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熙熙攘攘车水马龙,擦肩而过的游客们有说有笑,宽阔的广场上,时不时有青年踩住滑板飞驰而过。


    尽管林秋宿第一次正式上路开车,搞得非常紧张,但他很快被眼前热闹的氛围感染,从僵硬中恢复活泼。


    确认过饭店的具体方位在哪里,少年走进迎客的旋转门。


    洋房里一派奢靡,水晶吊顶折射细碎的光芒,大厅整个布置成海派风格,复古式的唱片机播着黑胶碟片。


    黄昏的阳光将天际烧成橙红,光线透过彩窗玻璃,斑斓地投映进屋内,周围世界沉浮着浪漫风情。


    这里开了好几家餐厅和面包房,他们今晚订的创意菜坐落在三楼转角处,抬头左右一扫,便能发现显眼的招牌。


    林秋宿顺利找到店面,顺着铺了丝绒地毯的楼梯往上走,比谢屿快了几步,去前台报预约的手机尾号。


    得知现在不用等位,他立即转过脑袋,目光越过四处摆放的鲜花,直直在门口一众人中捕捉到谢屿。


    两个人的目光就这么在半空中相撞。


    林秋宿朝对方弯起眼睫,轻快地说:“我们进去吧。”


    很难相信就在上个月中旬,眼前这位匆忙来到沪市的客人处处无措,在大城市中几乎迷失方向。


    那时候,他和谢屿相处得生硬客套,在外遇到扫码付款的场景,还会小心翼翼地偷偷观察,再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而此时此刻,林秋宿俨然很好地融入了眼前环境。


    入座后他翻阅电子菜单,与谢屿商量完该点些什么,再落落大方地喊服务生点单。


    等上菜的间隙里,林秋宿闲不住,望着窗外观赏江景。


    隔壁有桌顾客叽叽喳喳,时不时瞧几眼林秋宿,继而交头接耳得更加明显。


    “我猜他是高中生啦,和家里人一起来吃饭的。诶,他家基因要逆天啊,对面的哥哥长得也很帅!”


    “他真的不是小明星?不过也是,他气质瞧着挺干净的,像没出过校园的学霸,不像在名利场混过。”


    他们好几次差点收不住起哄的声音,感觉十分青春躁动。


    然而林秋宿目不转睛地对着窗户,脑袋一点一点的,似乎在数江上一共有多少游轮,并没有注意到周遭的视线。


    谢屿坐他对面,默默喝着一杯青柠味饮料,早就发现了其他人朝同伴投来的打量。


    本来想着无视就好,可那群人越来越无所顾忌……


    就在他们欢乐地窸窸窣窣,讨论林秋宿腰肢很纤薄的时候,谢屿忍不住了。


    他沉下眼神,犬齿略微用力地咬住吸管,直接侧头望过去。


    平时他肆意散漫,玩世不恭之余,骨子里带着一股傲慢,好像站在他的高度事事游刃有余,什么都不足被他记挂或争夺。


    所以,尽管他锋芒锐利,气势在人群里很突出,却能将压迫感收敛得恰到好处。


    除非是他故意想让人感到威胁,否则不会给人太强烈的攻击性。


    而在当下,他淡淡地瞥眼看向他们,什么话都没说,就流露出了不言而喻的敌意。


    好像其他人妄图涉足他划好的保护圈,必须立即被驱逐到安全范围之外。


    隔壁桌的男生打了个激灵,纷纷假装摇头晃脑,没敢再明目张胆地偷看林秋宿。


    “咦,刚才怎么了吗?”回过神来的林秋宿一头雾水,“怎么你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服务员开始上菜摆盘,谢屿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沿,日光洒落在餐布和鲜花上,画面温馨而优雅。


    谢屿说:“没有不开心,只是眼睛里进沙子了。”


    林秋宿闻言马上坐直了,再慢慢倾身靠向他,疑惑地表达关心。


    “这里不是海边也能有沙子?你别转开头啊,要不要帮你吹吹睫毛?”


    谢屿一开始打算客气地推拒,哪想刚抬头,视线就猝不及防陷进一双格外澄澈的眼睛。


    两个人面面相觑,他见林秋宿一脸担心,那双眼睛里满满倒映着自己……


    就不准备做人了。


    他闭上睫毛,诱骗道:“那拜托你了。”


    林秋宿往前倾身,似是下一秒就要贴到谢屿面前、亲亲热热帮忙呼气。


    碍于中间有一张桌子隔档,他不太能如愿帮到忙,知难而退地缩了回去。


    他沉思般摸摸下巴,然后灵光一现,叫住路过的服务员,问店里有没有风扇之类的东西。


    被热心市民小林如此照顾,谢屿有点演不下去:“我觉得眼睛已经舒服了……”


    服务员得知他略有不适,扬言顾客就是上帝,千万不用不好意思,这里一定安排到位!


