕何时说过要罚你们?了?还是?说你们?想?领罚?”

    刘淳愣在?原地,倒是?阿檀反应过来,立马一抹眼泪:“不想?,我不要砍脑袋。”

    “”

    这对兄妹真是?又蠢又傻。

    皇帝嫌弃。

    他低哼了声,抬脚进门.

    说起来,皇帝和刘淳他们?来得也不算早,但奈何堂堂首辅大人最近爱上了睡懒觉。

    放假的这些?天,他跟沈栀栀两人几乎睡到日晒三?竿才起。管家匆匆跑来禀报说皇上来时,裴沅祯还在?被窝里搂着沈栀栀亲昵。

    “大人,皇上来了。”管家在?门外说。

    裴沅祯诧异:“谁来了?”

    “皇上,还有刘淳公?子。”

    沈栀栀也奇怪:“皇上怎么和刘淳在?一块?”

    她推裴沅祯,埋怨道:“我就说今日得早起吧,你偏要这下好了,让人看笑话。”

    裴沅祯莞尔,不疾不徐起身,穿衣。

    这边,皇帝和刘淳以及阿檀等在?渺德堂中。皇帝像是?一点也不急,目光闲适地打量整个裴府的环境。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裴沅祯的府上,原来裴沅祯平时住在?这样的地方。据说渺德堂是?他待客之处,而明辉堂是?他办政议事之地。

    他目光不着痕迹地看向北门,想?瞧瞧明辉堂是?什么模样,却不经意瞥见一道身影匆匆赶来。

    是?裴沅祯。

    他进来,对皇帝行了一礼:“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皇帝打住他:“舅舅不必多礼,在?宫外一切从?简。”

    “是?。”裴沅祯直起身,问:“不知皇上过来有何事?”

    “无事。”皇帝不自在?,总不能说他是?过来拜年的吧。咳了声,他道:“朕微服出宫,经过你这顺道进来看看。”

    裴沅祯勾唇,自然猜得出皇帝心中所?想?,但不揭穿。

    他转身看向刘淳和阿檀,问:“这么早,刘公?子此来是?”

    刘淳拉着阿檀起身,笑嘻嘻道:“裴大人,我跟阿檀来向您拜年的。”

    阿檀正色,按着出门前嬷嬷教的话,她挺起胸脯朗声道:“裴大人新年好!祝您好事连连吉祥如意事事顺遂心想?事成”

    说完,她紧张又期盼地望着裴沅祯。

    裴沅祯被小姑娘这么望着,有些?不明就里。

    这时,管家进来,默默从?袖中掏出两个大红包递给两人。见阿檀得了红包欢喜的模样,他才明白过来,原来小姑娘是?向他讨红包来了。

    裴沅祯莞尔,扭头打算请皇上去明辉堂坐一坐,却见皇帝盯着刘淳和阿檀的红包看。

    他似乎有点不高兴。

    想?了想?,裴沅祯从?管家手里取了个红包来,然后递过去:“这是?皇上的。”

    皇帝故作冷脸:“朕是?皇帝,岂能像小儿一样收红包?”

    从?八岁开始,皇上就从?未收过红包了,甚至这些?年几乎忘了红包长什么模样。若是?他母后在?,一定会给他准备一个大红包,但母后去世?,过年也变得冷冷清清起来。

    裴沅祯仍伸着胳膊,眼里浅笑:“这是?舅舅给外甥的,拿着。”

    皇帝矜持了片刻,“勉为其难”地收下:“朕可不是?为了红包来的。”

    裴沅祯点头:“知道。”.

    裴沅祯和皇帝在?明辉堂议事时,沈栀栀和刘淳、阿檀以及阮乌就在?外头的庭院里玩雪。

    “想?来兵部已经跟皇上禀报过了,金昌野心昭然若揭,皇上对此怎么看?”裴沅祯问。

    皇帝目光时不时落在?门外的庭院里。

    那里,刘淳滚了个大雪球,而小姑娘蹲在?一旁给雪人戴帽子,阮乌欢欢喜喜地围着打转。

    他收回视线,反问:“舅舅有何看法?”

    裴沅祯道:“虎欲食人,就拔了它的利齿。让它害怕,让它畏惧,不敢贪婪。”

    “舅舅之意,是?想?与金昌开战?”

    “这一仗迟早要打,与其被动不如主?动,以扬我大曌名威。”

    默了片刻,皇帝点头:“舅舅可有胜算?”

