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宿从小生活在南边靠海的小城里,镇上多是柏树和金丝柳,没有种植过石楠花一类的植物。


    所以他挑选奖品时,看到这个标签,就轻飘飘地以为,糖果的味道可能只是略微古怪一点点。


    之前他光顾着把泡泡吹大,没心思仔细品尝,这下察觉出了猎奇之处。


    ……说不好,牛奶和甜蜜素的存在感太强,其中掺杂了一股似有似无、难以启齿的气息。


    像、像某类携带父系遗传物质的黏稠液体。


    更何况还不小心糊了谢屿一脸!


    林秋宿万念俱灰:“对不起。”


    谢屿显然同样后知后觉,对眼前场面饱受冲击,神色看着有些恍惚。


    过了一会,他嗤笑:“林秋宿,你道歉光是说得好听,身体很诚实啊。”


    林秋宿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早已忍不住后退。


    单薄的背脊贴上车门,离谢屿远远的,看架势随时要弃车而逃。


    “我这里有纸。”林秋宿硬着头皮说,“喏,给你擦脸。”


    谢屿瞥来淡淡的眼神,手没有动,僵持在原地。


    然后,林秋宿抿起嘴唇,慢吞吞地挪回去,再也顾不上他俩够不够熟,用湿巾帮忙擦掉了脸上的糖渍。


    尽管这包糖在兑奖处饱受嫌弃,但它将石楠花的味道处理得很干净,不使劲闻的话都闻不到。


    很可惜,现在是五颗糖的量,存在感加强,足以教人成功感知。


    林秋宿本来一心追求胜利,没觉得这玩意有什么,现在想死的欲i望很强烈。


    估计谢屿也挺想弄死他,收拾完残局,半天没吭声。


    林秋宿决定主动缓和气氛,但他转移话题的技巧很差,像极了红绿色盲过马路。


    “你等我这么久,是特意请了假吗?”


    谢屿道:“我是项目组的顶头老板,不需要向别人请假,想走直接能走。”


    林秋宿拍马屁:“没有人管着,你还这么努力工作,好不容易啊。”


    谢屿略微平复心情,客气地做出回复。


    “毕竟公司里没人会和我玩同归于尽,其实我每天上班是去避难呢。”


    林秋宿在擦自己脸上的糖果残渣,闻言呆滞,不好意思地低下脑袋。


    谢屿道:“这些天你是不是不怎么出门?”


    “嗯……”林秋宿嘀咕,“有时候会去超市买水果和鲜奶,接下来要开始练车了,会出去得频繁一点。”


    “等会儿带你透透气,认识一下路,再买点衣服鞋子。”谢屿道。


    其实林秋宿之前添过一些物件,学会网购的那天,就好奇地下单了衣物鞋袜,日常换洗已经够用。


    他听到谢屿打算去购物,急忙声称不用,再多穿不完。


    谢屿记起最近阳台上的奇妙场面,简直要笑:“同样的白t恤,你一模一样买了三件,这就是你说的买了好几套?”


    林秋宿茫然地反问:“不可以这样穿吗?”


    谢屿被顿了下,评价:“你报的计算机专业吧?还没开始学就是个标准的直男码农了。”


    “你这个是刻板印象,不要有专业偏见。”林秋宿纠正。


    “哦,那你是读什么的?”


    “……计算机。”


    车内沉默半晌,气氛比刚才更加尴尬。


    然后,谢屿不可思议地询问:“你才成年没多久,最在意形象的年纪,就没一点孔雀开屏的念头吗?”


    林秋宿反问:“你十八岁的时候很爱打扮?”


    谢屿并不重视这些,被问到了又不甘心被带走节奏。


    他理直气壮地扯淡:“抱歉,有的时候,当一个人的脸帅到顶了,衣装反而是一种负担。”


    林秋宿:“。”


    觉得累赘的话,有本事你脱啊?


    当然,这句话林秋宿没说出口。


    他一边腹诽,一边眼睁睁看着车辆开上马路。


    来这里一个多星期,这座城市对林秋宿而言,依旧很陌生,入目景色无一不新鲜。


    天空湛蓝明亮,地面宽阔平坦,高楼建得仰起脖颈才能见顶。


    让人感觉世界广袤没有边际,适合大口呼吸、大声哭笑、大肆生长。


    谢屿说要带着他认路,其实是认了许多实用场所,各种功能的都有。


    明珠塔在哪个方向,大学高教区大致位于何处,离公馆最近的医院坐落于什么方位,而哪里开的餐厅比较好吃……


    连日来天气炎热,林秋宿总是缩在空调房里,今天一通走马观花之后,他越来越精神,也提起了出去玩的兴趣。


    “左边那两栋楼你瞧见没?你哥就在这家公寓租了房子。”谢屿道。


    那房子是商住房,长了一副租金昂贵的模样,望过去可以看清楚大堂的布置,里面设施温馨明净。


    林秋宿心说,林观清背地里竟是人生赢家,四舍五入光耀门楣了。


    替家人骄傲的情绪悄然滋生,他琢磨他哥究竟还有多少惊喜是自己不知道的,紧接着忍不住探究更多。


    他凭借过人的视力,兴致勃勃地念着公寓门口滚动播放的字。


    “您已进入扫黄重点区域,该公寓本年度已查处四起……”