    很遗憾餐厅里并没有小风扇,不过大的落地式鼓风机倒是有一台。


    林秋宿被告知情况,认真地觉得鼓风机也不错,反正有效果就好!


    谢屿:“……”


    这就是当畜生骗小孩的代价吗?


    鼓风机哗哗作响,运转了足足五分钟,在服务员再三的询问下,确认谢屿真的没问题了,才被搬回后厨。


    别提眼睛里进的沙子能被它吹飞,谢屿好端端的一头刘海,差点被做成一个半永久偏分。


    除了这一段小小的插曲,整顿饭倒是吃得愉快。


    其中有道造型可爱的凤梨虾球,很受林秋宿的喜欢,一连吃了好几个。


    他的模样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神态和举止也是同样,褪去了稚嫩,但还没完全成熟,带着一种朦胧摇晃的青涩。


    容貌已经精致昳丽,轮廓线条却还温和,开心地嚼虾球时,脸蛋肉鼓出来一小点,弧度可爱柔软。


    让人很想伸手轻轻去戳,想必触感绝佳。


    谢屿思维发散,不自禁猜测,林秋宿寄宿在亲戚家之前,和兄长朝夕共处,林观清会不会天天揉他的脸?


    ……应该会吧?


    怎么可能忍住没揉过呢?


    他如此琢磨着,心想,那个不称职的亲哥甚至给林秋宿穿小裙子、编双马尾。


    “诶,你饱了吗?”林秋宿见谢屿已经搁下筷子。


    谢屿猛地打断遐想,回过神来扯了个借口。


    “在等主菜,羊腿怎么还没上来,厨房在现杀小羊?”


    林秋宿迟疑地低下头,看盘子里的羊腿残渣:“……”


    他思索片刻,决定戳破真相:“羊腿,已经吃完了。”


    谢屿怔了怔,找补:“喔,我没发现。”


    林秋宿:“……还是你帮我切的肉块。”


    谢屿:“……”


    林秋宿难得看到谢屿这样的一面,好奇地打听:“小屿哥哥,你刚刚在想什么?”


    谢屿理直气壮地撒谎:“过不久我朋友要生日,纠结送什么礼物。”


    林秋宿并不好骗,立即表示了怀疑。


    “是吗?你的嘴这么硬,平时吃核桃都是直接干嚼的吧?”


    谢屿:“。”


    吃饱后,林秋宿去收银台买单,还给谢屿拿了两块免费提供的薄荷糖。


    他也嚼着颗赠送的糖片,唇齿间满溢甜美的草莓味,连吐息都跟着沾上甜意。


    等自己的吃掉了,就惦记起别人的,林秋宿眨了眨狡黠的狐狸眼,问谢屿的薄荷糖味道怎么样。


    谢屿只吃了一块,另一块捏在掌心里,摊开来示意林秋宿自己尝尝。


    等到林秋宿凑过来,他又手掌合拢再举高,坏心眼地不让人家轻易拿到。


    林秋宿没有他个子高,文静惯了,也不擅长抢夺,试了几次没成功,就开始炸毛。


    ……怎么这么讨厌啊?!


    一米八七了不起是不是,欺负自己还在生长期!!


    谢屿觉得他气恼又不服的样子很好玩,一边恶作剧得逞,垂下眼地笑出声来,一边慢条斯理地撕开纸包装。


    这次他没继续拱火,好声好气地递给对方吃。


    就在他们吵吵闹闹准备离开时,楼上传来一声呼喊,叫的是谢屿的名字。


    林秋宿循声望去,有个男人斜靠在栏杆扶手上,饶有兴致地瞧着他们。


    “有人说自己忙着加班,搓麻将请了三次都请不动你这尊大佛,敢情私下有秘密约会。”


    男人谴责完,大大咧咧地笑。


    “不巧哈,被我撞个正着。”他揶揄。


    谢屿与这人是旧相识,被当场抓包数落也分毫不窘迫,反而嗤笑了一声。


    他淡淡地说:“还不是前几回赢太多,不好意思再收缴你们的零花钱。”


    对方道:“你就胡扯吧,还难为情?估计你连害羞俩字怎么写的都不知道。”


    他说着便下楼,抬手拍了一把谢屿的后背,面向林秋宿新奇地打量。


    “这位是?”他疑惑,“几个月没见,小谢你打哪儿认识的新朋友?”