    老实讲,距上次开战到现在?也不过七年,而这七年间,大曌经历内乱、灾荒,早已风雨飘摇,也就这两年在?裴沅祯的治理下勉强能喘口气。

    若此时跟金昌开战,未必能赢。

    “却势在?必行。”裴沅祯说:“金昌从?去年开始便屡屡挑衅。我得到消息,金昌暗中屯兵韶城边境,最迟今年春便会动作。”

    皇帝顿了顿,问:“舅舅有几成胜算?”

    裴沅祯没说话。

    过了会,皇帝又问:“舅舅打算何时出征?”

    裴沅祯看了眼门外。

    刘淳不慎滑了跤,半边身子全是?雪,沈栀栀抱着阿檀哈哈大笑。

    他缓缓道:“过完十?五便出发?。”.

    午后小雪不断,天际一片灰蒙蒙。

    尤冰倩捧着个布包站在?裴府东院门口。

    过了会,一个小厮走出来:“尤姑娘,奚神医说这会儿忙,让您回去。”

    尤冰倩默了会,把?手上的布包递过去:“既如此,麻烦小哥代我把?这个送给师父。”

    “这”小厮拿不定主?意,说:“小的不能做主?,小的先去问问奚神医。”

    说完,他立即转身跑回去。

    尤冰倩站着继续等。

    雪越下越大,她站的地方没有遮蔽之处,没过一会身上就落了许多雪。

    尤冰倩弯腰,将裙摆上的雪花抖落,再抬头时,动作顿住。

    奚白璋一身青布棉衣从?里头出来。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显得清冷。

    “师父。”尤冰倩福了福:“您这会不忙了吗?”

    奚白璋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也没问是?什么,径自斥道:“让你离开,你为何还固执等在?这?”

    “我”尤冰倩停了下,将手上的布包递过去:“师父,这是?我做的外衣,师父回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尤冰倩每年都会给奚白璋做两身衣服,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

    奚白璋并不接:“不必了,我有衣物。天气冷,你回吧。”

    “师父。”尤冰倩喊住他。

    奚白璋转身,态度淡漠:“其实我从?来就不是?你师父,当初你拜师时,我也未曾答应。本?就是?错误的关系,这么些?年,也该纠正了。”

    “尤姑娘”他开口。

    这声“尤姑娘”令尤冰倩身子僵硬。

    奚白璋盯着她,继续道:“你回吧,收起你所?有的心意,就当喂狗也好,总之,我奚白璋承受不起。”

    说完,他转身就走。

    尤冰倩呆立在?原地,浑身冰冷。

    过了许久,她似乎觉得脚站麻了,才一步一步踉跄转身离去。

    而回廊处,奚白璋定定地站在?那。良久,叹了口气。

    出了裴府,婢女?露秋问:“小姐,现在?回医馆吗?”

    尤冰倩没说话,兀自上了马车,过了会才吩咐:“不去医馆了,回平福巷。”

    露秋这才听出她情绪有些?不对劲,张口想?问,但清楚小姐向来有事只会憋心里,最后便也沉默地跟着上马车。

    到了平福巷,马车停下来。

    尤冰倩下马车后,见门口站着的人,神情怔了怔。

    “陈将军,”她忙别?过脸压了压眼角,然后问:“陈将军怎么在?这?”

    陈良焕仔细打量她面庞,说:“我来向尤姑娘辞行。”

    尤冰倩走过去,福了福:“陈将军要离京了吗?”

    “嗯。”陈良焕点头:“过不久我就要随军出征,此事虽未宣昭,但我等不及了。”

    “等不及什么?”

    迟疑片刻,陈良焕问:“尤姑娘哭过了?为何?”

    尤冰倩不自在?地笑了笑,此前在?马车上眼睛酸涩,强忍着不掉眼泪,也不知为何这会儿被陈良焕一问竟是?难以抑制起来。

    她才擦过的眼角,不小心又湿润了些?。

    却强撑着摇头:“没什么,有东西进眼睛了。”

    她既不愿说,陈良焕也不好再问,“哦”了声。

    尤冰倩道:“陈将军还没说何事来不及。”

    “是?这样,”陈良焕道:“我明日就要进军营,之后便会一直待到大军出发?,兴许再无机会见尤姑娘”

    他说完这句,目光紧紧盯着她,似乎盼她能说些?什么。

    可尤冰倩低头,只道:“预祝陈将军旗开得胜。”

    说完,她安静等了会。见陈良焕没再说什么,便福了福身:“若陈将军没其他事”

    “尤姑娘!”陈良焕喊住她,犹豫了下,开口:“我此来还有句话想?说。”

    “何话?”