    说到一半,他堪堪打住,开始思考以林观清的德行,是否会成为逮捕目标之一。


    谢屿猜中他的心思,道:“放心,你哥没作案条件,他要是干这种事,他室友先把他一巴掌扇出去。”


    林秋宿问:“他不是一个人住?”


    “他和别的同事合租,我记得他们住的是两层的loft。”谢屿道,“有三间房,他之前说起过,你来了正好够睡。”


    林秋宿轻轻地“唔”了声,自己差点忘了,沪市合租很常见,有的即便收入不菲,也蜗居在隔断房中。


    像谢屿这种年纪轻轻就独居大平层的人,才是少数中的少数。


    车最后停在一家商厦的vip车位里,经理亲自来开的车门,搞得林秋宿浑身不自在。


    “我看到入场系统识别了这个车牌,不用查后台记录,就知道是您的号码。”经理摆着笑脸,恭敬地朝谢屿说。


    他再歉意道:“您来可以说一声,让保安帮忙停车也可以……您要不要先去休息室喝点茶水?”


    谢屿不经意地与对方保持着距离,但表面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他姿态稀松寻常又有风度,将无措的林秋宿略微挡在身后,淡淡地推拒经理的好意。


    “只是随便逛逛,不用麻烦你们接待了。”他道。


    经理没有马上走开,殷勤地说:“您和朋友是来逛什么呢?最近c区五楼开了几家新的餐饮店,两位走累了可以去尝尝。”


    谢屿应了声,没说要不要去。


    林秋宿敢打赌,如果谢屿现在点头,经理说不定要帮忙包场。


    一直陪他们乘电梯坐到三楼,经理这才没再跟随,林秋宿悄悄舒了一口气。


    他看着广告上的美食照片,期待道:“等下我们吃火锅可以吗?”


    谢屿抬起腕表扫了眼时间,现在是五点钟,差不多逛个半小时正好去吃饭。


    他道:“行。”


    这个大厦分为好几块区域,有奢侈品牌也有快消产品,吃喝玩乐一应俱全。


    林秋宿避着人流慢吞吞地走,顺便小心翼翼地打量周围,快被琳琅满目的店面看花眼。


    谢屿怕他见外,道:“你哥给我打过一笔钱,让我看情况给你添置东西,你有什么喜欢的可以提。”


    话语里没表明金钱数额,不过林秋宿知道肯定不少。


    林观清对他一向大方,小时候就是两个人买一份套餐,弟弟吃炸鸡,哥哥只吃店家赠送的土豆泥。


    “感觉不缺什么……诶,你一般在这里买衣服么?”林秋宿道,“来逛街的人好多呀。”


    谢屿很少出来闲逛,上学时初高中跳级,本科读了双学位,忙得连青春期叛逆的时间都没有。


    他好不容易早早毕业,又进公司身负重担,项目上线前没日没夜地赶进度,上线后热度大爆,事业更是忙碌,根本没心思来商场。


    每次换季时,家里的管家会特意来他这里更换新衣,或有品牌方带着新一季成衣直接上门供他挑选。


    “不怎么买,趁着机会正好也长长见识。”谢屿回答。


    说得好像沾了林秋宿的光,林秋宿对这话倒是挺受用,开始拉着他往热闹的地方去,好像在一起见世面。


    附近的拐角处开了一家犬咖,里面的比格个个可爱,林秋宿一下子就走不动道。


    玻璃展柜前,他徘徊许久,和幼年小狗互相瞪半天,再语调柔软地向谢屿提出请求。


    “你有没有觉得家里少一只宠物呢?”林秋宿尽量委婉地问。


    谢屿使坏:“有么?最近刚多一只啊。”


    林秋宿:“。”


    他压下嘴角的抽动,面无表情地问:“真的假的,老鼠还是蟑螂?”