    他和谢屿是发小,从穿开裆裤起就认识,关系一直非常融洽。


    只是谢屿工作之后忙得不见踪影,而他性格爱玩,满世界乱跑,所以他们这两年不常见面。


    一扭头,谢屿身边居然多出一张陌生面孔!


    不是他们圈子里的熟人,看年纪也不该是谢屿的同事,要说谈恋爱,那也不太像……


    他可太了解谢屿了,这人没空闲更没心思,似乎天生不开窍。


    何况,眼前的小美人虽然长相清丽气质出众,但岁数着实小了点。


    难道谢屿这个最不像畜生的家伙,悄无声息地变异不做人了?


    “我同事的弟弟。”谢屿介绍,“林秋宿,同时也是我老板,最近我在给他做陪玩。”


    没管发小听到陪玩二字后如何震惊,谢屿自顾自转过身去,再细心地和林秋宿解释。


    “他叫赵居竹,我的好朋友,小时候住我家对面的四合院,跟我从同一家幼儿园读到同一所大学。”


    “不过我后来跳级了,比他高几届,变成了他学长。”


    另外一边,赵居竹终于消化了信息量,不可思议地嚷嚷。


    “之前我打你电话讨论生日,顺带问你出不出来玩,你小子说周末加班,原来在开辟新业务?!”


    “以及,陪玩是我理解的意思吗?上次别人喊你带飞你没同意,还说这辈子最不可能伺候人!”


    林秋宿好心澄清:“我没有和他双排,只是花钱让他自己上分……”


    “喔,他一小时多少钱?我也支持一下兄弟的生意。”赵居竹凑热闹。


    谢屿漠然地拒绝:“什么价位都不行,不接单了。”


    赵居竹简直要被气笑,诧异:“你怎么卖一次就收手?就图个新鲜刺激是吧?”


    “看到那家餐馆没有?”谢屿指了个方向。


    朝着形单影只的赵居竹,他说得毫无心理负担,甚至隐约有点炫耀的意思。


    “刚才在那里,已经软饭吃过瘾了,没有野心再开张。”


    林秋宿:“。”


    赵居竹:“……”


    怎么感觉他的拽逼发小被调包了?!!


    这段时间没见,一生要强的酷哥发生了什么!!!


    “你现在是真不要脸,当小白脸当得这么理所当然,居然让弟弟掏钱包。”赵居竹心服口服。


    林秋宿想帮谢屿解释几句,被谢屿轻轻地拉了下手腕。


    谢屿看向林秋宿,笑道:“某些人孤零零吃晚饭,嫉妒我有金主请客,不和这种可怜虫计较。”


    林秋宿顿了顿,从中听出几分得意。


    他大概也觉得这件事很好玩,扫了一眼气急败坏的赵居竹,紧接着扭过头,嘴角已经偷偷翘了起来。


    三人走到门口,林秋宿准备离开,却被赵居竹热情地挽留。


    对方想让他参加下周周六的生日会。


    “你最近是不是暑假?可以跟着小谢一起来捧场!”赵居竹问。


    “蛋糕很大,量多管饱,玩累了还包过夜。”


    他是个阳光的自然熟,觉得林秋宿合眼缘,还是自己发小的新朋友,那当然可以来派对。


    然而林秋宿分寸感比较强,觉得刚认识就去庆生,未免有点不妥当。


    可惜在社交上,比起八面玲珑、从小混迹各类应酬局的公子哥,小林同学着实嫩了一点。


    几番推拉之后,林秋宿笑着答应下来,有空一定去做客。


    这下他才勉强被放过。


    与人分开后,他虚弱地倒在车座上,缓缓舒了一口气。


    倒不是林秋宿不愿意去生日会,而是之前所处的校园环境很单纯,不需要与各路人打交道,养得他性格青涩腼腆。


    被爽朗的赵居竹一通闹腾,他着实招架不住这种攻势。


    而且,他后知后觉地记起来,刚才自己下意识就往谢屿身后躲,还拉住了这位便宜室友的衣袖子。


    也幸好当时谢屿出声拦了几句,否则真是不知道怎么快点收场。


    林秋宿思及此,忽地身体一僵,有点坐立难安。


    以谢屿臭屁又毒舌的德性,一般来说,事后肯定会调侃几句……


    林秋宿屏住呼吸,警惕地、猫猫祟祟地观察了一下谢屿的动向。


    果不其然,谢屿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搭在换挡杆上的手抬起来,故意伸到林秋宿这边去。


    指尖灵巧地摸索着,继而勾住染有浅浅皂香味的衣摆,故意夸张林秋宿之前的动作,左右拉了拉。


    谢屿拿腔拿调地问:“秋秋,就这么需要我啊?”