    陈良焕紧张道:“若我若我这次能活着回来,可否求娶你?”

    尤冰倩一愣,缓缓抬头看他。

    少年将军立在?墙垣下,大片大片雪花落在?他头上、肩上,却浑然不觉。

    他眸子纯净而炽烈,问她若活着回来可否求娶她。

    莫名地,尤冰倩心头一酸。

    她问:“这次攻打金昌很凶险吗?”

    陈良焕道:“金昌养精蓄锐多年,有备而来。”

    “那陈将军有把?握活着回来吗?”

    “不知。”

    尤冰倩像是?被他赤诚的眼睛吸了进去,感受到他激荡而隐忍的心情。

    某种未知的、像珍惜的东西从?深处滋生,令她些?许慌张。

    良久,她说:“请陈将军务必活着回来。”

    陈良焕呆了呆,一时没明白她这句话是?何意。

    “那那我能求娶尤姑娘吗?”他又问了遍。

    这回,尤冰倩只是?笑了笑,然后提着裙摆进门了。

    陈良焕望着她身影消失,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露秋抱着东西经过,噗呲笑起来:“陈将军怎么听不明白?我家小姐让你活着回来求娶呀。”

    陈良焕一愣,继而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攻打金昌之事,朝廷并未宣昭,消息却不胫而走,朝堂内外都在?谈论此事。

    上午,沈栀栀带阮乌去了趟铺子,回来时就听见路人谈论。

    个个气势高昂,信心十?足。

    原因无他,只因这次挂帅出征的是?裴沅祯。

    “七年前,裴大人能将金昌铁骑撵出大曌,七年后,照样能把?金昌打得屁滚尿流。”

    “裴大人挂帅的事确定了?不是?说裴大人要成亲了吗?”

    “成亲哪有打仗重要?再说螭虎军一直驻扎在?城外没回安州,想?必裴大人早就准备打这一仗了。”

    “有螭虎军在?,不出半年,金昌必败。”

    “这话说得有点早,朝廷的旨意还没下来。”

    “我听说出征的旨意也快了,后日朝廷不是?开朝吗?兴许会有消息。”

    关于攻打金昌,人人振奋,而沈栀栀听了却心情沉重。

    她回到裴府,径直往墨韵堂而去。

    书房里,裴沅祯还在?跟几个官员议事,正巧也是?议论此次出征金昌之事。

    武将们?的声音洪亮,说话也直接,沈栀栀站在?廊下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书房里的声音方停歇。

    官员们?纷纷出门,有的瞧见她在?廊下,颔首以示招呼。沈栀栀也福了福身,等他们?都离开后,这才赶紧进书房。

    裴沅祯阖眼靠在?椅子上,听见动静,唇角勾起。

    “回来了?”

    沈栀栀走过去,如往常一样熟稔地坐在?他膝上。

    “是?不是?很累?”她抬手,揉上他的额。

    “最近确实比较忙。”裴沅祯说。

    沈栀栀沉默。

    “怎么了?”感受到她的心情,裴沅祯掀眼:“担心我?”

    “嗯。”

    裴沅祯拉下她的手,握在?掌中:“不必担心,我会尽快回来。”

    这些?话他已经跟她说了很多次,她此前也接受了的,还自我宽慰了许久。

    可临到出发?,她又无端地担忧起来,甚至甚至希望他留在?京城,换人挂帅。

    可这话她不能说出来,她清楚裴沅祯必不会同意。

    她缓缓靠进他怀中:“若我想?你了怎么办?”

    她如此依赖的模样,倒是?令裴沅祯疲惫散了许多。

    裴沅祯笑道:“你若是?想?我,就写信给我,你的信可随军书一同传递。”

    “不要。”沈栀栀摇头。

    裴沅祯挑眉。

    “我不要写信,万一让你分?心怎么办?”

    “可若我也想?你该如何?”

    “那你忍着。”沈栀栀仰脸:“我们?都忍着!我要你专心战场不许分?神,我要你活着回来,还得毫发?无伤地回来。”

    裴沅祯莞尔,低头摩挲她鼻尖:“等我,我必回来与你拜堂。”.

    正月二十?六,裴沅祯挂帅,领二十?万大军出征。

    当日,皇帝誓师,亲自送裴沅祯出东城门。沈栀栀站在?城墙上,挥手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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