    谢屿道:“刚才车里等得无聊,我下单了两盒冰淇淋准备投喂小猫,大概晚上送到,也不知道那猫还在不在。”


    想吃冰淇淋的林秋宿能屈能伸道:“……喵。”


    林小猫如果真有尾巴的话,这时候是大概撒娇似的一甩一甩。


    而被带进服装店以后,尾巴则是紧张过度,竖成一条天线。


    他往常不怎么在意打扮,形象干净清爽即可,等到了这里,发现各个销售恨不能将他装饰成圣诞树。


    她们围着他叽叽喳喳地夸赞着,说他身材纤薄高挑,属于典型的衣架子,套麻袋都亮眼。


    “皮肤白穿什么颜色都不出错的,不试衣服都行,回去要是不合身,直接来换尺寸。”


    “你长得好好看呀,旁边那个是你哥哥吗?噢,那是你男朋友?”


    林秋宿险些吓到炸毛,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一线大城市包容度高,思想也更为开放,销售们总会接触形形色色的顾客,看到两个养眼登对的男生同进同出,就容易误会是情侣。


    听到林秋宿否认,她们立即掀篇,也没把这个插曲放心上。


    可林秋宿没法当做没事人。


    在闭塞的小镇待惯了,刚来到这里,他很不适应被旁人这样猜测,脸色一会白一会红。


    过了足足半小时,林秋宿坐进火锅店,还在浑身僵硬,要和谢屿坐斜对角。


    他们被分在六人桌本就显得宽敞,这下还搞了个最远距离,能多避嫌就有多避嫌。


    两个人点了一份鸳鸯锅,服务员端锅底过来,见到他们这个情况,不自禁多瞄他俩一眼。


    谢屿终于忍不下去了,诧异:“林秋宿,我很丢人么,你需要离我这么远?”


    林秋宿别扭道:“没有呀,我只是想吃这边的红锅而已……”


    然而店里是地道川渝风味,把林秋宿这个南方人辣得半死。


    他舌头暂时失去味觉,一阵一阵地发麻,又不肯挪到谢屿对面,倔强地继续肥牛涮红油。


    谢屿轻嗤一声,提醒:“你小心把自己吃到胃疼,得不偿失。”


    “不会的,我觉得很好吃。”林秋宿无怨无悔地嘴硬。


    他们吃完返程回家,谢屿手机一亮,接入了微信来电。


    谢屿在开车,手机连着车载蓝牙音响,林秋宿听到对面是个略微拘谨的男声。


    他很礼貌地向谢屿打过招呼,说游戏出了点问题,有人发帖分享如何卡bug领到限定奖励,短短几分钟传播量就非常大。


    好死不死,clear这个主心骨不在,其他人慌慌张张查了快半个小时,还没修补上漏洞。


    这种事情耽搁不得,他只好跳过clear越级上报。


    谢屿没有迟疑,言简意赅道:“等我一刻钟。”


    林秋宿:?


    他无辜地抬起眼,看了看谢屿,握住安全带,不知道此刻是否该自觉地靠边下车。


    谢屿没让他走,解释了下时间有点紧,没办法先送林秋宿回去,载着人就直奔公司。


    临江靠南的一整片区域集中着办公大楼,以高新互联网产业为主,而谢屿所在的公司[鸿拟]占了其中两个大园区。


    林秋宿知道鸿拟经营的业务有很多,游戏版块占了盈利的大头,所以资源也相应地倾斜。


    但更多的信息他就不清楚了,林观清不会和他聊工作上的事。


    今天被谢屿领着进去,他发现其中一整个园区全部给了游戏相关业务,不禁有些吃惊。


    “这个人是我哥?”林秋宿指了指电梯上的宣传海报,不可思议地寻求确认。


    海报上是游戏开发者大会的内容,还没有用新的活动替换掉,中间写着几行招眼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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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屿散漫地道:“虽然我也看得脚趾蜷缩,但确实如假包换,就是那个抛家弃弟的林观清。”


    林秋宿倍感一言难尽:“……”


    “你怎么这个表情?他是这几年里,整个公司或者说整个圈子,升职第二快的吧,入行五年参与三个大热门项目,有一个还是他自己当的主策划。”谢屿说。


    林秋宿是圈外人,不懂其中的含金量究竟有多少,但听上去就很厉害的样子。


    他很惊讶地点点头,继而打听:“请问最快的是?”


    谢屿垂着眼睫瞥向他,少年清澈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懵懂和期待。


    接着,谢屿短促地冷笑一声。


    “眼前刚被你嫌弃完的我。”


    林秋宿:“……”


    他不懂谢屿怎么好像在散发怨念,辩解:“我哪里有?这么说的话,怎么才算不嫌弃?!”


    谢屿道:“你先别离我十万八千里试试。”


    此刻,谢屿站在摁楼层键的地方,林秋宿已经不知不觉地缩去了对角。


    狭小的空间内,两个人再次保持了最远距离。


    林秋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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