    林秋宿垂下眼,有些咬牙切齿。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请独立一点好不好?不牵着衣角不会开车吗?”


    ·


    生日会当天。


    赵居竹的派对时间定在晚上,不过下午就陆续招待客人,从中午就开始问谢屿有没有出发。


    林秋宿睡完午觉,晕头转向地从床上爬起来,神游般去卫生间洗漱。


    清醒过后,他的表情逐渐凝重,趿着拖鞋去了衣帽间。


    这次的场合有dresscode,谢屿在穿一套早上刚送来的礼服,高定成衣的扣子从上往下,刚系到中间那一颗。


    轮廓流畅鲜明、但绝不过分夸张的腹肌就这么露出来,猝不及防映进了林秋宿眼里。


    林秋宿没想到他在换穿衣服,猝不及防看到这一幕,明明双方同样是男人,却瞬间闭上了眼。


    仿佛再多看半秒,谢屿就会气势汹汹找他负责清白。


    “前不久谁说成年人要独立的,现在跑过来,准备找我帮什么忙?”谢屿问。


    林秋宿本来避嫌地别开头,闻言再睁开眼时,谢屿已经背对着他系好扣子。


    昂贵的面料经由高定品牌方量身制作,完美地贴合了顾客的身材,将谢屿本就优越的比例衬得更加肩宽腿长。


    林秋宿发现这人貌似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捂得严严实实的时候,形象有几分清瘦,根本看不出来衣服底下还有这么紧实的肌肉。


    相比来说,自己就太单薄了!


    他闷闷地抿起嘴,别扭地说:“买裤子当时没试穿,有点问题。”


    西装裤的款式千篇一律,当时林秋宿已经逛了大半个商场,累得小腿肚不住地酸胀,坐在小沙发上不想站起来,随便指了一件就打包。


    没想到今天这件裤子要派上用场,才发现腰围有点宽大。


    虽然没有夸张到穿不上的程度,但松松垮垮,多走几步或蹦蹦跳跳就开始往下掉,肯定需要系皮带。


    小林同学没有买过这种配件。


    谢屿很快会意,翻找出一根合适的皮带,再看林秋宿生疏地摆弄。


    可能是在别人的注视下格外忐忑,林秋宿穿了一会,磕磕绊绊愣是做不好。


    “你能帮我系一下吗?”他问。


    谢屿道:“抬手。”


    林秋宿乖乖抬起双臂,以表示这具身体暂时全权由谢屿接手。


    谢屿从来没有帮人弄过这玩意,出了这扇门,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敢没心没肺,敞开胳膊使唤他帮忙。


    此时两人面对着面,谢屿竟一时之间有点无措,犹豫了半秒才开始动作。


    皮带被慢吞吞地、细致地穿过腰袢,谢屿的指节不小心蹭到林秋宿的腰肢,感受到一点温热的触感。


    他忍不住愣了一下,紧接着,硬生生集中注意力,无视心跳帮忙系好皮带。


    松紧正当好,配色与裤子也很搭,林秋宿满意地低头瞧了瞧,语气开心而雀跃。


    “谢谢小屿哥哥,晚上我再脱下来还你。”


    谢屿听完,耳边嗡嗡作响。


    他瞄了一眼林秋宿腰际的黑色细款皮带,它正如有力的臂弯,牢牢箍住少年柔韧的身体。


    显露出来的曲线纤细姣好,冰冷的皮革制品在佩戴中染上了温润软和的温度。


    ……还要还回来啊。


    谢屿这么想着,居然萌生出了一种荒谬的、不好意思收下的情绪。


    同一个屋檐下,林秋宿活泼地在穿衣镜前蹦蹦跳跳,确定裤腰不会再滑落,再用胳膊肘撞了下谢屿,嘀咕着他们该出发了。


    而谢屿挪开视线,不受控制地记起前不久在餐厅,隔壁桌那群无聊男生的对话。


    ——“诶,他的腰好细啊,是不是两只手就能握紧?”


    ……是吗?


    ……好像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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